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佩剑的季无安站在城楼上,看着季无月的身影远去,低声道:“传信告诉潜入敌军的细作,必要时候,不惜暴露身份也要保住他。”
“元帅?”身边的副将不解的看着季无平。
培养一个细作需要消耗多少精力不说,这是潜入敌军多年的人,一下子身份暴露的话,只有死路一条,不可轻易挪动啊。
季无平扭头往城楼下走,冷着声音道:“那是我弟。”
已经渐渐靠近陈国营地的季无月听到鼓声,眯着眼睛看过去,营地门口站着一人,身形高大,再靠近一些季无月嘴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
慕容南,果然是他。
真是小肚鸡肠,五年前的事情记恨到现在,这几年间,两国交战数次,不见慕容南出战,他还以为慕容南专心内政不问外事,没想到,在这里等着他。
不过用他来还征西将军,这笔交易,不划算。
“季无月见过三皇子。”
翻身下马,走到慕容南身前,拱手行了一礼,不卑不亢,也不见半分紧张和慌乱,好似在自家门口见到故人一般。
慕容南身边的人对于季无月的举止很是讶异,不过慕容南可是见识过季无月这张嘴的厉害,还有一身硬骨头,嚼都嚼不烂。
“来人,请季大人入席!”
“有劳。”
“请。”
慕容南还设宴款待?这唱的是哪一出啊?
季无月心中暗自考量,面上不动声色,跟在慕容南身边进了帐篷,一进去,立刻有要离开的冲动——这军营重地怎么像烟花之地一样?
瞥一眼慕容南,正巧撞上他的眼神,季无月微微挑眉,慕容南但笑不语坐在自己位置上,示意季无月也入座。
“这可是宋国鼎鼎有名的季太傅季大人,不仅生得好看,让人羡慕,一身才学更是无人能及,不知道这群姑娘可有能入得了你眼的?”
美人计?
季无月轻笑道:“在下婚事乃是父母做主,媒妁之言,不敢私定终身,殿下还是饶了在下,让这群姑娘退下。”说完看向慕容南道:“军营重地岂能轻浮对待,这对姑娘们不公平,也会让外人误以为陈国三皇子是一个贪恋美色之人,还是不要在军中设宴作乐为好。”
讽刺了慕容南,又把事情给推脱开,季无月当真是滴水不漏。
“既然季大人这么说,那本王还能说什么,你们都退下,季大人只身前来,我们理当礼尚往来,免得说我们仗势欺人,本王要单独和季大人聊聊。”
其余的人纷纷告退,帐篷外面守着两个彪形大汉,季无月知道,除非慕容南放自己走,否则他连出去的机会都没有。
这个慕容南,究竟在想什么?
“只剩下我们俩了。”
“……殿下,你们提的要求,在来之前在下已经看过,黄金百两,白银千两还有其余的珠宝及布匹,贵国未免狮子大开口——”季无月话未说完,声音戛然而止,不作声色的收回自己的手。
慕容南看着季无月,勾起嘴角,有些偏绿的瞳孔带着一丝轻蔑的笑意:“季大人可知道,在陈国,有男妾之说。”
“贵国民风开明,有这样的事情并不奇怪,在下尊重每一个国家自己的习俗,并不觉得有不妥。”季无月低着头,接着道:“不过在下不知道,此事与和谈一事有什么关系。”
“上次鲜卑和秦国和谈,你猜鲜卑送了什么给秦国?”
“在下不知。”
慕容南伸手,一下抱住季无月贴在他耳边道:“鲜卑的王送了自己的女儿给秦国的皇帝,你说……这一次,我们两国和谈,我是不是也该——”
“殿下请自重,在下并非先帝的女儿。”
“我只要你,若是你来了,其余的黄金白银我都可以不要。”慕容南看着季无月,松开手倒是也不纠缠:“你来之前就该知道,我是一个有仇必报的人,季无安杀了我多少将士,此仇不报枉为人,你要是不肯换,那我只能把季无安杀了,以告慰将士们的在天之灵。”
这分明就是明摆着的威胁,挖了一个坑就等着季无月跳进去,偏偏季无月明知有一个坑还得往下跳。但之前季无月以为陷阱里面顶多就是刀剑□□,可万万没想到的是——
“非如此不可?”
