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离笑着起身,“孩儿给父亲请安。”
“离儿快坐吧,别站着了,一会儿你祖母又该怪我了。”言忻打趣道。
“你这孩子,”老夫人笑着摇摇头,“老婆子我岂会不知你是为阿离好,就是一时心疼说的气话罢了,你倒是记着。”
言忻听了便含笑说道,“孩儿也只是说笑罢了,岂会当真。”说着便又转过头看清离,“这三天还适应吗。”
“挺好的,”清离应到,“条件固然是跟家里比不得,但也并非不能忍受,父亲放心吧,这点苦我还是受得了的。”
“你能这样想很好,”言忻欣慰地看着清离,顿了顿,说道,“离儿,你自己要明白,你的身份背负着太多荣光,如果一开始就享受特权,那你以后仕途上的很多努力,别人都会看不见。你只有从比其他世家子弟更低的起点做起。别人才会以你言清离的名字认可你,而不是因为你是言相之子,皇子伴读,皇亲国戚才认可你。清离,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明白我的意思。”言相定定地看着清离。
清离看见了言相眼中的期许,他知道,即使他选择像其他世家子弟一般,直接从会试考起,父亲也会支持他,可作为一个父亲,他更希望自己的孩子自己成长,而不是借自己或者家族的光辉来获得一切。
清离看着言忻,也笑了“我明白父亲的苦心,这也是清离所希望的。”
言忻看着儿子眼中的坚定,欣慰道,“不错。”
“好了,好了,你们父子两个,就不能开开心心的说会儿话吗,老是说这么严肃的话题。”安和郡主笑着说道,她其实也担心清离会误会言忻,现在说开了,就没必要再纠缠在这个问题上了。
“是啊是啊,我孙儿考了三天都累了,先回去歇歇吧,晚间再在正厅设宴席,好好犒劳我孙儿。”老夫人摸着清离的头。
“那孙儿就先退下了。”清离说着便起了身,笑着道,“爹,娘,孩儿先走了。”
“去吧,好好休息会儿。”安和郡主应道。
清离转身便走出了寿宁居,流光和玉彩跟着,一行人便回了长安阁。
玉彩还在叽叽喳喳,清离无奈地含笑听着,直到流光吩咐人送了热水来,“好了,玉彩,你歇会儿吧,让少爷赶紧洗洗睡会儿,晚间还要起身呢。”玉彩这才意犹未尽地住口了。
“好了,有话咱们有的是时间说,到下次考试还有几天呢。”清离笑着安慰道。
“好的,少爷,您先洗吧,我和流光姐姐就先退下了。”玉彩高兴地说着,便拉了流光向外走。
清离摇摇头,便脱了衣服准备洗浴。
……
戌时一刻,流光便唤了清离起身洗漱。换上一身白色织锦长袍,简单地用发带将长发系起,已是过了一刻钟时间,便抬脚向正厅走去。
在言家,一家人只有晚膳时才会聚在一起吃,老夫人规定,往日都是戌时准点吃饭,只今日,为了让清离有时间休息会儿,特意吩咐了戌时三刻用膳。
到了正厅除了陪侍的丫鬟,言洛沭也在,自从几年前苏姨娘疯傻了之后,言洛沭便在安和郡主的屋子里过,两人见面更多,洛沭渐渐长大,也开始懂事,从周围人的言行举止,和自己亲生母亲的风言风语中,也逐渐明白了事情的始末,苏姨娘是咎由自取,可那毕竟是自己的母亲,在大夫人那里过着,虽不至于缺衣少食,却也是被冷漠,疏离,无视,他明白这是人之常情,谁能对一个害过自己儿子的仇人之子多么的亲厚,洛沭对安和郡主母子也是一样的心存芥蒂,这都是人之常情,可这并不妨碍洛沭非常喜欢清离这个哥哥。
清离主动上前打了招呼,点头微笑道“洛沭,到的可真早啊。”
“大哥,你来啦,快先坐会儿吧”言洛沭笑着站起来,对清离说道,“大哥考试很辛苦吧,反正祖母他们也没来,先歇歇等着吧。”
清离坐下,笑言,“也没多辛苦,多谢洛沭关心了。”清离对这个异母的弟弟但是有几分真情,虽不甚亲近,但却是把他真正当做亲人。
