苏唯习惯了他随心所欲的行为,提醒道:“如果我要购物,会先找个地方停车,在这里步行比较快。”
沈玉书找到车位停好车,说:“我不是要购物,我是想打听一下披风的事。”
“披风有什么问题?”
“你没看法医的报告结果吗?”
“你是指那个正常人都不可能看懂的化学分子排列表?为了遮罩当年痛苦的记忆,我直接把它跳过去了,你不知道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干掉我的化学老师。”
“报告书上列了披风的纤维成分,跟女尸指甲里的一样,一模一样。”
“这个你今早就说过了”
“但她十个指甲里几乎都有,那就是另外一个意思了。”
这次苏唯听懂了。
一个人在奋力反抗的时候,会本能地撕扯对方的衣服,所以死者的指甲里的纤维物质不可能全部都是她自己的。
“你的意思是现场遗落的披风是凶手的?凶手是个女人?”
“我只是根据现有的线索推理出这样的结果。”
“我懂了,云飞扬在后街看到的无脸鬼就是凶手,她在行凶后,为了防止被人看到,就用面巾或是围巾挡住了自己的脸。”
沈玉书点点头,“那件呢子披风价值不菲,所以幸运的话,我们也想可以根据这条线索追踪到凶手。”
“喔买尬,搭档你真是太聪明了。”
“谢谢。”
“不用谢,我只是实话实说。”
“我不是谢你陈述事实,我是谢你刚才的提醒。”
陈述事实?这人还真以为自己很聪明哈,不过他在一些地方的确很聪明。
苏唯问:“什么提醒?”
“生命的意义就在于尝试跟挑战,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
“没什么,我说话一向都很有道理,我只是没想到你的反射弧长到可以穿越月球。”
“我刚才只是在考虑别的事,那件事想通了,我才有空闲想第二件事。”
“考虑什么事可以比想我更重要……我的意思是——比思考我说的话更重要?哈哈,难不成你知道凶手是谁了?”
沈玉书不说话,只是向他微笑。
苏唯被笑得毛骨悚然。
“你……不会是真知道了吧?你这只魔鬼!”
“你想多了,我还需要更多的证据来证明我的判断,因为……”
雪绒花服装店到了,隔着街道,沈玉书看着在服装店里进进出出的客人,平静地说:“凶手不止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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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很好,一位老人家穿着厚实的长袍马褂,坐在店前的藤椅上晒太阳,他头上戴着西瓜帽,花白头发编的辫子垂在肩上,正是女老板的父亲。
老人手里拿着一个橘子,半眯着眼睛,像是睡着了,苏唯走过去,刚好老人手里的橘子掉到地上,骨碌碌地滚到他面前。
苏唯捡起来,递给他。
老人睁开眼看看他,眼神有些呆滞,苏唯笑着问:“老爷子,您好吗?”
老人嘴巴张了张,像是在嘟囔什么,但因为口齿不清,无法听懂。
苏唯打量着他的辫子,老人的头发虽然花白,但辫子编得很仔细,还上了发油。
他很好奇,小声对沈玉书说:“这个时代,很少能看到留辫子的人了。”
“其实有很多,只是你平时不接触罢了,这种满清遗老是不会剪辫子的,尤其是曾经风光过的八旗子弟,剪掉了辫子,就等于将曾经的风光都剪掉了,那是他们无法容忍的,因为人是需要靠梦想生活的生物。”
“我只知道人要靠着钱来生活。”
苏唯的嘟囔声被打断了,有人从店里走出来,对沈玉书说:“听先生的话,好像很了解我们旗人。”
出来的是正是女老板。
她今天穿着青色旗袍,上身配了毛皮马甲,脖子上围着相同颜色的围巾,气度雍雅高贵,看来沈玉书的话多多少少说中了她的心声。
沈玉书说:“我只是一时感叹,如有冒犯,还请见谅。”
“不,先生说得很中肯,现在这些遗老依然沉浸在当年醉生梦死的奢华岁月里,越是沉浸,就越不甘心眼下的生活,心里充满了痛恨跟懊悔,还好我父亲上了年纪,以前的事都想不起来了,所以对他来说,反而是件好事。”
她说着话,看向父亲,老人又睡着了,手里还拿着那个橘子。
风吹来,带给一声叹息,阳光照在她的脸上,苏唯看到了她眼角上的细纹,虽然她保养得不错,但岁月沧桑还是在不经意的地方显示了出来。
有位上了年纪的男人从店里走出来,看打扮是这家的仆人,老板请他照顾父亲,又向沈玉书跟苏唯做出请进的手势。
午后的店里有很多客人,穿着相同旗袍制服的女店员都在忙碌,老板说:“快到年关了,大家都忙着购置衣物,不知两位先生是给自己选购?还是为家眷选购?”
