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轻言冲他一笑:“那还真是谢谢了。”
“不必客气,反正加工费用从他们拿到的报酬里扣除。”说完他不知又抬指隔空在小二肩上一点,那快要睡过去的伙计猛然抬头,“掌柜的”
“还不去把门口扫干净,待会儿客人来看到不愿进门扣你工钱。”酒馆掌柜怒道。
曲泊舟挑挑眉头,忽地伸手把牧轻言那张还未完全褪去笑容的脸掰向自己。
牧轻言眨巴着眼,有些不明所以。
“今天好好休息,这些日来你太累了,都不怎么笑。”手指摩挲着牧轻言的脸,曲泊舟看着牧轻言眼眶下的青黑开始心疼起来。
牧轻言十分尴尬地拍掉曲泊舟的手,把头转回去后给自己斟了杯酒,饮了一口只感觉脸上更热了。
“要休息去客栈!老子这儿是喝酒的!快把酒钱结了滚!”酒馆老板将手中算盘一丢,又开始怒喝。
“那请掌柜推荐一家客栈吧,要离这儿近点的。”曲泊舟笑起来。
“出门左拐十米鸿福客栈!”
“多谢。”将酒钱放在桌上后,曲泊舟拉起牧轻言离开,还顺走了在门边形影相吊、孑然独立的伞,“晚上给您还回来。”
“掌柜的您别生气,喝杯茶消消火。”生怕火势再蔓延到自己身上,刚将地板上的酒液擦完,忙不迭倒了杯茶给月台后的人送去。
☆、第三个世界
机关鸟的制作需要费上二三日,牧轻言和曲泊舟趁着这个时间和赏金异士们熟悉了一下。异士队伍原本有四人,现在只剩了仨。队长就是在酒馆碰到的矮子,名叫石旷;还有个高瘦子,叫做靳翔;第三个是个看上去年纪轻轻的丫头,叫孙雾亦。三个人各有所长,队长石旷精于算法,擅于布阵;靳翔能打,是个冲锋的角色;孙雾亦身材娇小、身手灵活,时常担任刺客或埋伏。
互相了解一番后,曲泊舟便开始打听他们之前的遭遇以及白砂海的状况。
那是发生在半个月前的事,他们接下一笔运送货物的委托,目的地是白砂海附近的一个村庄。那时的西北还没出现异常,他们也就当做是个寻常委托来对待,甚至觉得有些大材小用。
他们乘着机关鸟出发,三天后便到了指定目的地,抬着货物上门时那屋子却怎么敲也无人回应。
“唐老头进沙漠里去啦!你们是外来人吧?这个时节正是沙棘草生长的好时候,许多人都进沙漠采药啦!这一去,一个来回便要花上十来天,你们不走运咯!”隔壁门开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撑着手杖探出半个身子,对他们一行四人说道。
四人交换眼神,孙雾亦将手中东西交移到陆科手上,撸出个讨好的笑容向老太太走去,“这位婆婆,请问唐大爷什么时候进去的呀?”
