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昱锁门,伟贤站在他身侧拎着行李和要送洗的衣服默默地等,直到这人转过身来朝他扔了一样东西才回过神来。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将那东西稳稳抓进手里:“?”
戎昱扭脸儿往外走去,抬手向身后的伟贤勾了勾手指:“来吧!我饿了!”
伟贤攥着戎昱家的门钥匙几步追过去:“钥匙……”
“你拿着吧,”戎昱假装若无其事道,“这小区楼太老了,上次五楼的水管子漏了,从四楼一直淹到三楼,就连我家房顶都受了灾。我出门三个月,你有空过来看看,要是出什么事儿看着帮我整一下吧!”
说完又补一句:“衣服不是也没收呢吗?”
伟贤抿着嘴唇,笑得很开心,“嗯”了一声。
第二天中午吃过午饭,戎昱就被程贝接走了。
本来伟贤是想送他的,但他想了想,觉得还是算了。
伟贤早上起来到现在一直都没闲着,感冒刚好没两天,又是忙前忙后的照顾他,又是加班加点地熬夜写稿子看材料,戎昱心里也不落忍,有点儿堵堵的,疼疼的。
为期三个月的全封闭式新人培训课程很快结束,因为一些小问题,伟贤的剧本虽然出来了,但还是要稍微再修改调整一下,所以戎昱的日程又空了半个月。
伟贤本来想让他借机机会好好休息一下,但一方面戎昱怕他既要改剧本又要照顾自己太辛苦,另一方面肖潘也给他安排了一个声乐老师上课,所以到家的第二天他又出发去了别处。
半个月后课程结束,戎昱拖着行李连家都没回成,就直接被程贝送到了横店。
他想伟贤想得厉害,可又不想让人家知道他想,所以憋着好几天不打电话,只偶尔发个短信,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
《红灵缚》虽然不是什么大制作,但请得导演和演员却都不错,大小是个腕儿,足够撑场面,但跟戎昱搭起来又不会显得太过耀眼。
这部煞费苦心的片儿前前后后拍了足足半年,戎昱和伟贤一直处于一种聚少离多的状态,这让戎昱痛苦得只能用使劲儿看剧本、背台词、琢磨角色来排解。
直到半年后剧组杀青,他才归心似箭地立即坐飞机回到伟贤身边去。
然而,在那个家里等着他的人,却似乎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第59章 满足
肖潘推开病房的门进来,动作很轻,却还是惊动了守在病床边的韩云祈。
他抬头看向脸色憔悴的女人,轻声问:“庆森怎么说?”
“再过半小时登机。”似乎是因为那个可以让她放心依靠的男人终于要回来了,肖潘的脸色虽然不好看,但精神明显好了许多,至少不那么紧张急躁了,“云祈,这次真的谢谢你。”
韩云祈看着肖潘,微微抿着嘴唇,最终只是摇了摇头,示意肖潘不用在意。
他忽然意识到,无论是对于肖潘,还是戎昱来说,自己都还只是个陌生人。
或许对于肖潘来说还稍微好一些,他至少是她男朋友很要好的哥们儿,但对于戎昱来说,他们真的是连一点儿交集都还没有呢。
韩云祈低头看向正躺在病床上熟睡的戎昱,那张消瘦到脱形,颜色灰暗的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撒手人寰的脸,只觉得心里的疼根本无法控制,并逐渐地随着血液传递到了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他伸出手,想去握住戎昱的手,却又有些犹豫。
肖潘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观察着韩云祈的一举一动,目光有些闪烁。
到医院后戎昱曾经清醒过一段儿时间,但他只是睁着眼睛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任肖潘怎么叫、跟他说什么他都没反应。
他身体状况太差,急诊值班的医生怕他额头上的伤口一旦发炎会让他的病情雪上加霜,所以立即给他的主治医生去了电话,商量后决定给他加药。
戎昱逃走的时候把埋在手背上的留置针拔了,此时又要经过一番折腾在另外一只手上埋下新的留置针,才能开始输液。
护士在戎昱的手背上扎针的时候,韩云祈看着他那皮包骨的手背上可怖的针孔与青紫的淤痕鼻酸,几乎忍不住想掉头就走,但却还是忍了下来。
输上液后没多久,戎昱就在药物的作用下再次闭上双眼,沉沉睡去。
他的呼吸很弱,如果不是那盖在白色被子下的胸腔还有起伏,韩云祈可能早就失去理智了。
韩云祈看了眼液袋,见里面的液所剩无几,便伸手按了床头的呼叫器。
护士很快过来,手脚麻利地给挂在一旁备用的液瓶口处消了毒,然后把插在液袋上的针头拔下来换到液瓶上。
她又仔细看了看戎昱的情况,在随身的本子上写了几笔之后才离开。
整个过程两分钟不到,韩云祈的眼睛一直在护士、输液瓶和戎昱的脸上来回转,生怕护士不够认真负责似的。
肖潘观察他良久,心里生出一股说不出的感觉——伟贤死了,她遇到郑庆森,现在,戎昱的身边也出现了这么个男人……
虽然韩云祈没说过什么,但无论是谁,只要见到他盯着戎昱看时的那种目光,就能轻而易举地看穿他的心思。
肖潘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好事,她也不确定戎昱会不会接受韩云祈,她甚至不明白自己心中为什么突然涌起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
是因为伟贤正在被所有人遗忘吗?
