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当初和袁朗一同在宫中做苦役的同伴们,虽然没有确切的消息,但想来应该是死了。参与此事的人,孤都已经查清了,可孤并不想追究,因为这实在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卢行一并没有想到,先皇对郭贵妃极为**爱,隐约有了一点民间夫妻的样子,他或许曾想过,等到了一个合适的时机,他再向先皇挑明清河卢氏和郭贵妃之间的关系,到时候木已成舟,先皇只能乖乖就范。”
“哪有这么简单,这可是欺君之罪啊。”梅长歌激烈的反驳道,“先皇不治卢行一的罪,已经算是赚到了,哪里还能再有便宜占?”
“这只是孤的猜测,你没有见识过郭贵妃当年盛**,自然会不以为然,但那些宫中的老人们都说,如果卢行一真有此打算,先皇应该也是愿意的。”陛下揉了揉眉心,继续说道,“卢行一到底是怎么想的,如今都不要紧了,总之,在卢氏的精心策划下,袁朗和郭贵妃调换了身份。”
“郭贵妃在宫中备受**爱,而袁朗也在卢行一府上做侍妾,直到身怀有孕,并被确诊为男胎。然而,任何的精心策划,都改变不了天意弄人。郭贵妃一向养尊处优,皮肤细腻光滑,而袁朗常年从事宫中苦役,皮肤粗糙,尤其是手掌,更为明显。后来虽经卢氏花重金调养,但自然不会有郭贵妃天生丽质。可惜就是这一点点细微的差别,却被先皇察觉,险些让卢行一功败垂成。”
“先皇对郭贵妃的身份,一直有所怀疑,这种怀疑,追根溯源,还得从先皇第一次临幸郭贵妃时说起。可先皇毕竟是先皇,他有着强大的自信,自信可以处理掉所有的问题,只要郭贵妃肯陪在他身边,他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但郭贵妃死了,虽然死的不是他爱的那一个,但她却从他的生命中彻底消失了,这是先皇所不能忍受的。但先皇并没有将自己的猜想,公布于众,他需要顾及皇家的颜面,最重要的,他也想要弄明白,郭贵妃是真的死了,还是被人挟持,或者说,他的猜想,根本就是错误的,当日因难产血崩而亡的,不是旁人,而是真正的郭贵妃。”
“这些,都是先皇需要详细调查的事情。”
3381第二百四十六章 罪魁祸首3381
在这样的时节,广阔而冰冷的秦宫深处,只有微弱的阳光透过窗户,薄薄的,淡淡的铺了一层金色阳光。
陛下慢慢的伸出手,握住了自己身前桌子的一角,“这种事情,事关先皇颜面,总不好明目张胆的去查,因此暗中隐晦的查了那么多年,终于在五王叛乱之后不久,先皇确定了我的身份。”
“先皇一直以为,郭贵妃是为人所害,至少也该是遭人胁迫,身不由己,没成想,她居然也是此案的直接参与者之一。为心爱之人所弃,被心爱之人利用,一场声势浩大的隆**,由始至终不过是一场骗局。这对寻常百姓而言,尚且难以忍受,何况是身为大秦帝君的先皇。”
“所以,先皇疯了,彻彻底底的疯了。”陛下的声音低沉而狠戾,“当时他只是确认了结果,还未曾来得及查明全部真相,便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冲昏了头脑。在没有任何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仅凭臆断,大开杀戒,不惜引叛军入京,借机屠杀那些所谓的参与者。”
“那一年,京都死了很多人,他们当中,大多是无辜的百姓,也有一些,是完全不知情的世族子弟。”陛下口唇微动,捏着自己的手腕,艰难说道,“先皇想杀我,如果是因为别的事情,凭着多年父子亲情,总能有几分斡旋的可能,但是事关皇家血脉子嗣,况且,当时我已获封太子,于情于理,先皇都不可能放过我。”
“可惜这些事情,也是我自己做了帝君之后,才慢慢想明白的,得知先皇杀意的那一刻,我的心中,是只有恨的。”说到此处,陛下一时喉口哽住,低声说道,“他要杀我,我自然要反击,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我不是大秦皇室血脉,他们不会帮我,更没有人会帮我。”陛下喃喃自语道,“这件事,我不敢告诉任何人,即便是陪在我身边多年的亲信,我也一直守口如瓶。我登基之后,先皇时常入梦,我整日精神恍惚,惶恐不安,正在此时,卢西元进宫,竟将此事当面戳穿,威胁我,让我扶持清河卢氏上位。卢西元说,做帝君太累,他们清河卢氏并无半点不臣之心,只想要一个世族之首的位置。”
“我何尝不知卢西元狼子野心,但我没有选择的权利。”陛下低着头,哀嚎道,“因为我突然意识到,如此李代桃僵之事,牵连甚广,绝非卢行一一人之力,便可达成,他在暗中,一定有其余的帮手。”
“未免打草惊蛇,我只能虚与委蛇,我一定要搞清楚,关于那件事,到底还有谁参与其中,我只有除掉他们,才能高枕无忧。”
梅长歌望着陛下,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似乎每一个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不得不为恶的理由,但,这真的是理由,而不是借口吗?
