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出尘看他压在自己身上,也不说什么,轻轻一笑,抬手去解他衣扣。
肖承祚讶然,“你怎么变得如此乖顺了?”
“臣……”身下的人略一偏头,移开目光,“实在想念的很。”
这句话在蔺出尘心底里压了好久,他一说出来就觉得胸膛都轻了好多,可半晌没听见肖承祚回话,忍不住回头。
那个皇帝好像吃了蜜糖一样勾起嘴角,哑着嗓子:“朕今晚忽然不想放你回去了……”
蔺出尘闻言没肯定也没否定,任由胸前那处被肖承祚揉捏抚摩。
被翻红浪,云雨纠缠。
蔺出尘被他折腾得四肢酸软,一叠声道:“不,不成了……”
肖承祚欺身过去,那物什还嵌在他里面,“蔺大人不是让朕不放你回去么,怎么现在又反悔了?”
“那都是陛下说的,臣何时……嗯,说过这话?”
“朕记性不好了。”他一挺身却笑得无赖。
“啊……”蔺出尘叫他顶得眼前一花,仰起头来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断断续续道:“说,说起来……陛下想让何人接替,呃,冯相的位子?”
肖承祚闻言也是一怔,不满道:“你还有心思想这个?”
蔺出尘知道和肖承祚撒谎无用,而那个人也最讨厌人撒谎,“实不相瞒,冉贵妃去摘星阁了,要臣对陛下说,提拔……提拔冉顺卿。”
“她真这么说?”肖承祚一挑眉,吐了口浊气,按着那人劲瘦的腰肢,重新动作。
“嗯……”
“你怎么看冉顺卿?”
“无纵横之才,却是个听话的奴才……”
“原来你也知道。”肖承祚轻笑,三分愠怒,七分讽刺。
蔺出尘那一头长发铺在枕上,随着肖承祚的动作翻来卷去,他闻言架腿缠上那皇帝的腰,也不怕肖承祚的怒气,“可是难道陛下还希望再有一个冯相?”
“你说的也是。”肖承祚在做这种事情的时候显然很好说话,他看到蔺出尘主动将腿缠上来的时候,几乎要忘掉丞相是何物了。
当然日后蔺出尘向冉玉真回话时,不敢说这冉顺卿的丞相之位是如何谈下来的,只说了陛下闻言很高兴,轻松答应下了。
☆、悲喜共交加
广霞宫里,梅销雪融。
正月一过,那绯红色的帘帐就换成了雪白,映着院子里一水儿嫩绿的新叶,说不出的清雅素净。
朱云穿一件宫粉春衫,欢欢喜喜地跑进正殿里,脆声道:“东掌事说话果然好使,听说今早诏书就下来了。”
冉玉真正靠在那矮几边,藕荷色裙裾铺了满榻。她闻言也不惊讶,只是缓缓摇着那一把苏绣团扇,道:“要是连蔺出尘说话都不好使,那这宫里恐怕也就没人劝得动陛下了。”
“可这说来也奇怪,年前陛下还对摘星阁里那位爱理不理的,怎么突然又上心了?”
“从前那是有冯相压着,至于别的……”冉玉真一顿,除夕宴那晚她是看在眼里的,肖承祚明明黑着脸去的偏殿,却春风满面地回来,还换了一身衣服。其中经过,想让人猜不到也难。她摇头一笑,“别的都是陛下和蔺出尘的私事了。”
“蔺出尘这样得势,娘娘倒也不恼他?”
“有什么好恼的?本宫早过了那争宠斗艳的年纪,一门心思只盼着衍儿能出息。陛下要宠蔺出尘,总好过宠凌波宫那位吧?”
“说起凌波宫那位,娘娘年前嘱咐的事,奴婢已经办妥了。”
“王柔的事情暂且压一压。”
朱云不解,“为何要压着?好不容易抓住个把柄能杀杀那位的威风。”
冉玉真一笑,摇着扇子,幽幽道:“冯相千秋不久,陛下少不得要安慰她,这时候天大的事也能叫眼泪给洗没了,何必要浪费一张牌?”
“娘娘圣明。”
“你正好用这点时间,把事情查得详细些。到时候,不要了她的命,也要叫她脱层皮!”