她最终选择了在她最脆弱的时候恰到好处地缠在她身边的郑庆森,而戎昱……会不会也会做出跟她一样的选择?
毕竟,失恋如果不能自愈,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开始一段儿新的恋情。
可她不想忘记伟贤,不不,她不会忘记伟贤,永远都不会……戎昱,戎昱则更不应该忘记那个为了爱他放弃自己生命的男人……纵使那其实并不公平……
“肖姐?”
不知道韩云祈叫了第几声后,一直处于怔愣中的肖潘才回过神来,将依稀还带着几分失神的目光投过去:“嗯?什么?”
“你去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韩云祈轻叹一声,“这边我守着,不会再让他乱跑了。”
肖潘的目光下移,在戎昱呈现出一片灰白色的脸上顿了顿,最终还是点头:“好吧,谢谢你云祈。他——就交给你了。”
韩云祈并没有听出肖潘这番话中的另一层含义,只以为她是为眼下的事情道谢,朝女人牵了牵嘴角,站起身来送她出门。
肖潘在病房门口拦着要送她去电梯那边的韩云祈,又从打开着的病房门外朝屋里瞅了一眼,才朝韩云祈摇头,说了声“不用”,转身独自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了。
她想,伟贤一定不知道如果他死了戎昱也无法独活,否则他绝对不会丢下他一个人离开……所以如果能让戎昱的身体和心上的伤口好转,就算是以被遗忘、被舍弃为代价,伟贤也不会有异议……
没走出几步,肖潘忽然蹲下身来,用双手捂住脸痛哭出来。
死亡与被遗忘是两件互相关联并永不分离的事,人一旦死了,从前的种种在时间的磨砺下早晚被人遗忘。
都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但它又何尝不是一把利刃,让曾经的过往面目全非!
巡楼的小护士瞅见她蹲在楼道里赶忙跑过来询问情况,在得到她确实没有问题的答复后,还是跟护士长说了一声,搀扶着把她送出了医院,送到了离医院最近的一家宾馆。
肖潘开了间房,拿着钥匙上楼,进去后灯也没开,借着月光摸索到床边倒在床上。
她把自己用带着消毒水味道的被子紧紧裹住,蜷缩着,默默掉着眼泪。
对于伟贤的死,直到此时此刻她依旧没有任何真实感,总觉得那就是报端的一条新闻炒作,又或者只是一场梦。
直到看见生不如死的戎昱,直到看见韩云祈那双充溢着浓烈感情的双眼,直到想起自己的手机里还存着一个名叫郑庆森的男人的电话……这一切都在彰显着时间的流逝。
伟贤已经是过去时了。
她告诉自己。
今天,现在,最后再为他掉一次眼泪,等到天亮、郑庆森回来,她得把自己剩下的那大半辈子过好。
逝者已逝,生者仍需芶活,更何况伟贤走得那么残忍,根本没有顾忌过他们这些还活着的人的心情……这狠毒的男人,凭什么死了还要在人心里根植?占据那一席最重要的位置!
