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身边跟着的大太监见状立马让那跪在地上的小太监退下,又召来几名宫人神速度将地上的东西收拾好。等赵太傅进殿时,只见到天子气呼呼地坐在御案前。
赵太傅向天子行了躬身礼,天子身边的大太监将赵太傅扶到了席垫之上。赵太傅拱拱手道,“天子可是为老夫将楚少傅投到诏狱生气?!”
赵太傅乃三朝老臣,一心为国为民,天子也不能把他咋样,但也不答他话。
赵太傅倒也不生气,只是一板一眼道,“太子少傅一职主太子官属,太子一事,不管世事如何,也是责无旁贷。当初天子一己孤行,将楚少傅放到这个位置上,便应考虑到这个位置不仅有荣耀,还更多的时责任。更何况如今,楚少傅也并非与此事全无嫌疑。”
“太子乃社稷未来之根本,若是如今不严惩为戒,给小人留下侥幸,便是太子之祸,社稷之祸,苍生之祸。圣上身为君王,自应知晓其中利害,不应将一己之喜恶,放在社稷之利益的前面。先帝先后以臣为太傅,辅佐圣上,臣不敢一日不尽其心,一日不尽其力。老臣如今一时风烛残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还望天子能听老夫劝告,以苍生社稷为重。”
赵太傅言辞恳切,白发苍苍,脸上犹带病容,天子大受震动,起身到赵太傅跟前躬身执礼道,“望先生恕罪,是真太过鲁莽了。”
赵太傅也未避让,生生受了这一礼。
当晚,窦宪便到诏狱去看了楚归,如今,他也顾不上避讳不避讳,一想到他被关在诏狱里,窦宪心里便如被猫爪,怎么也好受不了。
诏狱里暗无天日,即使楚归住的单间,算是比较干净的,也还是一股子霉潮味,还有蟑螂之类的臭虫,整个环境压抑的很。楚归倒没觉得这里多不干净,但两辈子头一回蹲大牢,心里不能说不憋屈。
人自由的时候没啥感觉,一旦把他放在大牢里,限制他的自由,尤其还是这种昏暗压抑的环境,实在是难受得要命。楚归从不知道自己竟然还有强迫症,越是不让他出去,把他关起来,他心里便老想着出去,想去外面走走,呼吸呼吸新鲜的空气。越这么想他便越想出去。
郭躬还算比较厚道地给了他几本书打发时间,不过基本都是断案律例之类的,楚归心道这人还真是热爱自己的职业,他倒蛮佩服的,由他来当这个廷尉左平,还是蛮实至名归的。
这个时候,不管是啥书,楚归倒都看的蛮津津有味的。等到夜深,他躺在稻草打底,铺着一床有点脏旧的棉被上准备睡觉了,还是有点不习惯,翻来覆去有点睡不着。虽然他平常也不算很讲究的,但是这不算感觉的床榻,这里的气味,臭虫爬动的声响,还有点认床,都让他有点难受。
想到《中庸》里的素贫贱,行乎贫贱,素患难,行乎患难,他觉得自己果然还是没那个觉悟,换个像赵太傅那样一腔热血的,肯定都比他安之若素。
在他迷迷糊糊将睡未睡之时,只听到牢狱的地板上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还有佩刀和玉饰撞击的金石之声,在安静得诡异的空间里回响。楚归不禁悚然一惊,这样的氛围这样的环境之下,还是有点吓人的,偏生他就不属于胆子大的那种。
楚归将眼睛闭得更紧,面朝着墙,当做自己压根啥都没听到。不一会,只觉得有一片模糊的亮光,楚归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叫了声,“小归?”
楚归立马从席铺上一跃而起,像一支利箭一样飞快地冲到铁栅栏边,有些惊喜道,“窦大哥,你怎么来啦?!”
窦宪一只手提着一只白色的灯笼,身后跟着一个衙役。他眼里显出些心疼道,“小归,你别担心,我很快就会把你救出去的!”