老太太低下头琢磨一会儿后答:“去了大概三五天了吧,你们可以等上一等,也可以过了这个时节再来找他。”
“谢谢婆婆,不过我们打算进去找他,您能指指路吗?”孙雾亦道。
“你们去找东头的写字先生吧,他还能给你们画幅图,我老婆子年纪大了,说不清楚。”老太太摆摆手。
孙雾亦道了谢,走过去拿过放在陆科手里的东西,另外三人将货物抬起,一同向东走去。村东头的大榕树下果真站这个写字先生,他们付了钱让写字先生给画了幅地图。
按照常理,他们是不需要这么麻烦的去找收货人的,但是这次的委托有些特别,因为其中有一项是“如若收货人不在收货地址,请务必将收货人找回,届时报酬翻倍”。这个附加条款很奇妙,容易让人联想到这次普通的输送委托背后其实是要搞个大事件。
四人在村子里找了个客栈将货物放下,又去置办了在沙漠里需要用的到的物品,备齐水和干粮后第二天一早便循着地图出发。
村子里的人每到沙棘草生长的时节就会进沙漠采摘,都是沿固定的路线、在固定的区域。委托人也向他们描述过这位唐姓大爷的相貌,身高七尺,皮肤黝黑,左眼瞎了,下巴上有道疤,出行会在腰间挂一把弯刀。这是个极好认的相貌。
去采摘一次沙棘草来去需要花上十来天,而唐大爷已去了有三五日,想必不是在返程的路上就是在准备返程的路上,应当是很快便能碰面。这位唐大爷也确实是在他们进沙漠的第三天就碰上了。
唐大爷见到这四人后明白了委托人对他的暗示,决定连夜赶回村子。事情就在这天夜里发生转折——天空中指引方向的星星忽然被阴云遮蔽,原本周围跟死一般凝滞的空气开始大幅度流动,风夹着沙粒割得□□在外的皮肤生疼,走在队伍最前方的骆驼仿佛经不住这风吹,竟跪了下来。接二连三地,五只骆驼齐齐跪下,朝的都是同一个方向。
常年在沙漠里进出的人立马发现不对,招呼其余四人去到一块巨石的背风面避风,可风就在他们做出决定的瞬间逆转方向,原本顺着风竟成了逆风。
他们每走一步都无比艰难,双腿在沙子里脚印深陷,拔出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就好像有什么重物压在了身上。
头顶的阴云压得更低,原本只在数丈之外的大石头似乎隔着跨不过去的距离。风里的沙子越来越多,他们几乎要睁不开眼睛,走在最末的陆科拿出一根绳子递往前方,让每个人都握着绳子以免走丢。
渐渐的绳子不再挪动,因为每个人下半身都陷在了沙子里。没人张口说话,风会瞬间堵死你的嘴,沙子会顺着喉咙流下去,然后人被噎死。
又渐渐的,风停歇下来,被埋一半的人抹去脸上的沙子睁开眼睛,骤然发现前方出现了一片湖。月光之下,湖面泛着闪闪银鳞,他们丢弃绳子,疯了魔似的把自己刨出来,往那片海跑去。
跑了有多久他们已记不清楚,总是一群快要渴死的人接连噗通跳入湖中,在柔和之中舒展身体,在清凉之中缓解干渴。他们摊着手臂漂浮在湖面上,你来我往地开始高谈阔论。
可是漂浮,为什么人能漂浮在湖面上呢?很快有人意识到这个问题,这时唐大爷颤抖着开了口,“这、这是白砂海啊!齐娘娘发怒吃人张开的嘴啊!快逃!”几人惊恐起来,争相往岸上游去。
方才温柔的手在他们想要逃离之时立马缠上来,拖着他们去往深处,这四人到底是异士,唐大爷也不是个吃干饭的,各种手段都使出来,最后是生生地迫使这下饺子后依旧平静的湖面炸起浪花,将几人都排上了岸。
唐大爷快速讲了一遍齐娘娘的传说,他们便明白这里是有凶恶的东西在作祟,要想逃离起码得将此镇住。于是石旷画阵,其余的人开始拼装简易版的机关鸟。
能以玄术传送的时代早已过去,如今的异士需要凭借工具才能提速。
异士们没料到此行会对上如此险恶的东西,震邪、辟邪之物没带多少,石旷只好取下手腕间的铜钱串放在阵眼上。
当石旷布好阵后,简易版机关鸟刚好拼装完毕,唐大爷第一个被送上去,接下来是孙雾亦,最后是队长断后。
小巧版鸟背上挤五个人有些不易,鸟翅刚刚扇动,带起的风也引得地面沙石流动。而就在鸟爪离地之时,底下的沙子竟然聚成一只手的形状,直直朝他们抓来。
鸟足被扯住一只,若是想强行往上飞只怕会被扯断,势必会影响平衡;若是就此不作为,那么整个都会被扯回地面。
“我下去引开它的注意,小雾趁机偷袭,然后你把我扯上来。”陆科边说着边拿出绳子,将两头分别绑在自己和石旷的腰上,然后拍了一把孙雾亦的肩,头也不回地往下跳去。
那只手果真被他吸引,陆科手上拿着把坠有玉葫芦的两面皆画友阴阳太极的折扇,折扇抖开往下一扇,那只手生生地被扇偏方向。陆科像逗弄猫一样逗弄这只手,每次都在快被抓住的时候又逃离。
鸟背上的石旷面青似铁,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陆科,那人拽着绳子,而绳子的另一段在他的手里。石旷摸出一张符纸,在陆科又一次避开沙手后喊了声“射!”
