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清殊笑意愈发大,他自觉地坐到赵大人腿上,笑叹:“你们往日来信对骂也就罢了,每次回信你还不让我动笔……淮景,你要是不想管,那我自己来,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些东西。早晚有一天会过去的,我们的仇恨都会过去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最终带着一声叹息落下,他知道赵大人并没有什么欲|望,只要跟他在一起就已然满足了,可是他还是会为了那些许多放不下的东西而去做赵大人不喜欢的事情,实在是委屈赵大人了。
黎清殊想到此处,便有些忐忑不安,情绪低落了许多,“淮景,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他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美人眼中泛着盈盈波光,激得赵大人心中一动,伸手拥住他,靠在耳畔,那些一直坚持的矜持也不要了,带着些忿忿不平的语气服了软道:“最后一次了,等这些都过去了,我们好好过日子。”
“嗯,好好过日子。”听到这句话,黎清殊那点惆怅都散了去,脸上重新挂上了甜腻的笑容。过惯安逸的日子,一想到还要拉着赵大人跟云王作对,还真有些胆战心惊呢。
可这次并非没有胜算,黎清殊心道,是时候打起十二分精神了。
第七十二章
扬州。
岸上花灯锦簇,男男女女们在街上游玩,人声鼎沸,偶有烟花在漆黑的天幕绽放,引得人潮一阵欢欣,好不热闹。而在岸边的灯火阑珊处,靠着一艘奢华的大船,船舱的门前显眼的挂着一块写着“赵”字的牌子。
可却有人不识趣的上了前,约莫是个三十多岁,身材挺拔的黑衣男人,手中带着一把古朴长剑,身后跟了几名勇武的手下,站在岸边向船上的管事询问。说是正在抓一个小贼,怀疑对方躲到了船上,希望船主人容他上船一查。
年轻的女管事安静的听完,而后走进船舱询问,可不过片刻又出了来,明言拒绝了黑衣男人的要求。
得不到允许,黑衣男人险些就要直接冲上去了,握紧了长剑,还有理智尚存,低声说道:“我等是奉孙巡抚孙大人的命令前来抓贼的,请阁下勿要阻拦!”
女管事一言不发,静静的自袖中拿出一块令牌,黑衣男人仔细一看,立即告罪,抱剑俯首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船上是赵丞相的哪位亲眷?可容小的亲去求问?”
这态度变化之大,女管事依旧冷冷静静的,不卑不亢的回答,连声音也一如刚才,似乎不带一丝温度。“主人说了,让你们马上滚。”
身后的手下当即便要发火,拔出了刀急吼吼道:“什么人如此嚣张……”可他话还未说完,就被一掌打了脸,而后黑衣男子姿态极低的向女管事道歉,匆匆带着人离开。
女管事只瞥了一眼,便转身进了船舱,隔着那道华丽的珠帘,看得很清楚室内是一男一女相对而坐的状况,女管事却不敢多看,低着头回禀道:“小姐,那些人走了。”
珠帘内,一袭褚色长裙,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女闻言不由得笑了起来,那双似醉非醉的桃花眼斜眼看去对面的蓝袍青年,带着几分得意,“你看,你在我这里,没人伤的了你。”
蓝袍青年无力的笑了笑,唇色苍白,似乎身带有伤。
“多谢赵姑娘相救,救命之恩,日后小生定会报答姑娘……”
“哎!别说什么日后啊……”少女探出身子,越过茶几靠近蓝袍青年,明艳如花的景致面容距离蓝袍青年很近,她笑语嫣然道:“我不是说了,你可以以身相许啊!”
“小生……”
蓝袍青年虽然听过几次这样的话,却还是有些难堪的想要回绝,再度被对面的少女不耐烦的打断,话语也刻薄起来,“我管你答不答应!待我十八生辰之前若是还未有夫婿,我便要进宫当那小皇帝的妃子了。既然我救了你,你就必须帮我一次,看你长得还算人模狗样,我委屈一下自己也没关系,你凭什么拒绝?”
蓝袍青年有些哑然的看着他,少女又气道:“你那个手下还受了重伤昏迷不醒,我告诉你,你以为你现在这样,能跑得出我的手掌心吗?”