清离知道自己的这个弟弟,终究还是因为苏姨娘的事对自己心存芥蒂,也知道,洛沭是真的真心把他当做哥哥,清离没有多做纠结,只是主动问起洛沭的学业上的事儿,两人交谈,倒也十分融洽。
“呦,你们这么早就都到了,”老夫人笑眯眯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言相和安和郡主,“阿离呀,怎么不多歇会儿。”
“祖母,孙儿都已经睡了一觉了,也是才刚到的,反倒是洛沭来得早呢。”清离起身,笑着回了老夫人的话。
“好好好,人都齐了,就坐吧,不用管我这个老太婆。”老夫人说着便坐在了上座,言相和安和郡主依次坐在老夫人右首,清离坐在了老夫人左首,言洛沭挨着清离坐。
“刚才见你们都聊的开心,都在聊什么呢。”老夫人坐定之后,笑容满面地笑问道。
“也没什么,祖母,就只是和洛沭谈一些学问上的事情,嘱咐他好好跟着先生学罢了,洛沭很聪慧,也很好学。”清离笑着答道。
“是啊,你们兄弟二人定要亲善着些,”老夫人笑眯眯地说,又转向洛沭,“洛沭也要和大哥多学学呀,好好儿读书。”
“是,祖母,洛沭一定会好好跟大哥学习的。”洛沭答应。
“安和啊,你也得督着洛沭多和阿离交流交流,阿离是尚书房出来的学生,学问上和国子监自然不同。”老夫人转向安和郡主,那件事毕竟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也与洛沭无关,眼下清离即将步入官场,而洛沭也不小了,两兄弟将来还得互相扶持才好。
“嗯,是,母亲,您放心吧,我会的。”安和也笑着答应了,这对清离没有坏处,她也不是不懂大局的人。
“好了,母亲,该用膳了,其他事儿以后再慢慢说吧。”言忻温和的笑着提醒道。
“好好好,大家都快吃吧。”老夫人发话道。
老夫人开口了,大家便都动起了筷子,一顿晚膳终于才开始。
第12章 云起明悟,州试结束
休息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到了八月十二日,州试的第二场。这次,依然是余城送了清离去贡院里。
云起这次没有来送,不过清离却是在前一天晚上收到了云起的信,一张简简单单的御品宣纸,打开信,里面就只有两个字“珍重”,简明扼要,就像楚云起这个人,干脆果决,却又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情感,清离看过信,却是露出笑意,心下暖意融融。
清离与云起相识六载,杨嬷嬷去世后,清离自认为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云起的人了,这看起来简简单单,甚至是有些仓促的两个字,云起应该是很郑重地倾注了极致的关怀。只有两个字,却已是胜过了千言万语。
……
八月十一日夜
皇宫昭文殿书房
明烛宫灯,一室暖黄。
桌上铺着上好的御品宣纸,桌侧凌乱地堆着几个纸团,楚云起握着笔,却是不知写些什么。自那日州试第一场结束的小聚后,他突然朦朦胧胧地意识到了什么。
自己似乎是对清离产生了超越朋友的绮思……
自己竟对清离产生了超越朋友的绮思?
这一点,让云起有些不知所措,六年来,从没有过的异样的感觉,他以为,这么多年的磨砺,自己已经百毒不侵,刀枪不入,可是,似乎清离的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一句不经意间的关怀……以及突然走神而后的不可抑制的微笑,都能够轻易地挑起他的情绪,左右他的喜怒哀乐。
这就是喜欢吗?
这就是,喜欢吗?