“恩。”
季无月无奈,垂下眼睫,真不明白自己一个男人,带把的怎么就招惹了慕容南抛弃温香软玉的女人。
“殿下看中在下哪一点?”
“脾气。”
这下季无月真是有心想死也死不了了,本来是满腔热血想着就算是以命换命也要把季无安给换回去,岂料这是生不如死。
抬头看着慕容南,见慕容南面上的戏谑,季无月清了清嗓子道:“既然殿下不介意,在下只能答应。”
“当真答应?”
“当真。”
“好!”慕容南一拍手冲外面喊道:“来人,把季无安带出来,命两人送回宋军境内。”
外面传来答应的声音:“是,元帅!”
季无月看着慕容南,慕容南笑着伸手,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你亲自修书一封还是要我代劳?”
“我自己来。”
季无月躲开慕容南的手,在一旁坐下开始写信。慕容南看着他,眼中多了一分赏识。在这般境地下,还能保持镇定,不露出一点慌乱,令人刮目相看。
当日慕容南就记恨季无月的平静,今日本想好好羞辱一番,却不料季无月根本不上当,真是出乎意料,却又在意料之中。
☆、暗潮涌动
季无安回到军中才知晓这件事情,憋不住心中的怒气,一拳打在桌上,恨不得将慕容南碎尸万段才能解恨。
季无月本就和慕容南往日有仇有怨,今日落入他手中季无月还能活命吗?
“大哥,你怎么会让无月只身犯险,遇上慕容南……难道你忘记之前的事情了吗?那是无月可就被折磨得只剩下一口气了。”季无安不懂季无平怎么会答应季无月只身前去的事情。
季无平站在桌前,看着季无安,面无表情似乎这一切与他都没有干系,“不让他去,难道让数百万的西边百姓再无安宁之日吗?”
“可是……”
“慕容南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他既然开口要了无月,就说明此事肯定还有别的转机,否则以无月一个太傅的身份换你,着实不划算,你可是征西将军,守卫一方,若是你死了,陈国的野心不是更容易实现吗?能让无月去,便是有另外的打算,再者无月论脑子比你好使几倍,在慕容南那里,说不定……”季无平没有再说下去,而季无安已经明白。
三兄弟里面,就属他的功课最差,行军打仗行,可是论朝堂上的算计和人心较量还真不如两个兄弟。
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季无安看着季无平道:“大哥,刚才是我言重了。”
“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我们再在这里等两日,若是两日后还无书信回来,我们就回朝,我会派人在这里接应无月的。”
“好。”
在陈军军中的季无月和季无平想的是一样,慕容南既然留下他的命,必定是有所企图,不管是因为什么,至少他现在没有生命危险。
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宋垣,当日宋垣遣人来说,一月后他必须完好无损的回去,可现在别说一个月,就是半年他都不一定能从慕容南手下回去。
“在犹豫什么?还是你在算计我?”
“在你面前我还有能算计的余地?不过是放心不下朝中的事情,身为辅国大臣和太傅,我有必要交代一些事情,至少得让和我交好的几位同仁对皇上近来的事情多加留心。”季无月下笔开始写,却发现对李鹤和林止修都有话要说,偏偏轮到要交代宋垣时,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宋垣……
最后在给宋垣的信上不过也只留下四个字——安好,勿念。
把信装好,交给慕容南道:“希望三皇子没有偷窥别人秘密的爱好,不过三皇子可否答应一个要求?”
“连日赶路,如今只想睡个好觉,有舒适一些的帐篷能借我睡觉吗?”
