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人还是要正大光明的活着啊!”不知是谁感叹了这么一句,因为这顿伙食比起上午的来说味道好上太多。曲大庄主的行囊就跟百宝袋似的,他竟拿出一袋风干的材料煮了一锅肉汤。
水沸之后香味四溢,汤变为浓稠的白色,原本干瘪瘦弱的肉片变得大而鲜美。石旷、靳翔还有孙雾亦喝得有滋有味,牧轻言却眼角一抽。
牧轻言不知道这异士团队往常出野外任务是个什么样,只是这才一天的风餐露宿,一顿饭里忽然有肉便开始抢了起来。倒也热闹,没什么胃口的牧轻言看得一笑,一筷子夹掉了锅里最后的那块肉。
三个异士一同愣住,原本被三双筷子扯着受力平衡的肉片吧唧一声掉了下去。
牧轻言好似听到了心碎的声音,又忽然意识到不妥,东西掉在雪地上为什么会是吧唧一声呢!视线往下一扫,竟见雪地上不知何时多出一条蛇来,那肉正好落在蛇身上,蛇一扭头便将肉吞了下去。
电光火石之间,一柄刀插入蛇的七寸,将它死死钉在地上,这蛇细长细长的,肉还没来得及吞进腹中消化,脑袋后面异常肿大。它在刀尖下扭了扭,终是不在动弹。
“这么会有蛇?”孙雾亦惊道。
没人回答她的问题,因为悉悉索索之声渐成重奏,雪地之上通体墨绿、身长头尖的蛇越发的多起来。
石旷抽出锅底还燃着的符纸便往蛇身上扔。离火符属阳,是这些阴冷之物的克星,被火舌缠上的蛇很快皮被烧得起了卷。
一张接一张,离火符很快便要耗尽,曲泊舟和靳翔二人分别持着刀剑,刀光剑影若游龙惊鸿。牧轻言站在这三人的包围圈内,而孙雾亦已经踩着他的肩膀毫不犹豫地上天了。
只见孙雾亦手持长弓,一次往弦上搭了五支箭,她一个凌空翻身,仰面朝上将箭射出,五支箭分华为无数支箭,以她为中心往四周散去,犹如一场箭雨。
这一记攻击十分迅猛,蛇死了大半,其余的吐着蛇信子开始往外逃,在雪地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痕迹。
“我觉得不能让它们跑了。”牧轻言道,他直觉这样告诉他,但手上却发不出力,戒指也冰冷地套在手指上对他不闻不问。
蛇遁得很快,最后四张离火符拍出去也只烧着个尾巴,孙雾亦方才使出的招数似乎消耗极高,整张脸都没了血色,而曲泊舟和靳翔两人的短兵器更是不用指望了。
“让蛇逃走了会怎样?”曲泊舟问。
“我感觉它们会去搞个更大的东西出来。”牧轻言皱起眉头。但这只是直觉而已,牧轻言拍拍曲泊舟的肩膀,看似随意地挑了个方向离去。
他们没走多久,牧轻言所说的大东西便出来了。大东西在远处抬头,嘴里叼着好几个轻甲士兵,士兵们挥舞手中武器,却被张口吞进肚子里。
这个大东西是——一条巨大无比的蛇。它和刚才的小蛇一样呈墨绿色,三角形的脑袋,蛇信子一吐似乎要将天空都给勾下来。这条蛇太大了,挪动起来有些费劲,对弓箭手的轮番射击毫不躲避。
异士在后排升起符纸,空中一道一道太极阴阳图打了过去,但通通无效。
“这皮够厚!”靳翔咋舌。
牧轻言、曲泊舟还有三个异士心照不宣地往后退去,打算远离那胜负一开局便能判定出的战场。偏偏另一方的人不让他们走,那群御用异士快速地变换阵型,催动阵法将阵法中的巨石抬起砸向大蛇的脑袋,不偏不倚刚好是往牧轻言五人所在的方向。
紧接着御用异士在己方阵前竖起一道冰墙,冰墙直冲云霄。大蛇用头撞用尾扫都无法将墙突破,便转过头去,竖眼居高临下地望着牧轻言等人,幽幽地吐出信子。
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布阵,靳翔的重剑已甩开防御姿势,孙雾亦几个起落跳到后方沙丘上,石旷面前已悬空着七张黄符。