初见时的惊鸿一瞥……
再见时的出手相助……
那个人,会为了自己,追出书房,眉眼弯弯地对自己伸出手,楚云起,我把你当朋友。
那个人,会为了唯一对自己好的杨嬷嬷,逃掉先生的课,最后和自己一起受罚。
那个人,会在自己伤心难过的时候,陪在自己身边,不言不语,一站就是一整天。
那个人,让自己第一次生出了一定要变强的*。
那个人,会在自己设计行刺救驾戏码自伤的时候,对自己冷言大怒,却又会忍着怒火为自己上药。
那个人,会殚精竭虑为他筹谋,倾尽全力助他一步步走到今天……
原来,这整整六年,竟全是那一个人,原来,若是少了少了言清离,这六年竟是如此苍白无力。
是从什么时候起呢,清离的一个微笑,就能让自己暗自开心,偶尔一个皱眉,就让他想要去抚平他的眉心,让那些惹他不开心的人或事消失。
从什么时候起,他的一个笑容,惊艳了岁月,他的一个眼神,温暖了流年……
原来,从那么久之前,楚云起的人生就再也离不开言清离了……
云起有很多话想说,可笔尖入墨,落在纸上的,却只有两个字“珍重”。
云起第一次退缩了,他从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也会犹豫退缩,他不确定,清离对自己感情,他不能冒险,不敢冒险……
月色沉沉,寒枝惊鹊,荒芜的月光里,埋葬了多少情感……
……
一回生,二回熟。到达贡院后,清离轻车熟路地领了号牌,进入了自己的号房,这次的号房不是上次那间,却也是大同小异,清离摆放好东西后,便安静地等待考试来临。
第二场的题目与第一场有明显的差异,第二场试以五经一道,并试诏、判、表、诰一道,题目也比较基础,以儒学经义为主,基本上只要领会了先贤的思想,再佐以自己的看法,言之有理,言之有物,与正统思想相契合即可。对清离来说亦是小菜一碟,很快便完成了试题。
八月十五日,州试第三场开始,试以5道时务策,即结合经学理论对当时的时事政务发表议论或者见解,都是些老生常谈的题目罢了,只是其中有一道题倒有点意思,清离完成了前面的试题,便拿起这张策论卷,只见上面题为“刑赏忠厚之至论”
刑赏忠厚?
这篇策论的题目只是规定文章的内容,并不强求赞成或者否定,仅仅是要求对此问题发表高见。而且这个问题不是一般的问题,是关于国家政治,各项制度的问题,绝不可马虎。
清离略一沉思,无非是论法的精神,法与义。
便抬手写到:“尧、舜、禹、汤、文、武、成、康之际,何其爱民之深,忧民之切,而待天下以君子长者之道也!”开篇便由历代圣王入手,大气磅礴。
继而切题,“有一善,从而赏之,又从而咏歌嗟叹之,所以乐其始而勉其终。有一不善,从而罚之,又从而哀矜惩创之,所以弃其旧而开其新。”
清离微笑,手上却是更快了,“故其吁俞之声,欢休惨戚,见于虞夏商周之书。成、康既没,穆王立而周道始衰,然犹命其臣吕? 睿嬷韵樾獭F溲杂嵌簧耍慌劝芏希挥邪Я薰贾模士鬃佑逃腥⊙伞!?br /> 清离想了想,科举考试,还是要从儒学经义入手才最为稳妥,遂笔锋一转,开始引经据典:“《传》曰:‘赏疑从与,所以广恩也。罚疑从去,所以慎刑也。’当尧之时,皋陶为士,将杀人。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故天下畏皋陶执法之坚,而乐尧用刑之宽。
四岳曰:‘鲧可用。’尧曰:‘不可,鲧方命圮族。’既而曰:‘试之。’何尧之不听皋陶之杀人,而从四岳之鲧也?