孙雾亦就等着这一声,她淬着朱砂精血的破邪剑离弦而去,明明只有一支却在空中变幻成十支,齐齐朝那只手射去。
石旷在这时将符纸拍飞,化作一道气流将陆科抬起,他抓着绳子顺势上扯,机关鸟也再度起飞。说时迟那时快,已被破邪箭射落在地的手竟然又卷土重来,这次陆科没有准备,被沙手抓了个正着,紧绷的绳子带着机关鸟的身形一滞。
陆科闭了闭眼,做出个决断。他斩断了将他和石旷绑在一起的绳子,被没入沙子中。
世间最坏的结局从来不是双双赴死,而是阴阳别离。听完这段描述,牧轻言拿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满上一杯。他忽然想到他和曲泊舟两人,似乎每次都是曲泊舟看着他死去。
一饮而尽后,牧轻言不敢看向身边的人。
与三个异士告别后,曲泊舟带着牧轻言回到鸿福客栈,从那段事故中提炼出几个关键要素来。沙漠,月亮,风,还有齐娘娘。方才几个异士在他们面前揭露伤疤,他也没好再细问齐娘娘的传说具体是什么,不过过去之后总会知道的。
第三日,酒馆老板将机关鸟制作完毕。但他们拿到手时,却发现这日行千里的工具不过巴掌大小。酒馆老板鄙夷地看了牧轻言与曲泊舟一眼,带着他们走到城郊空地上,再伸手往鸟眼睛上一按,机关鸟自他手心飞出,落地后变大,成为了“长五丈宽两丈高三丈”的模样,然后又丢了包东西在曲泊舟怀里,道:“备用的,组装图纸在里面。”
五个人爬上鸟背,每个人都坐稳后,石旷将机关鸟启动。鸟翅一扇,足下一点,机关鸟便腾于空中。
风扑面而来足以消散所有暑气,而鸟身平稳,连一丝颠簸都不曾有过。望着地面上的东西都缩成蚂蚁般大小,牧轻言忽然有些恍惚。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他曾骑于某物之背,傲游云端之巅,观赏盛世太平。
☆、第三个世界
西北的事,石旷他们所遭遇的只是个开始。他们将唐大爷送回村子交完货物,在客栈里连夜制定出个援救计划。三个人稍作一番歇息后,带上了所有可能用上的装备,乘上简易版机关鸟出发。机关鸟使用次数有限,两次之后零件便会开始破损,第三次使用出事的可能性极大,他们决定用简易版的飞进去,再使用完整版的离开。
可惜天不遂人愿,他们很快迷失了方向,或者说一出村子,定位罗盘便失灵。
夜依旧漆黑如墨,星月皆被隐藏在密云之后。目力所限,他们将机关鸟的飞行高度控制得略低,但依旧辨不出地面的标志,那些沙也跟墨一般,被研磨得平整均匀。
这很不对劲,往远处看地连着天天连着地,边界模糊不清。每个人都心生逃走的想法,但无一人吭声,有的话说出来便会动摇意志、军心溃散。
机关鸟在沙漠上空打转了好几个来回,可就是找不到之前那处地方。有人便道方才他们是在地面上走才遇到了那邪门的湖,不如下去再碰碰运气。
三人便来到地面上,脚下的沙子踩着真真实实,可依旧无果,方才的一切就似昙花一现。
东方的天空擦出一丝亮光,他们这才看清周围的环境——他们正徘徊在村口的麦田上!
