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是段尚书该关心的,我一个小侍郎如何管得到?”竹篱停顿了许久,才哑着嗓音回答,丹阳,榆木现在已经去那了吧?
“……”
“……”
丹阳和广陵地处周明交界处,两地战火最为激烈,虽说打了这么久,可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似得,谁也不敢调动全国兵力来打,毕竟这梁国还未参加,若是这梁国趁乱打劫,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作者有话要说: 秦晋至始至终就不是竹篱那方的人
☆、权策谋(续)
这人一闲下来就容易小心眼,沈从流回京没多久之后,朝堂就传出秦家杨家明里暗里被恭亲王一派打压的风声,一时间人人自危,往日和秦家交好的世家恨不得画出界限,明令申明自家与秦家毫无关系。令秦家高兴的是段家并未一脚踹开,而是相对的保了保他们,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因为之后的秦家,死的更惨。
这恭亲王或许现在正处下风,但人好歹是王爷,对付四大世家或许有心无力,但对付一个附属家族,绰绰有余。
而恭亲王一党原本那些小动作在沈从流回京之后就彻底消失,端的一副君子模样。外敌当前,枪口一致对外。
可段家那些人明显不这样想。不久后就传出军中后备不足的事。真假?还有待商榷。四处征粮,但是被王党给阻止了,这战都打了这么久,这粮再征下去,老百姓还活不活了。
只得四处筹资,将贪污的,中饱私囊的抓了大把,国库充实,大部分用来买粮。一时间,粮价飞涨,却被官家死死压住价格,让百姓赚了不少。这算不算国难财?
避了沈从流回京的一段危险时期,活跃在地下的小动作就被搬上了台面。
竹篱捧着茶,看着紧闭的大门,想来他已经有几个月未出门了,除了一封封催命似得前方战报,乱七八糟的朝堂争夺都被矮矮的院墙隔在了墙外,就连偶尔来一趟的沈从流都非常识趣的不讲那些糟心的事,得了闲,讲讲永州的景,永州的食,平实无华的经历,舌灿莲花,比得上那说书先生。
少见的,今日沈从流却谈起了战火之事。
“这仗,怕是打到头了。”沈从流指着竹篱手中纷沓的信笺,悲天悯人的表情让人隐约感觉不对。
“嗯?”竹篱看着院内的爬山虎,青葱绿意给人带来些生机。毫不在意沈从流所说的话。
“梁国参与了,周国把兵力集在一起,将丹阳围起来了,那架势,怕是要来最后一击。”相对的,周国与明国都调动兵力防守边疆,不期望雪中送炭,可不代表梁国不会落井下石,一时间,两国纷纷严守梁国边境。
“丹阳现在就是座死城,若是围起来,绝对撑不过五天,周遭郡县的后备被周军给抢了,周国,等的就是这个时候。”后备供应不足,还被围起来,不是死城是什么,坐着等死,水泄不通,在后援还未抵达之前,攻进去,丹阳,不战而败,届时就算求和,丹阳这座城,也是周国的囊中之物,若是运气好,将旁边的广陵一并收来,那可真是坐收渔翁之利了。
“卢志呢?让他前去支援。弋阳谁守着的,不知道去支援吗?”竹篱秀气的眉拧在一起,仍是平平淡淡的话语,却染上了气急败坏。没办法,谁让榆木之前作为援军去支援丹阳呢?
“弋阳,是段党守着的,还忙着打分散的周军,恐怕抽不出兵力支援。卢志自己的危在旦夕,梁军和周军同时发动攻击,这战才刚完,如何也得休整许久,一群伤兵,如何打得过,你就别期望远在连城的羡城了,他还要守着梁国的袭击,那里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动的,趁火打劫的话,之后谁也担不起。”一大段话,生生折了竹篱的希冀。偌大的明国,竟然连一个支援都找不到吗?
