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微讽说道:“可惜有些人总想着打破规则。”
武德侯正想插话,唐九渊已经继续道:“侯爷对我有这样的看法,大概是因为令千金的事情吧?”
武德侯的瞳孔骤然收紧,与此同时,他背后的侍卫发出了一股极骇人的杀气!
唐九渊仿佛没有看到这一切,微微一笑,说道:“向野加入神枪会京都分舵的时候,侯爷您没有说话;向野动用京都守备师的时候,您没有说话;向野顶着抚远将军遗孤的名头四处惹事的时候,您依然没有说话;那么——”
唐九渊收敛了笑容,冷漠说道:“您凭什么认为,在令千金出了那样的事之后,有人需要站出来为您说话?”
砰地一声,唐九渊面前的茶杯骤然炸裂!
劲气隔空袭来,碎瓷片四下飞溅,几乎擦着唐九渊的身子飞过。唐九渊端坐不动,任凭一块飞掠而过的碎瓷在自己颊上拉出了一道小口。
鲜血沁出,衬得唐九渊的面容愈发妖冶,仿佛地狱的神祇。
“但是你为什么要来京城!”武德侯对着那个端坐不动的窈窕身影,暴怒喝道:“以你的身份地位,哪里去不得,为什么要来京城跟这些最肮脏最下贱的贱民鬼混!”
唐九渊终于感觉到了一股无可遏制的愤怒。
这世上总有些人,喜欢一脚把人踹进臭水沟里去,过后忘得干干净净。等到那人终于千辛万苦历尽艰辛爬了上来,他们便会和同伴一起,用他们那干净的、尊贵的手指指着那个人,说——瞧,那人真脏。
“侯爷您又错了。”
唐九渊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襟,毫不在意自己面上的伤口,“我为什么会来京城?”
“那是因为侯爷您杀了我全家啊。”
作者有话要说: 要相信这点伤对九渊来说不成问题~
...骂得好爽啊,还想继续骂
☆、第六十二章·乘龙
洛家庄灭门一事,到底是何人所为,至今尚无定论。
嫌疑最大的是神枪会,但是这起灭门案如果真的是神枪会做的话,他们定然会大肆宣扬,而不是像现在悄无声息。回河西的时候,唐九渊问过厉无忧,厉无忧矢口否认。屠灭洛家庄满门,对于神枪会来说,并不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因此他们也没必要掩盖。
唐九渊于是想起了在洛青青嫁入顾家之前,洛家庄曾经遭遇了一次夜袭。
那次夜袭由河西的江湖势力“乘风堂”组织,策划得也很详尽,可惜败在了唐何必和洛明清的算计之下。
事败之后,唐何必由成风大开大合的刀法和精湛的骑术确认了他的武将身份,成风倒也坦诚,承认自己曾经在武德侯手下为将。
把这件事和后来的洛家庄灭门联系到一起,就大致清楚了。
无论是不是武德侯指使,若说这次夜袭和洛家庄灭门毫无关系,真是鬼都不信。何况,无论动手屠杀的是哪方势力,最终的获益者都是武德侯……或者还有女皇陛下。
唐九渊一向为人淡漠,但是当洛明清用粗糙的手在住她头顶的时候,她承认,自己的心境确实出现了一丝裂痕,有些——心痛。
洛明清是个好人,唐九渊想,虽然“好人”这个评语从她嘴里说出来很是讽刺。
所以现在,唐九渊站在场中,微笑着看着武德侯,笑容很真诚很妖冶。
“据我所知,”唐九渊微笑道:“乘风堂在河西立足,少说也有五六年了。侯爷还真是深谋远虑呐。”
她说着踏前一步。
这一步一踏,唐九渊身上的气势骤然暴涨。在那一瞬间,她不再是洛家孤女、奉诏入京的五品小官,而是最优秀的唐门子弟、京城第一大帮的帮主!
武德侯看着面前黑色劲装的妖冶女子,第一次从她身上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就在这时,他身后的侍卫也上前一步,有意无意地挡在他身前。
“万先生,”唐九渊看着侍卫,微一抿唇,说道:“放下偌大的神枪会不管,一个人跑到京城里来——这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武德侯的面色终于变了。
他身后的那个不起眼的护卫,赫然便是神枪会总舵主,万山侯!
