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的人明白这一点:将希望与恐惧投射到未来是无益的。这样做只能在头脑中形成夸张的描述,只能浪费时间。
当晚,在吃晚饭时,亦淅主动和罗修说起了今天和池卫见面的事。
他很清楚,有些事是绝对瞒不了罗修的;他只要有心追究起来,自己又要受苦。
所以,他选择坦然相告,却没有说最重要的环节。关于游尔,他只字未提。
“所以,以后你要常常和池卫见面了吧。”
亦淅说完了今天所做的事,原本正在喝着排骨汤的罗修,放下了汤匙,漫不经心地说道。
“嗯?......”
亦淅有些心虚地看着罗修刚毅的脸颊:他不高兴了吗?
☆、第四十五章 山重水复(下)
“嗯.......你不喜欢?如果你不喜欢,我就不和他见面了。”
亦淅紧紧抿着下唇,溜着眼瞄着罗修:想从他细微的变化里察觉对方是否在生气。
“没有。我还是很有风度的。”罗修语气平平,“你和他见面,也没什么。”
“哦......你不介意就好。”亦淅说不上自己是何种心情,只是听到他瞒不在乎的口吻,有种淡淡的失落:“我会把握好尺度的,你不让做的事,我绝对不会做。”
罗修抬起眉眼,笑意满眶:“我对你很放心.....你最清楚我的脾气。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亦淅不知怎的,忽然有想给罗修一个巴掌的冲动。
“对了,池卫约我下周出去陪他办点儿事,恐怕要一天的时间,晚上可能要留宿在外边,你答应吗?”
“呃.......”罗修仍旧慢悠悠地吃着饭,沉默了好久;好似真的有在慎重地思考这个问题。然后说:“你去吧......也可以休息一下。”
“好吧。”
方亦淅并不是那么喜悦地答了一句,感觉心情沉重得压的自己喘不上气。他也说不上,是想让罗修答应好,还是不想让罗修答应好。
人呐,就是个自相矛盾的物体。
罗修慷慨给予的自由,让他有一种会被抛弃的怅然。
请你,驯养我吧。
故事里,狐狸对小王子说过的话,总在亦淅的耳边萦绕。
或许,每一个人都在心里深切地渴望着,有一天被人温柔的驯养;以后,在这劳劳尘梦里,才不是一个无主游魂,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才有未来可归去的宿命。
亦淅有时会自轻自贱地认为,自己宁可被罗修束缚,也不愿他视自己如弃履。
“话又说回来,池卫对你是上了心的。你打算什么时候和他上---床?”罗修事不关己的语气:“哦,我就是随口问一下。”
“不是每个对我好的人,我都要和他上---床的。”
亦淅语气很坏,反唇相讥。
“不高兴了?......”
罗修放下碗,盯着对面的人:明显拉长了脸。
“没有不高兴。我有什么可不高兴的吗?我只是坦诚相告,我没有办法回应每一个向我示好的人。”
刚吃下的可口饭菜,似乎这一刻都产生了排异反应:在胃里绞动着的痛。
罗修起身,缓步绕过餐桌,走到亦淅面前:
手指轻挑,抬起他的下巴,居高临下地炯炯对视——目光里,如一轮新月,满泻着柔情.......
“我看得很清楚:不管是池卫,还是其他什么人都好。都是在东墙窥宋,自作多情。”罗修,催眠的似的嗓音:“在你心里,只有我......除了我,你也装不下别人了.......”
一席话,如醍醐灌顶:让方亦淅的心,豁然通达。
罗修的话,听上去有点自恋得恬不知耻;其实,是比他自己更懂得自己。很多长久以来想不通的,或是不敢去相信的,这个人早就明了了。
原来,我的心,在你这里。
罗修的唇,如绵绵细雨,一点一点滋润着他的嘴巴。亦淅为之情动,主动地迎合了上去。
皓齿内鲜,唇舌勾---弄之间,脉脉传递着语言无法说明的爱意。
几次翻绞,逗弄过后,两个人均面飞红云,轻喘不止。
“别没事瞎闹别扭了.......”
