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京之前,这种非人的训练和修行,已然日趋完善,竟隐约有了些许读心术的样子,倒也十分难得。
梅长歌有信心,这次回京,即便直接面对陛下,应当也有一战之力。
陛下对首次与梅长歌的正式见面,还是相当重视的,特意将会面的地点,从惯用的书房,挪到了勤政殿,这是楚青澜当日享受过的特殊待遇,如今用到她的身上,方能觉察出陛下的用意。
他想要立威,但梅长歌却偏偏不想给他这个机会。
“梅长歌,平定叛军,你居功至伟,有什么想要的,大可以说出来,孤一定会满足你的请求。”因了陛下这话,空空荡荡的勤政殿,仿佛在一瞬间有了丁点的烟火气。
梅长歌淡淡一笑,说道,“我没有别的才能,只想在刑部任职,做自己擅长的,有能力做好的事情。”
“人在世,匆匆百年,能做好一件事已是不易,又如何能面面俱到,事事拔尖。”
“梅卿这话说得在理。”陛下点点头,赞道,“正巧刑部侍郎季庆林,不久前告老还乡了,由你接任刑部侍郎一职,想必是再合适不过了。”
陛下现在骑虎难下,想当初把梅长歌放到巡察使的位置上,只想着大秦地域辽阔,随便呆在哪里都好,可惜她闹出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些。
如今陛下再想要动她,已经不是单单需要想着如何对付世族的问题了,而是,怎样做,才能最大程度的平息民怨,不要让这把熊熊燃烧的怒火,烧到他自己的身上。
“梅卿这些年,也是被耽误了。”陛下不动声色的说道,“这次回京,想必是不愿再走了?”
陛下又随即自问自答道,“这女孩子啊,终究是要嫁人的,不知梅卿心中,是否有中意的人选?”
“没有。”梅长歌干脆利落的答道,“听陛下这话,该是打算赐婚了?”
被梅长歌抢先截去了话头,陛下的脸色,不免有些悻悻的,“你们既想扶持楚青澜上位,他的王府中,自然不会只有一位王妃。”
“长歌不知陛下心中,觉得哪位世族女子,可做侧妃?”梅长歌合掌笑道,“陛下莫不是想说卢琳?”
“你”
“也是。”梅长歌不管不顾的说道,“我与卢琳向来不对路,陛下此举,真是大有深意,长歌佩服。”
陛下的目光落在梅长歌的身上,顿了一顿,他觉得,梅长歌这次回来,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可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只觉得梅长歌的心性,变得有些捉摸不透了。
这天下,能让他看不透的人,已经很少了,此番多了个梅长歌,陛下反倒觉得有趣的很。
“你可以走了。”陛下略显疲惫的说道。
梅长歌深吸一口气,沉声应道,慢慢的退出勤政殿的殿门,这才直起身子,抬头看了一眼京城的天空。
“还是那么的阴郁沉闷。”梅长歌喃喃自语道。
今日入宫,梅长歌是怀揣着一颗要和陛下大干一场的心来的,但不曾想到,陛下居然这么容易,便放过了她。
不过话说回来,陛下该说的话,也都说了,可这敲山震虎,想给梅长歌找些不自在的目的,却并没有达成。梅长歌不以为然,甚至颇有几分欣喜和从容的表情,令陛下感到十分不爽,以至于兴趣缺缺,草草结束了话题。
梅长歌跟在公公身后,慢慢的走在青石小道上,虽然赐婚这件事,早在她的意料之中,包括卢琳,她也早早的做好了心理建设,可临了听到陛下真的这样说了,她发现自己,还是稍微有些不痛快的。
只不过,陛下既然希望她觉得不痛快,那她便只能表现的比谁都要更欢欣鼓舞些了。
梅长歌还记得,一年以前,楚青澜耗费了无数的心力,才终于圆满的解除了与清河卢氏的婚约,如今仅仅是因为陛下清清淡淡的一句话,他多日的努力,便瞬间化为了虚无。
她可算是看明白了,陛下的心性,傲娇的活像是一只大猫,你不想要的,偏要硬塞给你,你想要,他反倒要藏的好好的,连看都不要给你看一眼。这事要搁在别人身上,说白了就是有毛病,可惜他是陛下,是大秦帝君,于是只得说他是高深莫测了。
等梅长歌出了宫门,一眼就望见了等候多时的楚青澜,她微笑着,深深的凝望着他,眼眸中满是柔情。
楚青澜正对着她站定,笑眯眯的张开双臂,梅长歌疾走两步,靠在他怀中,使劲蹭了又蹭。
一年未见,仅靠书信的二人,此番再见,非但没有因此而疏远,反倒饱含着久别重逢的喜悦。楚青澜曾多次在信中笑谈,说若是早知如此,还不如早点把她放出去,总好过自己几次三番的告白未果。
“陛下给你赐婚了。”梅长歌低着头,哀怨道,“还是两个,你果真是艳福不浅啊。”
楚青澜闻言,先是一愣,然后爽朗笑道,“梅长歌,你这是在向我撒娇吗?”