“我查了很多年,越往下差,越觉得心惊,越觉得无可奈何。”陛下使劲揪着自己的头发,痛苦不堪的说道,“为了拉拢旁人帮忙,卢行一给他们构建了一个无比美好的愿景,拿出那一套,皇权需要限制,不可随意膨胀的理论,欺骗了很多年纪尚浅,不喑世事的乌衣子弟。”
“说什么,这个秘密,将会成为悬在大秦皇室头顶的沉重铡刀,如此一来,皇权自然能够得到限制。这等胡言乱语,也就只能骗骗小孩子,是骗不到大人的。”
“只是,这样的事情,一旦参与其中,便是株连九族的大罪,纵使他们有朝一日看穿卢行一的真面目,为了保护自己的家族,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梅长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语调悠悠的说道。
“就这个目的来看,卢行一当年的设想,的确已经大获全胜了。”陛下面色阴沉的说道,“卢行一算无遗策,提前觉察到了先皇的意图,抢在叛军到达京都之前,将卢西元送出,并将这个秘密,以及本案中,最为关键的证人郭贵妃,和当年的信物,一同交给了他。”
“有此证据在手,我哪有说不的权利。”陛下气急败坏的说道,“我窝窝囊囊的活了好些年,直到不想忍,也忍不了的时候,终于对他们出手了。”
“陇西李氏竟也牵连其中?”梅长歌难以置信的问道。
“我相信他们没有。”陛下沉默良久,迟疑道,“至少在楚青澜出生以前,他们都是干干净净的。”
“青澜出生那天,发生了一件事情,我一直不明白,这件事是机缘巧合,还是预谋已久。”陛下缓缓的回忆道,“和外界传闻不同,我其实很喜欢青澜的母亲,在她临近产期的那段时间,我特意推掉了所有的政务,想留在府中陪她。当然,那时先皇犹在,我手头上也没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说推也就推了,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那天,卢行一突然来了,非要见我一面,我走的时候,她还没有任何临盆生产的症状。我见卢行一行色匆匆,以为确有要事,于是想着不过去去便回,哪能这般不凑巧,可等我在外蹉跎半日回府,她竟已经生了。”
“当时我并不觉得怎样,只是心中隐约觉得有些惋惜,可是后来,这件事,便成了我心中的一根刺。”陛下声嘶力竭的说道,“尤其是在我连番试探之下,一次是当众在李嫔饭菜中下毒,一次是放出风声,扬言要杀了楚青澜。两次都是清河卢氏出手相救,这使得我更加坚信自己的看法。”
“如果楚青澜不是我的孩子,那自然就是先皇的,清河卢氏扶持新皇上位有功,想来地位又能因此得到擢升。”
“稚子无辜,陛下怎能不分青红皂白,如此滥杀?”梅长歌厉声质问道。
陛下不屑冷笑道,“他无辜,那我的孩子,就天生该死吗?”
梅长歌怔了怔神,哑口无言,只得退在一边,望着陛下,不再多言。
“我恨极了李嫔,恨极了楚青澜,也恨极了陇西李氏。”陛下颇为怨毒的说道,“什么忠君爱国,放他娘的狗屁,到头来,还不是为了成全他们雄霸天下的野心。”
“我恨他们,我想让他们死,我是陛下,我是天下之主,我要他们死,他们就必须去死。”
梅长歌向来聪慧,听到此处,心中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只是……
“所以,如今陛下心中,是已经有了答案吗?”