朱云点头称是,转身去忙了。
另一厢,凌波宫里,冯云珠卸珥脱簪,满面的憔悴。
她怔怔然看着门前荷花池中枯叶零落,忽然忆起往日种种风光。那时候宫里谁见到她不得礼让三分,就连冉玉真都奈何不了,可转眼间——
清冷绣楼关春色,寂寞画殿锁香魂。
“主子,织绣坊差人来问春衣花样了。”巧碧强作笑脸,毕竟服侍多年,看着冯云珠落魄,她心里也不是滋味。
冯云珠抬眼看了看她,只觉得没什么心情,轻声道:“陛下也不来这凌波宫里,换什么新衣?”
“主子……”
“你休要多嘴。”她有气无力,平日里说这句话时总是一挑柳眉,神采飞扬。如今却全变成一声叹:“这真是世事无常,才一个月的工夫,凌波宫和摘星阁就颠了个倒。”
“摘星阁里那位再如何也终究拿不上台面,见不得光,他又怎么能和主子比?”
“你不用宽慰本宫,本宫心里也清楚的——原先陛下厚待凌波宫那是看在了爹的颜面上,如今……”她说不下去,人生如露似电,繁华过眼云烟,如何不让人唏嘘?
巧碧连忙拿了手绢替她揩眼泪,“主子身体要紧,哭垮了岂不是便宜摘星阁里的那位?”
“你说的是……”冯云珠沉吟,忽然一攥衣袖,自言自语道:“蔺出尘,本宫和你没完!”
巧碧见她有了几分精神,从矮几上取了托盘,“奴婢差人做了主子最喜欢的桂花糕,主子多少用一点。”
冯云珠伸出一只素手,十指纤纤拈了一块,待拿到面前,忽然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仿佛被人按了舌根,干呕起来。
巧碧吓了一跳,连忙去给她顺气,扭头大呼:“快传太医。”
“主子,主子……”那小姑娘毕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眼圈都红了,一只手胡乱地在她背上轻拍着。
冯云珠看她手忙脚乱,不知怎么却反而没那么难受了,苦笑:“不妨事的,你着急什么?”
“都是奴婢乌鸦嘴……”巧碧一巴掌狠狠扇在自己脸上,登时泛起一阵火辣辣的疼,她仿佛未觉,不住地低声重复。
冯云珠看她脸都快肿起来了,连忙拉住她的手,“好好的一张脸,打肿了你就不用来见本宫了。”
她虽然说着刀子样的话,眼神却温柔如水。巧碧从没见过自家主子这样,茫茫然怔住了,暗道自从冯相去世,这凌波宫的主人好像和善了些。
正出神着,就看见太医急匆匆跑进殿门。
“臣太医院陈秉荣参见冯贤妃!”他下跪行礼。
“陈太医,主子方才干呕不适,不知有无大碍?”巧碧出了一额头汗,生怕有个好歹。
却见那太医凝神片刻,忽然一笑,转身又跪下了。
“恭喜贤妃,这是喜脉。”
冯云珠一愣,瞪大一双杏眼,一双手不住地颤,“你,你说什么?”
“贤妃您有喜了。”
却是巧碧先反应过来,笑得见牙不见眼,“太好了主子!”
冯云珠怔怔然,被这天大的喜讯砸了个正着。她呆了半晌,忽然眼中含泪,幽幽道:
“天意弄人。本宫求子近十年不得,偏偏在这个时候……偏偏家父仙游,门庭凋敝;偏偏荣宠不再,清冷度日。天意弄人,天意弄人啊。”
说到后来,竟是声泪俱下,令闻者断肠。
生生死死,悲喜交加。
冯贤妃有孕的消息如春天的野火,以迅雷之势传遍了宫中上下。肖承祚闻言也感慨世事无端,亲自去送了东西,又给凌波宫添了许多人手。那宫中凡是有头有脸的,都来拜贺,凌波宫门庭若市,一如往昔。就连那向来不和的冉玉真和蔺出尘都来说上几句吉利话。
放下这些不提,杂府的人也自然知道了这个消息。
王柔闻言一声冷笑,“也是苍天无眼。”
“那依主子之见?”
“莺儿,若不是你那天认出了桃花金纸,恐怕我至死都不知道是谁要害我!可算等到一个机会,要让冯云珠也好好尝尝我当年受过的罪……还有那个蔺出尘,枉漆夜如此相信他,将他当作过命的兄弟!这两人我王柔做鬼也不放过!”
