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太子之事中,大宋贵人与窦皇后的可能性很小的话,便有身在暗处的第三股力量,这是他也没能知道是谁的。因而也不排除这事同样是第三股力量所为,然后栽到大宋贵人头上。
而这股力量身份不明、目的不明,一切都不明,充满了危险和未知。
但是另一方面很重要的时,楚归也不敢问出口,他不敢听到肯定的回答。也许,这终究到头不过他的凭空揣测而已。
☆、54
54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这是为数不多窦宪起身时楚归醒着的时候。一整晚他都没睡着,窦宪大概也是如此,差不多都是用一样的姿势抱着他。这时他也没敢翻身,身子都有些僵了,好不容易待窦宪走后才四肢放松呈大字躺在床上,两眼望着床顶的纱帐发呆。
没过多久,刺眼的阳光射了进来,楚归也再睡不着,索性爬起来洗漱吃过早饭后,躺在院子里眯着眼睛晒着阳光。此时正值仲秋,空气中有些微冷冽之意,但阳光太过灿烂照得人身上灼灼发暖,倒也很是宜人。
当初他被下诏狱却是革职了的,昨日被放出来后也没说官复原职,倒偷得浮生半日闲。昨晚乍听得窦宪所说,他心里甚是沉重,一直没睡着,过了那个点后,便越发难以睡着。在天未亮之前,只觉那片黑暗越来越浓越来越压的人喘不过气,心里也是难受得不行。
天亮了倒是松了口气。
起床收拾完吃过早饭躺在院子里晒太阳,经过一夜的焦灼,此时也不再有所思,反倒不一会便混混沌沌地睡了过去。
等到被窦宪留下的护院摇醒时,一时间脑袋还是糊涂一片,有种不知时日的感觉。他做了个不太好的梦,背后都汗湿了一片,醒来还是心有余悸的感觉,想到梦中的情景,心脏还是一阵缩进。
窦宪在这留下的护院叫窦丁,约莫二十岁的年纪,若非宫里的太监来催,他是不敢将楚归弄醒的。本来他轻声唤了楚归,但楚归没反应,只得把他摇醒了。他本想力气使轻点,但向来是个粗汉子,手上劲道大,没控制住,一把摇得楚归都快掉下去了。
瞧见楚归醒来仿佛受到惊恐心有余悸的样子,窦丁以为自己吓到了他,不禁惊慌失措地站在一边。
楚归摸摸自己的胸口,好久才缓过神来,眼神都还有些呆滞,转过脸看着一边低垂着头有些惊慌的窦丁道,“有何事吗?”
“禀楚大人,宫里来的公公传您进宫面圣。”
等楚归出去时便见到一个小太监在待客的大厅门檐下转来转去,急哄哄地像热锅上的蚂蚁,瞧见楚归便激动奔上前一把拉着楚归的衣袖便拖便走道,“楚大人,天子让奴才急急传您进宫呢!”
这时大概才下早朝,天子在含元殿东阁接见了他。因一夜未睡,早上在太阳下睡了个把时辰,楚归的黑眼圈反倒更明显了,因为那片刻做的梦更是吓着了他,眼圈都还有些微红。
在狱中的十数日,楚归的脸也越发削瘦了些,脸上原本的婴儿肥几乎都所剩无几了。
才入了殿,楚归还未及行礼,天子便急急过来一把抱住了他,声音充满了歉意道,“小归,让你受苦了。”
天子身边的大太监见状早让殿中所剩无几的宫人都退了出去。楚归顿时便愣住了,从那次在司空府外的巷子里再见过这人感情外漏,这人几乎都从未再提过此事,即使他任太子少傅,召他觐见也不过是谈论朝事。
他是天子,身在朝中,他也是他的君王,他的本能中根本不想直面这件事。他不禁有些尴尬,只是稍微有所挣扎,那人便也把他放开了,脸上带些受伤的神色。楚归微低着头都当没看见。
天子拉着他的手让他坐在榻上与他相对而坐,声音很是自然好像丁点尴尬也没有似的道,“小归,今日朝上已重新恢复了你的太子少傅一职,太子一事与你无关,你也不要再想太多了。”
楚归喉头有些滞涩难言,他白做的牢狱倒也不说了,只是想到早间做的梦,便忍不住问道,“不知圣上要如何处理大宋贵人?”