蓝袍青年幽幽地叹了口气,劝道:“赵姑娘,你嫁给我,跟进宫没什么区别的……”
“你懂什么?”少女气呼呼的打断了他的话,侧首问还守在一侧的女管事,“赵袖,跟他一起来的那个男人死了没有?”
女管事回道:“还有一息尚存,苟延残存。”
少女又转向蓝袍青年,冷笑道:“听到了没有,没有我你们都得死。”
蓝袍青年无奈点头,少女又道:“所以在我还准你走之前,你休想离开。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蓝袍青年似乎有些无语凝噎,叹道:“小生姓萧,名君宸。”
少女念了一遍,霍的瞪大了眼睛,不顾形象的指着蓝袍青年,“你是那个……”
她适时的止住了话,而赵袖将头垂得更低了。蓝袍青年点点头,唇角又带上几分笑意,“接下来,就有劳姑娘了。”
少女沉吟半晌,表情十分难堪,慢慢坐了回去,半晌无语,头顶的怨气却能淹死人了。而赵袖此时突然开了口,解了围,却也让少女眉头拧的更深。
“小姐,老太爷让您送到大少爷府上的东西,您看是不是该……”
少女气闷的挥手道:“去苏州。”
“是。”赵袖盈盈一拜,快步离开准备。
溪棠镇。
当慕邱宁带着赵大人和黎清殊再次来到小竹楼前时,便发现了地上躺了好几具尸体,皆是黑衣刺客,楼前的桃树沾了血,染得一片艳红。
几人惊讶不已,也来不及做多思考,听到竹楼上刀剑碰撞的声音,赵大人便出言道:“似乎来晚了,这里应当是出事了……楼上还有人!快去救人吧。”
慕邱宁二话不说便爬上了竹楼,赵大人与黎清殊紧随其后,正赶到那房门前时,慕邱宁已将一个黑衣人自背后一剑击杀了。那黑衣人缓缓倒地,被他遮挡住的红衣少年才慢慢出现在几人面前。
白净的面皮,精致五官,清澈的眸子仿佛映着雪光,垂眸间显出的那一丝柔弱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果真是倾城绝色,天人之姿,要说是云王和皇帝是为了他的美色而找他的,那也会有人信的。
见到冷清秋的那一瞬间,就是连赵大人也看直了眼,黎清殊也不例外,心道此人长得真是好看。慕邱宁已然上前扶住堪堪跌倒的冷清秋,但见他脸色苍白,已然神识昏聩,随时要昏倒似的。
应当是受伤极深,猜想至此,黎清殊才注意到他身上的多处伤口,也上前帮忙。
可赵大人却还在那里愣着,黎清殊不禁出声提醒道:“淮景,快去看看有没有伤药,他伤的很严重。”
可他刚碰到冷清秋,他便睁开了眼睛,按住他的手警惕的道:“你是谁?”
慕邱宁解释道:“这是救你的人,你伤的很重,先伤药吧。”
冷清秋多看了几眼黎清殊和赵大人,半信半疑的,却也没有阻止他们,由着黎清殊去拿药给他包扎,似乎不会疼似的,愣是一声痛呼也没有,面上也没有一丝表情。伤口多在手臂上,有深有浅,而包扎到最严重的肩膀上的伤时,黎清殊看了都觉得疼。
那一剑绝对是穿透了肩胛骨,若是旁人早就受不了那痛苦了,伤口处血肉模糊,却神奇的自己止了血,黎清殊小心的清理过,才慢慢的给他上药。终于听到对方小小的抽了气,黎清殊觉得这才正常,可却看到他胸前的一块伤疤时生了疑惑。
“你这伤疤,是不久前伤的吧。”
冷清秋看他一眼,似乎在思考此人是好是坏,半晌后才点点头,声音小小的,说道:“是中了箭。”
一箭穿胸?这还活下来,黎清殊不得不佩服冷清秋的生命力。
他越发同情的看着冷清秋,看得对方都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时,去倒清理伤口的血水刚回来的赵大人便没好气的开口打扰了两人。
“伤口都包扎好了吧?”
冷清秋看了看赵大人,看他一直沉着脸看着自己,有些难堪的拉上了自己的衣裳。黎清殊点点头,“好了,这附近没有刺客了吧?”