适才唐九渊的茶杯凭空炸裂,破碎的瓷片划伤她面颊的时候,唐九渊便知道了,这厅中,还藏着一位绝世高手。
用内力激飞瓷片,这并不难,难的是让茶杯炸裂的那股劲气。茶杯炸裂之时,连唐九渊也没有提前预判到,便是因为杯中的劲气隐藏得太好,直到爆发,才被她发现。
唐九渊经脉虽然一塌糊涂,见识毕竟还在。这世上,能瞒过她的人不多。
在说出那些让武德侯心神激荡的话的时候,唐九渊暗中以唐门的隐匿之法探查周围,并未发现第四个人的行踪。
问题只能出在侍卫身上。
若不是从劲气的运转中捕捉到了一丝剑法的痕迹,唐九渊也只会认为侍卫是神枪会的某位高手,还怀疑不到万山侯头上。
万山侯出身太白剑宗,后来和厉无忧一同叛出师门。这事虽然隐秘,以唐九渊的地位,还是有资格知道的。
唐九渊收摄心神,看着面前相貌平凡的护卫,丝毫不敢大意。面对神枪会第一人,对方如果不想她离开,她就绝对走不出侯府。
万山侯却只是淡淡笑了笑,“洛姑娘好眼力。”
说着撕下了面上的人|皮|面具。
唐九渊对这位神枪会之主也有些好奇,在他撕下面具的时候,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万山侯看起来颇是年轻,大约四十上下,容貌英俊至极,英俊之中带着几分沧桑味道,不怒自威。
唐九渊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要命的错误。
总算她反应还算及时,在万山侯的右掌距她不足三尺的时候,唐九渊右手一翻,微雨杏花针的针筒出现在了她手里,正对着万山侯的掌心。
那一掌就悬在她头顶,万山侯却突然收手,看着她手里的针筒,笑着道:“这便是洛姑娘研究出来的微雨杏花针?厉无忧和我提过,很麻烦的一种暗器。”
万山侯放下了手,唐九渊也在同一时间收起针筒,“多谢总舵主夸奖。”
“你的多谢,我可消受不起。”万山侯摇头说道,转向武德侯,“洛姑娘留在这里,也没有多大意思,侯爷若是问完了的话,便可以让洛姑娘回去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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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山侯来了京城?”
李四、韩墨、胡凝寒、苏情异口同声问道。
唐九渊点了点头,“不错,我见过他。”
合欢楼最高的小间里,踏雪帮的掌权人难得地聚在一起。可是他们谁也没有共聚一堂的喜悦。
因为帮主带回来的那个消息。
万山侯来了京城!
唐九渊看着李四的面色,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你不会还想暗杀万山侯吧?”
李四点了点头。
“不要想,”唐九渊的面色难得的严肃,“别说动手了,连想都别想。万山侯不可能在明知京城落在我们手里的情况下还毫无准备地过来。在没有把握杀死他之前,最好连杀心都不要有,否则会引起致命的反扑。”
韩墨说道:“那难道就放任他大摇大摆地在京城——”
“不是‘大摇大摆’,”唐九渊纠正道:“万山侯的实力远远超过我们,他敢来京城,背地里一定有极详尽的计划。我们能控制的京城只是京城的一小部分,万山侯想要绕过我们,还是很简单的事情。”
她终止了这个话题,转向李四,问道:“这两个月,相爷那边,是你去联系的?”
唐九渊和唐何必逃离京城之后,因为刘留已死,李四没花多大力气便接管了神枪会从前的地段。又因为唐九渊走之前留下的那几句话,李四统领踏雪帮也很顺利,没有受到太多质疑。
可想而知,林甫之对此不会太高兴。
李四阴沉着脸点了点头。
唐九渊笑了笑,知道自己的风字堂堂主定然没少受林甫之的气,“辛苦了——看苏姑娘气色还不错?”
