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铎叹息一声:“如今的温县早已与之前大不相同,皇上何苦来此地受苦!”
长孙熠道:“谊国乃朕之国,温县乃谊国重镇,朕自然不能放置不管,爱卿莫说这些空话,且与朕说一说这温县是如何赈灾的?”
提起赈灾,周铎的脸上一下出现了难以言语的表情,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急的面色发红,气的手脚发抖,铃儿忙给他顺了顺气,眼圈发红的说道:“皇上,这温县的百姓可是苦了,我家老爷把家里的粮食全拿了出去,也不能解这万分之一的危机,那些贪官……”
周铎摆了摆手,铃儿收了声音,周铎接着说:“初始的时候县衙倒也曾开仓放粮,可没两天,县衙就关了粮仓,说粮食不足难以供应。”
“朕曾令人向温县拨了粮食,没到吗?”
周铎摇头,堂堂七尺男人已是眼圈发红:“倒是到了,可都到了那些贪官污吏的手里,到百姓手里的,能有一把粮那都要谢天谢地了。”
另有一人附和:“是啊,皇上,我等几次想带人截了粮仓,解救百姓,可将军不同意,我等……我等也没办法,家里也没了余粮……”
容泽站起身说:“皇上,与其在这里听他们说,倒不如去县衙看一看,眼看也要到放粮的时间了,现在出发,应刚好能赶上。”
长孙熠不疑有他,站起身说:“我们去看看!”
容泽将琴盒背在肩上,跟着出了门。
长孙熠奇怪的看他一眼:“去看赈灾,你背个琴盒做什么?”
容泽但笑不语,一脸高深,长孙熠倒没再问,径直走了。
容泽倒是会唬人,不知道怎么解释就干脆装着一脸高深莫测,因着他身份在这,别人自是不会多问。
跟着几人到了县衙门前,县衙前皆是三三两两躺在地上的百姓,百姓早已瘦的皮包骨头,皆是有气无力。
白芷跟着容泽走着,拽了拽容泽的衣袖,指着地上的百姓说:“这里都这样了,他们为什么不离开呢?”
容泽扫了一眼地上的百姓,略带叹息的说:“因为家在这里。”
提到家这个词,白芷想到了自己的家,那远在千里之外,再也无法触及的地方,不禁心头一堵:“命都没了,守着房子又有什么用?还不如早日离开这里,寻得出路。”
容泽听到她的话,侧目看过来,悠悠的道:“家,不是房子。”
白芷瞪他,跟她玩什么文字游戏,她当然知道家不是房子那么简单,可是……可是人都要死了啊!
几个人到的时候,正好赶上开仓放粮。
五大三粗的官吏端着一口大锅出来:“来了,来了!快点,晚了就没了!”
地上的百姓立刻连滚带爬的过去了,容泽亦过去要了一碗。去的时候雍容华贵风采卓然,端着汤水回来的时候衣服早已被抹成了黑色,还破破烂烂的,看上去与地上的百姓无异!
容泽将汤水递到长孙熠身边,长孙熠看了一眼脸色立刻变了。油腻腻的碗还带着灰土,汤水也稀的很,看不到一粒米饭。
容泽用手指在碗边蹭了蹭:“这碗倒是奇怪,既然一点粮食都没有了,怎么还这么油腻?”
长孙熠点头,眉心拢了起来。
正在这时,县衙的门再次开启了,这次出来了一个更肥的官吏。
那人一身肥肉怎么也有两百来斤,哑着嗓子喊道:“大人仁慈,今儿个多加餐一次!不过规矩,你们也是懂的,也不多要,一两银子,一碗米饭,十两银子一道菜,钱出的越多吃的自是越多。想要吃的,就去那边交钱吧!”
那人微微侧身,露出身后的木桌来,一碗米饭,几道炒菜,摆在桌上,地上的百姓直勾勾的盯着那米饭眼睛都红了。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冲了过去然而还没到几被几个官差拦住:“滚一边去,要想吃,去交钱!”
那人一下跌了出来落在了容泽身边,他瞪着那官差,声音不大却含了怒气:“你们这些没人性的畜生,朝廷拨粮救济灾民,你们竟以权谋私,牟取暴利,简直天理不容!”
