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那么讨厌她?”
“哪壶不开提哪壶!居然有脸说老头!我恨不得她马上死!”
“那这个红包……”
殷莲瞪许书砚一眼,把红包揣进裤兜,“看什么?我和钱又没仇!一码归一码好吗?”
许书砚摇头直乐。
在他看来,殷莲是个一点就爆的汽油桶,但不用别人灭火,他自带泡沫灭火剂,一边燃烧一边扑,矛盾得很。
从下午的见面来看,殷仲月有意让殷莲接管地产和商业广场,但应该不会同时接手两个。总之,他们马上要升职了。
“别被她这点小恩小惠蛊惑。”殷莲在楼下的自动贩卖机买了瓶芬达,边喝边说,“不要忘了我们的目标。”
“我记得你说,她有漏洞。”
“她老公孙让,就是最大的漏洞。我们要好好利用。”
可惜没等他们筹谋如何利用,希腊那边出事了。
☆、希腊(上)
去年夏天起,希腊的政治和经济危机就持续占据了欧洲各大报纸的头条,眼下难民问题呈愈演愈烈之势,实在叫人担心。
自殷渔离开,许书砚每天早晨都会扫一眼欧洲的报纸和新闻网站。很多消息国内转载后仅仅轻描淡写地提一笔,看得他抓心挠肺。不是这里示威人数激增,就是那里的难民营发生了严重火灾。
许书砚每天在邮件里对殷渔千叮万嘱要小心保护自己,恨不得写几个宋体加粗的一号大字“给我老老实实待在酒店里,哪也不准去!!!”
这些话不消说,殷渔也懂,每回都要反过来安慰他,大部分难民是经土耳其到达希腊的莱斯沃斯岛,克里特岛不在行经路线上。
许书砚稍稍放心,但仍一有空就刷新新闻网页,观察最新进展。
在那条经典的巴尔干路线被几乎完全关闭后,沿途国家纷纷关闭了边界,大量难民滞留积压在希腊境内。
上周开始,数百难民就在雅典市内进行示威,要求沿途国家开放边境。
许书砚注意到一条新闻,之前殷渔提到的莱斯沃斯岛又发生了一起火灾,有大约三千到四千名难民被迫疏散。联合国难民署表示,目前在莱斯沃斯岛上有将近六千名难民,但该岛最多只有接纳三千五百名难民的能力。
如今希腊的难民有数万人,遍布各地。
而泰晤士报的记者还提到,蛇头们发现了一条新的偷渡路线,利用衔接北非与克里特岛的海上通道,使抵达更往南的希腊岛屿的移民突增。
许书砚放下的心重又揪紧,他迅速捕捉到几个关键词:“遍布各地的难民”、“更往南的岛屿”和“克里特岛”。
他猛然意识到情形不像殷渔说的那么乐观。
*
事情是午夜零点传来的。
那时许书砚还没睡,孙让这几年几乎每月都从殷氏支走一笔数额不小的款项,殷莲叫许书砚调查来源和去向。财务记录是通过公司内网黑的,权限是殷莲提供。
他洗了澡坐下,才刚看没两眼,殷莲的秘书急匆匆打来电话:“希腊那边出了点事,目前的情况只有高层了解,殷先生叫我先给你通气。”
许书砚下意识握紧手机,“说。”
“酒店这几天有员工培训计划,今天殷渔经理带队去雅典,结果遇到示威者大游.行,大家被冲散了。那个地方离国会大厦不远,好多人和防.暴警察发生冲.突。其……其实这都没什么,谁知道后来还有难民卷入,投掷汽油.弹,全面升级为武.装冲.突。”
许书砚咽了咽嗓子,脑袋嗡嗡作响。
他立刻让自己的秘书联系那边的酒店,然后给殷渔打电话。
秘书倒是很快回复,说失散的员工都找到了,目前一切太平。
一切太平?那殷渔为什么不接电话,上次不都反复说了一定要保持手机畅通吗?
