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钟诚的舌头再次打起结,他疑惑地盯着程然诺,正欲开口说话,程然诺却一溜烟打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哎呀,我正愁这个点没公交,这条路不好打车呢,赶紧送我一段哈!”
可打开车门的一瞬间,车内瞬间涌来一股浓烈刺鼻的酒气,程然诺借着路灯幽暗的光芒,只瞅见车子的后座上躺着危钰。
他衬衣前领口略微敞开着,隐约可见里面紧实而坚硬的肌肉,衣服被他压得略微发皱,他合目躺在车内偌大的后座上,但嘴里似梦呓般在低声说着什么,浓烈的酒气阵阵袭来,熏得程然诺的头有些发晕。
“危钰怎么醉成这样?”程然诺不禁问道。
在她的印象中,危钰是个骄傲、少年老成甚至有些迂腐的古玩收藏家形象,他永远是不可靠近,神秘而又孤独的,当然程然诺认为他的孤独,纯属自找!
似乎深夜买醉这种事情,和这个古板的男人扯不上半毛钱的关系,因而程然诺更是一惊。
钟诚坐进车内催促道:“小危危,他,他差不多天天都喝成这样样样……”
程然诺坐在副驾驶座上让钟诚送自己回家,她回头瞥了危钰一眼,他似乎还在小声嘟哝着什么,如同蚊蚋般低沉的声音令人听不清楚,但好似对谁最深沉的呼唤,他嘟哝着不时眉头微微蹙起。
夜色里都市五彩的霓虹灯,忽明忽暗地照在他的脸上,仿佛外面是红尘万丈的繁华,而车内黑暗的世界里,唯有他的孤独和落寞,好似全世界都抛弃了他。
“没想到啊,白天道貌岸然的收藏家,晚上居然是个酒鬼。”程然诺无奈地笑了笑,她转过头不再回看危钰,而是放下车窗静静盯着车流如河的外面。
当钟诚的车停下来时,程然诺瞧着高耸的公寓楼,“钟大叔,不是说送我回家吗?怎么来这儿了?”
“先先先把小危危弄上去,我我我这一把老骨头,可可可弄不动他。”钟诚说着就试图去搀扶后座上的危钰。
程然诺虽有些不情愿,却也只得过去帮忙,“我去,这货也太沉了吧!”
程然诺踉跄着步子,将危钰的一只手臂架在自己脖子上,同谢顶的钟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危钰好不容易拖进卧室。
“放放放这里!”钟诚指了指地上的矮床道,程然诺已累得气喘吁吁,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嘟哝道:“这货还怪洋气了,居然睡榻榻米。”
“不不似榻榻米,似似似汉代的四足平台床。”钟诚喘着粗气,张口结舌地纠结程然诺的错误。
“啥玩意儿?”程然诺瞥了钟诚一眼,好像没有听清他的话。
但钟诚还未回答,程然诺已拖着危钰来到了床边,她弯下身将危钰放倒在床,却不想危钰的胳膊还勾着她的脖子,他似乎睡得昏昏沉沉,迷糊中有些意识不清醒,低低的唔了一声,一个翻身,胳膊往里轻轻一勾,瞬间就将程然诺搂在了怀中。
程然诺轻呼一声,已被危钰带着翻进内侧的床榻上,她整个人被他的手臂和腿同时压住。
危钰紧紧拥着程然诺,而她蜷缩在他的怀中,吓得喘不过气来,他充满酒气的呼吸温热地吹拂在她的脸上,他喝的似乎是伏特加,浓烈而高纯度的酒精气息阵阵袭来,清冽醇香的酒气刺激着程然诺的神经,她觉得自己似乎也有些微醺。
而危钰的脸近在咫尺,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浓黑而英挺的剑眉下,是一对合上的眼睛,他的睫毛很长,就像一对银杏叶在脸颊上留下一排浅浅的暗影。
他和刘闳很不一样,刘闳是很爱笑,而且笑起来很好看的男生。
但危钰不同,他笔挺的鼻梁下,那张薄厚适宜的唇,即便在睡梦中依旧垂下嘴角,好像永远也牵动不起一丝的浅笑。
看着他的唇,程然诺的心忽然一阵悸动。
她想起上次那个尴尬的吻,而现在近在他怀中的程然诺,不知为何,眼睛却牢牢聚焦在了他的唇上,好似他的唇越来越近,就像一块磁铁般,而自己就是最无力的铁块,被他吸引着,不由自主的向他靠近。
程然诺不由咽了口口水,但危钰却像沉睡的猎豹般,忽然睁开一对假寐般的眸子。
第二十一章
程然诺一惊,眼睛不由猛地瞪大。
但危钰微睐的眼睛盯着近在眼前的程然诺,却一改往常的漠然,他浓密的眉毛如同弦月般慢慢弯下来,他看着程然诺,嘴角竟似噙着一丝笑,那双深邃乌黑的眼睛泛出点点迷恋的光泽,好像眼前正是自己久别的恋人。
看到危钰的笑,程然诺更是惊得不由浑身一震,她正欲坐起身来,危钰却蓦地伸手一把将她再次拉进怀中,他更紧地搂住她,他的怀抱如同铁箍般,几乎勒得她透不过气来。
瞬间他又合上了双眼,脸上却凝固着无限幸福的神情,四周温热的气息夹杂着酒气将她团团包围,他的脸埋于她的发丝间,轻声地说出一句只有她才能听清的话,“终于,找到你了……”他的声音轻如剪纸般,飘忽于程然诺的耳侧。
程然诺不明白他的意思,但却脸一红,慌忙瞧向站在床榻一旁怔住的钟诚,“别看啦,快把他的胳膊掰开,我要被他这个酒鬼勒死啦!”