罗修揉揉他的头发,像哄宠物一样的目垂怜爱。
“谁说我闹别扭了......”亦淅小声的,表示了异议。
罗修笑着摇了摇头。不知是不是因为最近和亦淅相处得太融洽了,越发让他显露了孩子气的一面。这与亦淅先前清冷寡淡的性格,完全不挨边儿。
有时,根本无法联想是同一个人。
“对了,我今天在咖啡馆见到了肖云。”
“他出院了吗?伤筋动骨一百天,他还好的真快啊......”罗修的眸子射出一缕寒光,“他,找你麻烦了?”
“也算不上吧。他,只是说了几句废话。”
要不要把肖云说的那些下流话,直接转述给罗修呢?这个人也是满肚子的酸醋,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什么废话?”
“呃......”亦淅想着该怎样组织一下语言,让这些话说出来没那么涩---情:“他说,他喜欢我。要得到我.....”
“呵.......”罗修嗤笑出来:“他是喝假酒了?还是吃错药了?说出这么不自量力的话!看来,上次的教训不足以让他正确的认知现实啊。”
罗修的话带着强烈的肃杀之气,亦淅听了都觉得像是灾害预报。
“我总觉得他在跟踪我......好像知道了什么。他今天提到林萱的口气,就是在暗示我。”亦淅说到此,心乱如麻:“修,你说他会不会真的在查我?想要拿这个胁迫我呢?”
罗修的双手环住他的肩膀,用力地收紧:把人圈在自己的怀中。
“你不用怕,这件事有我。我保证他什么都查不出来,也绝不允许他危胁到你。我会解决好的.......”
方亦淅看向他果敢的目光,那里面有一份坚定的力量,让他安心。
他点了点头,没有出声,歪在他身上;胃痛在这个时候,消失不见了。
“我上次就警告过他:如果他再敢出现在你面前,我就要他的命......”
罗修好像是在自说自话,听在亦淅的耳底,却是枪膛里射出的子弹:闻得到血腥的气味。
这次,他是真的有点怕了。
这日下午,亦淅意外得了空闲,可以提早下班。
前思后想了半日,也不知怎么打发这乍然而来的几个小时。
灵光闪现之际,他想到可以做一个更为亲密的行动:接罗修下班。制造惊喜,一般都是罗修负责的,自己从未做过。
这一次,冷不丁来个不请自来,罗修一定会记住一辈子吧。
“浪漫”这回事,偶尔做一下也很有趣。
方亦淅有了主意,立刻化为实际行动:开上车,直奔罗修的办公室。
车子停到写字楼楼下,亦淅解着安全带——眼角余光不经意地往窗外掠过:瞥见罗修正匆匆忙忙地从走楼里出来,好像要去哪里。
按照往常的习惯,亦淅一定会先按喇叭提醒一下他。
今天,他是玩兴大起,本来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又放下了,倒是拿起了手机拨了出去。
透过风挡玻璃,可以看到罗修听到手机响时,略微皱了一下眉头。
“亦淅?怎么了?有事?”
罗修的语速很快,有点急促。
“修,你在哪里?我想你了。”
方亦淅走出车子,蹑手蹑脚地远远跟在后面,想着找个合适的时机跳出来吓他一跳!一向冷峻沉着的罗大学者被吓得大惊失色,想想都让人觉得激动啊!
“哦。”罗修不冷不热的开口:“我正在开会呢,一会儿说好不好?”
就如兜头一桶凉水砸下,将亦淅的满满的热情浇得冰冷......那么好的心情,顷刻一落千丈。
“哦。那你忙吧......我不打扰你了。”
在开会?罗修说他在开会?