许书砚想让秘书再去联系对方,详细询问事件过程。但听到电话里接连不断的哈欠声,意识到已经快一点了,这么做实在太不人道,只好叫秘书先休息,有什么情况明早再说。
挂了电话,许书砚在网上翻新闻又翻了两个小时。
但由于事情才发生不到两小时,而且对于本已水深火热的希腊来说,算不得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报道者寥寥。
许书砚睡不着,麻木地点进一条条相关链接,满脑子都是负伤奔跑的殷渔。
不过都负了伤,还怎么奔跑,于是朝着更可怕的画面想象。
听说一方投掷汽油.弹,另一方发射催泪.弹,向天开.枪示.警,估计明天的早间新闻就该播报伤亡人数了。
许书砚看得疲惫至极,关掉电脑在黑暗中低着头僵坐。后来拿了一个枕头抱在怀里,坐在椅子上慢慢睡去。他梦到很多过去的片段,刚认识殷渔的时候,吵架的时候,哄他的时候,相拥入睡的时候。
殷渔在许书砚的梦里越走越远,任他喊得声嘶力竭也没有回头。
五点多许书砚醒来的时候,头脑发懵,梦中的难过涌出了现实。他在想不知什么时候起,殷渔不再需要他,独自走得愈发坚定踏实,目光开阔,反倒是自己对他越来越依赖。
这想法让他感到孤独和冷,连打两个喷嚏。
他去浴室洗了把脸,又翻了一遍网络新闻,就出门上班去了。
秘书看见许书砚的时候,被他的黑眼圈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问:“许经理昨天没睡好?”
上次和殷仲月的见面之后,殷莲升任殷氏的商业地产总裁,许书砚是他手下负责项目规划与研究的经理。
他呆坐着,半晌没有回应。
秘书走后,许书砚又联系希腊的酒店,对方说人都找到了,但有不少伤员,场面比较混乱。没等他多问两句,对方很快挂了电话。
殷渔的手机依旧打不通。
他无法再等,立刻订了两张机票,一张去雅典,一张从雅典到克里特岛上的伊拉克利翁机场。
*
飞机降落于第二天的下午三点。
机场不大,取行李的地方人山人海。机场外有大巴站,许书砚没有通知这边的酒店,只当作一次私人出行。他联系不到殷渔,便提前让秘书做了份路线图。
外面有35度,许书砚坐上大巴已是一头一脸的汗。
去往东面的圣尼古拉奥斯有1.5小时的车程,小镇三面环水,远处是山丘和峡谷。巴士抵达时,已是金乌西坠,落日的余晖把许书砚的影子拖得很长。
周围的人群笑容慵懒,脚步轻松,一派恬淡的假日气氛,不见网站新闻上的凶险踪迹。
许书砚稍微松了一口气,有了和摩托车司机讨价还价的余裕。
因为是临时做的功课,他做错了大巴,决定换摩托车独自前往。眼下并非旺季,一番拉扯后,年轻的卷发小哥沮丧地松口。许书砚拍拍他的肩,出示驾照正本,以15欧的实惠价格租到了一辆摩托车。但在骑走前,他又给了小哥10欧的小费,对方立即重展笑颜。
小哥说那座酒店离车站不算太远,骑摩托车也就二十分钟。
但在经历了两次迷路后,许书砚到达时已是傍晚七点多。他挎了个旅行包,戴着墨镜和太阳帽,十足的游客打扮。
酒店位于一处与世隔绝的海湾,位置极其私密,附近看不到任何地标或者宣传广告。他找了好一阵,才意识到眼前的两扇木门后是酒店主楼。如同去往友人的私宅,度假酒店为保护客人享受的愉悦,自始至终坚持低调。
不过大堂仍是气派恢弘,一个门童迎上来,恭敬地帮他提包。许书砚对他报以笑容,正要跟着步入,忽然注意到右侧的休闲吊椅上,那个弯腰抚摸脚踝包扎绷带的男人。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叫出“小渔”,音量不大,但对方仍有一瞬被电击中的颤栗,随后抬起头。
事先预想了很多重逢场景,唯独不是这么偶然,又充满了命定般的色彩。
许书砚像个进球后以跪地滑铲的动作庆祝胜利的球员,张开胳膊冲向殷渔,跪地滑铲抱住他。
与他再次拥抱的感觉实在太好了,那么真实的肩背,有了些肌肉的弧度。殷渔脚踝受了伤,弯腰与许书砚相拥,幅度不敢太大。
许书砚很快注意到,轻声问:“脚怎么了?”
“昨天和同事从人群跑出来的时候,崴了一下。”
“不要紧吧?”