“本王这里最舒服。”
“多谢三皇子。”季无月伸了一个懒腰走到床边,刚坐下忽然看向慕容南:“三皇子还不出去吗?在下要休息了。”
慕容南被季无月弄得哑口无言,过了半晌才道:“那就请季大人好好休息,明日启程跟本王回陈国。”
季无月没接话,当真躺下睡了。
这几日的确是累得不行,尤其是在赶路的途中,本就是拖着抱恙的身体出发,结果路上还是狂风暴雪,季无月咬牙坚持硬是快马加鞭赶到琼州。
神经一下松懈,近一个月的疲惫顺着血液一点一点的侵蚀着身体。
慕容南命人把信送到宋军手里,交给季无平,也无意去看信上的内容,再如何也都已经知晓,现在的话,有了季无月此人,可得想办法从他身上挖出一些可靠地信息。
自打五年期起,慕容南就在暗中调查季无月的身世背景甚至于监视他的行为,一举一动几乎了若指掌。
季无月可不是单单一个太傅这么简单,否则明昭帝怎么会让他做辅国大臣。
掀开帐帘,季无月平稳的呼吸声让慕容南站在那里有些出神,想起季无月正经的模样,只觉得这张脸和五年前那张脸重叠在一起,一样的不露声色,一样的带着骨子里的傲气,一样的让人想要把他的面具撕裂。
现在的季无月比五年前更让人想要握在手里。
“殿下。”
“何事?”
“这位季大人当真带回去吗?这件事情,若是皇上知道了,必定会追查到底的。”
“我的事情什么时候需要他来过问了,更何况,我自有我的安排,父皇若是问起,这件事情的后果我一人承担。”
“殿下!”
“这件事情不许再提,整顿兵马,明日启程回朝。”
“是。”
慕容南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看了一眼季无月的背影后放下帐帘转身离开,却不曾想到季无月睁开眼睛,双目清明,不见半点睡意。
班师回朝?
出于什么原因能让慕容南为了擒住他连陈国皇帝的命令都敢违背,这件事背后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还是说……慕容南知晓了什么,打算在他身上得到什么。
事情不妙,季无月翻身坐起,瞥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物,再看看帐篷里的摆设,只觉得格格不入。
陈国是天寒之地,这段时间去,怕事有得遭罪了。
第二日一早,军中号角吹响,鼓声震耳,季无月从睡梦中醒来,有一会儿的时间再发呆,回过神来立刻穿衣收拾,掀开帐帘一看,外面已经收拾好了,慕容南骑着马,手中还牵着一匹遍体黑色,额头却有一抹白色的良驹。
见状季无月上前道:“真是抱歉,近日太累,起晚了,有劳殿下还给在下准备了一匹好马。”
“出发!”
慕容南把缰绳扔给季无月,调转马头一声令下,三军出动,浩浩荡荡的队伍撤出宜城外的营地。
对慕容南有一些摸不着头脑的季无月翻身上马,本想跟在队伍最后面,不料本该在最前面的慕容南竟然停下来等着他。
“三皇子这是?”
“……此次我来是秘密行事,陈元才是元帅,我回去自然也不能和三军同行。”
“啊?”
“走另外一条道。”
季无月这下明白过来,忍不住摇头道:“殿下出现在三军中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如今这样岂不是掩耳盗铃吗?”
“他们可不敢出去胡说。”
“那不知殿下打算带着在下走哪一条路进陈国,我可是听闻,这路上群都是山脉,加上风雪,弄不好我们可就是要曝尸荒野,也不对,遇上雪崩的话,这尸体还能保留一段时间呢。”
“你就不会说一些好话吗?”
闻言季无月笑:“自然是会说,只是怕殿下不高兴听,以为我是在讨好你,只为了活命。”
慕容南摇头,第一次觉得季无月这个人实在是狡猾得过分,而且,很会忽悠人。
两人拉着缰绳在雪地里慢慢行走,也不着急回去,反而多了几分闲情逸致赏景。季无月向来是个懂得发现美丽事物的人,望着满天的白,心中跟着平静下来。
若不是慕容南和他立场不同,两人博弈必定很有意思。
“殿下,其实我一直想问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不直接将我二哥带回去,他的价值可比我高许多,军中事务,我不了解他却了若指掌,换了我这样一个毫无用处的人,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你毫无用处?季无月你可知你这几年的一切我都了若指掌,你说你毫无用处,当我是三岁孩童吗?”
