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芳微笑:“妈妈,你说将来把会芳楼给我,是真是假?”
楚岫云甩了甩帕子:“哎哟,骗你作甚?你问问周遭儿,哪个姐儿能住进我的院子里?我又没个亲生女儿,不给你给谁去?”
庭芳道:“那好,既将来是我的产业,少不得操心起来。”
楚岫云心中暗喜:“你说说,要怎么操心。”
庭芳道:“咱们这样的地界儿,不同别处,靠管家是不行的。”
楚岫云点头。
“故,还是要靠姑娘们。”
楚岫云道:“然。”
庭芳道:“但是妈妈请的琴棋书画的师父,水平太差了。”
楚岫云:“……”是你水平太好好么!她以往不是没见过大家闺秀,她相好的那位的夫人,也是打过照面的。便是有一二才艺,也没有谁跟眼前这位苏姑娘似的通杀。
庭芳微笑,秦楼楚馆,说白了还是卖肉的地方。一个卖肉的,指望有多高的艺术修养?几千年来,固然有名妓留下才名,但依旧无法与大家闺秀们相比。金字塔顶端的大家闺秀才几人?食物链底端的□□又何止万千?两岁始学琴,三岁执毛笔,幼年坚实的基本功,以及叶家的名师培育,岂是青楼速成班可以挑战的?
楚岫云看着庭芳,越看越爱。青楼是个卑贱的地方,再是花魁,也很难没有媚色。要媚,便要软。匍匐在男人脚底的玩物,的确也指望不上硬。庭芳却不同,那种从骨子里弥漫出来的、萦绕在周身傲气,甚至说傲慢,都让人无法忽视。出身使然,不得不服。这种在青楼里极其罕见的存在,必定无比值钱。不说青楼,只怕原先在京,也定是一家有女百家求。
庭芳慢悠悠的道:“我想来想去,琴棋书画,他们就未必稀罕。谁家小姐不学呢?便是学的不好,总有一二分味道。家父有一妾,最是能讨人欢心,盖因她有一绝技,旁人都没有。”
楚岫云忙问:“何技?”
“舞。”庭芳睁眼说瞎话,“她跳的极好的胡旋,纤腰盈盈,眼如秋水,休说家父,我都难免多看两眼。”
楚岫云道:“囡囡,你不懂,胡旋舞虽好,却是累人的很。你哪里吃的起那个苦了?”她说这话倒是有几分真心,毕竟真的是当闺女养的。
庭芳轻笑:“粗茶淡饭,那是要了我命。学东西么……”庭芳摇头,“琴棋书画,不是戒尺打烂手心,如何能有这般本事?”
楚岫云奇道:“你不是独生女儿么?怎地下那样的狠手?”
庭芳之前为了谈判,随口撒的慌,如今只得编下去:“皇宫,是那么好进的么?你有美貌,旁人没有?你有家世,旁人没有?”庭芳站起来,靠近楚岫云,朱唇轻启,媚眼如丝,“讨好几个土包子且费劲心思,讨好……太孙,妈妈说呢?”
楚岫云笑道:“太孙……秦王妃是叶阁老之孙。京里的消息,这里并非完全不通。”
庭芳面露不屑:“妈妈,算算我离京的日子。”
楚岫云顿时僵住。
“我在京,且轮不到她。”庭芳说着垂下眼,“不过造化弄人罢了。”说着又笑,“倘或我不落在妈妈手里,便是过几年,做个良娣,她又如何争的过我?皇后那个位置……”余下的话,隐去不提。
楚岫云倒吸一口凉气:“你们家好大的野心!”
“是有如何?”
楚岫云一笑:“你回不去了,皇家不会要个在青楼打过滚的女人。”
“是不会要。”庭芳正色道,“我骗了你,我不是独生女。”
“世间才几户人家是独女,我早知道了。”
庭芳面容里含了一丝苦涩:“也算吧,我娘只得我一个。家中庶兄虎视眈眈。我自幼样样比他强,只因他是儿子,我爹便……外祖家也算不得有钱。”
楚岫云但笑不语。
庭芳道:“妈妈,我需要钱。我不能嫁人了,我娘没钱会被欺负。”
楚岫云愕然:“你怎么给?”