楚归点头如捣蒜道,“嗯,我当然知道。不过你还是行事谨慎些,不可鲁莽,不准给自己也招来祸端。如今是赵太傅来查办此事,怕是难以善了,千万不要被他捉住什么把柄。”
窦宪瞧他这幅反过来担心他的模样,不禁有些好笑,脸色笑得十分?6 芽吹溃澳阍谟泄撕媚惚闶恰<词故钦蕴担膊荒芷究杖媚愕T稹!?br /> 楚归点了点头,两人又是闲话絮叨了许久。
在牢狱里的前三天最难熬,期间陈廷尉和郭躬又对楚归提出来审讯了几次,诏狱的诸般大刑倒还没加在他身上,他也能感觉到自己在廷尉府虽然呆了不到一年,对断案律例之类也远不如陈廷尉和郭躬,充其量不过是个外行,但陈廷尉和郭躬对他还是诸多照顾了。
从这几天的审讯便能看出,陈太尉和郭躬也顶着朝廷上下不小的压力,尤其以赵太傅为首,是心里早就认定楚归存在过错和罪责,只须廷尉府定罪了。如此折腾大概半月有余,即使没有镣铐枷锁,即使每次楚归都给自己默默大气,但没法控制的,他还是日益可见地消瘦了下去。
他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每日除了吃饭睡觉及被审讯外,几乎所有的时间被限制在一无所有的昏暗牢房内面壁。古人常道面壁思过,面壁无疑是自省的很好的一种方式,尤其在牢狱之内的面壁自省。
刚开始时楚归心中会有许多纷乱繁杂的头绪,混乱地在头脑里不断浮现,心里担忧的事情也不短纷沓只来;他担心两个小皇子不知道现在咋样了,他这么多天没去不知道小太子会不会又有点娇气地难过了;自第一天窦宪来看过他后,他也再未见过他,他心里有点想他了;还有他远在天边的两个爹爹,不知道会不会收到他身陷囹圄的消息,他不想让他们担忧。
还有窦笃、杜安、何暘,还有张掌事,他们肯定也会知道这个消息,还有铁了心思想给他定罪的赵太傅,还有不满的朝廷百官,这些乱七八糟的简直就如一片片混乱和迷茫的白雾,在头脑和心间不断飘荡。
但经过了最开始的焦躁、压抑后,到第四天时,他在坐在墙壁之前闭目思过之时,感觉一下便平静了很多,这是一种很难描述的奇妙状态,很多让他焦躁难以忍受的事情,都像能够接受一般。就像练武之人丹府一下扩容了很多一般。
等到半月之后,楚归不明就里便被释放出狱,虽没有定罪,但在赵太傅坚持之下,以太子少傅主太子官属为由,罚俸一年,而直接负责太子饮食的食官令,杖责五十后贬为洒扫太监,永不录用。
楚归在狱中呆了大半月,对外界之事一概不知,便问了郭躬几句。郭躬看了看周围,将他带到自己值守的房间内,悄悄与他道,“听说宫内已将事实查清,此事乃大宋贵人所为,如今已被压到掖庭暴室看管起来了。”
楚归心中大疑,“大宋贵人是太子的生母,怎会做出此事呢?”
郭躬看了看四周确定无碍后道,“说是大宋贵人对香榧子的诸般忌讳还是很清楚的,为了陷害皇后娘娘才棋行险招,只要食用量适当,并不会给太子带来很大伤害,但如此除掉皇后娘娘的话,她便能当上皇后了。”
“那是怎么查出来的?”
“那下官便不知了。”
楚归心中大骇,但还是有些疑惑,郭躬此人平日素来行事平稳,今日怎会这般与自己说这么多秘辛来,这种事,向来是管不住自己嘴的最快丢掉小命。楚归忍不住将自己内心疑惑问了出来。
郭躬正色道,“下官有幸见过楚少傅与两个小皇子教授的内容,大人之博识实千千万人所不及,且从教导内容便可看出大人对太子的拳拳之心。如今形势对太子极其不利,下官惟愿楚少傅能护住太子几分。”
楚归心中有所触动,“在下自是不敢不殚精竭虑。”
回到府中时,看门的张大爷和张大婶给他准备了艾叶烧着的火盆,让他快过去除除霉运,又给他准备了艾叶热水,窦宪也在家中等着他。这一刻,楚归心中终于觉得踏实起来。
待只两人相处时,他便想直接问个明白,可窦宪让他洗完热水澡、吃完饭,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时才与他说。等窦宪说完,楚归心中大骇,他完全没想到大宋贵人会做此等事,实在是太匪夷所思,而且有点不太对劲,但是又找不出哪里不对劲来。
