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还有一桩令梅长歌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正在悄然发生着。
这个问题,不大不小,却和她息息相关。
那就是,她这个人质,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既说是人质嘛,总是拿来威胁旁人的,可如今的局势,已然火烧眉毛了,她这个所谓的人质,居然仍旧好端端的养在宫中,好吃好喝的用着,完全没有一点,即将会派上用场的样子。
这不禁令人感到费解,陛下费劲巴拉的,将她困在宫中,到底是为了什么,莫非是另有图谋?
更加奇怪的是,似乎楚青澜和叶缺,对梅长歌目前的处境,十分胸有成竹,问也不问,放心大胆的把她留在宫中,留在陛下身边,竟是丝毫不准备派人过问营救了。
这等从容和自信,肯定不会是穴来风的,必然是有所倚仗的。
那么,他们的倚仗,又是什么?
梅长歌想了又想,帕子都快扯烂了,也理不出个头绪来,心中别提有多烦闷了。
正在此时,常在陛下身边伺候的大太监魏冉,亲自跑来请她,说是陛下有话要对她说,让她赶紧过去。
虽然梅长歌平时挺不待见陛下的,总觉得他脑子是不是有点问题,时而悲恸,时而疯癫,时而狠戾,倒是鲜少见到他平静的时候,但现在,梅长歌还是极为迫切的,想要见他一面,问清楚,他到底想把她这枚棋子,用在什么地方。
“陛下……”
梅长歌提着裙摆,刚要跪下行礼,却被陛下挥手止住,皱着眉头说道,“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什么?”梅长歌异常认真的询问道。
“你的母亲,长乐公主,是我杀的。”陛下面色冷清的说道。
梅长歌低着头,眼角渐渐湿润,果然,心中有数和亲耳听到,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我这一生,杀过很多人,但只有长乐,是我亲手杀的。”陛下微微一顿,接着说道,“这件事,是我对不起长乐,也对不起你。”
“那一年,我刚刚得知自己的身世,终日惶恐不安,又因为利用五王叛乱之机,设计弑杀先皇,所以心神恍惚,总觉得有人要害我。”陛下轻声说道,“卢西元的到来,无疑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逼得我彻底发了疯。”
“那一日,卢西元领着郭贵妃,约我在梅夙书房中见面,说来奇怪,我是第一次见她,但我知道,眼前的这个女人,就是最受先皇**爱的郭贵妃,我名义上的母亲。”
“长乐,就是在这个时候,推门进来的。”陛下抿着嘴唇,愁眉不展的说道,“我比长乐年长很多,按理说,长乐是不该认识郭贵妃的,但我偏偏害怕的不得了。我依稀记得,长乐进来的时候,似乎对我的到来,感到格外意外,却也没说什么,只望着郭贵妃,说她长得好看,像仙女似的。”
“梅思远后来得知此事,急匆匆的跑到宫中拦我,反反复复的对我说,他可以保证,长乐绝对不会把今日看到的事情,说出去的,让我给长乐一个机会。我和长乐,感情不错,况且,当年我也还没杀红了眼,于是答应了梅思远的请求,没有立刻除掉长乐。”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会是一个错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4131第二百四十八章 大结局4131
“错误?”梅长歌心头一凝,默然说道,“原来在陛下眼中,母亲的死,至始至终,都不过是一个错误。”
“不,你错了。”陛下皱着眉头,神情冷淡的说道,“没有当机立断的杀掉她,才是错误。”
“你说什么?”梅长歌脸色陡变,有些愤恨的质问道。
眼下是在别人的地盘上,陛下又在盛怒中,梅长歌自然不能表现的太过怨毒。很多时候,比如现在,梅长歌总会觉得,学什么心理学,倒不如学剑法来得快意恩仇。若她当真武功高绝,天下无双,区区一道宫墙,又哪里能困得住她,更无需看他人脸色行事。
陛下垂下眼帘,轻声说道,“如果长乐死了,沉在我心中的那块大石头,也能就此落下了,可她没有,于是我便不免想了很多。一开始,我只是担心会被长乐发现我的秘密,后来,我突然意识到,长乐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我最大的威胁。”