“才没有。”梅长歌抬头,龇牙咧嘴的说道,“就是字面的意思。”
“我很高兴。”楚青澜笑着说道。
听到他的轻笑声,梅长歌也跟着在他怀中抿嘴一笑,可其实,她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怒意的。
她讨厌陛下,很讨厌。
不知怎的,楚青澜见她脸上神情变幻,只觉得胸口气息灼热,不由得轻拥着她,俯下的头贴在她的发上,温热的气息弥漫在她的发间,他俯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好怕等不到你,如今得偿所愿,我真的很高兴。”
梅长歌听他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之中,隐藏着微微颤抖的声调,似乎是真的觉得雀跃,脸上全是遮也遮不住的喜悦。
楚青澜松开手,陪着她往梅府的方向走去,边走边道,“宫中传来消息,应该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陛下终于打算给我封王了。”
“卢琳那釜底抽薪的法子,确实管用,怕只怕陛下反扑更胜从前,我们还是早作准备为妙。”梅长歌略略有些不放心的说道,“我总觉得,陛下还未尽全力,以他的个性,绝不会这般轻易就范的。”
“此番外有龟兹大军压境,内有叛军作乱,又恰逢国库空虚,全指着清河卢氏出手,好解了这燃眉之急。”楚青澜沉吟道,“陛下总不能放着这些不管,只想着杀人灭口吧。”
“没想到,阚英韶的承诺,竟用在这种地方了。”梅长歌摇了摇头,轻叹道,“权衡之下,反倒是这支来路不明的叛军,更值得我们关注。”
“是啊。”楚青澜点点头,赞同道,“我和几个世族,明里暗里查了大年,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我就不明白了,那么多人,总要吃饭,总要活吧,哪里能做到滴水不漏呢。”
“况且,这支叛军的单兵作战能力,也是相当可以的。”梅长歌随口说道,“我们和郭子琰结盟后,他那边能控制的人手,已经慢慢转过来了,大约有三万余人,叶缺去试过,实力非常惊人,不是一般士兵能比的。”
“为了这件事,我还特意去看了。”梅长歌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只见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都是些很年轻的孩子啊。”
“怎么说呢,他们对人命,完全没有敬畏之心,他们是最合格的杀人机器,却也是最不合格的人。”
“藏匿军队的事情,我看你大可以交给郭子琰去办,他有经验,想必不成问题。”梅长歌冷笑道,“我被他阴了一道,仇是报不了了,总要讨点利息回来。”
“其实咱们不亏。”楚青澜柔声安抚道,“这三万人,倘若我们运用得当,能很好的发挥他们应有的作用,我相信,他们会成为我们强有力的后盾的。”
“你错了。”梅长歌不赞同的说道,“你忘了,我是靠什么起家的,郭子琰的存在,对我而言,本身就是最大的威胁。”
“不过现阶段,我们还需要他。”梅长歌淡淡说道,“总要有一两个把柄落在陛下手中,才能让他觉得心安。”
“这倒是真的。”楚青澜停下脚步,正色道,“前面便是梅府了,我就不送你了,免得被人看见,又要说你闲话。”
梅长歌怔了怔神,想了一会,方道,“我都离开京城这么久了,梅清柔和何氏竟还没消停吗?”
