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不由眼前一亮,春棠去内务府找明珠时,说的可不就是要送个箱子来嘛?看来好吃的东西必定是藏在那个箱子里了。众人想着,不由自主地肚子叫了叫。
德福一扫臂弯里的拂尘,对那些个小太监叮嘱道:“都机灵着点儿,碰坏了惠小主的东西,可拿你们试问。”虽说位分不高,只是答应,可到底也是明珠大人亲妹子,皇上这般倚重明珠大人,明珠大人家的长子纳兰性德还是万岁爷的伴读、侍卫,这位小主日后得宠,那是指日可待。
他自然是不晓得云惠和康熙之间“一脚定仇”的恩恩怨怨,只在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眼看着东西就要摆放好了,云惠高兴地对德福道:“多谢福公公。”说着,对春棠使了个眼色,春棠走上前去,递给德福一个钱袋子。
德福喜得眉开眼笑,边装作推脱边说了几句讨喜话就把钱袋子顺势塞进了自己的袖口里。
这边还没走,门外就又进来了一队人马。云惠眯起了眼睛,在心里打起了鼓:哥哥这是弄了几波人来给自己送吃的?
为首的又是一个大太监,这个大太监好大排场,身后跟着十来个小太监,身上穿的服侍同其他太监更不一样,枣红色的,蓝袖口。
那德福一见后来的这个大太监,慌忙领着一众小太监给点头哈腰地聚拢了过去,“呦,李公公。”
云惠在选秀的时候远远地见过李德全一次,对他有些印象。他是小康熙身边的红人,也可以说是心腹,这会子来她这里做什么?肯定没有好事。
李德全人长得精瘦,看上去有主意得很,是个能干的。照例笑盈盈地对云惠躬身请安,却全然没有方才德福请安那般恭敬,反倒带着几分倨傲地道:“惠小主安,万岁爷吩咐奴才来各宫瞧瞧今儿内务府送来的摆设,各位小主可还满意。”
果然是得了令来办事。
云惠淡淡笑笑,“有劳李公公了,内务府送来的都很衬手。”
李德全一扫拂尘,“万岁爷吩咐了,这几日宫里闹耗子,要仔细替主子们查看查看,免得让老鼠钻了空子。”说罢微微侧目,对身后的几个小太监道:“你们几个还不快进去替娘娘好好赶赶耗子。”
“这……”夏莲有些心虚,忍不住看向云惠。这箱子里可藏着吃食呀!若是叫万岁爷晓得了,这算怎么个事?私下联系外戚,私下传送东西?也是个不小的罪名。
云惠见这李德全带来的一行人一个个的行动有素,看来是有备而来。不由在心中冷笑着:真真是铁了心要抓自己把柄了。就算被抓着了,可这箱子是刚送来的,大不了自己来个不认账,不晓得这里面什么时候放了吃的东西。
内务府那么多人,凭什么说是哥哥给自己的?
云惠在心里打好了主意,正思量着该怎么对付李德全呢。忽然,见进屋的几个小太监全都一脸茫然失望,又有些怯生生地走了出来,对李德全道:“回李公公,东西都是好的。”
李德全一听,脸色瞬间大变。怎么会什么都没有?
云惠也有些疑惑,却旋即回过神来,对着李德全笑了笑,道:“李公公,既然什么都不缺,东西也都是好的,也就不必劳烦李公公在去回禀内务府一声,再另行添置了。”
李德全是何等聪明的人,没找到就是没找到,立马换了张笑脸,对云惠寒暄了几句,行礼告退。
待李德全走后,云惠几人才松了一口气。原来这纳兰明珠是个七巧玲珑心的,猜到咱们的康熙爷定然也会想到云惠会去求助于他,便谨慎地按照惯例送来了寻常的箱子。
到了未时,才重又叫浣衣局的人给夹带了过来。都是云惠平日里爱吃的点心,云惠吃得美滋滋的,那边李德全扑了个空,皇帝是全然没了吃晚饭的胃口。
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难道那个胖子真的那么好脾气、那么能忍?没有去告诉明珠?难道明珠就那么心狠,偏不去帮着自己的亲妹子?难道他们还有什么别的高招、李德全没识破?
一顿晚膳,对着一桌子满汉全席,玄烨心里想的却是十万个为什么。
赫舍里庭芳瞧出了皇上今日似乎是有什么心事,便也不多问,只吩咐身边的嬷嬷给皇上继续布菜道:“万岁爷,可是今儿个晚上的菜不可口?要不然臣妾让祺瑞再去御膳房传一份新的来?”