亦淅想不明白,罗修为什么要撒谎。既然他说了正在开会,就绝不能不管不顾地再出现他面前。当面拆穿人家的敷衍之词,双方都会比较尴尬。
看着罗修行色匆忙的背影,脑子里全是一个一个的问号。
只犹豫了几秒钟,脚步不听使唤地跟了上去。
罗修要去的地方并没有多远,就是相邻大厦的地下停车场。
亦淅躲躲藏藏地尾随其后,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生怕被人发现。还好长相算是周正,否则就真像一个捉---奸的无聊私家侦探了。
一路跟到停车场的地下二层,周围静得出奇。罗修皮鞋落地的声音,在这里都显得分外铿锵。
亦淅开始庆幸,下班时换了一套休闲装,搭配了一双时尚板鞋。要不然,以这种环境,照平时的正装打扮,非得光着脚走路才能不露形迹。
空荡荡的停车场,?3 鞫牌嬉斓钠眨桓鍪笨瘫3志璧母僬撸涣灯鹄矗趺纯炊际遣刻毓ご笙罚痪褪亲扒蛔魇频目植榔伞?br /> 可亦淅脑子里冒出的,竟是夜入江东的蒋干。
朗朗乾坤之下,行鬼鬼祟祟之举;本身就有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可能。
没有来得及让亦淅想得透彻,罗修就在一辆黑色本田车旁,立住了。
他等的人,在这儿?
亦淅离他百米开外,闪在了敦实的水泥柱后面。
车门打开,走出来一个清瘦、有些干瘪的壮年男子。鹰目如钩,面容冷硬,下颚乱糟糟的胡渣儿;踏着一双老布鞋,叼着一支香烟。懒懒散散之中,带着精明强悍。
怎么会是他?
这个人,方亦淅是认识的啊.......可是,怎么会是他呢?!
完全没有道理。
☆、第四十六章 间者(上)
第四十六章 间者(上)
虽然距离不近,角度也不好,亦淅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
这个人,他印象太深刻!
——陈至荣。
陈警官?
这一幕,简直突破了方亦淅理解力的极限!
如果,你说世界即将爆发第三次世界大战;如果,你说科学技术让人类可以长生不老;如果,你说所有狗血的爱情故事都可以成真;都不会有此时的情景让亦淅感到更加的震撼和荒谬!
罗修瞒天过海,藏头露尾,偷偷摸摸来见的人,是陈警官!
这演的是哪一出啊?《无间道》吗?
如果不是用力捂着嘴,亦淅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了。
死间者,为诳事于外,令吾间知之,而传于敌间也。
目光所及,罗修试图在向陈至荣说着什么重要的事情,眉宇之间是肃穆,郑重的情绪。
陈至荣的香烟已经吸完了,烟蒂随手扔在地上,鞋子反复碾了好几下。神情一如既往的清汤寡水,看不出变化。
隔着这样的距离,亦淅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尤其二人故意放低的音量。只能看着他们的嘴一张一合,商议着事情;可惜,亦淅又不懂唇语。
陈至荣的嘴角泛起微笑,拍了拍罗修的手臂——两人上了那辆车子,接着疾驰而去。
直到看着他们的车子开出了好久,方亦淅才无精打采地从水泥柱后面转出来。
源于玩笑的一次偷窥,竟然演变成了一部悬疑推理剧;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罗修和陈至荣在一起说事情——这太诡异了。
他们是什么关系?最重要的是,他们在一起要做什么?陈警官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做生意的人,没有道理是为了生意吧。
那么,有一种可能,就是为了自己。
但是,那又说不通了。如果陈警官一直和罗修都是合作关系,两个人针对自己在谋定什么的话:罗修手里分明攥着自己杀人的铁证啊?为何这么长时间,自己还是安然无恙呢?
那只能说明:罗修没有把证据交给陈至荣。
可如果不是为了这个案子,还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他们两个人之间玄之又玄的关连呢?
亦淅猛然发觉,自己仿佛是陷入了一团迷雾,所有看到的都是模糊的,所有的人都罩着一层面纱,事情的发展也越发的风云诡变。
这云遮雾绕,亦真亦幻的本来面目,到底是什么?