五大三粗的官吏双目一瞪,拿了棍子向他走来:“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年轻人丝毫不惧的看着他,冷笑一声:“怎么?我说对了,你们恼羞成怒?云妹已经去了帝都,皇上定会派人来查,你们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官吏眼睛跳了跳,举起了棍子,咬牙切齿的说:“云妹?那个贱人早死在了半路上,你们这群刁民,想造老爷的反,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我告诉你们,你们谁都别想从温县出去!”
话音未落,棍子便无情的落了下来。
我看到容泽眼中杀气一闪而过,还未看到他出手,那官吏却已飞了出去,重重的撞在了墙上,喷出一口血就没了声息,容泽伸手将男子拉起来:“你便是云妹的夫君?”
男子脸色变了一变:“你们是?”
“我们是来主持公道的,你放心,你的云妹没事,很快就会回来和你团聚的。”
“容泽,杀了他们。”
☆、第65章 温县(3)
一张张符纸贴在府吏身上,那些人就像是僵尸一样被定住了,说死倒是不像,只是不能动了而已。
“我要你杀了他们。”长孙熠目露凶光,显然已是怒极。
“皇上,他们只是普通的府吏的而已,杀之虽可解恨,却并不能解决根本的问题。”
长孙熠瞪了容泽一眼,随即反手从一个府吏身上抽出刀来,一刀砍在了这府吏的背上,一路走便一路砍,不过片刻已经是鲜血横流。
白芷看的心惊,不想长孙熠做事会如此的偏激。
“你们这些府吏,先前食民之血,今日便还民以血,朕不杀你们,但叫你们永远记住今日所犯之过!”咣当一声,染了血的刀被扔在地上,长孙熠随即大步走进府衙。
容泽挥了挥手,府吏身上的符咒尽数化作粉末,一个个躺在地上不断的痛苦呻吟。
白芷走进府衙,但见那桌子还摆在那,又瞧见门口的百姓皆是不知所措,便将桌子往门口推了推,云妹的夫君大喊一声:“你们还等什么,还不快去吃东西?”
一桌子的食物,瞬间就被人群淹没了。
白芷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退,先前只觉得官吏可恶,此时却从心里感觉到了凄凉和悲哀,这些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何其悲哀而无助。
进的县衙的大厅,长孙熠已坐在首位,地上跪了一地的人。
长孙熠面色很不好,他一手揉着额角:“朕倒是忘了,这温县的父母官原是羽妃的父亲!”
他冷笑一声:“难怪羽妃百般阻碍朕出宫,怎么?羽妃没有告诉你朕会来此么?”
跪在地上的肥胖官员已是抖如筛糠。
“羽妃啊,枉费朕那么疼爱她想不到,她的父亲居然如此的不争气!”长孙熠闭了眼,许久都没说话。
白芷瞧他神情有异,便悄悄问容泽:“羽妃是谁?”
容泽抬了抬手,示意她不要说话。
白芷不好在问,只能静待事态发展。
许久,长孙熠才睁开眼,说道:“先将黄平收押,其余涉案人等,斩立决!”
容泽立刻上前一步:“皇上,微臣认为此举不妥!”
长孙熠看着容泽,容泽只是低眉敛目的站着,半晌,长孙熠才道:“全部收押!”
长孙熠话音刚落就见那肥胖官员黄平忽然站了起来,大喊一声:“此人乃是假的,大家不必怕!”
白芷微微一愣,但见黄平目露凶光,脸色狰狞,阴狠的瞪着长孙熠。
容泽警惕的挡在了长孙熠身前。
黄平咬牙切齿的道:“他是假的,皇上乃九五之尊怎会亲自来温县?他一定是假的,如果他真的来,我女儿一定会给我送信的。”
“大胆黄平,你敢胡说八道,来人,还不把他抓起来。”俞柯尖着嗓子喊了一声,但见周围的府吏皆是没有动作,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忙挡在了长孙熠身前。
“皇上?”