赵大人自然是不知道的,慕邱宁去周围巡视一圈还未归来。他努嘴看向冷清秋,不高兴的问黎清殊:“你们刚才在干嘛?”
“包扎啊,能干什么?”黎清殊见冷清秋已自觉地将视线移开,便小声凑近赵大人耳边,反驳道:“我还没问你刚才看人家那么久干什么呢!你也觉得他好看吗?”
赵大人将脸一板,敛声道:“胡思乱想什么呢?”
此时慕邱宁也回来了,先是问了冷清秋,“你没事吧?”
冷清秋摇了摇头,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谢谢你。”
慕邱宁只道不客气,而后转向赵大人,“表兄,看来已经有人知道了冷公子的行踪,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赵大人想了想,又看了看冷清秋,沉吟道:“这些人是下了杀手的。你知不知道是谁派来的人?”
“大概,是云王派来的吧。”冷清秋低声说道。
“我有个问题,为什么云王和皇帝一直都在找你,你是不是拿了什么不该拿的东西,或者是知道了什么不知道的东西?”
闻言冷清秋打了个冷战,似乎很害怕的将自己缩在竹榻上,摇着头道:“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从刚才包扎时起,他就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模样,黎清殊一时怜惜心起,打断了赵大人的话,“这里又不是公堂,你干嘛审他?我们把他带回去吧,他都这么可怜了。”
黎清殊祈求地看着赵大人,小声说道:“你看他还是个孩子呢,这么小就受了这么多伤……”
闻言冷清秋抬头看了他一眼,神色古怪,却也没有解释什么。他看去的确是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且还是个长得如此好看,还楚楚可怜的少年。
赵大人有些无语道:“孩子?一般人家的孩子会做皇帝的娈宠吗?会招惹这么多杀手吗?”
随着最后一个字的话音落下,冷清秋的头垂得更低了,黎清殊更是心软了,只软声哀求道:“你救救他吧,淮景……”
连带着一旁的慕邱宁此时也识趣的开了口,“表兄,若是此事不解决,怕是兰芝她们也不能安生,我在这里求你了。”
他说着还要跪下,惊到了在场的三人,赵大人忙将他扶起来,气得翻了个白眼,无奈道:“我现在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他假死。”
假死?黎清殊疑惑看他,赵大人接着说:“反正那些刺客已经全死了,我们就来个金蝉脱壳,让他们以为冷清秋也死了,然后将他带走,神不知鬼不觉。”
黎清殊眼前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好,就用这个办法,不过我们可不能轻易让他们找到清秋的‘尸体’……”他顿了下,面上堆上了自以为慈祥可亲的笑容,温声问着冷清秋,道:“小清秋,你愿不愿意跟我们离开?”
冷清秋有些不明所以,同时对着自己的新称呼有些嫌弃,他沉思了片刻,缓缓的点了头。黎清殊见状笑了笑,“事不宜迟,我们快些离开吧。走之前,一把火烧了这里,烧得连尸体也认不出来。对了,要烧了这竹楼,你没意见吧?”