“没事,就是不让动,要休息几天。”殷渔说着抬眸看进许书砚的眼中,看他贪婪的注视,不好意思地偏开头,“你怎么来了?我刚才还以为自己幻听。”
许书砚没说话,像要把空缺的时间全部补上一般,一瞬不瞬地盯着殷渔。
身后的门童神情困顿,一脸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的欲言又止。
殷渔注意到,抬手拍了拍许书砚,“人家还等着呢。”
许书砚不禁皱眉,“你都见到我了,还想把我往哪赶。”
殷渔抿着笑,点点头,“那你把包拿过来。”
*
晚上他们在酒店主楼顶层的露台餐厅吃牛排。
经过洋葱和牛油涂抹的里脊肉有淡淡的清甜味,绵滑爽口。再开上一瓶产自努曼西亚的葡萄酒,浓郁的水果气味丰富了嗅觉,口感香醇,使味蕾获得极大充实。
殷渔凑过头来,压低声音说:“我稍微动用了一下酒店经理的权力,让行政总厨做了这顿饭。”
许书砚当即会意地赞叹:“果然是我人生中最美味的一餐啊!”
殷渔得意地抬起下巴,“那当然,他是我们特地从巴黎请来的米其林大厨,做牛排可是一绝。我还向他偷师过,把牛排常温解冻后,稍稍加以煎制,再放入特制的烤箱中烤。我们厨房的那个烤箱,能将温度调升至400多度,瞬间锁住肉汁。”
“除了偷师,还做了什么?”
“团队的融合吧。这酒店留下了原来的一批人,我们又往里加了一批人,大家得相互适应。”殷渔说着,把餐盘一推,双手捧着脸,“刚开始真的挺不容易,规矩没立好,谁都不服谁。”
许书砚也推开餐盘,双手捧脸看他,听他絮絮叨叨。
要是往日的许书砚,一定觉得他俩的动作蠢透了。可眼下他只觉得美好,神情比喝了一百碗心灵鸡汤还要祥和。哪怕殷渔被这里的阳光晒成了小麦色,许书砚的每个毛孔也都散发着“我家渔最美啦”的陶醉气息。
坐在露台上能看到夜幕下的爱琴海,丝绒般的蓝黑色。
海风拂面,四周的食客用各种语言小声愉悦地交谈。
“有空结个婚吧。”沉浸在舒畅情绪中的许书砚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说完自己都愣了。
殷渔也吃惊地看着他,随即像是担心他反悔一般,飞快应道:“好。”
然后才慢吞吞地问:“怎么突然说这个……”
“就是看殷莲都有孩子了,我也该认真考虑一下我们的将来。”
殷渔露出比先前更加惊愕的表情,“他有孩子?我……我还以为……”
“你不知道他结婚了吗?”
“不知道。”
“算了不说他,一个疯子。”
殷渔弯起眼角,认同地笑了笑。
☆、希腊(下)
说起在卫城的混乱,殷渔仍然心有余悸。
“呼啦啦地涌来一堆人,场面马上控制不住了。有个汽油.弹就从我身边扔出去。街边的商店也被殃及,还有人烧国.旗,反正大家都在跑,很乱很乱。”他躺在床上翻个身,双手比划着,“那个女同事快被挤走,我抓住她,没想到旁边有人摔倒,然后就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我想要跳开,刚起脚,就被人压住。我要是站那不动,兴许都没事。”
许书砚摆了个美人卧的姿势,头枕在手弯上,另一只手撩起殷渔的刘海。锃亮的脑门让他忍不住伸长脖子亲一口,“你要是站那不动,兴许就被压成鱼干了。”
“真的?”殷渔大眼睛眨两下。
“没事就好。”
晚餐后回房间的途中,许书砚收到秘书的邮件,外交部领事司向中国游客发出了谨慎前往冲.突爆发地区的提醒,与一串应急呼叫中心的电话号码。
整个克里特岛几乎没有受到影响,那些偷渡过来的难民翻船后被救起,送往卫城的医院。
殷渔说,安心待在岛上,暂时没有问题。
他平时住在酒店的员工公寓,许书砚来了之后,殷渔便用自己的折扣开了间房——一栋别墅,带三间卧房,拥有面对海景的露天私人泳池。如果是总统套或皇家套还有自己的私人沙滩,从房间到沙滩用时不超过一分钟。
因为需要静养,餐后许书砚骑着摩托把殷渔载回房间。
别墅里有高耸的天花板,墙上是壁画和浮雕。垂坠的丝绸窗帘随风晃动,打开窗户就是平静的湛蓝色海面。
上楼的时候,殷渔拄着手杖,兴奋地提高音量向许书砚介绍来这边小半年的收获,俨然做起了工作汇报。
“我们的客人可以享受到堪称帝王般的生活,酒店不仅为他们提供24小时的管家服务,还有专人帮忙照看年幼的孩子。我们有超过二十种不同类型的水疗池,餐厅全天供应丰富的地中海风味美食……”殷渔说得热烈,突然注意到许书砚盯了他很久,一下顿住,“怎、怎么了?”