黄平得意一笑,立刻道:“这里都是我的人,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能指使得动?你这刁民,胆敢假冒皇上,我看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今儿你来了,就别想从这出去!给我上……”
话音未落,但见鲜血飙飞,鲜血一下洒在了地上,一颗圆滚滚的脑袋,骨碌碌的落到了地上,一下滚到了白芷的脚边。
那脑袋双目圆瞪,死不瞑目,看上去恐怖异常,白芷吓了一跳,慌忙躲到了容泽身后,却见容泽手里正提着一把古朴长剑,鲜血从上面一滴一滴的落下来。
刚刚,居然是容泽动的手?
白芷见过长孙熠一言不发砍人,可没想过容泽也会忽然出手,心里便有些别扭起来,正欲躲开他,不想被他拽住了手腕,定睛一瞧才发现容泽面无表情,脸色平静的可怕。
“容泽……”
容泽的唇几不可察的动了动,用一种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待在我身后,别动。”
长剑直指,剑上隐约现出火光来,围在门口的官吏见此情景,均是一愣,彼此面面相觑,屋里跪着的人也趴的越发的低矮。
这时,外面进来十几个人,迅速将这些人控制住。
周铎被人抬了进来,扑倒在地:“皇上,微臣救驾来迟,还请皇上责罚。”
这一屋子的人这才反应了过来,均是战战兢兢的磕头认错,一时间磕头之声此起彼伏。
长孙熠沉默了良久才声音沉沉的问:“这黄平是谁派来的?”
容泽道:“是皇上。”
长孙熠只觉头脑发昏,一下坐在了椅子上:“朕糊涂。”
“皇上身为国君,当为谊国百姓负责,还望皇上吸取教训,知人善任。”
容泽这话就这样毫不犹豫的说了出来,白芷在心里为他捏了一把汗,这长孙熠一看就是个喜怒无常的主,回头再拿你开刀,你可哭都没地哭去。
“多谢国师提醒。”长孙熠冷冷一笑,已恢复自己冷然模样:“俞柯,传朕旨意,黄平私吞赈灾粮款,欺君罔上,罪不可恕,就地正法。其女羽妃平日骄纵跋扈,赐自尽,念其于皇室子嗣有功,允其藏入皇陵,大皇子……送于……”
他沉默片刻,看了看容泽说:“大皇子送入清谊观!”
俞柯身为皇上的随身太监,自然知道这羽妃和大皇子的重要性,听到这话不免一愣,张嘴想说两句,长孙熠却率先摆了摆手,他只能躬身道:“是!”
容泽眉头蹙了蹙:“皇上,大皇子尚且年幼送入清谊观是否不妥?”
长孙熠阻止了容泽说话,继续道:“温县一众官吏早知黄平行径不止隐瞒不报反倒助纣为虐,为其隐瞒罪行,罪不可恕,判,斩立决,其家人发配边疆,永为奴仆,永世不得入朝为官!”
地上所跪众人皆是瑟瑟发抖不敢言语,许是早已料到了自己的下场,居然连一句求饶的声音都没有。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呼喊声,其声音之大直将白芷吓了一跳。
门口跪了一地的百姓,高呼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室内,白芷分明看到长孙熠的脸色变了几变,有着深深的无奈和无助。
都说帝王之家最是无情,也许他们并非想象中那么无情,只是有些时候不得不无情,像这次,长孙熠若是不肯决断杀掉黄平,而只是将他收押,难保他不会因着羽妃的情谊而再将他放出来,介时,只怕会酿成更大的灾祸。
皇上,并非无情,只是有的时候别无选择罢了!
可白芷不明白,为什么要连羽妃都要处死呢?不是常说罪不及妻儿吗?
☆、第66章 温县(4)
温县的晚上,极为安静,夜空中,一条银河若带。
房间里,长孙熠坐在首位,一手支着头,沉思良久方才发声:“周铎!”
“是,皇上!”不知道是终于吃了一顿饱饭的缘故还是因为黄平这祸国殃民的货死了,他心情好了的缘故,周铎的精神明显比之前好了许多。
“如今温县县丞已然伏诛,温县县丞一职空缺,温县的百姓我就先交给你了!”
周铎一惊,慌忙道:“周铎不过一残废之人,县丞一职万万受不起,还请皇上另择贤明。”
长孙熠蹙眉:“有何受不起的?你本是戍边将领,又一向受将士爱戴,如果是你应能管理好这温县,只是朕希望,你能以黄平为戒,真的做到为国为民!”