这时有几个官兵模样的人提着□□走来对他们进行盘查,接着强行将几个精疲力竭的人带到了附近镇上。
“你们运气好,这一宿都在村子外面。这村昨晚不知发生了什么,人全被畜生害死了。”其中一个兵蛋子道。
这般的异常定是和他们在沙漠里遇到的那邪物有关,石旷三人意识到这并非自己所能解决的东西,便回来找酒馆老板帮忙。可酒馆老板只对他们说了一句话,“那里是白砂海,各种传说的起源之地,玄之又玄,时常降下天煞,多少人涉足后再无音讯,你们还能回来三个算好的了。梁横山已经被大雪封了,你们放下这件事,好好准备一下迎接冬天吧。”
石旷怎么肯,他和孙雾亦、靳翔合计一番,兵分三路,一人潜去酒馆老板的书房翻查古籍资料,一人去偷机关鸟的制造图纸,剩下一人去拖延住酒馆老板。奈何酒馆老板太精明,一脚将石旷踹出门外,又派人去将另两人捉住。这时碰巧遇上了曲泊舟与牧轻言。
从东到西,横跨整个国家版图,乘坐机关鸟只花了五天,中途他们还去添置了衣物和补给。这个冬天来得太早,山川皆寂,屋宇被白雪覆盖得严实,没来得及迁徙的鸟类死在了树上被冻成冰条,除风过后偶尔透出的枝条外再不见活物。
牧轻言这幅身子骨本就不大好,之前在斗崖山庄又时常受到虐待,如今更是经不住冻。鸟背上五个人,他坐在众人的中间,身上披了两件大氅,底下还垫着鹅绒厚毯,依旧冻得脸色惨白。牧轻言将头埋进大氅,捂得严严实实,曲泊舟怕他被憋坏时不时地得将他拎出来换一口气。
机关鸟在一处开阔的雪地上降落,在眼珠子上一按后缩成和寻常鸟类般大小停在石旷手心,石旷将他揣进袖子里,领着余下四人朝不远处的镇上走去。
他们需要进沙漠的地图,还要补给食物和水。镇上和他们十多天前离开时很不一样,这里多了许多官兵,盘查十分严格,街上行人甚少,几乎无人外出。这冬天本就来得措手不及,这些兵这般一搞,粮油米面坐地起价,他们花了好几倍的价格才买到足够的东西。
之前送货的村子是进沙漠的必经之处,曲泊舟原想去打探下那儿如今的情况,可还没来得及向酒楼掌柜开口,外面竟骚动起来。
说是骚动也不准确,是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号角,那群巡逻的兵都转身朝着城中心小跑去,脚踏之声犹如雷动,惹得周围的住户纷纷将窗户揭开个口子往外查看。
“这号角声有什么意义吗?”曲泊舟将之前到口的话语咽下,向酒楼掌柜询问。
“不知道,他们被调派来守城也不过几日,这样的号角声从未想起过。”说罢掌柜又抱怨了句,“本来今年就是天灾,这伙人来了我们还得缴粮养着他们,真是晦气。”
“他们什么时候来的?”曲泊舟挑眉。
“十来天吧,他们来之后雪就开始下了,这灾难都是他们带来的!”外面的巡逻兵都已不在,掌柜难得有机会直抒胸臆,因此特意跑到门边往外啐了一口。
曲泊舟临时改了注意要在这住上一宿,掌柜道二楼全是空房随意挑,便让几人登记一番,关上大门回屋取暖去。曲泊舟朝孙雾亦使了眼色,这姑娘机灵得很,立马窜出门朝方才那队官兵追去。
剩下的四人捡了张桌子坐下,牧轻言毫不客气地去厨房煮了壶热茶,回来正听见曲泊舟在和石旷、靳翔讨论被调派来的官兵一事。
“这‘齐娘娘’发怒,可不是一支军队能结局的,除非是一支由异士组成的队伍。玄异之事还得靠玄异之术解决,冷刀子硬拼没任何作用。”石旷道。
齐娘娘的故事由来并不久远,堪堪两百来年。那是时代之交发生的事情,前朝惠和帝统治末期,恰逢干旱,西北之外的游牧民族再度来犯,朝廷无暇援助,百姓苦不堪言。这时一个女人出现了,她带着一支异士、常人混搭组成的队伍,先是劫了游牧民族后方的粮草,又夺了他们的马匹,再狠厉攻之,将游牧之民赶到了长城以外。她将粮食分发给这里的每一个人,亲切地为伤者治病,又四处凿井开泉,带领他们捱过灾荒年头,又带着他们走向温饱和富足。
她生时是这一方百姓的领袖,死后是他们的信仰。她的随从将她的尸体葬在沙漠里,自此之后每到她的祭日沙漠中便会长出一种能医治髓症的药草,这种病症是西北之地的常见且死亡高发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