然则圣人之意盖亦可见矣。
《书》曰:‘罪疑惟轻,功疑惟重。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
呜呼,尽之矣。可以赏,可以无赏,赏之过乎仁;可以罚,可以无罚,罚之过乎义。过乎仁,不失为君子;过乎义,则流而入于忍人。故仁可过也,义不可过也。”
起承转合,乃文章四大基本结构,清离想了想,该把思路都拉回来了,便又疾书道:“古者,赏不以爵禄,刑不以刀锯。赏之以爵禄,是赏之道行于爵禄之所加,而不行于爵禄之所不加也。刑以刀锯,是刑之威施于刀锯之所及,而不施于刀锯之所不及也。先王知天下之善不胜赏,而爵禄不足以劝也;知天下之恶不胜刑,而刀锯不足以裁也。是故疑则举而归之于仁,以君子长者之道待天下,使天下相率而归于君子长者之道,故曰忠厚之至也。”
清离顿了顿,又蘸了些墨,结束了这篇策论:“君子如祉,乱庶遄已。君子如怒,乱庶遄沮。褒贬之义以制赏罚,亦忠厚之至也。”
清离放下笔,铺好答卷,等墨迹干透之后,遂将答卷按顺序放好,便走向木板床,准备休息一会儿,等待考试结束。
……
走出贡院的时候,已是申时,天气已经转凉了,下午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清离眯着眼睛,微笑着凝视着天边的絮云,明静的湛蓝天空,松了一口气,终于考完了,虽说不畏惧科举,甚至因为多年寒窗苦读而对科举有些淡淡的憧憬,但这九天如此频繁的考试,还是让人有些疲倦。
“清离。”清越的声音从街角传来,清离扭头去看,却是眉眼弯弯看着来人。
转角处走出一个人影,逆光而来,眉目清冷,眼神柔和,就只是安静地一站,便是迷离了整个街头。
第13章 木槿花海,州试解元
清离转身,看见的便是云起云起眉目清冷,眼神柔和,静立街角,霎时间便盈满了笑意,举步便向云起走过去,“你今日下午怎么有时间来呢?”请离站定在云起面前,眉眼弯弯。
“嗯,今日下午无事。”云起淡淡地说道。他怎么会告诉清离,为了今日下午来这里等他,自己昨夜忙了一夜,今日将近寅时才歇下,巳时又起身处理公务呢。这些,清离都不需要知道。
清离正要说话,却见余城城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少爷,”余城喘了一口气,又继续说道,“原来您在这儿,小的在贡院门口找了您半天。”一扭头,却发现,楚云起正在他身边,余城连忙想要下跪请礼,清离却是扶住了余城,阻止了他的动作,“无须多礼,不必引起注意。”楚云起接道。
余城也是心思活络的,登下便明白了清离和云起的用意,贡院门口,皇族与考生太过亲近难免会惹人非议,引起人注意,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便拱手见礼道:“小的给四爷请安。”云起淡淡地应了一声。
余城便又转过头去问清离,“少爷,东西都已经搬上马车了,您这是要……”
余城隐晦地询问清离的意思。
清离淡淡一笑,“阿城辛苦了,你先把东西带回去吧,我和四爷走走,稍后我自己回府。”
听到清离那句“四爷”,云起不可抑制地皱了皱眉。
“是,少爷,小的就先回去了。”余城说着便望向清离,得到清离点头后便转身离开了。
“走吧,”清离见余城离开,便又扭头对云起笑笑说道,“去找个地方坐坐。”
“不用了,”云起摇摇头,“就随便走走吧。”
“好。”清离无所谓地笑笑。
“怎么样,试题对你来说如何?”云起拐进一条小巷子。
“嗯~”清离故作苦恼,“有些难呢。”
“是吗?”云起皱眉,“我曾询问过翰林院周主考,他直言此次试题,虽灵活,但却是言之有物即可,应当是难不倒你的。”转头欲询问清离具体情况,却看见清里严重狡黠的笑意,便明白了始末,当下沉了脸,可心里却是隐隐松了一口气。
清离见云起有些生气,却是笑得更欢快了,“云起,你今年才十五,却老是板着个脸,面无表情,现在可好,有情绪,才像个活生生的人啊。”
清离看着云起,敛去了笑意,眼里闪着认真的光芒,“云起,你应该开心一点的。”
云起定定地看着清离,如墨的眼眸中仿佛翻腾着太多太多的情感,仿佛要溢出来,却终究又化为虚无。
清离被这样的目光看得有些慌乱,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直觉告诉他不要多问,清离只好僵硬地转移话题,“对了,咱们这是要到哪儿去呢。”清离扭过头去,不再看云起的眼神,却是发现,这四周的景物着实有些陌生。
见清离回避,云起低头,敛去了眼中的情绪,深色不明,怎么会,怎么会没有情绪,只是所有的情绪,都不能让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