慕容南这么直接将五年都在监视他的事情说了出来,季无月心中恼怒,只觉得挨了人一拳,却又发不出火,绷紧嘴角道:“殿下真是好兴致。”
“怎么说?”
“我一个人无趣之人竟然能让殿下大动干戈,可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你不爱说实话,那本王只能自己调查。”
“可惜,你掌握的东西对我来说,没什么威胁,你把我带回去,你以为我会妥协吗?”
言辞之间全都是暗箭,季无月不退让,四两拨千斤,慕容南单刀直入,大刀阔斧礼尚往来。对于慕容南监视自己的事情季无月只能认栽,不过这几年他也并未做出什么事情,可以说是三点一线的日子。
前朝,东宫以及将军府,偶尔会和李鹤、林止修上酒楼里谈事。
季无月和慕容南气氛紧张,暗潮涌动,而琼州内,季无平和季无安却不知道该如何回朝交代季无月的行踪。
且不说将军府里的季长风还有那个把季无月当作宝贝的季无心,光是面对宋垣,就已经够他们头疼的。
剩余的四封信,一封给季无月的母亲谷婉清,另外是季长风和李鹤以及宋垣。
揣着四封信,季无平盯着陈国的方向,翻身骑在马背上,片刻后大手一挥道:“出发,回朝!”
“是!”三军将士应声,声势滔天。
在季无平左侧的季无安一脸懊恼,恨不得冲出去将季无月给救回来,却知道不可能,只能望着季无平道:“这次是我的过错,若是皇上责罚,一切全由我一个人承担。”
“我是三军元帅,这件事情你不用管,我自有办法。”面无表情的开口。
“大哥!”
“你还知道我是你大哥,那你就给我老实一点!”季无平厉声说了一句,看着季无安,季无安立刻噤声。
这次回朝,必定朝中要引发一场轩然大波。
☆、秘密信函
陈国都城内和季无月想象中的不大一样,这北寒之地,季无月以为到了这般大雪纷飞的季节,百姓必定都是在家中炉火旁取暖,闲话家常,清酒小酌而不是在街上走动,可偏偏来到陈国都城,一切都在往他以为不是的那个方向发展。
当地女子也异常好爽大方,一身冬衣皮袄走在街上,一根粗辫子就像是她们的人一样,不似宋国女子的婉约、娇弱,而是北方女子的大方豪情。
“你不进宫?”
“我不住宫里。”
闻言季无月低头道:“三皇子果然与其余皇子地位不一样,这朝廷上下,莫说是大臣,就连皇上也得看三皇子的脸色吧?”
“你说话若是让其余的人听见,多半身首异处。”慕容南皱着眉瞥了一眼季无月。
这几日季无月说话一直不分轻重,与往日滴水不漏的样子相差甚大,连慕容南都分不清楚,这到底是本性暴露还是在演戏。季无月一个小心谨慎,滴水不漏之人,怎么会暴露这样的一面,目的是什么?
见慕容南微微蹙起眉,季无月就知道自己的行为已经达到目的。
既然慕容南想要带他来陈国,进行所谓的什么知天命者得天下一说,他不如搅乱慕容南的视线,寻找机会离开陈国。
跟着慕容南回到他府上,季无月翻身下马,搓了搓手后将手拢进袖子里,抬脚踩上台阶,像是回自己家中一般,根本不把慕容南放在眼中。刚走两步,一把剑横在脖子上,季无月怔住,扭头看着执剑之人:“我是府上客人,难道你们陈国就是这样对待客人的吗?这就是你们的待人之道?”
“让他进去。”
慕容南一声令下,守卫立刻单膝跪下,放下手中的剑:“属下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