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新年……快乐。”
季无月不知道怎么,忽然就说出这一句话。
宋垣放下手里的笔,每一步都走得很坚定,来到季无月面前,季无月身上的丝丝冷意传到他身上,胳膊张开,将人纳入怀中。
这一次,季无月心口的那股浊气才算是真正的消散。
闭上眼睛,靠在宋垣的肩上,轻声道:“我回来了……”
“你再不回来,我就要疯了。”
宋垣很委屈,因为他以为季无月不要他了。
抬起手,轻轻的拍着宋垣的背,道:“我怎么舍得不要你,怎么舍得呢?若是舍得,早在几年前我就离开了。”
“你终于愿意说一句实话。”
“在你面前,我何时说过谎话?”季无月说完,示意宋垣松开手。宋垣不情愿的松开,望着季无月,如同小鹿一样的眼神让季无月心一下软了。
到底还是个孩子,怎么就舍得为难他。
季无月第一次伸出手,五指扣住宋垣的手,轻声道:“我说过谎,说过最大的谎话你猜是什么?”
闻言宋垣猛地瞪大眼,看着季无月,不敢相信。
“嘘,别说出来,你我心知肚明就好,记住,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不是谁都可以完全信任的,包括我,宋垣,你只需要知道,我心向着你,定会完成我的使命,助你掌握实权,统一中原便是,其余的不需要知道。”
“你——”
“我该回府了。”
“季长风他?”
“他是我父亲。”
季无月退开一步,道:“记住我今日告诉你的话,一句也不能忘,身为一个帝王,先帝以仁善治天下,而你不同,你该有你的报复,逐鹿中原指日可待。”
这世上最了解宋垣的人,是季无月。
两人隔着一步,望着对方,一言不发,宋垣忽然点头,季无月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如同自己的学生高中一般,带着骄傲和得意。
“臣,告退。”
“恩。”
离开宫中,回到将军府,季无月知道,该来的,终究会来的。
来到季长风的书房外,和往常一样敲了三下,里面传来答应,季无月才推门进去,不意外的见到季无平。
“见过父亲,大哥。”
季长风坐在椅子上,望着季无月,眼里闪过一丝狠厉,季无月立刻跪下道:“无月愿意领罚。”
“明睿的死,是你下手的?”
“未经允许,擅自除掉明睿,无月愿意领罚,可明睿不得不除。”季无月看着季长风,嘴角紧绷着,带着倔强。
“下不为例。”
“是。”
季长风站起来,走到季无月身边道:“你进宫了?”
“进宫了。”
“有了决定?”
“是。”
季无平在一旁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季无月低着头不语,态度强硬,背脊挺直,就像是小时候每一次被罚的时候,咬着牙不愿意吭一声。
“若是他日将军府季家上下受到威胁,到时你该知道。”
“我明白。”
“自己去领罚吧。”
“爹……”
季无月看着季长风,喊了一声,季长风背过身不说话,季无月眼眶一热,站起来转身去练武场领罚。
☆、长夜难眠
趴在床上,背上的伤实在是疼得厉害,这几日连着赶路,加上刚才的罚,真是把一把老骨头都给折腾散架了。
季无月歪着头,想起季长风的话,不由得心里一紧。
‘吱呀——’
“让你爹给罚了?”
“娘,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进来也不说一声,我——”到底是有些不好意思,季无月把被子拉上盖着,趴在那里,很是窘迫。
谷婉清把手里的药放在桌上,望着季无月,忍俊不禁:“这些年还真是少有见到你这个模样,打小你就不爱撒娇也不黏我,让你亲我一下都很难,也不愿意我们抱着你,我这做娘的,什么没见过,我给你上药。”
这下季无月是真的窘迫了,恨不得自己立刻消失。
“娘,王武已经给我上过药了。”
“这药我是从王武手里拿来的。”谷婉清说完,坐在床沿,掀开被子,望着背上的伤口,还有鞭痕,倒吸一口气,动作停了一下才道:“你这一次做错了什么,竟然让你爹这么罚你?你大哥二哥我见过他们受罚得恨的,可你打小懂事,挨罚的次数很少……”
絮絮叨叨的话让季无月放松下来,趴在那里:“都说不让你来看了,你看了肯定背后偷偷抹眼泪,每一次我要掉了半条命的时候,你哪一次不是背着我偷偷抹眼泪?”