肖潘走后韩云祈回到病房里,在原先的位置上坐下。
他定定地看了戎昱好一会儿,总觉得这张脸就算形同枯槁,却依旧让他挪不开眼睛。
那种感觉很奇怪,让他觉得自己像是在深情地凝视相伴已久的恋人——而事实上却是,戎昱可能压根儿都不知道他是哪儿冒出来的哪颗葱哪瓣儿蒜。
而他自己呢,回国前才跟前女友和平分手,虽然他对Candy的感情确实没有那么深,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对她就真的一点儿留恋也没有。
可直到此时,韩云祈才意识到自己和CAndy之间的感情根本就不算什么。
体力的消耗殆尽再加上药物作用让戎昱睡得很沉。
韩云祈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带着一层薄汗的手落在那枯瘦的手背上,皮肤相触的瞬间,他松了口气,同时心中更是涌起了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感觉。
那种感觉让他觉得自己对戎昱的感情并非从天而降般突然出现,而是已经埋在心底已久,只等这一刻将机关触发,放出囚在他心里的猛兽。
对,猛兽。
他相信,那份看似莫名的感情就是一头凶猛彪悍的猛兽,撕咬着他体内的每一寸软肉,让他根本无法再理智的思前想后,而只想一头扎进去,就算到最后遍体鳞伤也无所谓——
韩云祈动作轻柔地将戎昱的手抬起来,将自己的手垫在那只手下面。
他想用力握住戎昱的手,却又怕攥疼他,于是只收紧自己的手指,轻轻地拢住,把戎昱的手抓在自己的手掌里。
做完这些,韩云祈再次抬起头来,看向戎昱的睡颜。
手掌里的温度偏凉,但总归是叫他放心的。
在此之前,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就这么静静地握着一个人的手,看着他躺在那里,都能让他感觉到如此的满足。
针头在输液架上的液袋和液瓶之间几经周折,终于结束了它的工作。
一直陪在戎昱身边的韩云祈也稍微松了口气。
大约又过了半小时,他接到刚下飞机的郑庆森的电话,问他戎昱的情况怎么样,肖潘在哪儿。
韩云祈一一作答,挂了电话看了一眼时间,又扭头朝窗外瞅,才恍然天已经开始亮起来了。
八点不到,戎昱的主治医生穿上白大褂之后做的头一件事儿就是赶过来查看病人情况,见没什么异常,才长吁了一口气,扭脸儿看着韩云祈眨巴了两下眼睛。
韩云祈礼貌性地朝他点了点头,神色有些疏离。
师医生却像没意识到对方并不欲与自己多谈一般,看了他一会儿后,道:“您和韩云礼韩总是——”
韩云祈微微皱眉,但还是答:“兄弟。”
师医生听完脸上立即堆出谄笑:“怪不得我看着您那么眼熟呢!您兄弟俩长得还挺像!鄙姓师,是这位病人的主治医生,您要是有什么事儿,直接让护士叫我一声,保准随叫随到,随叫随到。”
韩云祈有些不耐烦地点头,不想再与他纠缠,却又觉得不应一声不太礼貌,于是只僵硬地说了一句:“好,劳烦您费心了。”
戎昱是在师医生为他做例行检查的时候醒的。
醒过来的一瞬间他感到绝望,甚至连再次将眼睛睁开的欲望都没有。
直到听见那虽然和伟贤的声音完全不同,但措辞却和他极为相似的人与医生的对话后,他才有些茫然地睁开了双眼。
韩云祈?怎么是他?
戎昱努力地回忆着前些日子在电视上见过的那个男人,总觉得好像不太对劲。
无论是那时的他还是现在的他,都不会细心到去观察这个人的一举一动,对于他来说,除了伟贤之外的人已经都不重要了。
然而他依旧注意到了韩云祈的变化——因为这个男人在做那期访谈节目的时候,给他的感觉并没有这么像伟贤……
第60章 厌恶
确认韩云祈那边儿没什么事儿之后,郑庆森便给肖潘打了电话,问她宾馆的具体地址和房号。
一小时后郑庆森风尘仆仆地赶到,迎接他的是跟从前截然不同的另一个肖潘。
肖潘刚洗完澡,头发还湿着:“吃早饭了吗?”