殿室里一时安静下来,楚归微微抬眼瞧了天子神情,只见他脸色有些沉凝,良久才声音发冷道,“大宋贵人行巫蛊之术,死罪难逃。”
楚归心中咯噔一下,想到梦中的情景,脸色瞬间变白了,嘴唇也失去了血色。天子见状不禁被吓了一跳,急忙伸手扶住楚归肩膀问道,“小归你怎么了?!”
楚归一只手隔开了天子伸过来的手臂,声气不稳道,“臣无事......只是大宋贵人身为太子生母,还望圣上看在太子份上饶了大宋贵人一命。”
“巫蛊之事非同小可,即使当初卫皇后也未能逃过一死,大宋贵人死罪难免。”
楚归沉默半晌道,“但此事一来与宫中干系不大,再来也并非全无可疑之处,”说着便匍匐跪在地上道,“还望圣上开恩。”
天子坐在榻上久久未动,似是思索,似是犹豫,半晌才扶起楚归道,“你总是这样让朕为难。”
不久,大宋贵人被打入了冷宫,太子一事终归算是告一段落。
等到楚归再到东宫讲课时,发现小太子好像长大了很多的样子,还以为是小孩子长得快。小太子一见到他,便哇哇大哭着像颗小炮弹冲了过来,抱着楚归的大腿死死不放手。四皇子也早被送过来了,正站在门口合着自己的小手呆呆地看着他哥哥抱着楚归大哭。
楚归心中又酸又无奈,蹲下身子一只手扶着太子的小身子,一只手拿太子怀里的丝帕给他擦眼泪和鼻涕,软语哄道,“太子是一国储君,以后可不要轻易掉金豆豆了!”
小太子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地点了点头,一抽一抽道,“先生,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还有母妃,也好久没来看过我了。”说着又忍不住那小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楚归瞧着小太子这幅模样,心中又是苦涩又是沉重。
他什么也没法说出口,只将小太子抱到怀里摸了摸他的头,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对于小太子来说,能见到楚归已经是很开心的事了,小孩子很容易满足,一时也没纠缠他母妃的事。如今小太子已经接近四岁了,楚归已经开始教他识字,学的内容也开始慢慢向作为一国储君的方向引导。
四皇子要比小太子小一岁左右,楚归本还想他打打酱油,学学以前教太子的东西,可是四皇子性子倒是懂事的很,也在一边拿着笔有模有样地写画起来。
某天,天子来到东宫,见到小太子和四皇子乖乖趴在自己书案上练字,心血来潮问道,“小归,你看太子和四皇子天资如何?”
楚归初时也没以为然道,“两个小皇子都冰雪聪明,自是人中龙凤。”
天子很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逼问道,“你认为谁更适合继承大统?”
两个小皇子在书房里写字,他们坐在外间的厅堂里,楚归本是不放心地朝着里间望着,听到天子之言不禁心中一个咯噔,慎思过后道,“太子天资过人,心性纯善,烂漫可爱;四皇子,则更像天子多一些。”
其实这倒是显而易见的。太子样貌有几分像天子,但也还有几分像大宋贵人,小孩心性也更为明显,而四皇子样貌简直是天子的翻版,性格也更为老成,俗话说,三岁看老,还是很见端倪。
只是此番天子言外之意太过明显。不知如何回答,他便也只能凭心而论了。而天子听过楚归的话,却是陷入了一番沉思。
楚归进到书房里间瞧两个小皇子的作业如何,虽然天子来的次数不多,但每次两个小皇子都是一副正襟危坐、战战兢兢的样子,即使天子身为父亲慈爱不足,但也是威严有余的。每次看到两个小家伙这幅憋着的模样,楚归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不管是接触时间的先后,还是两个小皇子现在和未来可能要处于的境况,无疑楚归对小太子更要偏心点。不过四皇子年纪更小,又很是懂事,也是年幼丧母,也没法让他不心疼。
他拿起两个小皇子的作业纸装作仔细看一番,然后说说要注意的地方,也是让两个小家伙轻松一点。等到天子终于离开时,小太子忍不住爬到楚归怀里,抱着他的脖子轻声道,“先生,我好久没有见着母妃了,我有点想母妃了,你可以带我见见母妃吗?!”