玄烨这才回过神来,一愣,笑道:“不用,很可口。有皇后陪朕吃饭,怎么会不可口呢?”
赫舍里庭芳浅浅低头笑了,她生得并非明艳动人,却一颦一笑间尽是温婉,鹅蛋脸上一双明眸,宽宽的天庭,富态丰腴。淑妃是聪慧貌美型的,赫舍里却多了一份女人味儿。
对这个皇后,是太皇太后选的,为的是索尼家的支持。玄烨没有十分的喜爱,却又十分的感激。
玄烨见赫舍里氏盘子里放了两只水晶蒸虾饺,于是笑笑,夹了临近自己的一只虾饺放到赫舍里的碗里,道:“原来皇后爱吃这个,那以后让内务府多做些。”
二人像寻常夫妻似的,举案齐眉,融融洽洽。
那边的延禧宫,到了晚膳时间,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攻坚战。这回更好,连要几个咸鸭蛋都不给。只传了白粥和几样酱菜。
所有胖子的胃都是晚饭才是饿的高峰期,这回云惠可不再想让了,悄悄地从空间里拿出了五连包老坛酸菜,撕开了袋子,放到了一个大海碗里,对三元吩咐道:“去烧一锅开水,然后端进来,小主我请你们吃你们从来都没吃过的好吃东西。”
老坛酸菜牛肉面、打了几个鸡蛋、还有火腿肠。春棠只当这些都是后来纳兰大人夹带进来的火锅调料,还有一种说不上来名字的面条,劲道得不行。怕小主吃单调了,便又从延禧宫的小厨房里拿来一盘青菜,给放了进去。
延禧宫一顿晚膳吃得是有滋有味、酣畅淋漓。
咸福宫用晚膳那位爷却吃不好了。
她那么胖,怎么会不饿呢?
吃罢了饭,玄烨便借口还有几样事情要处理,先回南书房了。晚上再回咸福宫就寝。赫舍里氏虽有几分失落,却仍笑着嘱咐皇上多歇息,别累着了。又亲手给玄烨系上披风,这才送玄烨出了咸福宫。
皇后对皇上有着一见如故地倾心,却总觉得自己这个夫君待自己相敬如宾,不远不近。
出了咸福宫,散着散着,不知不觉就拐到了延禧宫宫墙外。
一阵风吹来,玄烨动了动鼻子,一股子又酸又辣的味道从院子里飘了出来。
好香!
这是什么味道?怎么朕从来没有闻到过?
玄烨只觉得口中龙涎直流,忍不住咽了几口涎水。
旋即反应过来,好啊,朕就说怎么可能不饿!原来是在宫里私开小灶!
玄烨气得指着延禧宫,对李德全道:“李德全你看,她竟然私开小灶!咱们进去,治她个罪!”
李德全面露难色,对皇上劝道:“万岁爷,不能进去,进去就等于承认是咱们给御膳房使坏,不让菜里放油,不给延禧宫吃肉了。”
玄烨一愣,展开扇子闷声扇了两下,轻哼一声:“谁使坏了?谁不让菜里放油,不给她肉吃了?不是你去的御膳房吗?朕说过什么了?朕可什么都没说。”
嘿!李德全在心里又是急,又是气,皇上,您这不是耍赖嘛!
第五回赫舍里氏
屋外起了点小风,吹得案头前的灯火晃了晃。云惠皱了皱眉头,对夏莲道:“关窗,我这笔都歪了。”
咸福宫里,赫舍里氏站在窗口,披着件中衣。没有圆月,只有半轮缺月像一个饺子似的挂在梧桐树梢。院子里静悄悄的,可比相爷府里冷清多了。
“娘娘回屋吧,起风了,留神冻着。”咸福宫的掌事姑姑是赫舍里氏在家中的乳母,名唤福玛。
赫舍里氏心中有些失落,“你说皇上到底还来不来了?”
福嬷嬷年纪长,跟着皇后的额娘瓜尔佳氏早年在内帷也见多了各房之间的妻妾争斗。娘娘是嫡女,年纪又还小,对这些还不大看通透。
“来不来的,得看万岁爷的意思。娘娘从现在起要知道,自己不再是相爷府的千金小姐了,而是大清的一国之母。日后皇上的宫里人会越来越多,皇上要处理的政务也会越来越多。您都要习惯。”
赫舍里氏接过福嬷嬷给披上的衣服,走向内室,“早知道,我就不来了。就是阿玛天天想着让我当皇后,额娘才不愿意我来这个地方呢。冷冷清清规矩多不说,还要和那么多的女人分一个丈夫。”她说的声音很小,带着隐隐的不满与更深的失落。
福嬷嬷急道:“我的小祖宗,娘娘日后可千万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这是宫里。隔墙有耳!”