钟诚愣了下,赶忙过来帮挣扎的程然诺脱离危钰的怀抱,“小,小,小危危,他,他,他真醉了。”
程然诺见危钰仍在嘟哝着含糊不清的醉话,她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任由钟诚为危钰盖上被子,自己则出去到卫生间内洗脸。
“呼!”程然诺用冷水拍了拍脸,她深呼了口气,方才觉得清醒了不少,然而此时程然诺的手机却响了,她滑开屏幕来看,居然是钟诚发的短信,“搞什么,就在一个房子里还发啥短信,难道怕自己又说不清话了?”程然诺自言自语着,又鹦鹉学舌地模仿起钟诚结巴的话语。
然而打开短信的一刻,程然诺却怔住了,“小程,我儿子发高烧了,我得赶紧回家,小危今晚就交给你照顾了。”
程然诺看着短信上的文字,她回拨钟诚的手机,但却提示对方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大爷的,说好送我回家的,居然把我扔在这儿?我才不管呢,反正我要回家。”气鼓鼓的程然诺将手机塞回皮包内,她拎着手提包就准备离开。
然而当程然诺行至危钰的卧室门前时,她却停住了脚步,危钰卧室的门半掩着,就像电影的取景,里面是一方窄窄的光线,而他则酣睡在微弱的光线中央。
程然诺推开门走进屋内,她放下皮包,坐在危钰的身旁轻轻为他盖上被子。
不知为何,她心里一软,嘴角牵动起一丝柔软的笑,“算了,本姑娘今晚就留下照顾你个大老爷们儿吧。”
程然诺坐在危钰的身旁,她这才注意到,这张矮床确实并非榻榻米,程然诺曾睡过柔软的榻榻米,而这张矮床简直就是块砧板,又冷又硬,坐在上面程然诺都屁股生疼,更难以想象这货居然能睡得如此香甜。
程然诺起身瞅着这张所谓的四足平台床,矮床带着托角的牙子,四面皆雕刻着复古的花纹装饰,看起来怪里怪气的,但让程然诺更惊讶的并非这张床,而是危钰的枕头。
之前程然诺倒未太注意,现在仔细去瞧,危钰居然枕的不是软枕,而是一块雕刻精美的玉枕,冰凉坚硬的玉石枕头色如凝脂,光滑润泽,“这么硬,睡着能舒服吗?”程然诺瞅着熟睡的危钰,不禁疑惑地嘟哝道。
刚拖危钰进屋的时候,程然诺并未太注意卧室内的摆设,而现在看来这间房子简直诡异。
又硬又冷的矮床旁是一套黄花梨木的桌椅和书柜,色泽黄润的长桌材质细密,纹理柔美如行云流水一般,桌上整齐地摆放着洁白平滑的宣纸,笔架上是成排大小不一的毛笔,黑墨和砚台等文房四宝一样不少。
“我去,这货是古代人吗,怎么屋里连个电脑都没有?”程然诺随意翻了几张宣纸,上面多半是字迹和几张看不出轮廓的画像,毛笔字倒是写得很漂亮,字体方正,笔画横轻竖重,笔力雄强圆厚,气势庄严雄浑。但危钰的画却真是不怎么样,似乎每一副都在画一个女子的脸庞,但毛笔在纸上抹来抹去也瞧不出半点清晰的五官。
程然诺对书法不懂,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她瞥了眼旁边的书架,上面摆满了陈旧发黄的线装书,甚至还有几个装满竹简的锦盒,程然诺随便抽出来看,一张照片从书中飘落下来。
程然诺捡起落在地上的照片时,不由瞪大了眼睛。
照片上有满脸褶皱的钟诚,他带着博士帽站在危钰的身旁,笑得格外灿烂,而年轻的危钰面对镜头,依旧是一副阴沉不苟言笑的表情。
程然诺往下瞧照片上烫金的字体,赫然写着:201x届xx地质大学珠宝专业古玉研究方向毕业合照。
程然诺不由一惊,站在最中央的危钰居然身穿导师服,而钟诚竟是危钰的学生!