楚归心中一酸,便毫无抵抗力地点了点头。结果便发现身边还有道炽热的视线注视着他,转脸便看到四皇子一直有些呆呆的脸直直地看着自己,小身子在书案前坐得笔直,那双一直看起来呆呆的眼睛里此时闪着黑亮黑亮的光芒。
小梁贵人郁卒时,四皇子不过一两岁,楚归本以为他那么小能有啥印象,可看他这么炽热的眼神摆明就不是那么回事。小太子的要求楚归毫无抵抗力地答应了,可是四皇子这眼神暗含的要求,他实在有心无力啊。只能权作安慰地也将四皇子抱在了怀里,摸摸他的小脑袋,他没看到四皇子此时满意的表情。
其实,四皇子对小梁贵人的印象真还是微乎其微的,每每楚归觉得他老成,他只不过是看起来有点呆而已,终归很多小孩子的心性,罩上未来天子的印象后,楚归便总把那份呆萌看成了老成。
☆、55
55
大宋贵人被打入冷宫后,小太子是不被允许看望母妃的,除非有天子恩准。楚归好不容易求得了准许,便带着小太子到了大宋贵人所在的北宫,随身也只带了个太子身边忠心的宫人。
从东宫到北宫要穿越整个宫城,离得着实有些远。过了宫人来往较多的地方后,小太子便伸着胖乎乎的小胳膊要抱,这绕来绕去的都有两三里路,对小孩子来说走一路的确太累了。
本来太子出行可以安排车驾,但看望被打入冷宫的大宋贵人,终归还是低调些好。随身只带一个忠心的宫人也是保险,宫人两手都拿着东宫为大宋贵人备着的些衣食之类。
如今即使是马家和宋家,都希望太子能和大宋贵人保持些距离,毕竟这么敏感的时候,太子的处境是十分微妙而又敏感的。但小太子如今早已有了记忆,他虽然为了楚归冲撞了他母妃,可他知道母妃对他向来是很疼爱的,母子天性毕竟血浓于水。
楚归在教导两个小皇子,始终忍不住将他们当普通的小孩子看待,释放他们的天性,探望生母,在他看来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要求了。即使是皇子或是一国储君,也不过是个孩子,皇宫本就是强烈压制天性之地,若还是以压制的天性的方式教导皇子,让他们谨记自己身份,寻常百姓的父母敦伦都不允许的话,要如何让他们真正体会到爱民如子、怜恤天下百姓。
如今的士大夫,也是陷入奇怪的逻辑,他们将天子、太子放在了高高的位置上,供万民敬仰,却总是忘记他们也是普通的有血有肉的人,然后依照礼法立下许多对待非正常人的要求。可他们又要求天子体察民情、怜恤百姓,这实在是一件很矛盾的事。
连真正的父母亲情都没体会到的,如何去怜恤天下百姓?
如今已是初秋,这天又是阴天,偶尔一阵秋风扫过,带着阵阵瑟缩的冷意。尤其邻近北宫之时,完全就是换了一片天地,巍峨壮丽的皇宫,一下变成了荒草丛生的破旧宫殿。
北宫常年是没有宫人打扫的,光武帝的妃子并不多,明帝的妃嫔倒是挺多,马太后治宫也很严谨,犯了错的妃嫔都是打发到这来的,但是都还没有大宋贵人品衔这么高的。
随着明帝驾崩,被打入冷宫的妃嫔也打发了,如今倒也只有大宋贵人在里边。进了里边,楚归都有些心惊,真怀疑自己是不是空间转移一下子来到了荒郊野外的哪个破庙。
四周有些破败的高墙将北宫围起来,看不见外面的情形,门口守着两个全副盔甲的士兵,北宫围起来的面积不算很大,正中一所宫殿,两侧则是侧殿和杂室。围起来的院里有一棵很高大的树,院子里飘满了落下来的树叶,积了厚厚一层,也没人打扫。
眼前这幅景象实在太过萧条破败,楚归忍不住担心地看了看小太子,小太子黑溜溜的眼睛里面都滴溜溜地在滚着眼泪了,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流下来。从华丽鼎盛的东宫到荒芜破旧的北宫,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大概还是冲击太大了,尤其自己的母妃还要住在这里。