曲泊舟抽刀而出,流光划过刀面之时人已在数丈开外,他抢先发起进攻,甩开轻功扶摇而上又猛然落下。与此同时,带着符咒之力的金芒剑气横空扫来,七张黄符将蛇屈起的上半身围住。
三方同时发力,具是朝着蛇的七寸,但那粗长的尾巴猛然横扫,将大半攻击都挡了去。曲泊舟堪堪从蛇身上跌落,坠地之前被一道金光拽住。
远古神兽的咆哮之声响起,裹满冰雪的沙地因此震裂,牧轻言回头看向孙雾亦,后者了然地拉开长弓。
☆、第三个世界
通体雪白的祥兽破空而出,身形逐渐变大,牧轻言翻身跃到垩蚋背上,垩蚋后足一点,朝大蛇扑去。戒指上的光化为了有形,牧轻言用力一扯,被卷住腰的曲泊舟便落到他身旁。牧轻言边将曲泊舟扶起,边摸出一张符,这是神龙出渊符,牧轻言抬手一扔,符纸落于半空。而后方箭恰好离弦,将神龙出渊符穿透,符立刻燃起,一条青龙虚影绕着箭盘旋而去。
垩蚋跃至大蛇身前张嘴朝七寸一咬,大蛇吃痛地将头抬起,此时箭正中蛇眼睛,直接给捅了个对穿。大蛇猛地摆尾,将身上的垩蚋甩了出去,而他摆尾时带来的劲风也将地面那三名异士刮到不知何方。
牧轻言死死拽住垩蚋背上的毛才没摔下去,曲泊舟亦是如此。垩蚋尖利的牙齿没有在大蛇身上造成伤痕,却是让它刷刷地开始掉皮。牧轻言眯起眼睛,细看之后发下掉落的不是皮,而是一条条小蛇。
“这玩意儿是小蛇们爬到一起堆出来的?”牧轻言咋舌。
“我觉得有可能,它这么大,爬出来声势肯定很大,但我们完全没听见响动。”曲泊舟点头,接着纵身一跃握住被风卷过来的刀,又落回垩蚋身上。
垩蚋落于地面,离大蛇有百丈距离。牧轻言手指上的戒指发出的光化为一把光刃,他随意甩了甩,发现地面竟被劈裂出个口子。牧轻言心中这东西真是个奇物。
没能喘息多久,大蛇拖动庞大的躯体朝牧轻言追来,它看起来是被彻底激怒,动作比之方才快上不止两倍。
眨眼之间,大蛇已近在眼前,它蛇首高抬,竖瞳看得人发瘆。大蛇吐出蛇信,蛇首一缩一伸,幸亏垩蚋灵巧地避开。
对阵如此庞然大物,又是个抬起大半身子就能占领空中的,垩蚋这种陆行生物完全没有优势,而背上的牧轻言是个半吊子,曲泊舟空有一身刀术却无法施展。
曲泊舟不假思索地从垩蚋背上跳下,满天风雪中他一身黑衣尤其刺眼,但这不够,蛇这种东西不是靠眼睛来判断猎物,而是温度。那只垩蚋身上太热了,他必须做点什么。曲泊舟摸出离火符,这是他出发前让石旷额外制作的。他好不心疼地将离火符尽数拍在刀身上,刀瞬间烧得滚烫,曲泊舟咬牙握住刀柄,提气在大蛇面前一个虚晃又折去其他方位。
他是将自己作为诱饵!牧轻言明白过来,眼见着那火就要缠上曲泊舟的手臂,他的心跟着揪起来。他低头抓了抓垩蚋后背的毛,垩蚋再度从地面跃起。
高度不断上升,牧轻言将一道凝霜符和风罡符拍在垩蚋身上,速度加快的同时寒意也遍布全身。他稳住重心从垩蚋背上站起,待绕到大蛇背后后蹬足下跳。
曲泊舟也在这个时候跳起,带着一刀的火焰往大蛇余下那只眼扎去。
风声掩盖住皮开肉绽的声音,牧轻言的光刃刺入大蛇七寸,大蛇嘶地一叫,小蛇不断从身上掉落。曲泊舟撒了刀,掉落地面的刹那焦味传来,以这堆蛇为燃料,白雪之上大伙燃起。
牧轻言从垩蚋背上翻下来,一路跑得跌跌撞撞。曲泊舟整只右手血肉模糊,牧轻言从左边半背半扶起他,带着他远离火海。
“你是不是傻啊。”牧轻言低声道,风雪呼啸着他的声音不甚清楚,但曲泊舟还是听到了。
“倘若是你一不小心死掉,你就去下个世界了。但如果是我的话,我能够重新来找你。”