就算自己一个头,弄两个大,这些事情也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厌倦了这样的猜来猜去,他真想冲到罗修面前:当面锣,对面鼓的问个清楚;省得像个小丑似的被耍来耍去。
然而,亦淅本身就是一个由里到外无法站在阳光下的人。发生过的事情,一旦被一五一十地掀开,丑陋、肮脏的真相昭然于天下:那是远比死亡,还要残酷的惩罚。
算了吧。
他晃了晃脑袋,想要把那些烦恼都抖落个干净。
至少,还不是完全被蒙在鼓里。
与其担心别人明天会怎样对付自己,不如先下手为强,早做防范。
亦淅从停车场出来没有回家,而是跑去理了头发。
当看到发丝,一绺一绺飘落与地时,立竿见影地感到混身轻松不少。
谁说的:头发即是烦恼丝。还真是有点道理。
返回寓所,罗修从厨房探出头来,看到亦淅的新发型,连连赞叹。
二人如故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吃喝拉撒的琐碎日常。谁的演技都堪称炉火纯青,下午的事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亦淅心里知道:有些东西于他而言,是改变了的。
罗修,未尝不抱着同样的想法。
十四日。初伏第三天。
十九大暑。
喜神东北。贵神西南。
宜:平治道途。修饰垣墙。 忌:会友。出行。
从亦淅居住的城市到T市路程在300公里左右,自驾车也需近3----4个小时。
清晨五点,怕被堵在高速公路上,池卫践约来接亦淅,二人出发。
一路,通行无阻。两个人谈天说地,时间过得不着痕迹。
因为这次陪亦淅出来,池卫显得很兴奋,想尽办法逗他开心。什么荤段子、小笑话,接二连三地抖个没完。好像大半生积攒的幽默感,都是为亦淅准备的似的。
这亦淅本来为心事所累,就有那么点兴致索然;再加上对于即将见面的那个人复杂的心境,更有点茫然无措;实在是笑容欠奉。
见到池卫那么卖力讨自己欢心,低姿态的细心周到。觉得自己有些对不住人家,难免心生歉意。
努力了好久,说服自己接受池卫的好意,迎合一下他的笑话;渐渐的情绪方转寰了过来。
车子开进T市市区,还是上午。在导航的指引下,不费吹灰之力就到了锦澜花城小区。
花园式的小区很大,前后两条街都在小区的范围之内。
一棵棵大树遮天蔽日的,一幢幢高层建筑物屹立其间,现代化文明的标准示范。
高档社区,门禁森严,进出都要指纹识别。不知道的,还以为国家安全局呢。
这下子,两个人犯了难,要轻手利脚的进去,是绝无可能。他们又是心血来潮地造访,都不知道主人在不在家,欢不欢迎。
电话号码倒是有,无端打过去,总得找一个体面的理由吧。
门岗的保安那叫认真负责,池卫好话说了不下一车,都未能打动人家。他想到了动之以利,没想到人家那职业素质不是一般的高,断然拒绝。池卫只好挑起拇指,大叫佩服,说他是青年楷模。
“其实也没事,我就以工厂老板的身份给他打电话,说是谈入驻他们商场的事,不就行了吗?”池卫看出了亦淅的窘色,豁达地笑着:“只要想,总有办法。”
方亦淅开始后悔,没有做好完全的准备,就冒冒然拉池卫陪自己跑这一遭。这事办得,怎么看都愚蠢,和不靠谱。
这都缘于他太急于了解游尔和李原、丁俭从的死到底有没有关系。
当年的那些难已启齿的丑事,游尔不仅是当事人;还是最可恶的参与者。他来,只是想确定他会有怎样的下场。
假如老天忘记了来收拾他,他不介意亲自动手,送他去。
这铭心刻骨的伤痛与屈辱,促使他的人生从此像走了针儿的破唱片一样,再也拉不回原来的轨迹。
两个人无奈地盘桓了半天,无计可施之时:忽喇喇开来好几辆警车,风风火火地闯进去。
刺耳的警笛声,听得人寒毛倒竖!
方亦淅的心,莫名地就往下一沉:有种不好的预感。
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明白彼此担心的是一件事情。
“出事了.......”
方亦淅神色严峻,幽幽开口。
他们没有动,就立在保安室旁边的树荫下,好象在等待着那个最终确定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