不好意思,这两位先生都没有家眷,所以苏唯第一时间伸手指向沈玉书,“给他买。”
谁知沈玉书也做出了相同的手势,指向苏唯,说:“给他买。”
苏唯气得瞪他——这时候就不要跟他同一步调了好吧,很容易穿帮的。
看到他们的互动,女老板笑了。
“你们很有趣,不过看得出你们不是来购物的。”
“NoNoNo,我们购物,顺便问点事情。”苏唯察言观色,“小姐你今天看起来心情很好啊。”
至少没像上次那样横眉冷对,这样的气氛比较便于询问。
老板说:“先生真会开玩笑,客人多,店里生意好,我的心情当然也好。”
“请问小姐贵姓?”
“这跟你买东西有关系吗?”
“没有,不过方便我们聊天,假如小姐不介意的话……”
“我姓叶,大家都习惯叫我青花。”
“刚才听你提到旗人,不知道这个叶是不是出自叶赫那拉的姓氏?”
“是的,我们是镶黄旗,不过那都是老黄历了,不提也罢,你们有什么事,不妨直说,我这里很忙,还要招呼其他的客人。”
在苏唯跟青花闲聊的时候,沈玉书把服装店看了一遍。
这里除了服装都换成了冬季款式外,跟他们上次来的时候没有太大变化。柜台上摆放着财神,墙上挂着福禄寿喜的画轴,当中是那面祥云猛虎的雕画,看着雕画,他眉头微皱,久违的记忆再次浮上了心头。
这绘图似乎有些熟悉,但要说曾在哪里见过,他又想不起来。上次来的时候,他也曾有过相同的感觉,只是上次来得匆忙,他的感觉没这么强烈。
沈玉书看出了神,直到听到青花的询问,他才把目光转回来。
“最近你们有在卖一款白色的毛呢披风吗?”
“你是指这类的吗?”
青花把他们带到摆放女装的那边,指着衣架上的各式披风问道。
苏唯一眼就看到了跟现场那件完全一样的披风,他取下来看看衣领上的标签,上面绣着相同的雪绒花标记,右下方还有朵银色小花,他给沈玉书使了个眼色。
沈玉书问青花:“买这种披风的人多吗?”
“很多,你们也想买这款吗?”
“我比较想买这个。”苏唯从旁边的男装柜台上拿了两条围巾过来,围巾是棕色方格模样的,大方得体,他让店员包起来,青花微笑说:“多谢惠顾。”
“我们捧场了,现在轮到青花小姐了。”
“请说。”
苏唯给她摆了下头,三人来到柜台后面,他做出郑重的表情,压低声音,说:“实不相瞒,我们受公董局警务处的委托,在调查一件杀人案,现场留下了一件披风,跟你店里的披风一模一样,所以我们想调查购买披风的客人名单。”
青花脸上露出诧异,目光在苏唯跟沈玉书之间转了转,有些不知所措。
苏唯说:“如果你不信的话,可以打电话询问霞飞路巡捕房的探员们,你在这里开店,应该认识他们吧?”
“不是这个问题,而是如果你们想通过这条线来调查,可能不会有收获,因为光是这个月就卖出了二百多件,而且我们只记录商品销售的数量,不会记录顾客的名字,要怎么查啊?”