庭芳面容坚毅:“十年后,二十年后,我人老珠黄,妈妈那会儿都不放过我么?那么多银子,妈妈一个人花的完么?我不过要一半去奉养生母罢了。”谈判,得让人相信你的“目的”。一个人不可能无欲无求,一个彪悍的女人,更不可能就此认命。所以她必须编一个谎言,一个所有人都很容易相信的谎言。没有什么比豪门贵妇被小妾挤兑到墙角,更容易引起女人的同情了。
楚岫云很难不相信。她幼年也是一路才艺学过来,那些东西有多难?2 睦镉惺灾劣谧约旱绷死橡焙螅己薜耐惩橙恿顺鋈ィ丈聿幌朐倥觥R蛭;つ盖祝圆徘亢贰H缃袼硐萦诖耍盖自谀谡嗫嗾踉盖姿篮螅踔粱岜皇优按H肥敌枰芏嗲シ钛约八约汉蟀肷嫉每壳鞍肷幕睢K悸非逦墓媚铮÷俾浯说兀肥悼上Я恕?br /> 庭芳继续游说:“琴棋书画已无需再学,妈妈请个胡姬教我跳舞吧。我这辈子没法见到皇家人,总要我见到世间最好的才子。”
楚岫云笑道:“光有才可不行,咱们做生意的人家,还得有钱。”
庭芳咯咯笑道:“妈妈,你又哄我。有才之人怎会无钱?苏东坡被贬斥,一路上的富商哭着喊着送宅子送美人送钱财。我这样的品格儿,把我许个地主老财,你也舍得?妈妈要钱,我要才貌,本不冲突。好几年时间,还不够给你挑个好女婿?可打铁还要自身硬,倘或我看上的才子,同我爹一般喜欢胡旋,我又找谁哭去?”
楚岫云被磨不过,笑道:“罢罢,你要学便学。跳舞并不容易,只是横竖你闲着也闲着,学学跳舞总好过虚度光阴。”养在里头,不能出门,憋都憋死。学跳舞并非坏事,不过去外头寻几个年老色衰胡姬,又不值什么。便是学不成,也不亏。权当哄女儿高兴了。
二人各怀目的,相谈甚欢。楚岫云未必就信实了庭芳,但那不重要。庭芳不过学学胡旋,且闹不出什么幺蛾子。反倒是憋的狠了,抑郁成疾,一病死了她才没处哭。
不过两日,楚岫云就请来了两个汉话说的不大标准的老胡姬来,都起了汉名,一个叫韩柳,一个叫翠微。学跳舞,顶好在木地板上跳。楚岫云索性单给了庭芳一个院子,就在正院隔壁,有门相通。正屋给庭芳住,东厢打通铺了木地板,与她学跳舞。还很奢侈的弄了块玻璃落地镜子给庭芳纠正姿势。
庭芳目的达成,立刻又要了个大沙袋,垂挂于西厢。她跟青楼所有人的作息都不同,青楼的人因睡的晚,大抵中午才起床,庭芳便下午练习琴棋书画,申时开始学习舞蹈,次日上午,以要独自练习为名把自己关在挂了沙袋的西厢,派了丫头死守院门,不得她的命令,绝不允许任何人踏进一步。
清晨的青楼安静的落针可闻,庭芳利落的一个回旋踢腿,摇晃的沙袋被逼停。学舞的目的便在于此,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耳。所以她要展现自己的非凡,以获得资源。跳舞不过是托词,保持体力的方式之一。她马上要进入青春期,不再是婴儿肥,高强度的训练会产生漂亮的肌肉。跳舞亦会!她需要足够好的体力,足够好的格斗技巧,才能在逃离会芳楼后,安全的回到京城,回到自己的地盘上。
我是一个数学家,现在不过是岔路而已。让我就此认命?太天真了!
☆、第274章 喵喵喵
金秋九月,京城的天灰蒙蒙的,叶阁老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老太太接过空碗道:“你且在家歇两日。”
叶阁老道:“秋收完了,总有几日可歇。”
老太太担忧的道:“秋收完了,还有赋税。天下的事桩桩件件,哪里是个尽头?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家里想想。”
叶阁老沉默,他忙的并非秋收。太子终于要动手,逼宫,需要京城禁军的配合。叶家迫切需要改朝换代,不单是叶家的处境,还有庭芳。他不能把庭芳的将来,都寄托在徐景昌的良心上。叶家始终强势,才能确保即便徐景昌翻脸,庭芳也有存身之所。也才能确保绝大部分孩子,仕途婚姻的顺利。
老太太看着丈夫明显消瘦的脸,知道劝也白劝,放下药碗道:“罢了,你多少仔细些。你若倒下了,家里连个撑场子的都没有。时到今日,我是真个后悔娶了大太太进门,性儿太软,待我两脚一瞪,真是死都难瞑目。”
叶阁老道:“娶谁都白搭,老大现在还对着风言风语不高兴。总归熬过了这一阵,便也没人敢再传了。”说着冷笑,“此事,实实在在圣上欠咱们家的!”