“没什么,觉得你好看。”
殷渔低头笑了笑,继续上楼。
许书砚搀着他,想到什么,说:“你想什么时候回去?”
“一年……不,还剩7个月吧,7个月之后。”
“还真的要待一年?”
“怎么了?”
“殷仲坤的势力已经被全部清除了,你早点回去,殷仲月说不定封你个重要头衔。”
殷渔嘴角一抹笑,“我在乎那个?”
许书砚颔首,“也是,为什么要让她赏,跟讨来的一样。反正殷仲月也命不久矣了吧。”
殷渔一听,瞬间抓紧了许书砚,“你不要乱来。”
许书砚微皱双眉,面露不解。
“我其实早就想和你说了,我并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你不用想着推翻谁,他们现在把殷氏经营的很好,我自问不比他们强。”
“你不是很有信心吗?”
“我的信心是建立在一步一步往前走的基础上,没有想着一飞冲天。”
“事在人为,真到那个时候,你做的一定比现在好。”许书砚刮一下他的鼻子,“何况他们自己不干净,我只是昭之于众。”看他还不服气地想要说什么,许书砚抢先哄道,“好啦,我心里有数。”
后来他们一起坐在阳台上吃冰淇淋。洗澡的时候在浴缸和淋浴喷头下分别来了一次,许书砚把殷渔抱到床.上,两个人还是毫无睡意,便继续腻腻歪歪到凌晨两点多。
*
在殷渔养伤的这两天,许书砚觉得他和家里的地图鱼没什么区别,像大一点的宠物,整天一动不动地团在他怀里求抱求饶,要不就张嘴等待投食。这么想着,他看殷渔一眼,胸前立即嘤嘤扭动起来,许书砚只好塞去一块西瓜。
他休了十天年假,每天尽情地晒太阳,吹海风,在酒店附近转悠。
等殷渔脚伤好了,他们去了远一点的地方。
租了辆自动档的汽车,先去克里特岛西边的Chania。许书砚担心殷渔的伤刚好,一路走得很慢,随意逛了圈,就窝进威尼斯港边的小餐厅了。
坐在餐厅二楼,窗外正对着埃及人灯塔,被风撩动的海水撞击码头的沉响让人心绪安宁。吃过当地的海鲜大餐后,他们在黄昏时走上通往灯塔的长堤,一边是沉默的大海,一边是喧闹的港口。
殷渔盯着前方许书砚光洁的长腿,咽了咽口水。哪知道他一直低着头,冷不丁撞上突然转身的许书砚。
“最后一次老生常谈,你对孙颉怎么看?对他了解多少?”
殷渔不满地横他一眼,“为什么突然提到他?”
“你的回答将决定我下一步对他的动作。”
殷渔缩了缩脖子,佯装惊恐的模样瞪大眼睛,“好可怕哦。”
“我说真的。”
海风吹乱了许书砚的头发,他笑得有点勉强,能从神情中辨出些忐忑。殷渔见状便恢复平静,双手背在身后,在心里组织语句。
“我父亲过去有很多旧部,他去世后,一些人离开,另一些则留下为殷仲月卖命。孙颉他爸曾是我父亲最得力的手下,掌握不少殷氏内.幕,他不肯为殷仲月所用,后来卷入一桩经济案件,离奇失踪。孙颉他妈早死了,就剩他一人。”
“其实那时候他也二十岁了,还在念书。他爸失踪后,家里的资产被冻结,房子被抵押。也没人来得及给他留下什么,他一分钱也没有。不过殷仲月很快收他做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