“不过还有守慎阳的李辰李将军,不过那是皇上直接调动,段家,绝不会眼睁睁让你调动的。”言下之意便是你若要调动李家军,段家,势必要除。
李家,虽是四大世家之一,但是武将世家,基本驻守在外,守着慎阳,是皇帝的指令,由皇帝亲自调动,防的,自然是驻守连城的羡家。
“为何?”凭什么拿我当枪使,段家,哼,算什么玩意。
竹篱从未将段家放在眼里,他有很多种方法把段家灭了,可是被人当枪使这种,恰恰是他受不了的。
凡步步为营者,都喜欢掌握生杀予夺|权。
“弋阳的那位将军可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就算不是,你可别忘了,那些军火是运往何处的!家国轻重倒是没什么,若是周军一不小心恼了就灭城,那可就不妙了。”
竹篱半眯着眼,不露痕迹的打量着沈从流,半晌,哑声一笑。“如此,多谢沈兄提醒,不过若是周军将火力继续对准广陵呢?广陵现在守军匮乏,想必攻打会很简单的吧!”
沈从流脸色一变,死死的盯着竹篱。
广陵,虽说守军匮乏,但若是攻打了,兵力富足的丹阳肯定会支援,到时久攻不下,对周国来说肯定不是好消息。不过关心则乱,沈从流因自家弟弟难免自乱阵脚。
“竹大人所言极是,是我欠缺妥当,有些操之过急了。”
“无碍。”
竹篱将回了一军,脸色好看了不少。摆摆手,示意阿规将茶送上来。
“朔日上朝之时,就拜托竹大人了,届时沈家必会送上一个大礼。”
沈从流低下头,再抬头时,仍是一贯的笑脸。
“听说段明和段碑的关系不大好。”
“嗯。”关系能好嘛!中间还隔着个榆林呢!谈心都谈不到一块去。
“听说榆林和段碑的关系好的非同寻常。”
“只要榆木是这样认为的就可以。”
“懂了,多谢竹兄解惑,不过这些日子竹兄可得小心些。”
沈从流摆摆手,留下一句忠告,转身离去。
隔日一早,竹篱就吩咐阿规替自己穿上那里三层外三层的朝服。他的官职不算高,朔望日朝。每次觐见都被隔着远远的,就连头都未抬过一次,天子之仪,还未见过呢?
百里加急的军报上传至天子大殿的时候,各位大臣还在为哪位任职兵部左侍郎而争吵,除了管事的和不管事的,基本都在争吵,威严的大殿,像是日常的闹市,哄咋一团。
而天子坐在龙椅上,透过冕旒,眯着眼,好似打量着他的好臣子。乍一看,还以为睡着了,但仔细一看果真是睡了。夙兴夜寐,本就是天子的职责所在。不过夜夜笙歌,这昏聩的皇帝是不敢的,毕竟这恭亲王天天守在旁边,这可怜的皇帝,到现在连个后都没立,理由,自然是内忧外患,国不平如何平天下,如何平后宫。真实原因是苏相和恭亲王杠着,没有人敢将自家的女儿送进宫去,枪打出头鸟,若是随便被人给盯着,自家女儿,不就废了吗!
“报,前方战报,卢将军险胜,广陵暂且无忧。周军围困丹阳,不日即将发起进攻,大将军王宇战死,请陛下重封统帅,速速支援。”
昏聩的天子才迷迷糊糊的醒过来,看着阶下的百官,其实是在认真的盯着桌前的玉玺。“众爱卿有何高见?”
苏相手执笏板,“臣以为派为守弋阳的段将军前去支援。至于统帅,可由副将直接接任”
百官纷纷附和,跪倒一片。
段党与王党却因为统帅站在了同一战线,“臣等以为卢将军身边亲信榆木可为统帅,耳濡目染,上阵杀敌,骁勇善战,有勇有谋,是位良将。”
竹篱嗤笑,隔着远远的站着,有些鹤立鸡群的瞩目。向右跨出一大步,抬着头,直直的看着天子,复而弯下腰,谦卑说道:
“臣有要事上奏。”
只一眼,皇家天子的气息在顷刻突显,百步开外,仍能压得人透不过气来,竹篱以前不止一次想过,天子昏聩,如何值得自己卖命,现在,恨不得将那些想法给扔出海外。年幼天子,虎豹环伺,隐而不发,扮猪吃虎,心机极深。
“哦?竹爱卿请讲。”略带戏谑的笑声,嘲讽着众人的心机。这么些子官,还比不过人一个未既冠的孩子看的明白,弋阳同样要人守着,就不能动脑子想一下。还是竹爱卿看的分明,肯定有好的意见。
“臣,竹篱,兵部左侍郎,状告段家为叛贼平阳王之余孽,恳请皇上明察。另,臣请陛下择李辰支援,段将军年轻气盛,对上周国的辛林,难免战败。”此战,辛林领兵。辛林,周国丞相辛闰的儿子,官拜大将军,有勇有谋,是位将才,且正是此次进攻的统帅。
“而骠骑将军陈驰,有勇有谋,为统帅的上乘,镇军大将军王皓也可在考虑之内。而其他大臣所谓的卢将军的亲信,哼,连个品衔都没有的家伙,如何让众将信服,为将者,需让兵信服。”
竹篱暗自咬牙,恨不得将沈从流拖过来揍一顿,这难道是所谓的大礼,啊呸,明明是惊吓。榆木性情慢热,心善,对敌军,始终使不出酷刑,拼死一战,心软,是大忌,况且,若是为将者最后一战,必定会立下军令状,若是这城破,不就人亡了么!