京城人士,天子脚下,八旗贵族、血统高贵。满蒙贵族的女子总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优等感,自己的家族是丈夫不可或缺的。皇上忌惮鳌拜,拉拢索家,她多少也知道一些。
有依靠,就有底气。似乎这样的宠爱才应该来得理所应当一些。
这么晚了,他明明说好了,却又去了其他宫室。赫舍里氏闷闷不乐,把宫里的妃子在心里过了一遍筛子:淑妃绵里藏针、宜贵人聪敏、定嫔和顺、惠答应不足为惧……
福嬷嬷知道她在家中娇惯惯了,尽管入宫之前,福晋已经把个中利害关系给娘娘说了个遍,可到底还是太年轻。她才十三岁,你指望她能一下子看透人世?那不是人是人精。慢慢儿来吧。
“娘娘,妻不与妾斗。咱们来日方长。”
赫舍里氏笑道:“嬷嬷你不用担心我,我就这性子。皇上不来我虽不高兴,自个儿气会儿就行了。咱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别气了自己便宜了别人。”
福嬷嬷闻言,不禁对赫舍里氏刮目相看,原觉得小姐是个娇气的,现在看来自己反倒不担心了。这样好,聪敏才能在后宫里立足。
那边的玄烨,此时正一个人坐在南书房的桌案前,对着手头的几本奏折拉着脸。他还不能亲政,上朝得有皇祖母的陪同,议政得听四大辅政大臣的定夺。皇祖母让自己忍着,等到羽翼丰满了,才能飞。
眼下都得忍。忍到亲政、忍到除掉鳌拜。他要做千古一帝,把父皇未能完成的宏图大业接到自己手中。
小小的年纪,他的心中已经装载了太多的东西。自大婚到现在,就没有睡过一个真正安稳的觉。就连皇后也不是自己选的。
“皇上。”李德全小心提醒着,“您今儿说了,要去咸福宫歇息。”
“朕知道。你先出去,朕一会儿就过去。”玄烨眼皮也不抬地道。
有风透过南书房的窗缝吹进来,李德全悄悄起身去关上窗户。玄烨靠在桌案上,拿着一本书卷,就这样歪着入了眠。
他梦见紫禁城外,寻常宅院。有繁荣昌盛的街景,有热热闹闹的民俗。几个壮汉抬着一大筐彩包,从梁上往下撒。他去抢着,同那些普普通通的孩童一样。为讨个彩头而挥汗,抢到了福气得长辈夸赞而欣喜。
只有那一日在索相爷府中,他才是真正高兴了一回吧。
抢着,抢着……这么多从天而降的福袋都是朕的。
“还有我的。”梦里一个个福袋从梁上被扔下到他的怀里,身旁的人,圆圆的笑脸,粉衣衫,抱着个大箩筐。
一声春雷响,玄烨从梦中惊醒。
李德全听见动静,忙跑过来问道:“皇上。”
玄烨见是做梦,深吸了一口气,擦擦额头的汗,自言自语道:“真是,打个盹也不安生,还梦见那个胖子,真是阴魂不散……”
“爷您说什么?”
“没什么?李德全,什么时辰了?”玄烨打了个呵欠。眯了一会儿,神清气爽。
李德全低着头,“回万岁爷,亥时了。”
“什么?”玄烨大惊,心里那个气啊,把手中的书卷一放,边走边对李德全道:“怎么不叫醒朕?朕不是说要去咸福宫吗?”
李德全急忙小步跟上,“万岁爷您留神门槛,外头起风了。奴才给您拿件衣裳。”
“再不走,皇后就睡着了。”玄烨对赫舍里氏虽不是十分喜爱,却也相敬如宾,感念索尼家的好。既然是结发夫妻,就要好好对待。哪有说话言而无信的?