“是,他们二人定不会有好下场……”
叫莺儿的女子低声呢喃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自己打得一手好擦边球……(望上一章
☆、拟建回鸾台
转眼到了阳春三月,宫女妃嫔都换上鲜艳的春装,簪着桃花杏花,搽着香粉来来去去。
肖承祚穿着水灰色绣团龙的便服,手里一本金纸奏折,也不看,托腮望着紫金台上裙裾翻飞,袅娜多姿。忽然听见门外一声传,“爷,冉相求见。”
肖承祚一挑眉,硬生生把那句“哪个冉相”吞进肚子里,片刻之后醒悟——哦,那个冉顺卿啊。
“宣他进来。”
那太监闻言就猫着腰快步走出去,不多时那敬天门一声高呼:“宣丞相冉顺卿觐见!”
随着话音,小跑进来一个中年男人,三十出头的模样,一双眼睛雪亮,好像一眨就有一个鬼点子。他圆脸小鼻子,嘴上常带着笑,腆着肚子倒像个弥勒佛。
冉顺卿灵活地越过门槛,难以想象他那不长却粗的腿能这样灵便。
“臣参见陛下!”
肖承祚倒是愣了愣。他在北伐之前出了名的不管事,这朝中大臣都是冯策安排的——亦或说是冯策赶不走的,他连是圆是扁都不知道。此前有所耳闻,这冉顺卿长袖善舞、左右逢源,在吏部那是混的风生水起,他以为又要来一只城府深远的老狐狸。却没想到真被蔺出尘一语中的——这人不像个有大才的,倒像个当奴才的。
肖承祚哭笑不得,可转念又宽慰了几分——听话的总好过不听话的,这位眼瞧着就不会管他后宫里那些芝麻绿豆的破事。
“冉爱卿怎么来了?”
“陛下……”冉顺卿搓着手,笑得分外讨喜,“臣琢磨着眼下正是四海升平、国库充裕,宫里又久未修缮,不如把各宫都粉刷一遍,再在那储云湖后面建一座高台,高耸入云、俯瞰皇城,岂不妙哉?”
肖承祚略一沉吟,他也不是没想过兴动土木,不过以前冯相看着。那家伙倚老卖老,稍有不顺就一摘官帽,哑着嗓子高呼:“先帝以社稷托臣,臣不能辅佐陛下成千古明君,惟愿一死!”那时候满朝文武就会苦大仇深地盯着自己,好像他犯了天大的错。这些人往往要絮絮叨叨地说:“冯相是肱骨之臣,冯相为国为民,冯相深谋远虑……”
这当皇帝也正经挺无聊的。
不过以上他从来也只敢腹诽,他与冯策的关系比和蔺出尘的复杂成百上千倍。
话说回来,他是不指望能有什么名垂千古的功绩了,而造一两座俗物待百年之后给后人留个念却想来得靠谱也容易得多。只是这冉顺卿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不成,这事情连对蔺出尘都没提过。
须知道这吏部是个鱼龙混杂之地,他身为尚书掌管升迁大权,既要给冯策脸面又要顾着自己利益,那察言观色的本领是无人能出其右。9 这冯策当年任用他,无非就是因为这个人能把再势如水火的两拨人都治得和睦相处。
肖承祚回过神来,反问:“高台?”
“臣听闻有书云:鸾鸟出则太平现,又有‘鸾翔凤集,羽仪上亲’之说。”冉顺卿一顿,“这高台不妨就叫做回鸾台,寓意盛世不衰,万国来朝!”
冉顺卿舌灿莲花,肖承祚叫他说得有些心动,大笔一挥,“你去和工部算算造价,若合适,就着手办吧。”
“臣遵旨。”冉顺卿一笑,又递上随手带的锦盒,“臣近来得了上好鹿茸两对,一对给陛下,一对给摘星阁里那位,臣不便在后宫走动,今日一并献上。”
肖承祚听着“鹿茸”两个字,眼皮子一抽,再看去冉顺卿依旧笑得弥勒佛似的,只是怎么看怎么有股子别具深意。
“有劳冉爱卿了。”
“不麻烦,不麻烦。”冉顺卿摆手,“那,臣就告退了。”
“喜贵,送冉相到敬天门。”
“是,主子。”喜公公应下了,转身一甩拂尘,细着嗓子:“相爷请。”
肖承祚看两人走远了,忽然觉得这冉顺卿比冯策可爱得多,听话,办事也伶俐,
而且不在他和蔺出尘的事情上多嘴……
“啪!”一只葱白的手夹着墨色棋子,敲在棋盘上一声清脆。
“胜负已定,瑞王爷可要信守承诺。”蔺出尘穿着件桃红罗衫,抿嘴一笑如三月阳光。
肖承禧满不在乎道:“不就是给你填首词?我这又不是什么锦绣文章,胡诌几句的东西你倒当宝了。”
蔺出尘一面哗啦啦地收着棋子,一面道:“我又不懂那些风花雪月,不过是要摘星阁里几个小姑娘开心。”
“我活了这么大,还没见过你这样当主子的。”
“摘星阁若只有我一个,那又有什么意思?全是她们几个撑着场面,才有点活气。”蔺出尘一顿,“话又说回来,王爷这般讨小姑娘欢心,倒也不纳妃?”