三言两语,就让本吵吵嚷嚷的大殿安静下来,段家这是流年不利啊!之前与私运军火搭上勾,现在又是平阳逆贼。
段明弯腰站出,张口欲言,“陛下。臣……”
话音未完,天子随意的摆摆手,“段爱卿不必言语,朕自会还你个公道。恭亲王,这是就交由你去查办。”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一惊,就连丞相苏岸也未反应过来,这事,就直接扔给了恭亲王,段家的大敌,段家,想也不用想,肯定没什么好下场。
“派李辰出兵,弋阳段将军自顾不暇,统帅就随竹爱卿所说的,陈驰吧!退朝。”
天子挥手退下,留余一朝大臣面面相觑。
☆、权策谋(续)
恭亲王接手审查段家,段明的尚书职位自然是要搁置的。竹篱越疱代俎,将尚书的工作揽了过来。
亏得恭亲王对段家不太客气,尽心尽力的查办,将证据一五一十的翻出来,连带着翻出不少同党。
京城的气氛压抑,兵部的气氛也没好过。前方战线吃紧,繁重的事务压过来,快把人逼疯,每个人都像旋螺,高速运转着,脸色菜的让人害怕,一不小心闯入,还道进入了鬼屋。
连续通宵不可怕,可怕的是连续通宵还有个濒临爆发的上司在那发疯。
连着几个战报,却无捷报,梁国动作频繁,明国的全力应对开始有些吃力了。所幸驻守兵力支援及时赶到,让前线不再吃紧。
“大人,竹大人,前方传来战报,说是要支援,可是这军器支出要段大人盖章才行。还有,诏书迟迟未下,这军队的补给该如何?”苦战年多,现军营已军器不足,需京城兵部尚书下批文书发送,可尚书现在正在狱里,若是越位盖章,指不定就也随着尚书去了。
“什么?这军器竟然还未批下去,给我,我来盖章,另外兵部下公文,派援军去支援,诏书,等发下来再说。”竹篱猛地夺过来,军器支出,竟然不早说,等到仗都打起来才支出吗?一群蠢货。怒火攻心,恨不得将这群下属踹的远远的。
“大人,可是……可是。”一旁的下属兢兢战战的看着竹篱将章给盖下去,汗湿衣襟,额头上流着豆大的汗珠。
“可是什么,快点送下去,还有别的什么要盖章的,一并拿过来。”
竹篱大吼,吓得下属捂着信颤抖,立刻拔腿狂奔。
所幸,军器运送的急,及时送到战场。
人一松懈下来,就容易发困,竹篱揉着穴位,疲惫不堪,皱着眉,心烦意乱,这诏书,何时才能发下来。想了许久,却撑着桌子缓缓入睡。
竹篱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的时候,就看见阿规一个人在院内走来走去,细碎的脚步声闯入耳朵,让人有些心烦气躁和凄凉。偌大的房子,只有两个人守着,着实凄凉。老赵?竹篱让他护着榆木,早已离去。
阿规疾步奔上前来,语气慌乱,拽着竹篱的袖子,染上了哭腔,“主子,老赵送信来了,您…….您要看吗?”
竹篱拍了拍阿规的脑袋,哭笑不得,随后看见阿规快哭出来的模样,又安慰性的摸了摸阿规的头,“信不就是给我的吗?肯定是要看的,嗯?有什么好消息?”