苏唯傻眼了,“这么好卖?”
“是的,这款我本来只是设计出来做样品的,没想到很多客人都喜欢,就制成商品了,还有外地的百货商店也来跟我批发。”
“恭喜生意兴隆。”
“谢谢,所以不是我不想帮你们,实在是爱莫能助。”
苏唯耸耸肩,对沈玉书叹道:“没想到有钱人这么多。”
店铺里面传来吵嚷声,先前那位老仆人跑出来,青花看到,对他们说了声失陪,就跟随仆人匆匆走了进去。
苏唯拿了围巾去柜台结帐,随口问店员:“老天爷好像病得不轻啊。”
“还好,就是人老了,有点糊涂了,喜欢乱发脾气,只有老板去,他才听话。”
“你们老板又要顾店又要照看老人,真能干,她在这里开店很久了?”
“是啊,我还小的时候,这里就有雪绒花了,我没想到有一天可以在这里做事。”
店员把围巾放进袋子里,交给苏唯,对他微笑说:“多谢惠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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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出了服装店,沈玉书说:“没收获。”
“谁说没有收获?”
苏唯向他扬了扬手里的购物袋。
“我在说案子,烂桃花先生。”
“我知道你嫉妒我有魅力,这是没办法的事,毕竟有人天生就是明星。”
沈玉书不说话,加快脚步往停车场走,苏唯追上他。
“生气了?让这么出色的男人感到了自卑,我真是个罪恶的人。”
“我只是为你无与伦比的自信心感到震惊,请放心,我对你,还有你自带的气场完全没兴趣。”
“那你在想什么?喔,我知道,你对那个漂亮的老板娘感兴趣。”
“那幅虎图,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老虎图?”
苏唯想了想,想到了墙上挂的雕画。
“那是黑檀木雕刻的,目测不会超过三十年,雕工不是出自名家,没有收藏价值,如果你想把它当开光品来用的话,那另当别论。”
沈玉书停下脚步,惊讶地看向他。
“是不是突然发现我很帅?”苏唯十分自得。
“我没想到任何东西都会被你当成收藏品来鉴定。”
“既然任何东西在你眼中都是尸体般的存在,那你也不该奇怪我会这样看待评估收藏品。”苏唯反驳。
“说得也是。”
两人上了车,开车去警察厅。
苏唯转身,在后车座找了一会儿,翻到一颗苹果,从中间掰开,一半给了沈玉书,一半自己吃。
他一边吃着苹果一边问:“你说的虎头跟本案有关吗?”
“没有,可能是跟我童年的记忆有关,只是那个老板,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你不觉得她今天特别热情?”
“大概是被我的魅力征服了。”
“我在说正事。”
“那大概是看到我们买东西捧场了,总之,不要用逻辑去推理女人的心态,因为她们根本就是没有逻辑的生物。”
“听起来你好像受过这方面的挫折。”
苏唯吃苹果的动作一停。
发现他不对劲,沈玉书转头看过来,苏唯又开始继续咔嚓咔嚓地啃苹果,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看来他的搭档在感情上也有很多秘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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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厅到了,不过听了他们的来意后,财务处的女办事员告诉他们处长家里有事,已经离开了,问他去了哪里,办事员也不清楚。
“要不我们去他家碰碰运气,他老婆遇害了,他总不能还去小三家鬼混吧?”
苏唯跟办事员要了孙涵的住址,开车直奔他家。
路上沈玉书开着车,突然说:“有人在跟踪。”
“看到了。”
苏唯透过车子的后视镜观察着后面。
从他们出了霞飞路巡捕房,就有一辆别克始终保持相同的距离跟在后面,开车的戴着帽子跟口罩,看不清模样。
“我喜欢被跟踪,这会让我感觉我们接的案子有多重要……要甩掉他吗?”