韩墨偷偷瞄了苏情一眼,苏情倒是很坦然,“这些日子,不用掩藏身份,确实自在许多。何况,韩堂主也对我多有照顾。”
唐九渊看着这二人的举动,有些错愕,“你们……”
“帮主,”韩墨闷声道:“是我对苏姑娘——”
唐九渊截断了他的话,“我没说不行。不过你要想好,你过的是刀头舔血的日子,没准哪天这人说没就没了。”
苏情笑道:“韦姐姐说话还真是风趣。”
唐九渊摇了摇头。她没有太多意思,只是希望自己这位忠心的下属日后不要后悔。对于他们这些在生死线上行走的人来说,爱情实在是个太奢侈的东西。
场中的气氛却因为苏情那一句“韦19 姐姐”而诡异地沉寂下来。
“和你们猜的一样,”半晌,唐九渊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我姓洛名苇,河西人。”
“你为什么要来踏雪帮?”李四问出了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
唐九渊的目光从自己下属脸上扫了过去,淡淡反问道:“我不能来么?”
“撇开唐二少爷不谈,”唐九渊继续道:“我的两个哥哥便是踏雪帮的人,洛英仁和洛英德这两个名字还挂在踏雪帮的名册上。何况——”
她端起茶杯饮了一口,看向李四,说道:“何况,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很清楚。”
李四沉默。
唐九渊的狠辣无情、不择手段,他都是看在眼里的,甚至还参与了一部分。所以他很清楚,像他们这样的人,骨子里是不相信任何人的。
“踏雪帮,”唐九渊放下茶杯,屈起指节叩着桌子,轻轻说道:“踏雪帮跨在龙背上,如果只能永远在污水里打滚,我不甘心。”
她看向李四,说道:“这些日子,你跟相爷打了许多交道,应该也明白了一些事情。”
李四点头。
如今的踏雪帮,不过是贵人手里的一条狗,即使吞并了神枪会,也不过狡兔死走狗烹而已。
“所以,”唐九渊笑了笑,“无论是唐门、相爷还是龙椅上的那位,我都不信任。他们现在能给我权势和力量,日后自然也能拿回去。我只相信自己手里的东西。”
唐九渊站了起来,准备结束这次会议,“李四,踏雪帮日常的事务,还是你来负责。明天我就要面见陛下,日后,如果京城出了什么变故,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她笑了笑,“那时候,我相信你的决断。”
李四点点头,只觉得一股热血上涌。
“骑在龙背上,可能被掀下去,也有可能一飞冲天。”唐九渊最后说道:“不过,无论如何,这才是我们自己手里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瞎几把撸了个封面。
终于把专栏的画风统一了,真·画风淸奇。
暗戳戳说一句,封面是用我和基友的古装照做的。
专栏头像是我本人。
☆、第六十三章·酒兴
入京这几日来,唐九渊行踪不定,让许多原本想与她攀上关系的人很是失望。
其中最失望的是洛明流。
作为洛家庄仅剩的三个人之一,洛明流对唐九渊的失踪行为很不满意。可惜相府规矩森严,唐九渊不来,他也不可能主动去找她。
他不知道韦笑笑也是唐九渊的假名。
唐九渊素来不在意洛明流和洛青青父女的感受,失踪这几天里,她主要精力都集中在处理踏雪帮的事务上。等到就职之后,她与踏雪帮接触的机会就会少很多,因此唐九渊须得在这几天里把这个帮会稳下来。
所幸她是和唐何必一起来的。
唐九渊决定把唐何必留在踏雪帮里,却遇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当日厉无忧对唐何必的一番指控,已经在踏雪帮众人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想要推翻这样的印象,确实有些难度。
尤其是在李四不支持这一决定的时候。
李四一直想把踏雪帮的大权抢到自己手里,即使上次在合欢楼被唐九渊说得热血沸腾,他也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
唐九渊并没有试图从李四那里打开口子,而是把唐何必留在韩墨身边,然后花费了数日的心思和口水向众人解释上次的事故,终于化解了他们的敌意。
她相信唐何必的能力,把他留在踏雪帮,他就算做不到独揽大权,至少也能和李四分庭抗礼。何况还有他们之间的那一层关系在。
安排好所有的事情之后,已近日暮。
唐九渊仰头看着西边的天空。夕阳斜斜地照在京城层层叠叠的屋檐上,把每一块瓦片都镀成金红,精致而苍凉。
唐何必走到她身边,和她一起仰起头看着夕阳,然后说道:“下盘棋?”