复而想起什么,对着阿规轻声道:“你已经好几日未回家了,今儿个就回去吧!我一个人,也不打紧的。”
这几日竹篱忙得很,就连阿规也呆在这,无暇顾及家中的老母,竹篱这般想着,自然这般说,却未看见身后阿规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泪光。
阿规随着竹篱进屋,死死扯着信,摇摆不定,将桌上备好的参茶递过去,却又伸回来,看见竹篱一脸疑惑,咬咬牙,还是递了过去。“要不……爷先把这杯参茶喝了,奴特意准备的。”
竹篱接过参茶,看着阿规好笑的动作,轻笑一声,这孩子,今日怎么了?魂不守舍的。“嗯,信给我。”
主子开口,阿规小心翼翼的递了过去,投起头看着外面,一瞬间,却泣下沾襟。
而竹篱看着信上的八字,惊得原地不动,无暇顾及阿规的失态。
‘忠义两全,死得其所。’
摸着却发现信封内还有小布袋,绣着鸳,栩栩如生。竹篱想笑,却如何也提不起嘴角。
鸳,鸳鸯也。
眼前浮现着榆木的脸,紧紧攥着信。许久,在阿规小心翼翼的呼唤下才醒神,掩饰性的喝了几口参茶,入口无味。
阿规却突的大笑起来,一把夺过竹篱手中的参茶,一饮而尽。
“竹篱,对不起。”阿规倒地,眼角滑过一滴眼泪,渗入土壤,无声无息。
竹篱眼睁睁的看着阿规倒地,悲呛至极。
打开布袋,只有一张纸条,落笔榆木。
“断离散,无色无味,无悲无喜。”
竹篱抱起阿规,跌跌撞撞的,尽着全力奔跑,感受着阿规的身体渐渐变凉。而竹篱脑海中盘桓不去的,只有:无色无味,无悲无喜,断离散,解药,解药。
到底是谁,逼着谁走到了这最后的地步。
天子殿,百官立,肃穆息。军报送,高声朗,徒悲欢。
威严的天子低下头,痛苦的压抑着,许久,才轻声吩咐礼部好生安待战亡家属。
竹篱浑浑噩噩的听着皇帝的宣昭,看着自己的双手,仍不可置信,撑着柱子,无暇顾及天子到底说的什么。
恭亲王站出,行礼,将段家为反贼的证据一一上报皇帝,盖棺定论。瞬间,百条人命,就这样被处以死刑。生不如死,不算活着。
“段家伙同秦家等一众逆贼,身为平阳余孽,秋后问斩……”九族籍没。
如此,好像还缺了什么。
“臣有要事上奏。”站出来的是宋笩,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御史台的一把手。他弹劾的人,不是被贬官就是被灭族,基本方圆十里百官不近,咳,自然是除了御史台的人,那都是一群百官不近的人,凑在一起。
“奏。”疲惫的声音,皇帝闭着眼,劳累之至。
“兵部左侍郎竹篱擅自动用官章,下批军器、公文,致使军器库内弓|弩、甲胄、器械、旗、御镫等物失窃百件,请陛下明察。”竹篱听见自己的名字,抬起头,看了眼宋笩,漠不关心。
皇帝摆摆手,示意宋笩自行处理。
竹篱锒铛入狱。
卢志死,榆木死,王皓死,阿规死,老赵死,陈驰半死不活,小妹看不见,自己入狱,生死不明。
谁道故人来,不知君逝去。徒留一人悲,不识酒滋味。
段明很开心在狱中与自己的下属相遇,脸上丝毫没有人之将死的悲哀,指尖敲着地,笑眯眯的看着竹篱。
“竟然还活着,啧,竹大人,生命顽强,不过这狱中的风景如何呀!”
竹篱看着段明,嗓音暗哑,“托段兄的福,阿规安好。”
驴唇不对马嘴。
段明脸上的笑愈发深沉,“这样的结果你不是早就知道吗?怎么?舍不得了,我段家百家人口陪着,你还怕什么。”
竹篱昂起头,极讽刺的看着段明,“恐怕要让段兄失望了,咳咳。”
段明脾气极好,仍是笑眯眯的,“竹大人,不知你那些儿时好友如何了?唉,该不会都没了吧!我今儿没上朝,你讲给我听听呗!”
竹篱看了眼段明身旁的段碑,冷哼,“这次是沈寺卿负责段家的案子,你觉得你还有赢得机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