小太子与随行的宫人进了宫殿,楚归站在外面的那棵大树下没有进去。一来他是男子,见被打入冷宫的妃嫔并不合适,更重要的是,他想大宋贵人肯定不想见到他。
大宋贵人住在殿里西边的宫室里,窗是开着的,站在院外也能看到她坐在床边的榻上绣花。大宋贵人见到小太子一下子又惊又喜,一把将小太子紧紧抱在怀里哭得怎么也停不下来。随行的宫人将衣食放下后变悄悄退了出去,只剩下大宋贵人唯一一个还留在身边的宫女不断安慰大宋贵人。
小太子有些失措,但还是十分懂事地学着楚归用自己的小手轻轻排着自己母妃的背,想安慰她。大宋贵人见小太子这般举动倒是终于稳定了几分情绪,忍不住又哭又笑起来。
小太子抽出自己怀里的丝帕,给他母妃擦了擦眼泪。楚归在外面看到这一切,心中真是百味杂陈。小太子不知给大宋贵人说了些什么,她有些惊讶地转过脸来,看着院子里的楚归,缓缓站起身,朝楚归恭敬地做了一福,脸色的表情很是平静,只是带着大喜大悲后的泪痕和这段时日以来磋磨的老态。
楚归心中很是惊讶,没想到大宋贵人竟会感激他。曾经那个见到他便心气不平、看他不顺眼的大宋贵人,早已消失殆尽,只剩下一个被宫中纷繁复杂的尔虞我诈的争斗磨去了所有傲气的母亲,一点也不再有作为皇帝的女人的光鲜亮丽,也没有作为太子母妃的勃勃野心,只有一副老态怔忡的面孔,一副依旧坚韧如蒲苇的身段,一颗身为母亲挂念孩子的心。
楚归心中甚是震荡,朝大宋贵人还了一礼。见到如此样态的大宋贵人,不管是为太子着想,还是为着如今模样的大宋贵人,楚归都不忍心她会就此送命。小太子看到楚归,开心地朝他咧开小嘴笑了笑,又转身朝着自己母妃,从怀里掏出一包啥东西来,楚归离得远,看不太清,在阳光下只能看到一堆闪闪发光的。
想来是天子每次赏赐他的一些金珠子之类的,还有一颗镂空的金缕球熠熠发光,里面还有颗成色上好的玉石,是小太子很喜欢的玩具。小太子对这些东西的价值并不太清楚,只是模糊知道这些东西很值钱,能买到很多很多东西。即使年幼,他也能感觉到自己母妃现在过得并不好,所以他把自己一直存着的东西拿了过来,希望能让母妃过得好点。
大宋贵人瞧到这些,又忍不住默默地擦了擦眼泪。但是她拿着这些也没啥用,顶多留个念想,便将小太子经常玩的金缕球挑出来,其中仍?7 旁谒颗晾锇茫叫√踊忱铩?br /> 小太子有些不舍地看了看他母妃手里的金缕球,这是他其中最喜欢的,金银钱财之类他也没啥概念,哪个更好玩更漂亮他便喜欢哪个罢了。不过既然母妃喜欢,他只能忍痛割爱了。
呆了近一个时辰,楚归觉得自己站得腿都快麻了,不过看着大宋贵人高兴的表情和小太子撒娇的样子,他也没忍心催。
等到回去时,才出北宫没走几步,小太子从楚归怀里挣下来,抱着楚归的脖子道,“先生,我不想母妃住在这个地方,你能帮我把母妃救出来吗?!”
楚归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怜爱地刮了刮小太子的鼻子道,“可以。不过这是太子和我之间的秘密,太子不能告诉别人,也要听先生的话。”
小太子使劲地点了点头,小脸一下子充满了光亮的神采。
楚归又不放心地补充了一句,“不过你要知道,即使把你母妃救出来,但是母妃也不能在宫中一直陪着你了。但是等你长大后,你就可以去看你母妃。”
小太子脸上露出些挣扎的神色来,不过还是爽快地点了点头。
楚归摸摸小太子毛绒绒的小脑袋,将他送回了东宫。
转眼到了冬天,楚归心里拿定了主意,未免打草惊蛇,便再也没带小太子看过大宋贵人了。不过小太子倒是格外配合,对楚归充满了信任,也没再提出楚归没法拒绝的要求。每每楚归看到小太子这副神情,便真是想千方设百法要达到小太子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