“那个时候,郭子琰在清河卢氏的暗中帮助下,已经渐成气候,我想杀他,几乎是不可能的。”陛下面目狰狞的说道,“除非我肯直接动用军队开战,但清河卢氏和陇西李氏,又有所不同。陇西李氏功高震主,我想动他们,有合理正当的借口,不用担心引发朝臣们大规模的反对。他们至多,会默默的在心中,稍稍的感慨一下,说我是一个心胸狭隘,没有容人之量的帝君。”
“可清河卢氏呢,一贯表现的是没有什么野心的,无论是卢行一还是卢西元,他们眼中,最爱的,似乎只有金钱。虽然你我都知道,这只是一种可笑的错觉,但在天下人眼中,确实如此。尤其是朝中那些浑身散发着酸腐味的老臣们,他们根本意识不到金钱对一个国家的重要性,总觉得是上不了台面的玩意,打从心底里看不起清河卢氏,自然不会对他们予以重视。”
“可想而知,我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处理清河卢氏的问题,就势必要编造一个能够让他人信服的理由。”陛下摇了摇头,叹息道,“我并没有这样的把握,能够在清河卢氏土崩瓦解之时,找到我想要的东西,而他们手中,却握着随时可以置我于死地的武器。”
“当我终于意识到,先皇的血脉,其实远不只郭子琰一支,长乐,还有我那些所谓的兄弟们,其实都是我的潜在敌人。”陛下瞪大了眼睛,重新陷入了可怕的癫狂中,他开始用近乎自语般的神情嘶吼着,“我要杀了他们,只有他们死了,我才能活下来。”
闻言,梅长歌立刻联想到了诸位皇叔的死,莫非,这些都是出自陛下的手笔?
就像是为了应和她的话,陛下随即说道,“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况且,也不是每一个兄弟,都该死的。”
“先皇身体康健,子嗣繁多,他们当中,有的老迈多病,我不过是顺势帮了他们一把,让他们早日脱离苦海罢了;有的在五王叛乱中受了重伤,成了废人,我做这样的事情,多少算是积德行善的;还有的人,自己找死,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私下里得罪了不少人,我只要寻到那些人,稍稍的透点风声出去,自然会有人去找他们讨公道,哪里用我亲自动手?”
“确切的说,长乐也并非死于我手,而是你的父亲,选择放弃了她。”陛下洋洋自得的说道,“那天的天气,和今天差不多,阴沉沉的,我去梅府找梅思远,告诉他,长乐和梅知本,只能活一个。”
“梅思远选择了他的儿子,却迟迟不肯动手,最后只能由我亲自出马了。”陛下眯起眼睛,似乎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我问长乐,你是愿意自己死呢,还是愿意看着梅知本去死?梅长歌,我看在往日的情面上,给长乐留了一条活路,是她自己不要的,这可怨不得我。”
“陛下,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再听下去,梅长歌可不敢保证能很好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你走吧。”陛下倒也并不阻拦,只略显疲惫的说道。
是夜,梅长歌伴着清冷孤寂的月光,独自坐在院中,自来到大秦,这还是她最为忐忑的**。
因为她突然发现,她居然完全搞不懂陛下想要做些什么。
从行为分析的角度出发,梅长歌以为,陛下这两次同她说的,都是发自肺腑的心里话,可问题是,陛下似乎是在刻意激怒她,这种感觉,在今天的这场谈话中,显得尤为明显。
“但为什么要激怒她?”想到此处,梅长歌不免轻轻的摇了摇头,皱着眉头,喃喃说道,“愤怒,会让人失去辨别是非的能力,所以,陛下还是想要对她隐瞒些什么。”
当行为分析失去应有作用的时候,适时的调整思路,采用传统的逻辑分析模式,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关于陛下这两次的谈话,总结起来,主要有三点。”梅长歌用指尖沾了沾杯中茶水,一边用力书写,一边低声说道,“一、当年由卢行一等人密谋的换妃事件;二、讲述其意图覆灭陇西李氏的心理历程;三、杀害皇族,重点是杀害长乐的原因。”
梅长歌望着桌上淡淡的茶水印记,想了想,又道,“看样子,陛下最在意的那个秘密,就藏在其中。”
“郭子琰和卢西元认为,楚青澜是先皇的孩子,所以最有资格继承大统,故而劳心劳力的为其谋划。那么陛下呢,方冲这张牌,到底用在什么地方,才是最为恰当的。至少目前为止,方冲私下招募的军队,并没有发挥其应有的作用,而陛下,似乎也不太在意这件事。”
“这都火烧眉毛了,现在不用,总不可能把王牌留到死后吧。”梅长歌挠了挠头,愁眉苦脸的说道,“人都已经死了,留两个王炸又如何?”