肖承禧随手拣着棋子,语气温温柔柔:“纳什么妃,纳了这风流王爷可就当不成了。”
“王爷这么说,天底下又有多少女子要流泪了。”
“女子……”肖承禧沉吟,忽然看着蔺出尘。
蔺出尘察觉那目光,愕然抬头。
“怎的了?”
“你与皇兄,到底是什么关系?我前几日见珍珠辇从摘星阁里出来……”肖承祚那晚上看见珍珠辇也是吓了一跳,他原先以为这两人是互相倾慕却囿于礼教,肖承祚干看得着却吃不到,只好把人放在摘星阁里以示优待。可他亲眼看那珍珠辇自摘星阁出入了玄明宫,这其中就耐人寻味了。他这么一问,惊得蔺出尘满脸通红,方觉得唐突了,“我也是无心见着了,便这么一问,不说也罢。”
蔺出尘却摇头,一双眼睛清澈好像山上风,“瑞王爷,是我不该瞒你。从前怕被你轻看了去,所以也不提它。以王爷胸襟,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诚如王爷所言,珍珠辇我是乘过,与陛下……也是那等关系。”
肖承禧听他这么说,心底里倒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快,反而泛起一阵担忧,“那宫里传言有人吹了枕边风……”
“封相的事,是我替贵妃说的话。”
“可是冉顺卿他……”瑞王爷叹气,“此人无雄才大略,便只会和稀泥捣糨糊,如何担的起丞相一职?”
“我都知道。”蔺出尘不徐不疾。
“你就不怕一朝东窗事发,被那些史官记一笔?”
蔺出尘闻言却笑了,“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陛下么?陛下希望亲历亲为,那人便是越听话越好,主意也越少越好。”
“说句大逆不道,皇兄糊涂起来闹的事还少么?”
“蔺出尘是注定做不得忠臣的……”他的笑容里有某种苦涩,“那起码,也要做个好奴才。”
谁不愿意光明正大地高居庙堂,谁愿意被人像个女人一样供在深宫里?
好男儿志在四方,建功立业。
他又算得什么?
但他深爱着,深爱着玄明宫里的人。
为了他,就算是被史官那如刀的笔剐得体无完肤,被后世千万人戳着脊梁骨痛骂——
也在所不惜,也心甘情愿。
☆、凌波宫风雨
初夏,空气里带着点燥热,蝉声此起彼伏,闹得不可开交。
午后的上空积聚了大团的乌云,压在头顶,逼的人喘不过气。
凌波宫外,巧碧拿着消暑的莲子汤正准备往回走,忽被一个宫女叫住了。
那宫女二十三四左右模样,一张鹅蛋脸倒也算得上俏丽,只是宫里倾城倾国无数,放在其中便有些普通了。她一双眼睛温温柔柔,开口带笑。这人穿着一身流水暗纹青色纱裙,袖口裙摆缝了黑缎宽边,正是紫金台上扫洒宫女的装扮。
巧碧也稀奇,这紫金台与自家凌波宫是井水不犯河水,八竿子打不着,怎么有宫女会来这儿?但此时她手里提着镶金嵌宝的食盒,沉重无比,也没心思细问。
“有话快说,这莲子汤是冰镇的,等不得。”
“那您先去贤妃那里,我这里虽是小事,却一时半会说不清的。”她轻声回答,语气恭敬,神情恳切。
巧碧平日里是仗势欺人惯了的,本不必去管她,随意打发走就是了。但不知是那宫女太过客气,亦或是那句“您”让她格外受用,她竟真顺了那人的意思,答道:“你去廊下等着,我忙完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