郑庆森把她揽过来抱了抱:“没来得急。你精神比我走之前好多了。”
“嗯。”肖潘点头,朝他笑笑,“咱们去吃早饭吧?2 梦矣行┗跋敫闼怠!?br /> 郑庆森虽然多少有些疑惑,但也没死乞白赖地追问,反正肖潘已经说要跟他说了,他也不急于一时。不过,他到底还是有些担心,只是不知道自己所担心的和肖潘要说的是不是同一件事儿。
宾馆里不提供早餐,医院附近也没什么大饭店,都是些小饭馆儿,早上卖早点,早点时间一过就架锅炒菜送外卖。
两人也没什么心思挑挑拣拣,找了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进去点了吃的,端着到一张空桌旁坐下。
肖潘见郑庆森伸手就要去拿鸡蛋,赶紧拦住,打随身的小包里拿出包湿纸巾来递过去:“擦擦。”
郑庆森笑了两声,一边用湿纸巾擦着手一边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肖潘也跟着笑:“这是两码事儿,别在这儿跟我胡搅。”
郑庆森把用过的湿纸巾铺在桌子上,再次拿起鸡蛋来,一边剥一边道:“想跟我说啥?求婚?”
肖潘看着他把鸡蛋皮放到在桌面上铺开的湿纸巾上,不禁有些动容,这程子郑庆森虽然一直在她身边照顾,但她却在这时候才意识到这人的心思到底有多细。
她以前也算是有些刻意地想瞒着郑庆森一些关于伟贤的事儿,现在看来,其实郑庆森应该早就知道了,只是她不说,他也没问过。
看她盯着自己的手怔怔,郑庆森也没说话,麻利地把手里的鸡蛋剥干净,放进了肖潘手边盛咸菜的小碟子里:“吃吧。”
“啊,谢谢。”肖潘这才回过神来,有些歉意地朝郑庆森笑了笑,“抱歉,我刚走神儿了。”
郑庆森耸了耸肩,示意她自己不在意,并着手开始剥自己那颗鸡蛋。
过了一会儿,肖潘轻轻叹了口气:“庆森,谢谢你,我不是说鸡蛋,那颗你留着自己吃,不用给我。”
郑庆森这才把手里的鸡蛋塞进自己嘴里,眼睛却一直瞅着肖潘。
肖潘看着他莞尔:“求婚的事儿,难道你希望我来吗?”
郑庆森本来就没期待着她能回答,乍一听见这句,当即被鸡蛋噎住,站起来又蹦又跳捶胸顿足好一会儿才终于把东西顺下去。
他被噎得满脸通红,一脸不敢置信地盯着在他窜起来之后跟着一起站起身来,此时正十分担心地看着他的肖潘:“啥?”
肖潘无奈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又坐下了。
郑庆森当机立断,直接由站变跪,一条腿的膝盖“Duang”地一声磕在地上,顺手抄起两人还没来得及吃的油条举到肖潘面前,认真道:“肖潘,我爱你!嫁给我吧!”
小饭馆儿里的人们早就把目光投向了一阵耍猴儿似的捶胸顿足的郑庆森,此时见局势又有新发展,一身西装的靓男直接单膝跪地拿着根油条跟美女求婚,立即叫起好儿来,典型儿的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肖潘被闹得满脸通红,又气又笑,美目圆睁,瞪了郑庆森好一会儿才说:“行了行了,你先起来……”
“你还没回答呢,我怎么起来啊?”郑庆森耍赖,“那么多人呢,给点儿面子呗。”
肖潘噘嘴:“哪儿有人跟你似的这么猴儿急,你怎么不拿那堆鸡蛋皮跟我求婚?”
郑庆森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回头给你补,现在先说答应还是不答应。”
肖潘红着脸紧抿着嘴唇。
郑庆森:“点头yes摇头no,来是come,去是go。”
肖潘彻底拿他没辙,在看围观群众的起哄声中缓缓地点了点头,这动作立即再次引爆全场,广大人民群众十分配合地拍巴掌叫好吹口哨。
郑庆森也是真高兴了,立马儿蹦起来扔了油条搂住肖潘的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然后才转身朝自己庞大的后援团抱拳拱手,道:“谢谢各位父老乡亲了!今儿这顿算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