“现在这个样子丑死了。”牧轻言撇过头去,也不知道什么液体从眼角滑出,又很快凝结被吹落。垩蚋跑了过来,它没有方才那般庞大了,变得和普通老虎般大小。凝霜符已失去了作用,它又变成暖烘烘的一团,用头拱了拱牧轻言后垩蚋走到另一边,伸出舌头舔舐曲泊舟的伤口,伤口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曲泊舟的衣服是不能穿了,牧轻言将大氅解下,不用分说地套在曲泊舟身上,惹得曲泊舟一阵轻笑,“哎哟,知道疼人了。”
牧轻言冷漠以对,甚至伸手去戳了戳他的伤口。
话分两头,方才石旷、靳翔、孙雾亦三人被蛇一个摆尾甩到不知何处,好一阵晕头转向后几人爬起来汇合,正商议着要回去对付那只大蛇时,石旷背上的包袱竟然震动起来。
三人具是一惊,石旷连忙解开包袱,发现是罗盘指针在疯狂转动。这块罗盘自他们进沙漠后就失灵,无论对准哪个方向、用什么方法催动,指针都是分毫不肯移动。
“这是怎么了,撞鬼了?”孙雾亦张大嘴,风雪顺势灌进去,使得她不得不捂住口鼻。
“地下面有东西,应该是个大东西,让这罗盘有些找不着北。”石旷道,他低声念出一串咒语,伸手对着指针一指,又不断地四处走动,罗盘指针终是消停下来。
“咱们朝这个方向走过去看看。”靳翔望着石旷,提剑欲行。
“走,去看看,说不定是陆科在给我们指路呢。”石旷大步迈出去。
一路逆风而行,除去偶尔风骤然大起来几欲将人扑倒外,并无任何意外发生。连那大蛇的动静都没听到,想必是被甩出了老远。
罗盘指针一路上有过微小的挪动,替三人矫正方向,他们走了约摸有半柱香时间,地面开始悍然大动。
这动静跟地震一般,地面上下晃动,人几乎要站不住脚,但这震动很短暂,和过年时燃了个大响炮的感觉类似,但阵仗要大上数倍。
三人交换眼神,朝震动来源走去,巧的是和罗盘指的方向顺路。
没过多久,他们又见着了那支军队,之前分为两拨如今已然汇合,方才与大蛇对战让他们折损不少,如今人数大约剩得有三分之二。
前方很大一片范围内都未沾风雪,不知是不是那批御用异士所为。不远处的地面已凹陷下去,而为凹陷的地方则有许多细细的洞,以及少数通体墨绿的细蛇,当然蛇已经死了。
“难不成蛇就是从这爬出来的?”靳翔低声道。
石旷和孙雾亦纷纷表示有此猜测。
军队再次有所动作,他们从沙漠外的村子里抬出的那只箱子被打开,里面竟是一颗颗摆得整整齐齐的炸弹。炸弹已经被用去一颗,现在第二颗被取出,士兵拿着它走到凹陷处,将它埋进沙子里,牵出引线点燃后跑开。
轰的一声再次响起,这次他们离得近,震动更加剧烈,人差点被气浪掀出去,石旷连忙捏碎符纸在三人面前竖起一到屏障。再看那群御用异士,他们早就这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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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弹一颗一颗埋下去,沙地陷到一定程度便没有太大进展,为首那人眼见着天□□沉,露出几分焦急神色来。他示意暂时停止引燃炸弹,回身和那些御用异士开始交谈。
“老大,你说他们在干嘛?”靳翔问。
“我觉得有点像在炸墓门,可这方法也太简单粗暴了点吧,真是一群史无前例的盗墓贼。”孙雾亦摸着下巴。
“我认同雾亦的话,你们看那地上的洞,我估计方才他们兵分两路、以极为诡异的路线行军,就是为了引出这些蛇,蛇应该是这座墓的守护者。”石旷分析着,“但是他们显然不知道这些小蛇会引出大蛇来,不然方才也不会那么慌慌张张地将‘祸水东引’,然后跑路。”