程然诺赶忙掏出手机,迅速在搜索栏内输入危钰的名字,可当她看到危钰照片旁的介绍时,她不由怔住了,她曾经确实觉得这个年轻的男子能在收藏界占据一席之地,被称为危专家定非池中之物,但眼前各种牛逼哄哄的介绍,却吓得程然诺的手不由一颤。
在危钰的词条中,清晰地标注着国内最年轻博导,收藏奇才等闪光的字眼。
“19岁身家过亿,中国天才收藏少年,5岁起开始收藏西汉古玉,搜集十余万件藏品,其中以西汉古玉藏品居多,10岁破解困扰中国考古界两千多年的谜题“白金三品”和“鱼肠剑”,初步确立了在中国考古界的地位,是目前中国西汉古玉、古铜镜、古兵器戈最大的收藏鉴赏家;国内外此项研究的顶级专家。他曾著有《中国古玉大全》,撰写过《西汉玉器初探》等若干论文……哇靠,要不要这么牛逼啊?”程然诺瞧了瞧床上的危钰,对这个古板迂腐男子的厌恶,瞬间升华为由衷的崇拜之情。
程然诺想到自己五岁时还在舔冰棒,而这货已经穿梭于各种大小古玩市场了,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程然诺正想着不由打了个寒冷,她望着薄如雾色的灯光下的危钰,不由咂嘴道:“啧啧,这货绝对是穿越来的,肯定是!”
程然诺不敢相信地放下手中的书,她感慨着正要走出危钰的卧室,却嗅到一股淡淡的,甘苦芳冽的香气,这所公寓里到处都弥漫着这种清淡的味道,但危钰的卧室里格外浓郁,尤其是靠近门边的位置处。
程然诺像敏锐的小狗一般,抽了抽鼻子,她曾经在危钰身上闻到过这种淡而冰凉的味道,有些像江南小巷里潮湿阴冷的雨水,却又夹杂着如薄荷的清凉香气,不像是香水的味道,但很好闻,淡淡的,好似不着半点化工原料,仿佛某种植物天然的芬芳。
程然诺转动脑袋查看四周,只瞧见梨花木书桌的桌角摆放着一件青铜香炉,香炉施以鎏金,外形如高耸峻峭起伏不断的山峦,雕花异常精美,其间雕有青龙、白虎、玄武、朱雀等瑞兽,还有各种神仙人物,香炉下有承盘,贮有润气蒸香的热水,炉腹内焚着香,袅袅的香烟从层层镂空的山形中高低散出,缭绕于炉体四周,加之水汽的蒸腾,宛如云雾盘绕海上仙山。
程然诺从不曾见现代还有谁会熏香,她讲究的时候顶多也就喷喷花露水。不过在这危钰的房间内,这货如果突然坐起来告诉她,其实他已经活了两千多年,她也一点都不稀奇。
程然诺本对香炉好奇不已,她正准备伸手去碰时,又突然想起刚才对危钰的搜索结果,网上说他的藏品都价值不菲,该不会这件青铜香炉也是件古玩吧?