他直盯着窦宪的眼神,想看出什么破绽来,可是窦宪的眼神完全坦荡荡,而他在受过被人冤枉的牢狱之苦,是完全不想将没有证据的凭空猜测又重新加在自己的爱人上。才从狱中出来,本是欢欢喜喜的日子,结果因为这档事楚归又难以入睡,窦宪也只是将他抱在怀里陪着他。
☆、53
53
原来自楚归从钟府回到自己宅邸,窦宪心里便留下了阴影,便安排了自己的人在钟府,名义上是帮楚归看着宅子,实际上则是等到楚归再与他闹别扭、心气不平时,他也可以里应外合,不至于一下子就冷了大半年,在这么来一次他可受不了。
窦宪手下的人自然不比楚归随意找来看门的老夫妻,即使是只是看院子的,警惕性也不是一般人能比。与后世不同,即使如今不如春秋战国时期门客之风盛行,但诸如地方豪强和边关守边的大家族,却是有自己一定数量的护军,而窦家无疑其中翘楚。
尤其在楚归被下诏狱,窦皇后与大宋贵人都被禁足的敏感时期,窦宪留下的人自然也更为敏感警惕。一天夜里,他隐约听见门口传来钉钉凿凿的声音,隐身遁迹,躲在院子门前的树叶里暗地察视,只见那人拿着一把凿子和铁锤,在钟府的门槛下面的石板凿着,凿开一块石板后,便从怀里拿出一把尖刀,再拿出一缕丝状物,缠在尖刀之上,然后把尖刀埋在了石板之下。
那名护院不知所以,但心知这人定是来者不善,他做的这个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便从树上飞身而下,一把将那小混混捉住了。
这护院也不敢耽搁,连夜便将此事禀报给了窦宪。窦宪也并不懂这人所作所为到底是啥,但民间道听途说的说法很多,至少知道将尖刀埋到别人家门槛下面,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而且又在这么个节骨眼上,窦宪更不会掉以轻心,便令窦鹰对那名看起来贼眉鼠眼的进行审问,另一边又找人去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却说那名贼眉鼠眼看起来像小混混的,刚开始还不说,窦宪不知道内里,也没让窦鹰使手段,但很快这事便查出了是干啥的。这事倒也不稀奇,随便在京城人流集中的街口找个摆摊支着一面旗的百晓生一问,给上一两银子,便问到这尖刀上所缠乃菟丝子,用菟丝子缠着尖刀是一种厌胜术,一般用来埋在别人家门槛下面,用来诅咒这家住着的男丁,而一是诅咒这家男丁出家当和尚、断子绝孙。
这厌胜术传说是记载在鲁班经里,有吉祥厌胜术十条,制压厌胜术十条,多是把一些物事放在房子的某处,便能为居住的人带来好运或厄运,而这名贼眉鼠眼所为的便是制压厌胜术中的一种。民间百姓信这个,厌胜术被认为是一种巫术,在宫中或民间都会有用来求好事或诅咒别人的,而制压厌胜术则是一种非常恶毒的诅咒。
但实际上,用吉祥厌胜术求来的好事,一来稍有不慎便会适得其反,好事不成变坏事,再来这样求来的也不是很安稳;而制压厌胜术更不用说了,传说将镇物投入火中或以沸油煎炸,便能破法,而放置镇物的人便会遭受对等的报应,甚至飞来横祸致死。
而在宫廷之内,实际上对厌胜术之类的巫蛊之术相当忌讳,几乎用着必废必死,从无赦免。
窦宪弄清这人所作所为后,实在怒不可遏,便再无所顾忌,令窦鹰对贼眉鼠眼下狠手盘问。窦宪手下都是跟他久经沙场的,手上的人命、沾过的血是数不清的,一身煞气和戾气,他们见过经过的残忍场面都是常人无法想象的。那名贼眉鼠眼哪能经得住他们下狠手的整治,很快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的一门二清。
原来他是坐木工的,做的一手好木活,向来都是给大户人家修房子的。可是那些雇主大多都对他们这些工匠没鼻子没眼的,认为他们是下九流行当,很多时候房子修好了还挑三拣四东克西扣他们的工钱,那些雇主通常都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就只是普通的小工匠而已,又能咋样。