“你知道还犯错?”
“为人子,为人臣,有些事情迫不得己,娘你不是知道的吗?有些话还是你教给我的。”
谷婉清愠怒:“你小子别的没记住,就记住了这个。”
其实谷婉清很少有这样愠怒的时候,大多数时间都似水一样,典型的宋国女子。不过季无月倒是觉得,谷婉清生气的时候还有一些生气,其余的时候让人不敢靠近,就像是参悟了人生一样通透,反而少了一些生气。
轻柔的替季无月上了药,轻轻拉上衣服,谷婉清起身道:“你不说,我也不问,可你该有自己的打算,你爹他一辈子,你总是要为他着想的,有些事不能着急。”
“孩儿明白。”
“好好休养,这几日就不要再瞎折腾,年初七过了早朝再去上朝,这几天你就安生的休息,不准下地。”
“是,孩儿谨遵教诲。”
谷婉清瞪一眼季无月,拿着药离开。
目送谷婉清离开,季无月动了动脖子。
“王武。”
“少爷。”王武推门而入,束手而立,望着季无月道:“少爷有何吩咐?”
“去李少爷府内,告诉李鹤,按兵不动。”季无月说完,靠着枕头真是觉得困了:“明日丑时前不用来叫我,我醒了自然会寻东西吃。”闭上眼睛,困意袭来,浑身的细胞都被疲惫占据,只想好好休息。
王武应声退下,按照季无月的吩咐去李鹤府邸。
来到李鹤府邸的时候,门口的守卫拦住李鹤的去路,细看下是王武,拱手道:“原来是季大人的贴身护卫,里面请。”
“多谢。”
王武来到厅内,由人引着前往李鹤的书房。站在书房外,门童进去通报,不过一会儿人回来,让王武进去。王武点头示意,走了进去,拱手道:“见过李大人。”
“无需多礼,无月差你前来,所为何事?”
“少爷让我带四个字给李大人。”王武见李鹤闻言抬起头,接着道:“按兵不动。”
李鹤闻言,一怔,立刻在空白的纸张上写了几句话,折起来交给王武:“这封信你带回去给无月,便说是我明白他的意思,无需担心。”
“是。”
从李鹤府邸回到将军府,正打算把信送进去,却想起季无月之前的交代,立刻把迈出去的脚给收回来,信贴身收好,转身离开——信还是晚一些再交给季无月。
这几年季无月睡得很浅,很少有睡得沉的时候,王武一直跟在季无月身边,自然是知道他的状态,能睡的时候都不会上前去打扰。
“你刚才去哪了?”
一道声音忽然出来,王武转身,望着出现在院子里的季无心,“见过三小姐。”
“你刚才去哪了?”
“在下刚从外面回来,少爷差我出去办事。”
季无月被俘,季无心整整担心到季无月回来,可是人没见到,就送了一个腰牌回来,不用猜也知道季无月是进宫了。季无心莫名的恼怒,听闻季无月从刑房里出来后,特意隔了一阵再过来,却遇上外出归来的王武。
瞥了一眼季无月紧闭着的房门,季无心抬脚往门口走去,还没靠近,被王武拦下。
“三小姐请回,少爷吩咐,明日丑时前,任何人不准靠近,若是三小姐执意要进去,恕在下无礼,得罪了三小姐明日丑时后,自当任凭三小姐处置。”王武站在那里,如同松柏一样,让任何人都靠进不了。
被拦住,季无心有气无处可撒,瞪一眼王武道:“你真要拦我进去?”