“这得你自己去看了。”楚青澜神秘一笑,显然是没把她们二人太当回事,随意调侃两句,又约定了下次和梅长歌见面的时间和地点,最后居然施施然飘走了。
3511第二百二十八章 刑部第一案3511
梅长歌刚进幽兰院,还没等她坐定,便看见何氏一脸得意之色的走了过来,她随即给叶缺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把人拦住。
她现在只想睡觉,哪里有心情应付何氏这个女人?
叶缺会意,赶忙上前,挡在何氏面前,试图阻止她迈进幽兰院。不曾想,一年多没见,手段进化了的人,却也不止梅长歌一个。
眼前这位尚书令大人家的正牌夫人,终于舍弃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老套路,玩起了温情脉脉来。
俗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嘛,何况何氏头上,到底还挂了个梅长歌嫡母的名头,她既说是来给梅长歌送礼的,叶缺也不好动粗,这一晃神的功夫,何氏便侧着身子,从缝隙中钻进了幽兰院。
“哎呀,我的大小姐,你可算回来了。”何氏笑嘻嘻的摇着帕子,像极了云韶府门前迎客的中年大婶,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腐朽糜烂的气息。
“夫人又有何事?”梅长歌捂着额头,不耐烦的说道。
她实在是厌倦了何氏母子,她们娘俩那点后院里学来的微末手段,伤也伤不着她,但让梅长歌硬的忍了,却又咽不下这口气。
这种感觉,就好比是一个只会花拳绣腿的小虾米,偏偏要不自量力的挑战大宗师,分明不在一个档次上,他却乐此不疲。你要哪天真杀了他吧,保不齐人家还要暗地里说你欺负人。
梅长歌想着,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一次性给何氏下点猛药算了,她外面的事情尚且忙不过来,哪有那份闲情逸致,同何氏在这等家长里短上,争个高下。
“瞧你这话说的。”何氏捏着嗓子,矫揉造作的说道,“我又不会害你的。”
“有事请说,无事请回。”梅长歌硬的说道。
“你看看,你看看,就你这个倔脾气,回头怎么嫁的出去啊?”何氏看了她一眼,兴高采烈的从袖子里摸出几张画像,放到桌上,一张张摊开,指给梅长歌看,“幸亏我早有准备,想这姻缘二字啊,最是不能错过。”
何氏一句赶着一句,怕梅长歌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尖声说道,“我找人算过了,这些人啊,可都是年轻才俊,配你刚刚好。”
“这是城东李家的独子,今年刚满三十二岁,去年夫人死了,留了个儿子,你嫁过去,连孩子都不用了,岂不完美?”
此言一出,叶缺脸色陡变,立时就要发作,但见梅长歌暗暗冲他摆了摆手,这才忍了下来。
“这是城南棺材铺的少掌柜,正正好四十岁,至今未婚,相貌堂堂,也是不俗,要不你自个看看?”
梅长歌的面容上,不自觉的泛起一丝淡淡笑意,目光却是冰冷的,她到底还是高估了何氏。
明里暗里都动不了她,居然想出这等恶心人的法子,不是跳梁小丑,又是什么。
“不巧的很,我刚从宫中回来,承蒙陛下厚爱,已经给我赐婚了,这便不劳夫人费心了。”梅长歌客客气气的说道,“皇五子青澜,虽然比不上夫人为我挑选的这些个”
梅长歌顿了顿,方道,“这些个青年才俊,可到底是陛下赐婚,即便再不喜欢,也容不得咱们拒绝不是。”
“况且陛下给足了咱们范阳梅氏的面子,连卢琳也只得了个侧妃的位子,封了我做正妃呢。”梅长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颇为哀怨的说道,“哎,陛下也是的,你说我哪有那个闲工夫筹备婚礼啊,我明天就得去刑部报道了,这婚礼,怕还得麻烦夫人帮忙了。”
“刑部?”何氏蹙着眉,疑惑道。
“是啊,刑部侍郎,正四品的官位,我这好歹也算是女承父业了吧。”梅长歌冷冷清清的说道,“总不能让人看了咱们范阳梅氏的笑话,您说是不是?”
梅长歌这番话,几乎已经不算是暗示,而是明示了,咱们不是一个层次的对手,完全没有棋逢对手的快感,拜托您老人家,下次给人下战书前,记得先选好对手再开战。
何氏闻言,尴尬的笑了笑,随即收了桌上的画像,一言不发的走了。
叶缺凑过来,调侃道,“你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放过她了?”