老太太奇道:“不是平郡王么?”
叶阁老胸口起伏好一阵儿,才道:“平郡王?呵呵,他也配!”平郡王从头到尾都是个蠢货!圣上利用他节制太子,他还真蹦出来了。瑞王景王老早缩了脖子,真打量皇子中只有他最聪明?现在好了,骑在墙上下不来,没法子博上一博,要死了拉了庭芳和叶家做垫背的。说到底,都是圣上做的孽。好好的不折腾,平郡王至多造点谣,连动手的实力都无。至少,没能耐闹那么大,闹那么远。谣言之于权臣而言,根本不值一提。往日庭芳的谣言便不绝于耳,始终也没断过求亲之人,叶家看不上罢了。
叶阁老想着自家好好的孙女,生死不知、前途尽毁,几乎恨出血来。帮着太子逼宫还算轻的,叶俊文但凡醒事一点点,他必趁天下大乱、揭竿而起!他甚至想,只要年轻十岁,就只十岁,叶家不会是今日之屈辱。
深夜 淮扬
庭芳被尖锐的金属敲击声惊醒,未及穿衣,楚岫云已闯进门来:“囡囡,快跟妈妈走。”
庭芳立刻下床:“什么事?”
楚岫云有些紧张:“听说是流民冲击府衙,外头乱成一团,我们走。”
“去哪里?”
楚岫云没说话,带着庭芳七拐八拐进了后院,四处张望,发现把丫头甩开了,才寻到一个假山,钻进洞内。却是别有洞天,地底下有个非常大的地窖,居然还有个泉眼!
楚岫云压低声音道:“保命之所,切勿告诉旁人。这里有水,我还藏了干粮,躲个十天半个月都是小事。你要耐烦,咱们躲三五个月都行。”
庭芳目瞪口呆,还真把她当闺女!?
楚岫云轻拍着庭芳:“别怕,流民不足为惧。”
庭芳继续呆,等下,江南不是才闹过流民么?这一年要闹几拨儿啊?随即陷入沉思,如果流民冲坏了会芳楼,她跟楚岫云是不是顿时“居无定所”,她便能回京了?于是试探的问:“流民,不会烧了咱们的楼吧?”
楚岫云笑道:“傻孩子,流民或杀贪官,或杀男人,却无论如何都不会刻意杀窑姐儿。冲击官府,不就是为了钱粮美人么?放心吧。”
庭芳:“……”
“何况,咱还有后招。”
“嗯?”
楚岫云笑道:“没有后台,青楼是开不了的。咱们淮扬的刘大官人,是我相好。他近来管秋收忙的紧,过几日一准来,你到时候嘴甜些。刘家盘踞再此上百年,不是我年轻时勾的人,还轮不到咱们开店。他人极和气的,你别怕。”
庭芳抽抽嘴角,刘达,你本家挺牛的。又苦笑,有后台,就更难跑了。也对,她这样的姿色,没有后台的人家也不会收。太贵,买不起。人贩子更不会卖,懒的磨牙。
楚岫云又一阵摸索,找到根铜管,贴在耳边听了一阵,叹道:“还没完。早知道带床被子下来,咱娘俩个睡一觉了。”
庭芳:“……”
楚岫云挺无聊,一边听着外头的动静,一边说她与刘大官人的爱恨情仇。总结起来十分简单,地方豪强,爱上花魁娘子。不能娶回家,只能当外室养。多少年了,一直在一起,竟也有不嫌外室人老珠黄的,可见是真爱。
庭芳也无聊啊,就问:“那妈妈怎么还出来做生意。”
楚岫云趁机教育:“我的囡囡,妈妈告诉你掏心窝子的话。你要把终身都靠在男人身上,就是傻。当外室有什么好?去街上称斤糕还得伸手找他讨。他既那般有权势,就让我开门做点买卖。也不消他养我,他也有地方做耍,岂不两全?日后或有人赎你出去,或当妾,或当外室,都不要应。只管推到我头上。内宅里那日子……啧啧……嗳,我不用同你说,你比我还经历的多。”
庭芳继续:“……”这要不是个妈妈桑,故事写出来能感动中国了有木有!独立女性思想有木有!庭芳瞬间有些同情楚岫云,囡囡,是很亲昵的称呼。她真把自己当孩子养,可她早晚是要走的。
楚岫云闲着也是闲着,讲完自己的过去,又开始传授勾引男人的技巧。庭芳听的头痛欲裂,不是她纯洁,实在是有些接受不能,毕竟强势如她,比较喜欢掌握主动权。婉转承欢神马的,跟她三观不合啊谢谢。
终于熬到天亮,外头好似没动静了,楚岫云才带着庭芳偷偷溜出去。才进院子,就撞见哭着扑过来的豆子:“姑娘,昨儿找不见你,急死我了。”
庭芳干笑,跟着楚岫云,她比谁都安全。正说话,又撞进来一个男人,一脸急切的拉住楚岫云:“你没事吧?”