“在下说了,是少爷的吩咐,我只听少爷一人的话。”
“你——”季无心气得跺脚,却没有办法,转身离开。
王武望着季无心的背影摇头。
谷婉清闻声让自己的丫鬟清荷出来,询问事情:“王大哥,刚才三小姐前来是因为什么事情?何必惹恼了三小姐,若是三小姐发起脾气来,就连老爷也没有办法。”
家中独女,又得季长风和两位兄长宠爱,季无心尽管性格爽朗大方,但到底是有一些千金小姐的脾气。
“清荷妹子不必担心,三小姐为难不了我。”
“恩,我去回复夫人的话了。”
王武点头。
房中的季无月早因为两人的声音醒来,本来因为背上的伤就睡得不沉,这一闹更是没了睡意,偏偏浑身都在叫嚣这要休息,又无法入睡,再一次陷入失眠难耐的情绪中。
这时王武走了进去,把信交给季无月,点上熏香:“少爷,夫人给的香有助入睡,还是点了吧。”
“入睡要靠这东西,日后离了这东西怕是真的再也无法入睡了。”说是这般说,倒是没有阻止王武的动作,因为他现在只想睡一个好觉。
打开信,季无月望着信上的四句话,放了心。
飞檐白雪覆,难掩青砖色,已摘星日月,春芽枝待发。
☆、毓王回京
地上斑驳的窗影,外面的阳光洒在地上,让因为冬日迟迟不离开而变得阴郁甚至觉得都要发霉的屋子一下变得明朗,亮堂了不少。
一觉醒来,季无月坐在床沿,唤王武进来问道:“现在什么时辰?”
王武替季无月将干净的衣服拿过来:“少爷,现在巳时三刻了。”
“爹可有差人前来?”
“将军没有差人来,倒是大少爷差人来了一趟,说是少爷醒了过去大少爷屋子里一趟。”王武见季无月换上衣服,把水端来,放在盆架上:“早饭已经备好了?这会儿送来吗?”
“恩,拿上来,吃过早饭我去大哥那里一趟。”
季无平这个时候找他,能有什么事情?除了在陈国擅作主张将明睿给灭口,这段时日里再无其余的事情能劳动季无平差人过来。
更何况季无平知道他昨日刚领罚,除非是有什么急事。
匆忙将早饭吃过,季无月便匆忙的赶往季无平的院子。
季无平婚后就是独门的院子,院子里的积雪已经让人扫干净了,只有两个下人在外面站着,都担心这家里的小祖宗给摔着了。
季无月上前弯腰把正在滚雪球的季泽恒抱起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娘和爹在里面,我觉得无聊就出来了。”
“那我们去里面好吗?外面那么冷,等过一阵子,春天到了,小叔带你去郊外玩。”这家中就这么一个孩子,自然是全家老小都宠着。
季无平带兵不在家中,季无安和季无心也经常在军中,难得在家里,唯有季无月常住家中,季泽恒和季无月还亲一些。
短短的胳膊搂着季无月的脖子:“小叔,你说我爹这次回来能待多久?”
“……待天下安定之时,你爹就会一直在家里陪着你了。”
“真的吗?那什么时候天下能安定呢?”
“不久之后。”
“那我们进去吧,外面好冷啊。”说完,小手伸进季无月的脖子里面,见到季无月缩了缩脖子,哈哈大笑起来。
见状季无月无奈摇头,真是一个混世小魔王。
婢女替季无月推开门,季无月进屋后把季泽恒放在地上,对着前面坐着的夫妇道:“大哥,大嫂,无月打扰了。”
季无平的妻子张氏抱起季泽恒道:“无月你和你大哥聊会儿,我带孩子去换身衣服,在外面玩都弄脏了,刚才这小子又捉弄你了吧?”
“孩子淘气,不碍事。”
张氏出去后,季无月看了季无平一眼,给自己添了一杯茶:“大哥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父亲打算给无心找一门婚事。”
“什么时候?”
“年后。”
季无月闻言沉默不语,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季无心和他一块长大,打小护着他,不让人欺负他,在外面一起淘气的时候也总是挡在他前面,想来想去,竟然有一种舍不得她出嫁的念头。
两人沉默半晌,季无月打破沉默道:“无心也该找一个婆家了,京中其余姑娘这个年纪都已经是孩子的母亲,大哥知道爹看中的是谁家的公子吗?”