唐九渊道:“好啊。”
唐何必算是这世上为数不多棋力和唐九渊相当的人之一,这盘棋杀得难解难分,计谋陷阱层出不穷。直到月上中天,棋子上都沾了一层薄薄的露水,二人才终于收了手。
唐九渊看着棋盘上纵横交错的黑白棋子,突然意兴阑珊,连数子的兴致都没了。
她下意识地想靠倒在椅背上——计算了这么久,对她唐九渊来说,也消耗极大——却发现他们坐着的圆凳没有靠背,于是支着额头撑在了桌上。
唐九渊素来懒得梳头,黑发随意散落着,遮挡了大半的容颜。她随手拨了拨头发,就这样妖妖娆娆迷迷离离地抬眼看着唐何必,道:“我想喝酒。”
唐何必坐得很正,听到这活,沉默了一会儿,方道:“明天就要进宫了,误事不好——”
“误不了事,”唐九渊淡淡说道:“就算误了又能怎样?”
然后她伸手从桌下拎起了一坛酒,砰地一声砸在桌上,微微抬眼,挑衅似地看着唐何必。
唐何必叹息一声。这里是踏雪帮的地界,唐九渊总能从奇怪的地方找出一坛酒来,他早已习惯。也不知道这个妖孽在当帮主的时候到底藏了多少酒。
唐九渊抓住棋盘,猛地向外一抽,棋子端端正正地落在大理石的桌面上。她伸手到桌下,将棋盘靠着桌脚放好,然后又拎出一坛酒,也不看唐何必的面色,直接砸在他面前。
“喝酒。”唐九渊说道。
“喝酒误事。”
“误你奶奶个事儿。”唐九渊一掌拍开酒坛,仰头便灌。
唐何必看着唐九渊把喝空一半的酒坛重重砸在桌上,说道:“我奶奶也是你奶奶。”
唐九渊一愣,然后笑了笑。
“你最近……特别放肆。”唐何必依然端坐着,盯着自己的膝盖。
“我一直都很放肆。”
“那是……不一样的……放肆,”唐何必思索着应该怎样表达,“你……以前是对别人放肆,现在是对自己放肆。对自己放肆是一种找死的行为。”
唐九渊沉默,然后喝酒。
在局势纷乱至极的时候,还敢这么肆无忌惮的喝酒,无疑是一种极其找死的行为。如果万山侯在此时突然出现,唐九渊敢说,自己连他一招都接不下来。
可这要她怎么跟唐何必讲?
唐九渊最初的判断是正确的,只有最纯粹的无情,才能对自己的死亡无动于衷。可惜这世上既有如此美好,即便只是虚幻的美好,也让人沉溺其中无法自拔——这让她如何放弃这般美好而去迎接那个冷酷的结局?
你不该来的,她在心里这般对唐何必说道。
至今为止,唐九渊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从梁上跳下来,这实在不符合她一贯的作风。她只希望那个跳下去的决定是她自己做出来的,而不是那个见了鬼的中央电脑搞的鬼。这是她仅剩的尊严。
连喜怒哀乐的权利都没有地活着,还是清醒着死去?唐九渊以为自己找到了答案,但是这一次,她犹豫了。那虚幻是如此地美好,美好得让人义无反顾地沉醉其中。
她不想做这个选择。
所以这些日子里来,唐九渊愈发放肆,希望能够幸运或者不幸地被人一刀砍死,这样她便不用自己选择了。然而幸运或者不幸的是,她仍然没死。
唐九渊趴在桌上,伸手向唐何必一指,说道:“唐……兄,你的眼睛里有月亮。”
唐何必没想到她突然冒出来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愣了一愣。便在这一愣神间,唐九渊已经趴倒在桌上,闭着眼,头歪到一边,像是喝醉了。
唐何必伸手便打算去扶,唐九渊突然睁开了眼睛。
唐何必一双手便这样伸在她面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