“不然呢?”梅长歌反问道,“要不干脆一刀宰了,你省心,我也省心,大家都安逸了。”
“像何氏这种人,活着的时候,一文不值,可死了,便会给我们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梅长歌叮嘱道,“你找几个人,把何氏的退路给我断干净了,她自然就知道收敛了。”
“这事好办。”叶缺笑道,“梅知本说要开书局的事情,我也办好了。”
“你速度倒快。”听叶缺提到梅知本,梅长歌的声调逐渐放缓,柔声说道,“他想做什么,且随他去吧,不要太过干涉,也不能置之不理。方冲那边,我到底还是不太放心,虽然查了这么久,也没查出什么不妥来,但这个人,总隐约给我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行了,你去忙吧,我得先睡会了。”
“那可不成。”叶缺赶忙说道,“刑部尚书卢骞,派人送来了卷宗,说是让你先看着,等明天上任,便可一展所长。”
“这是卢骞原话?”梅长歌抬眼看他,怀疑的说道。
“当然不是。”叶缺义正言辞的说道,“这是我添油加醋后的原话。”
梅长歌颓然说道,“看你的神情,咱们这是又有麻烦了?”
“麻烦倒谈不上。”叶缺从内室取了一本册子出来,递给梅长歌,说道,“你自己看吧。”
“不看了。”梅长歌摆摆手,略显疲惫的说道,“我真的是太累了,一定要现在看吗?”
“死者崔平,是凉州刺史崔颢的小儿子。”叶缺沉声说道,“这事细细算来,的确和我们有点关系。”
“崔颢有两个儿子,年纪都不大,大儿子崔云,如今在御史台做侍御史,也算是年轻有为吧。小儿子崔平,原本一直在凉州居住,一年前,因为见到你破案时的英姿,所以陡然萌了要为民洗冤的想法,打算继承我的衣钵,做一名为死者说话的仵作。”
“仵作在大秦是贱籍,好人家的孩子,通常都是不屑做的,何况崔平还是凉州刺史的亲儿子。”
“然后呢?”梅长歌追问道,“那崔家,总不可能为了这一点点小事,就要杀人吧。”
“大概在年前,崔颢哄骗崔平,告诉他,如果他能顺利通过国子监明年的春试,便答应不再阻拦他去做仵作。于是崔平便千里迢迢的,从凉州回到了京城,同崔云住在一起,准备复习备考。”
“崔颢出身寒门,虽然高居刺史之位,但手头上并不十分宽裕,至少请不起名师,专门为崔平补习。京中有此情况的,并非崔平一个,萧良弼便给他们了个人情,弄了个私塾还是学堂之类的地方,由学出资,请国子监的先们,代为授课。”
“不料就在前天,崔平突然好端端的死在学堂上了,这一下闹的,那叫一个天翻地覆。”
“也不至于吧。”梅长歌不解的说道,“崔家都是文人,又在朝中为官,既是当众暴毙,想必最先考虑的,还是身体原因。”
“卢骞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叶缺微微点了一下头,接着说道,“不料刑部仵作,在例行检验时发现,崔平身上,有非常严重,且数量繁多的伤痕,有新伤,也有旧伤,总之很惨。尤其是崔平本身,又是刺史府的小公子,所以就显得格外的凄惨可怜了。”
“验尸单上写了些什么。”梅长歌问道。
“肩膀两侧有约束伤,后背有死后拖拽时形成的擦伤,眉骨骨折,胸腹部有钝器击打伤。”叶缺一一道来,听得梅长歌是连连摇头。
“旁的倒也罢了。”梅长歌沉声说道,“只这后背伤痕一项,便能推翻先前所有人的供词。”
叶缺在一旁语调悠悠的说道,“所以这桩案子,卢骞便很好心的留给我们了。”
“我只是觉得,如果崔平没有遇见我们,他说不定还是当初凉州城中,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公子,不会遭遇这些苦难。”
“我懂。”梅长歌起身,用力拍了拍叶缺的肩膀,柔声安慰道,“但这不是你的过错,也不是我的。所以,听你的意思,你是怀疑,崔平是受到崔云的家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