“是的。”陛下点点头,很肯定的说道,“我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楚青澜,他是郭子琰的儿子,不是我的。”陛下冷哼一声,神色淡淡的,“可见这么多年,我终究没有杀错人。”
“怎么可能?”梅长歌蹙着眉,摇头辩驳道,“陇西李氏世代忠良,最是爱国……”
一言未毕,梅长歌已然回过神来,记起楚青澜的身份,也自然而然,回忆起陛下的尴尬。
他虽是一国之君,但非大秦皇室正统血脉。
他是卢行一和袁朗的孩子,在陇西李氏看来,他自然不配继承大统,是需要铲除的对象。
“幸而这一次,主动权牢牢的掌握在我的手中。”陛下神采飞扬的说道,想来和陇西李氏多年的争斗,是他整个政治生涯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我比陇西李氏,早一点得知真相,李氏一门忠烈,是忠诚的保皇派,我当然会对他们有所设防。”陛下振振有词的说道,“他们棋差一招,失了先机,以至于完全不是我的对手。楚青澜疑我担心陇西李氏对皇族的忠心,而我,则是恰恰相反,我从未怀疑过他们,甚至对此深信不疑。”
陛下的话,也顺便解释了郭子琰对她和楚青澜那毫无由来的信任和包容,真正的父子亲情,本该如此。
“梅长歌,你说说,如果是你,你该怎么办?”
“我?”梅长歌身子轻晃,郑重的想了想,方道,“学会放弃,在任何时候,都是一种美德。”
“放弃?”陛下喃喃说道,“梅长歌,你做到了吗?”
“我没有。”梅长歌坦然说道,并没有陛下想象中的局促和不安,“执着真相和执着权利,都是一样的。”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我为什么不能做帝君,为什么就只有皇族正统,才能继承皇位。”陛下语无伦次的说道,“如果我是,我一定会是一位深受百姓爱戴的好帝君。”
“陛下,难道连你,不都也是这样想的吗?”梅长歌冷冷的说道,“否则,你又为何要处心积虑的去做这些事呢?”
“如果你把这些年花费在掩盖秘密上的时间和精力,用在治国理政上,你恐怕早就成为你所希望的那种人了。到时候,天下太平,海晏河清,百姓们安居乐业,你拿刀逼着他们换帝君,他们恐怕也是不愿意的。”
“可现在……”梅长歌轻轻的摇了摇头,叹息道,“陛下,如今乱世将起,你,便是罪魁祸首。”
3539第二百四十七章 百思不得其解
此事之后,陛下销声匿迹,再不愿见梅长歌,只将她和素衣拘在宫中。
精致的美食,安逸的生活,反倒让正处于风口浪尖的梅长歌长胖了许多,令她感到万分困惑。
虽说心宽体胖,但她这心,却也未免太过宽广了些,都快赶上波澜壮阔的大海了。
这期间,梅清柔来见过她一次,照例是来挖苦讽刺的。她如今在太子府中,过得马马虎虎,顿时觉得被陛下软禁的梅长歌,实在是太可怜了。可怜到急需她的照顾和慰问,才能勉强活下去。
梅长歌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梅清柔说着话,她和素衣困在宫中日久,总要想办法从梅清柔口中套点情报出来,才对得起她那惨兮兮的耳朵,和笑得几乎快要僵硬的脸颊。
“说吧。”梅长歌忍无可忍的问道,“你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我……”
梅长歌摆摆手,强硬的打断了她的话,“你没有那么好心,我也不需要你的同情。”
此言一出,梅清柔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她深吸一口气,脸上渐渐现出恼怒的潮红,“这几日愈发临近的厮杀声,你应该已经听见了,楚青澜的军队,三日前攻破京都外城,今日已与内城禁军形成对峙局面。愿意跟随陛下的朝臣们,都已撤入内城,太子和诸位皇族,也搬进了秦宫。”
“所以呢?”梅长歌不置可否的说道。
“如果楚青澜真的攻破宫门,他是否会对我们斩尽杀绝?”梅清柔低着头,略略有些慌张的说道。