后来无意中他在一本不知道从哪找来的鲁班经里看到的厌胜术的法子,他便用其中的制压厌胜术来对付那些欺压过他的雇主。他也用其中的吉祥厌胜术给那些豪强求官求子求寿的,有没有效他不知道,反正这种事三分靠巧合,七分靠天花乱坠地满口胡说就行了。
不得不说,他这样挣到的钱比他以前老老实实辛辛苦苦做木工挣的钱多多了,而且那些豪强相反对他还特别客气,由是他便专门钻营厌胜术这一条了,还有了点小名气。也不知是啥机缘,大宋贵人身边的一个小太监知道了他,便给她出了这么一个脑袋发昏的法子。
事情竟然扯到了宋贵人身上,便没那么简单了;窦宪只能紧急向天子和窦皇后进行了禀报。人证物证俱在,但大宋贵人抵死不认,称这放置厌胜术镇物的贼眉鼠眼与她毫无关系,她从不知此事。但大宋贵人身边的小太监招了供,说他曾与大宋贵人提起过,大宋贵人便让他寻了这人,将这镇物安置在了钟府门槛下面。
掖庭令审讯这小太监时,小太监五花大绑绑在木架上,浑身都是拷打的鞭痕,鼻涕眼泪流了一脸,脸上青肿,样子都看不清了。他口齿含涎不停地嗫嚅道,“贵人见太子与楚少傅亲,不与她亲,有一次为了楚少傅,太子还冲撞了贵人。贵人心里早对楚少傅不满了,一直想要找个法子惩治楚少傅。可是楚少傅平日里不是上朝到东宫便是回家,贵人也找不到机会。”
“奴才见贵人郁郁寡欢,便给贵人提了这个法子。那人是我进宫之前就认识的,便说给了贵人。贵人一听便上了心,就让奴才出宫与那人搭上了线。贵人出手大方,那人哪有不动心的理。”
“还有太子中毒的事,贵人心里也是预料过的,她知道皇后娘娘向来有送诸皇子一些小点心小吃食的习惯,而夏天天气热,向来都是绿豆甜汤。但在前段时间,贵人又给太子送了香榧子,奴才给贵人提了醒,贵人还特意给东宫食官令交待了一日给太子吃的颗数不要太多。大人可以去问太子食官令。贵人想着事发的话,定与皇后若不了干系,楚大人又是太子少傅,若是能一并绊倒,就更好了。”
“要知道,贵人心里可是恨极了楚少傅,觉得楚少傅不仅抢了她儿子,还抢了天子的心。”
掖庭令迅不及防给了这太监一耳光,公鸭嗓子骂道,“你是活不耐烦了,竟敢编排天子?!”
那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神智都有些不清了,嘴里越发含糊不清道,“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小的错了。即使太子中毒事发,但贵人与皇后娘娘都被禁足,楚少傅虽被关进了诏狱,但有天子和窦大人护着,迟早也是要放出来的。贵人心有不甘,才让奴才赶了这等腌臜事......”
小太监话还没说完,又被掖庭令打了一耳光。掖庭令也是气急,觉得这小太监是被打昏了,什么有的没的都敢说。他再敢说他也不敢听了,甩甩袖子便出了审讯室,招招手从身后跟着的小太监手里拿了方才的笔录,便去向天子禀报了。
却说大宋贵人事发后,朝野上下一派震惊,宋家在朝上坚决上奏称大宋贵人不可能干出这等事,可是人证物证俱在,即使有部分大臣不愿相信,可是也没能拿得出手的证据。
这下赵太傅也没法站出来说话了。
还有部分大臣则站出来为大宋贵人求情,认为大宋贵人即使干了此等事,但大宋贵人身为太子之母,还望天子开恩。但也不知是何缘由,从前朝起,巫蛊之术便和谋逆之罪同样视为不可饶恕的罪行之一。等到楚归被放出来时,大宋贵人便被压到了掖庭专门用来关押带罪妃嫔的暴室。
窦宪将这一番悉数告诉楚归后,楚归心里不禁很是压抑,从他所知的历史记载来看,大宋贵人巫蛊之事史上记载是被窦皇后冤枉的,而且窦宪所说的也不无漏洞,存在大宋贵人是被诬陷的可能。想到她是太子的生母,厌胜术一事极有可能会让她丢了性命,而从此以后太子便没了母亲,天子对他的关注也是极其有限的,今后在深宫中的日子可想而知,一想到此,楚归心里便十分压抑和难过。
他很想直接问窦宪这事大宋贵人到底是不是冤枉的,可是他从他的眼神知道,他并没有骗他。而且大宋贵人的孙子也就是太子的儿子当上了皇帝,历史向来是胜利者书写的,也不排除历史安在窦皇后脑袋上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