冷清秋似乎犹豫了一下,毕竟这是他一直以来居住的地方,可是外界太复杂,他不离开,还会有源源不断的麻烦找上门来,就算是他,也会有被人杀死的一天。
而在真的一把火点燃了竹楼时,冷清秋那点孤独的感觉便被无限放大了,另几人都注意到了他的黯然,而后带着他离开此处。
秘密的回到了表弟家,赵大人便没办法了,只能由着黎清殊将冷清秋乔装改扮,为了避人耳目,让其装作赵大人的书童,跟着他们连夜赶回苏州。走之前还特意叮嘱了慕邱宁,若是还有人来找他麻烦,定要前往苏州找他。
耽搁了数日,终于回了家,可是进门时赵大人却是一脸的不高兴,原因无他,正是冷清秋。这个好看的小子,一来就抢走了黎清殊的注意,生怕他磕着碰着,黎清殊比他还紧张,对他比对自己还要好……
赵大人越想越是恼火,便不等身后的二人了。
黎清殊扶着冷清秋进府,不出意外的见到下人们一个个惊羡慕的表情,虽说冷清秋穿着灰扑扑的书童的衣物,可是本身的气质便出众,连着容貌也是极为出色的。
连黎清殊也想要嫉妒几分,可现在他只好无奈的向大家解释:“这是我弟弟清秋,因为生病了所以来我们家休养一段时间,你们可要好好照顾他。”
其他人自然是应是,黎清殊看了看赵大人的背影,无奈的叹了口气,便先带着冷清秋去客房安置了。
冷清秋似乎还有些不适应,黎清殊便安抚他道:“你在这里不会有人欺负你,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让这么多人追杀你,也许我将你带回来也是没安好心的,不过我也算救了你一命,所以你别怪我自私,若是你的敌人是云王,那么我们的目的就是一样的。”
冷清秋面带愁苦,轻声开口:“我没有敌人……”
“那你……”黎清殊刚要问他为什么要刺杀云王,冷清秋便看着他认真的道:“在祭天前夜,我在宗庙里看到了一些云王的私密,所以他才要杀我,我没有刺杀他……”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黎清殊捂了嘴,对方也很认真的警示他:“你不用告诉我这些东西,那简直是惹祸生身……反正有人在找你,我会帮这个忙,是因为我也会得到好处。”
冷清秋闻言垂了垂头,稚嫩而苍白的小脸上净是失落与难过,黎清殊有些过意不去,但他本意就是将冷清秋交给皇帝。他想了想,心软的问了冷清秋:“我把你送回皇帝身边不好吗?你可以享受荣华富贵,我知道你之前是皇上最宠爱的人,皇上应该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冷清秋却是更加难过,“他还要我吗……”
声音低低的,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像是被人丢弃的小动物一样。黎清殊不由得问道:“为什么不要?他不是一直在找你吗?”
冷清秋眨了眨眼睛,看着黎清殊的眼神充满询问。黎清殊便解释:“自从祭天仪式后,他便一直在追查你的行踪。”
冷清秋似乎有些惊讶,脱口而出:“可是我回过皇宫,听到他说不要我了,我才走的……”
听到此话的黎清殊简直是目瞪口呆了,怎么办?无意中八到了皇帝的情史,还有这个小可爱真是越看越可怜了……黎清殊同情的摸了摸冷清秋的脑袋,如果皇帝是始乱终弃的话,那他也太惨了……
“这个……以后再说吧,赶了一路,你也累了,先休息一下,明天我去找大夫给你看看。”
冷清秋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但绝对不是黎清殊想到的,他面上更加失落,却也礼貌地向黎清殊道谢:“谢谢你。”
黎清殊倒是有些哭笑不得了,他分明也不是要帮冷清秋的,对方都要被他卖掉了,反而还要谢谢他。黎清殊心里越发内疚,摇头失笑道:“现在谢我,估计你以后要讨厌死我了。”
冷清秋顿了顿,没再说话,只是看起来小小的一个孤零零的,只能随着他们安排,如同无根浮萍。黎清殊简直不能再乱想下去,只能先离开了,他还要回去安慰自家的那个大醋包呢,想想也是心累。
第七十三章
等了许久不见黎清殊回房,赶了一夜路,天黑才到家,黎清殊还不回房,待在冷清秋那里干什么?的赵大人也止不住乱想些什么,在房里坐立不安,看着天色快到了二更,终于忍不住起身去了客房。
他来找人时冷清秋还未歇下,衣衫半褪,肩膀上包扎的布带上红了一片,估计是马车上颠簸了一路,伤口裂开了。布带拆开了一半,床边放着一瓶金疮药,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他此时正要换药。
“你,你在换药呢……”
语气有点虚,赵大人前一刻还在气冲冲的想来“捉奸”,推开门后却是满脸尴尬。
冷清秋小脸上有些紧张,明显吓到了,他点点头,低下头慢慢的将衣襟拉好,他还有些怕赵大人,因为自从见到赵大人开始,他就没有过好脾气。
“是……赵大人,您是,来找我的吗?”
小小的一团缩在床头上,单薄的身子看着就让人心疼,更何况那红衣下的道道伤疤,更是让赵大人觉着自己有些小气了,明明这孩子这么可怜。他放缓了声音,“没事,我以为清殊还在你这……刚才是我无礼,没有敲门就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