“不对,长乐……”梅长歌再次回忆起今天和陛下之间,进行的那场对话,她知道,陛下是特意叫她过去,就为了和她说长乐的事情。
长乐是为了保护梅知本,才选择自缢身亡的,她是心甘情愿的接受死亡的到来,那么陛下呢,他又是保护谁?
总不会是楚青澜吧,梅长歌沉默的想道,搞不好还真的很有可能。若非为了他,陛下为何好端端的,特意跑来找她聊天,还接连聊了两次。
可这是很没有道理的一件事。
郭子琰的善意,她已经感受到了,但陛下对楚青澜,似乎由始至终,都是恶意满满的。
况且,陛下的性格,是极为偏执的,这样的人,绝不可能会无缘无故的自己看开,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足以颠覆人生观的大事。
难道,楚青澜竟然是陛下的孩子?没由来的,梅长歌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了一身冷汗。
但等她平静下来,却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否则根本没法解释陛下近来疯狂的举动。要想印证?4 飧龉鄣悖涫狄埠芗虻ィ灰幢菹陆酉吕炊源嗬降奶龋隳芤荒苛巳弧?br /> “小姐。”恍惚间,梅长歌听见素衣来报,“陛下写诏书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梅长歌猛然回过神来,指尖不停的颤抖着,声音中透着些许不安,她实在是害怕极了,她无法接受自己刚才的想法,仅仅是在数次呼吸之后,便要成为事实。
她更不希望楚青澜的一生,将要笼罩在陛下的阴影下,重复他的过去,为了隐瞒一个秘密,而将自己的灵魂交给魔鬼。
“小姐,勤政殿烧起来了。”素衣上前一步,在梅长歌的耳边低语道,“陛下还在里面。”
“是他自己干的?”梅长歌迷迷糊糊的问道,只觉得心里乱极了。
“应该是的。”素衣很肯定的说道,“我能闻到火油的味道,而且失火的时机,也未免太巧了一些。”
“你下去吧。”
素衣的话,将梅长歌心中残存的那点侥幸,击得粉碎,她扶着桌角,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的狼狈。
“小姐,公子要做帝君了,你不高兴吗?”素衣见状,不解的问道,或许在她看来,做帝君,真的是一个偌大的好事。
“一国之君,不是谁都能当的。”梅长歌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不置可否的说道。
今夜过后又三日,梅长歌终于见到了楚青澜,他正跪在陛下,不,应该是先皇了,他跪在先皇灵前,恪尽职守的,扮演着儿子的角色。见到梅长歌一身素白的走进来,他也只是稍稍抬了抬头,露出一点久违的笑意。
灵前荡荡的,并没有人来拦她,她慢步走到楚青澜面前,慢慢跪下来,拥住他微凉的身体,将脑袋放到他的肩膀上,任由自己的泪水,浸透他的衣裳。
“梅长歌,你不要哭。”楚青澜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温言安抚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怎么会好好的。”梅长歌哽咽道,“你疯了,楚青澜,你真的疯了。”
“我没有疯,有你在,我也不会疯。”楚青澜苦笑道,“原来你都知道了。”
“长歌,你起来,你听我说。”楚青澜正色道,“我登基之后,将册封清河卢氏之女为后,你要信我,我和她,不会有任何接触,更不会有孩子。”
“长歌,我把我和这天下,一并交给你,你比你的父亲,更适合做这个尚书令。”
“为什么?”梅长歌咬着下唇,抹着眼泪问道。
“我害怕权利,会让我变得疯狂,我不想像他那样,最终活成了一个怪物。”楚青澜扶着梅长歌的双肩,轻声说道,“只有把你放在百官之首的位置上,我才能保证,即便我已经发了疯,也不会伤害到你。”
“我不愿。”梅长歌断然拒绝道,“我要你跟我一起走,我们可以不做这个帝君,为什么一定要做,我们一开始,明明只是想活着啊。”
“长歌,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有挑战命运的幸运。”楚青澜哑然一笑,眼眸中全是苦涩,“我不做,谁来做呢,我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大秦亡了国。我即便不是皇族血脉,也总还是秦人,我必须为他们做些什么。”
“那我等你。”梅长歌点点头,下定决心说道。
“无论多久,总有结束的那一天。”楚青澜笑道,“我会尽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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