“不用,看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任由对方尾随,沈玉书把车开到孙涵的家。
孙涵果然在家,两人登门拜访的时候,他正在打电话,下人将他们带进客厅,就听到孙涵在说昨晚的事情。
看到他们,孙涵找了个借口结束通话,他把电话放下,正要过来打招呼,电话又响了起来,他只好转回去接电话。
这通电话的内容依然与昨晚的事件有关。
孙涵应付了几句,又不时看向苏唯跟沈玉书,看起来非常在意他们的存在。
电话讲了很久,最后还是孙涵先挂断了。
苏唯趁机走过去打招呼:“孙先生你好,我们是万能侦探社的,受了……”
“听说了,你们受秦律师的委托,在调查那件凶案,你是沈玉书,他是苏唯。”
“不,沈玉书是个子高的那个,矮个子的是苏唯。”硬邦邦的话从旁边飘过来,引得苏唯的怒视。
他不就是矮了那么几公分嘛,为什么这家伙的话总让人感觉他是童话里的小矮人?
还好孙涵及时弥补了苏唯心灵的伤害,转头依次看看他们两个。
“有吗?不都差不多?”
是啊,对于不到一百七十公分的孙涵来说,身高超过一百八的他们的确没有太大区别。
孙涵的个头不高,再加上稍微有点胖,长相普通,所以更显得不起眼。
他戴着金边眼镜,上身是西装马甲,目光透过厚厚的眼镜片射过来,带了几分文雅跟狡诈的气息。
从外形来看,他们夫妻的确不般配,不过孙涵能在这个年纪就混到警察厅财务处处长的职位,肯定有他的本事,比如上午秦淮才委托他们查案,孙涵这么快就知道了,看来巡捕房那边也有不少他的眼线。
苏唯看看他的手指,他的无名指上有一圈泛白的痕迹,却没有戒指。
得知妻子的死讯后,他就第一时间把戒指摘了,像是迫不及待这一天的到来似的。
发觉苏唯的注视,孙涵把手收回去,搓着手,说:“该说的,上午巡捕房来问话的时候,我都讲了,你们跟那些人很熟吧,直接去看他们的记录更快。”
沈玉书环视着房间,说:“听说你今天还去上班了,你太太遇害,似乎没有影响到你什么。”
“怎么没有影响?你们知道我办公室的电话都快被打爆了吗?回到家也不得安宁,真是的,都死了,还搞出这么多事,年底了,我的工作很多的,可是现在却要分心接受调查,还要办丧事……”
“难道你太太还不如你的工作重要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给我戴绿帽子,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她跟个洋人鬼混,一边打电话来关心我,一边在背后嘲笑我,我的面子往哪儿搁?我还憋了一肚子火呢,要不是她死了,我真想问问她,搞什么人不好,搞洋人?”
总算找到了出气筒,孙涵的气都撒到了沈玉书身上,冲他一阵嚷嚷。
可惜沈玉书根本没在意他的大嗓门,冷静地反问:“你也在外面找女人养情人,有资格说别人吗?”
孙涵摆摆手,“我是工作,是正常的社交活动,好了,不说这个了,总之她的死是她自己惹出来的,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唯一跟我有关的就说我要为她料理后事,我还要忙,你们可以走了。”
“我们还没问问题。”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还有什么好问的?我是看在公董局那些人的面子上,才见你们的,是义务服务,你们不要得寸进尺。”
电话铃又响了起来,孙涵忙着去接电话,又给仆人招手,示意他送客。
仆人走过来,被苏唯拦住了,把他推出客厅,顺手关上门。
孙涵听到声音,转过头,就见沈玉书走到了自己面前,伸手,直接按上通话键。
无视孙涵震惊的表情,沈玉书又走到电话线的连接处,把电话线也拔了下来。
“这样世界会变清静很多。”
“你太放肆了!”
大概平时没有人敢这样做,孙涵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冲过去就要揪沈玉书的衣襟,却被半路挡住了。
苏唯抽出伸缩棍,卡在他的脖子上,孙涵不得不顺着他的力道向后退。
他气得大叫:“不要以为你们背后有洋人撑腰,我就会怕你们,我告诉你们,我同样也可以让你们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