梅长歌怔了怔神,目光灼灼的望着梅清柔,她再一次给梅长歌出了一个难题。
关于这个问题,其实她的心中早有答案。
楚青澜这个人,太重情谊,并不是做帝君的理想人选,但无论是陇西李氏还是清河卢氏,亦或是其他任何一位看重“正统”二字的朝臣们眼中,他都是独一无二的人选。
原因无他,只因为楚青澜是迄今为止,他们已知的,唯一一位延续先皇血脉的皇子。不管他们这些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既然想拿陛下的身份问题做文章,便只能无条件的选择楚青澜。
况且,虽然楚青澜这些年在朝堂政务上,没有太多建树,但在民间的口碑,还是极好的。
一方面,他有梅长歌为他保驾护航,另一方面,百姓们至今,还牢牢记着他在五王叛乱中立下的赫赫战功,以及在战后所遭受的种种不公正待遇。
古往今来,都是一样的,人们普遍同情弱势方,而对进攻方没有什么好感,这就好比自卫反击和主动进攻的差别。
梅长歌的沉默,落在梅清柔眼中,倒又是另一番光景,她以为她在思考,在盘算,在权衡利弊。
而事实上,梅长歌在想的,绝不仅仅是答案那么简单的事情。
如果楚青澜想做皇帝,他的优势有很多,可关键是他不想,那再多的优势,也只可能是鸡肋,甚至是糟糕透顶的负担。
以梅长歌对楚青澜的了解,她以为楚青澜并不是很想做帝君。他有极大的可能,会在逼宫成功之后,从太子和晋王中,挑选一人执掌大秦政权。
当然,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且不说太子和晋王敢不敢接受楚青澜的好意,就单说那些费尽心机,想要借着扶持楚青澜上位,而从中获取利益的世族和朝臣们,他们会不会答应。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如果楚青澜能够顺利登基为帝,那他们便是扶立新帝的功臣,可若是楚青澜失败了,他们犯下的,就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这两者之间,他们会做出怎样的选择,恐怕是不需要经过大脑思考的。
昔年赵匡胤有陈桥兵变,他那时的局面,可远远比不上现在楚青澜的,到时候黄袍加身,想不做帝君,都是万万不行的。
只可惜此刻秦宫宫墙尚且完整,宫门也未曾被攻破,这样的话,即便在梅长歌心中想上一想,也要考虑好,如何精准的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才能瞒过梅清柔的双眼。
“做大秦帝君,楚青澜不如太子。”梅长歌斟酌再三,终于给出了她的答案。
这个答案,明显不是梅长歌的心里话,最多算是无奈的妥协和安慰,可梅清柔听后,却是一副倍感欣慰的样子,欣欣然略有喜气,心满意足的走了。
梅清柔造访后没几日,梅长歌居住的小院子,突然间多了好些生面孔。
细看之下,他们既不是陛下派来监视她们的人,更不是楚青澜方面派来的保护者,而是那些随风摇摆的投机份子。
说白了,他们是来抱梅长歌大腿的。
梅长歌固然不喜,但转念一想,他们既然肯如此堂而皇之,卑躬屈膝的向她这个被陛下软禁的囚犯示好,想来楚青澜那边,定然是局势一片大好。
他们向梅长歌提出的要求,其实不算贪婪,他们这些小人物,自知没有逐鹿天下的能力,不过一心想着能在乱局中保全自己的性命,最“过分”的,也无非是希望能尽早出宫,见一见久未见面的亲人。
从他们口中,梅长歌得知“叛军”已经攻破宫门,但未有进一步的举动,大约是想要逼迫陛下写下传位的诏书。
这事来得突如其来,梅长歌以为非常奇怪。
陛下苦心谋划多年,只等一朝杀尽知**,好捍卫他身为大秦帝君的权利和尊严,又怎可能会这般容易的,便被“叛军”逼到任人宰割的份上。
不过领兵打仗的事情,梅长歌向来是没有什么心得体会的,只好不断的安慰自己,口中振振有词的念叨着,诸如不要紧,楚青澜好歹是一代战神之类的话,来平复自己那颗躁动不安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