周铎尚有些犹豫,一时沉吟不语。
容泽道:“周将军,此时,这温县县丞一职空缺,临时让皇上找人只怕找不到,倒不如你先担任,你一向正值,又深知这温县的重要性,皇上将温县交予你也是最好的选择!”
周铎这才坚定的道:“是!末将定当与温县百姓同生死共患难!”
长孙熠点头:“如此甚好!”
交代完一切,自是各自回房休息。
白芷坐在屋顶,仰望着星空,耳侧恍然听到几声低低的虫鸣,正是发呆的时候,听到了一阵声响,循声一望,来人原是容泽。
他一个谊国国师,号称最厉害的秘术士,武功不凡之人,居然费劲巴拉的搬了个梯子,慢慢的爬上屋顶。
白芷忍不住鄙视他:“多此一举,你不是很厉害吗?飞上来不就好了?”
容泽一手提着一个酒坛子,颤巍巍的站在屋顶:“谁说我很厉害?”
“你上次和姚打架的时候不是还四处飞吗?这次装什么傻啊?”白芷鄙视他,要说谎,也得圆谎啊,自己早就暴露了,还装什么装。
“那不过是秘术罢了,再说,你瞧见四处飞的人真是我吗?”容泽在她身边坐下,抬头看了看星空。
白芷这才想起,上次来刺杀容泽的时候,那个与姚打斗的貌似是个幻影来着,至于真正的容泽,那个时候好像在洗澡,想到自己被他无声的鄙视了,白芷从心里觉得郁闷。
瞪了他一眼,才发现他居然在喝酒,酒酿水珠沾在他的唇角,被他无声的****进去,那样子并不是平日里她瞧见的风华绝代的模样,更像是一个普通人。
白芷揉了揉自己的小鼻子:“你不是国师吗,怎么喝酒啊?”
“谁说国师不能喝酒?”容泽瞟了她一眼,可能觉得这丫头的想法有点奇怪。
好像的确没这个规定,他是国师,可他又不是和尚。
“那……那这温县不是在闹旱灾吗?连水都没了,你哪来的酒啊?”
容泽指了指院中的一棵大树,小声说:“那树下埋了好几坛,你要喝吗?我去帮你偷一坛?”
“……”白芷震惊于他的用词:“你偷的?”
容泽想了想,面色坦然的说:“没有,我打过招呼的。”
白芷打量着他,私心里觉得他的话不能信:“你跟谁打过招呼了?”
容泽指了指快枯死的树,正色道:“那棵树,它说我可以随便喝。”
“……”娘咧,这树是活的吗?白芷震惊的看着那棵树,片刻后,意识到容泽是在逗她,气闷道:“你这人真是……很讨厌啊!”
“笨阿芷。”
容泽淡淡一笑,目光越过周家的墙头向外望去,漆黑的夜色笼罩,看不到太远的地方,就略带感叹的说:“以前的温县很繁华,这里物阜民丰,距离边关又近,是以皇上将这里封作了边关的粮食供给地,赋税免征,又分拨钱财、种子助其发展,这里很多人都是边关的退役将士,想不到如今会这样!”
白芷听他感慨良多,一时也有些感触:“所幸现在除掉了黄平,也算为民伸冤了!”
容泽一笑:“伸冤?虽杀了一个黄平,以后难保不会有第二个!”
白芷知道他说的乃是大实话,倒也无言以对,想了片刻问道:“对了,你不是从不杀人吗?今天怎么会忽然出手呢?”
容泽喝了一口酒,想了想说:“如果我不出手,会有危险,不能再叫……皇上,陷入危险之中。”
白芷点头:“说的也是哦,皇上和你出来,如果出了事,你也不好交代。”
容泽默默看了她一眼,垂眸浅笑不语。
“对了,我还有个问题,为什么皇上一定要杀掉羽妃呢?羽妃又是什么人?”
容泽蹙了蹙眉:“羽妃……是皇上很宠爱的一个妃子。”
白芷觉得自己被噎住了:“是吗?那皇上为什么要杀她?”
总不能是宠你宠到叫你死吧?
容泽又沉默了,隔了半晌才问:“如果有一天我杀了姚,你会不会为他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