“说起大蛇,不知牧公子和曲庄主情况怎样”
“牧公子平时看上去那么文弱,没想到竟如此深藏不露,连祥兽垩蚋都听他使唤,这种排不上号的邪蛇对付起来应当不是问题。”
“对,有祥兽保护,必定吉人天相。”
他们在这边你一言我一语,那边的御用异士也讨论出了结果。领头之人命令将剩余的炸弹一同取出,都摆放在一个位置,接着令军队整体后撤,最后一道离火符打过去,引线滋滋燃起。
这一声响天彻地,震得人都开始耳鸣,石旷挡在身前的屏障跟着被震碎,他们正站立不稳要滚出去的时刻被一张大口叼住,紧接着又被甩出,落在一片柔软的皮毛上。
是牧轻言带着曲泊舟和垩蚋来了。
军队众人也好不到哪去,队列不再整齐,人东倒西歪,但这一炸的效果显然是出来了——流沙开始倾斜下漏,一块墙显露出来。
石旷使出几张匿藏符,几人站在一边静静看着军队士兵拿出铲子铲沙挖土。
天色渐黑,墓门的轮廓终于被清理出来。这哪是个墓门,纯粹是一堵墙。地面散落着晶莹剔透的澄黄色碎屑,是被炸裂的松香——这座墓未有墓门,外面被松香封死,显然是不欢迎有客到访。
异士用符变出一根硕大的木桩,几十上百个士兵合力抱起,开始往墓门上撞。一下一下,一声一声,节奏有序,仿佛是沙漠的心脏在跳动。
☆、第三个世界
大抵是他们炸弹数量带得不够,所以只炸碎了密封用的松香,可松香之下的石墙上缝隙都被铁水堵得死死的,厚度必然也不小,用木桩子撞能撞开才有鬼,又不是一根横木倒下就锁住的城门。牧轻言翻了个白眼,腹诽着。
曲泊舟看出他的心思,在士兵们扛着木桩后退之时伸手一指,“不是说今晚会‘开门’吗?你看墙上被撞出的印记,他们的目的应该不是用这么简陋的方法破墙而入。”
牧轻言望过去,此时木桩又再次撞上外墙,反冲力让士兵们又退回去,这个间隙里牧轻言看清了墙上的印记。那应当是事先用笔在木桩切面上勾勒出的,像印章般印上墙面去,是个构造繁复的阵法,不知是何材质调出的墨,黑中隐隐泛红。
“他们为什么不直接画上去?”新的疑问接踵而至。
石旷站到牧轻言肩旁解释道:“关键在于那根木。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当然他们手里的不可能是那根上古高龄的椿树,不过年岁也不小。树者,上及天,下入地,交阴与阳于一身。在长寿的树身上着墨,借其阴阳之力,事半功倍啊。”
牧轻言点头表示理解。
天黑下来的同时风雪也渐歇,晴雪之后有星子亮起,稀稀拉拉地散落天幕中,仿佛是一只只眼睛在向下窥探。
不远处的军队已经停下辛苦作业,燃起篝火开始煮晚饭。牧轻言、曲泊舟还有那三名异士席地而坐,垩蚋蜷在牧轻言身边打着呼噜。曲泊舟的小锅被落在了之前的地方,他们只能就着凉水啃干粮。
两方人都在等待所谓的开门,牧轻言有些无聊,干脆靠在垩蚋身上闭目养神。而这一闭目,他又见到了那个便宜弟弟。
他站在一片幽蓝的空间内,远处连着天,亦或是他就在天上。视野里有一棵树,枝叶繁茂,明明无风却在轻微摇晃,簌簌之声不绝于耳。与天空大地同色的花落得纷纷扬扬,有个少年身披轻甲,花瓣洒满了他的肩头。
“白砂海,诸天神魔禁止涉足之地。原来哥哥将剩下的半具龙骨埋在了这里,害得我怎么找也找不到。”少年分花而来,一字一字说得缓慢,如同锤子敲打在牧轻言心上。
一个向前,一个后退,这片区域无穷无尽,也不知耗费了多少时间,依旧是没有走到尽头。
“你的名字。”牧轻言道,“我觉得你很熟悉,但我想不起你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