“丰州开封尹魏延,是个人才,在丰州当地有名望,百姓爱戴的好官,不过曾经娶妻,才成亲不久他夫人就病死,无心过去,是续弦。”
“无心知道吗?”
“那日我和爹在书房内提到这件事,无心在外听到了。”季无平把被子放下,道:“我和无安到时怕是在京中,若是要送无心去丰州,只有你这个小弟代劳了。”
“应该的。”
季无月说完,道:“明睿一事,爹是不是早有察觉?”
“你认为爹可能会把一个人放出去,一点戒备都没有吗?若是那样,你以为宋国和将军府还能有今日?”
面对季无平的反问,季无月说不出话。
他终究是低估了季长风的戒备心。
“我明白了。”
“无心的婚事解决后,该轮到你,你该有一个心理准备,如今京中……待字闺中的,还有右相之女,曹玉珠。”
季无平的话让季无月怔住,手下意识的收紧,“爹有提到过这件事吗?”
“尚未提,但是你认为爹会任由你继续陷下去吗?你该知道的,爹不会让将军府的名声和地位受到一点的威胁,任何对将军府不利的事情,都会被扼杀在摇篮里。”
想想也是,季无安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也就半年左右会完婚,现在季无心和魏延的事情也八〡九不离十,四兄妹只剩下他。
可是,他不能成亲。
从季无平的院子回到自己房中,季无月坐在书桌后,静静坐着,直到戌时才叫王武去备礼,他要出去一趟。
“少爷这是要去哪?”
“李鹤。”
来到府门口,可谓是热闹非凡,门槛都要被踏破,全都是来送礼的人。管家带着人在招待,季无月本想避开这群人,悄悄离开,不料还是被人眼尖发现,拉着互相恭维了半晌才得以离开。
王武见季无月的披风都被挤皱了,不住笑道:“少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刚从集市上回来。”
季无月瞪一眼道:“你事先不告诉我正门口这么多人?”
“少爷可真是冤枉我了,我回去的时候的确是没有那么多人来着。”
“罢了,每年都这般,也是我今天忘了。”季无月说完,已经来到李鹤府邸门口。
王武上前去敲门,不过一会儿,李鹤府中的小厮来开门,见到是季无月,立刻让另外的人去通报,侧身将季无月迎进门:“季大人请跟小的来,在前厅稍等片刻,已经去通报我家大人了。”
“恩。”
坐下端着茶轻抿了一口,季无月看了一眼李鹤的府邸不由得轻叹——李鹤府中太冷清了,难怪林止修不愿意前来。
“怎么来了?”
“看你是不是连饭都懒得吃,一个人的话。”
“年三十,止修从家里跑出来了。”李鹤对着季无月眨了眨眼睛:“他本来是打算把我带去他家里吃饭的,我问他以什么身份,他缺心眼儿,说是以儿媳妇的身份。”
闻言季无月一口茶喷了出来,擦了擦嘴瞪一眼李鹤。
这种令人咋舌的消息能不能不要这么突然的说出来,真是一点准备都没有。李鹤好笑的看着难得出糗的季无月。
“你的伤好了吗?”
“……你知道了?”
“你昨日让人来说的四个字,我就什么都明白了,也是难为你了,慕容南那人,我虽然没和他打过交道,可这人的手腕狠辣,你能活着回来,真是不易。”
“你可真是太高估那人了。”
季无月轻声说完,李鹤低笑:“既然来了,正好是晚饭时辰,我让人去准备晚饭,你看我孤家寡人一个,不如就留下来陪我吃一顿饭,反正将军府里肯定不缺你一个。”
“正有此意。”
多年好友这般默契已经无需多言,不过两人正举杯共饮,涮着肉片,一个人莽莽撞撞的跑进来,一屁股坐在李鹤旁边,拿起他的杯子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