“奴才看皇上睡得香,就没忍心叫……”
玄烨指指李德全,“你这个人,总是好心办坏事。”
李德全笑笑,“皇上没事儿,皇后娘娘一定还等着您呢。”
“那也不能让她等着呀。”
一行人急匆匆地赶往咸福宫,到了咸福宫一看,灯还亮着呢。玄烨舒了一口气,定了定神,信步走向正屋。
在古代的日子比在现代悠闲多了。
用完晚膳,估摸着这会子也不会有人来延禧宫了。云惠便让春棠她们把自己的寝衣拿来,换下了宫装。这宫装里三层、外三层的,考究得很,也勒肚子,还是寝衣舒服些。
寝衣是对襟的,扣子绣成海棠花的样子,鹅黄底子刻丝秋菊暗纹,袖口还用银线细细地勾了几只银蝶。
原先在明珠府闺阁时,云惠的床是特意定制的,梨木雕花春燕衔柳图纹的床头打开是个暗格子,里面拉开是个小抽屉,抽屉里皆是用纸包好的果脯蜜饯、桃干杏仁之类。白天由丫鬟把吃食定期换成新鲜的,晚上之前放进去。以便云惠饿了的时候能随时拿得到。
因为身子肥胖的缘故,这位原主常常用了晚膳就躺在床上。床头暗格抽屉里还放着一些话本,词话、杂剧本,原主便躺着边看边吃。
云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若有所思。
夏莲边替云惠换衣裳,便叹了口气半是气愤半心疼地道:“姑娘在家中几时受过这样的罪?这才什么时辰,等到了亥时,连个夜宵都没有。若是叫二老爷、二福晋瞧见了,可真是要心疼死了。”
四月天的晚春夜,还不是十分和暖。春棠拿着一件中衣,走过来给云惠披上,一边替云惠散了头发,拢到肩后,一边嗔怪着对夏莲道:“我知晓你心疼,也知晓你从小就被福晋与了小主、一处长大情分深些。可心疼归心疼,有些话现在到了宫里我就更要说了。”
春棠拿起一个数字,给云惠细细地梳着如黑缎子般的长发,对云惠劝道:“小主,你也该在吃上面节制些了。这到了宫里,咱们就等于同宫外的日子离了别。不论小主现在是个什么心思、对万岁爷是什么心思。可小主已然是答应,就得做答应该做的事。
宫里的女人哪个不争盛宠?就算没有盛宠,也得求个庇佑不是?您看御膳房那帮奴才,跟咱们又没有仇,哪个不是看主子眼色行事?您为了自个儿也该争口气,瘦下来,就瘦一些,成个寻常人家富贵丰腴体态便好。我听嬷嬷说,太胖的身子,对您以后生皇子也没有好处呢。还是瘦些好。再说了,小主若是将来好了,不光纳兰大人,纳兰公子也能跟着一起沾光。”
云惠想起侄儿容若那个小小年纪便精通六艺、能文能武的翩翩少年郎。
夏莲不以为意,对春棠道:“你劝小主少吃些这话我赞同,可为着皇上瘦我不赞同。小主若是真想瘦,就得为自己个儿。这世上没有谁是为旁人而活的,便是纳兰大人来的时候也说了,不指望小主明争暗斗光耀门楣,只盼小主在宫中身体康健、平安一世。”
云惠反过身来,一左一右握住了春棠和夏莲的手,仰脸望着她们笑道:“我能有你们两个真心待我的贴心人,在这深宫之中也算无憾了。其实不用春棠说,我也晓得的。我的荣辱也决定着你们在宫里的地位。我不得宠,那些奴才也多半会挤兑你们。既然来了,我便会好好在这宫里生存,夏莲说的也对,不为旁的,只为一世康平,就算帮不得家中什么忙,不给家里添乱子也是好的。”
说到这里,云惠只觉心中一股暖意,前生看多了宫斗剧,总见各种父亲送女儿入宫为家族争荣宠、为自己的官位前途争个你死我活,到了竹篮打水一场空,弄不好还牵连了家里。而明珠一家真是待自己甚好,来的时候,觉罗氏同自己讲了许多宫闱生存的道理。不要她争名夺利,只望小姑能保护好自己,莫要卷入旁人的争斗中。做个明哲保身之人。
这才是一家人应该有的心思,是把自己当做亲妹子,而不是利用来往上踩的工具。
“春棠方才说的盛宠我也明白。来都来了,既来之则安之。他现在待我有成见,我是改变不了的。可既然选我进宫,太皇太后也必得是看着纳兰家的面子。皇上顶多也就是暗地里让我不大痛快,不会做太出格的惩罚。你看昔日里容若和兰珍表妹闹别扭,容若也还使过性子趁兰珍在亭子中睡着在她脸色画小花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