这样想着,程然诺忙缩回了手,她瞧着古香古色的屋子,只觉连站都不敢站立了,生怕一不小心就会碰坏哪个千年前的玩意。
程然诺虽是不敢再到处乱碰了,但她始终觉得这香炉内的味道异常熟悉,好似在哪里闻到过,而且绝对不止一次,但又死活想不起来。
她忽然发现香炉旁放置着一个半敞开的沉香木盒子,盒内堆满了一颗颗剔透如结晶的小玻璃片,程然诺好奇地拿出来在眼前来回瞅,但怎么看都不像是玻璃制品,晶莹的薄片透着一股与熏香同样甘苦芳冽的香气,她拿出几个来回摆弄,但这看似水晶又轻薄的东西却不知为何物。
程然诺正玩得起劲,对这屋子里的一切都好奇不已时,危钰却说话了,他蹙着眉毛,紧锁的眉头就好像打了死结,他的额上渗出涔涔的冷汗,口中依旧在呢喃着什么,但声音太低太浅,程然诺实在听不清楚。
“说啥呢你,是不是渴了?”程然诺低声问了句,她走过去俯下身,将耳朵靠近危钰温热的唇畔,但他的声音含糊不清,就像咿呀学语的孩童。程然诺几乎贴在了他的唇上,才勉强听清他呼出略带酒气的低音,“我,不,不该杀了你……”
程然诺的肩膀微微一抖,危钰的呼吸吹在她的耳后,随之念出一个名字。
第二十二章
似乎是个人名,但他的声音实在太低太浅了,根本听不出一个字眼来,好似耳鬓厮磨的呢喃,但这名字却又像无数次辗转于他的唇齿间,他双唇一启就是这个名字,但却又如何也念不清说不透。
程然诺起身白了床上的危钰一眼,他的呼吸逐渐均匀,鼻息间似有极轻微的鼾声,程然诺知他睡沉了,不敢惊动,只打了个哈欠嘟哝道:“神经病,就这你思想都快赶上化石了,还做梦杀人呢,切。”
程然诺伸了个懒腰,似乎略微有些困意,她关上灯,慢步走出门去,漆黑的屋内只剩下从香炉中袅袅升起的雾气,和床上危钰梦呓的低语。
次日清晨当程然诺还在香甜的睡梦中,口水流了一地之时,却被一声厉呵吓得直接从沙发上滚了下来,她像只受惊的小猫在地毯上乱扑腾了两下,她睁开惺忪的睡眼,瞧见面前有双男士拖鞋,她顺着这双鞋子慢慢昂头向上望去,只瞧见危钰阴森的面庞紧皱着眉头在看她,“问你呢,你怎么会在这儿?”
仍困倦不堪的程然诺从地上爬起来,懒洋洋地坐回到沙发上,不满地瞥向危钰,“你以为我愿意在这里啊,是你昨晚喝醉了,我和钟诚大叔一块送你回来,他非要我留下来照顾你的。”
危钰脸上的表情这才有所缓和,但仍是阴霾一片,“我不是小孩子。”
“切,你以为我愿意留下来啊,你家的枕头都是一个个石头疙瘩,那些榻榻米的床简直就是一块铺了床单的木板,又冷又硬,就客厅这个沙发勉强还能睡,我缩在这上面睡了一夜,浑身都快酸死了!”程然诺抱怨着,不断扭动发僵的脖颈和腰肢。
危钰却没有安慰她,他只是从楼上取来一份文件扔到程然诺怀中,话语同表情一样冰冷,“既然你在这儿,也省得我再叫你过来。”
程然诺翻看起几页的文件纸,原来是她的工作合同,当她看到最后一页的工资数目时,两个眼睛都瞪直了,她抹了把嘴角的口水,心中不禁激动地暗笑起来,老天,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这个数目简直要赶超鄢灵均那个土豪啦。
“跟之前说的一样,你看到我的前世,找到我前世的一个女孩,到时我会给你的不止是这个数目,这房子里的任何东西,你想要都可以拿走。”危钰的眼神目空一切,似乎这承诺里的钱财对他而言真乃身外之物。
听到这话,程然诺拿签字笔的手微微一颤,她盯着合同上飘忽不定的印刷体,她明白,其实只要她大笔一挥签上自己的名字,拖欠的房租、信用卡债,网站的各种维护费通通搞定,而且她网站的广告费也有了,到时候铺天盖地的宣传,何愁没有流量没有用户,简直马云第二的位置正在向她招手!
但程然诺握笔的手却停住了,她觉得未来某一天,她肯定会恨自己此刻的犹豫。
但她还是缓缓抬起头,望向危钰那双黑不见底的眸子,淡淡地说:“对不起,我看不见你的前世。”
这一刻,程然诺感觉空气都静得凝结了,危钰的眉头微微一蹙,他嘴唇刚刚打开正要说话,程然诺却抢先道:“真的对不起,我能看见任何人的前世,但惟独看不见你的,上次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太紧张了,所以,是我骗了你,我没法接受这份工作,我知道其实我也可以继续骗你,反正你也不知道你的前世,但我……”
程然诺的话还没说完,危钰却阴冷着脸庞,狠狠地吐出一个字,“滚!”
程然诺本来还准备说话,但想了想,只是看了一眼危钰那深黯而充满愤怒的眼睛,拎起皮包默默开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