楚岫云微笑垂眸:“没事,老爷怎么来了?太太可受惊了?”
原来是昨晚的八卦男主,刘大官人刘永年!庭芳悄悄打量了一下,长的还凑活吧,路人甲一个。身上穿的挺朴素,估计刚闹过事,想低调点。出事的次日便来探望,可见确实跟楚岫云有深厚的感情。庭芳有些嘲讽的看着刘永年,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呵呵。
楚岫云撒了几句娇,就冲庭芳招手:“囡囡,快来见过爹爹。”
庭芳:“……”幸亏对叶俊文没什么感情……
楚岫云娇笑着对刘永年道:“我新得的闺女,你说好看不好看?”
刘永年先随意看了庭芳一眼,紧接着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很漂亮,但更在意的是觉得眼熟,似在哪里见过。不动声色的套了几句话,赏了个荷包,刘永年才问:“你是京城人?”
庭芳低低答道:“是。”
刘永年顿了半晌,又问:“你……认识叶俊文么?”
庭芳差点就脱口而出那是我爹!好悬忍住了,这种时候,对方可能会解救被拐妇女儿童,但同时更有可能杀人灭口。刘永年刚开始套她话了,她答的很谨慎,应该没露什么破绽。庭芳稍微调整了下呼吸,强行冷静道:“听过,可是叶阁老之长子?”连名带姓的喊,果然对自家并无什么情谊,甚至基本的尊重都没有。看打扮,不像官身。庭芳没听过刘永年的名字,因此,便是官也是小捐官。一个地方的上的豪强,直呼礼部郎中的大名,可见其嚣张。庭芳的脑子彻底冷了,这种人,倘或不知道她的身份,或许看在楚岫云的份上,拿她当“女儿”;若是知道了,只怕立刻就要收集在身边,逢人便展示了。毕竟阁老之孙,玩起来,就只比宗女差了呢!
刘永年点头:“你长的倒跟他有三分相似。”
何止三分,庭芳生的好,主要就是像爷爷像爹。顺手一记马屁:“爹爹竟见过那样的大人物,好生厉害!”
刘永年笑道:“远远的看过罢了,那年进京随着人去拜见的。他们家的人生的好,才有些印象。”
您老记性够好的!庭芳暗暗警醒,万不可露馅。
刘永年携了楚岫云进屋说话,楚岫云悄悄对庭芳招手,庭芳只得跟着。进了屋,他们俩坐在罗汉床上说外头的风云,庭芳随便捡了个凳子,用心听着。楚岫云从不瞒她外头的消息,干这一行最要紧是讨好男人。男人决计不爱听家长里短,现在不开始讲外头甚至朝堂上的消息,待到日后鸭子听雷么?捧哏都不会,三五回人家就把你丢脑后头了。
就听刘永年道:“此次倒也不重,后半夜就杀干净了。如今世道越发乱,你们要小心。有事了先躲了起来,浮财都别管。几个院子不值什么,真丢了,回头我给你补上。”
好财大气粗!
楚岫云温和的道:“嗯,听你的。”
刘永年又问:“近来可听到京中有什么消息?”
青楼的消息只怕是除了锦衣卫之外最快的地界儿了,只是太杂乱。楚岫云摇头:“总归是那几样,似平郡王不闹了。”
庭芳听到熟悉的名字,动了动耳朵。
刘永年道:“早不该闹了,他什么都没有。”
庭芳听了半日,有些累了,本地方言难懂,她现在勉强能听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