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行恩知道林芷岚说的有理,但他心里就是别扭,想到往后再也不能与林芷岚同进同出,同吃同住,再也不能与宝儿玩闹,他就有种被林芷岚赶出家门的感觉。王行恩看着林芷岚灿烂的笑容,觉得身上有些寒冷。
这日两人一同回家,一路上沉默以对,林芷岚如今全身心投入在扩充事业的谋划中,对王行恩复杂的心情并不了解,也没发现一向开朗爱说话的王行恩,今日特别安静。
“王娘子,回来啦,你老家来人了。”
“老家?是谁?”
林芷岚觉得奇怪,她的老家应该算作王家庄,但王家庄里的人是不会来找她的,难不成是柳氏?
不过,当一个壮汉出现在林芷岚面前的时候,她便知道自己错了,她千算万算,也想不到居然是陈旺树。
“树哥,你怎么来了?”林芷岚疑惑地问道,王子墨不在这里,她觉得以陈旺树对自己的态度,是不可能来此的,莫非陈家发生了变故?
不过这一次,林芷岚猜错了,陈旺树还真是来找她的,不喜林芷岚是一回事,能不能照看好兄弟的媳妇与闺女是另一回事。
“这是今年小二地里的收成。”陈旺树淡淡地说道。
结束了徭役之后,陈旺树便紧着时间将王子墨的米给拉来了,他还不知道林芷岚已经开了馄饨店,所以怕林芷岚娘儿俩在这里饿死,回头没法与王子墨交待。
林芷岚顺着陈旺树所指的方向看去,空地上有一辆推车,上面垒着小山一般的米包。
“树哥,当初我们离开王家庄之时,子墨就曾明言,她的地让你种,不要粮租。”林芷岚提醒道。
王子墨的这个决定,林芷岚心里明白,陈旺树心里也明白,那些产出,算是给胭儿的嫁妆,而且林芷岚这次回王家庄,还隐约听说陈家已经向沈家提了亲,想是好事不远了。
“那是她说的,当初我可没应,地算是我向你们租的,你若不要这些米,那明年我便不种你家的地,天晚了,我回去了。”陈旺树莫名的生气,拔腿就往外走。
“树哥,现下城门已关,你能到哪里去,你若不嫌弃,今晚就住这里吧。”林芷岚急急追过去说道,过门是客,况且从情份上来说,陈旺树与她们家极亲近。
“你这妇道人家,果然不知羞耻,咱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回头还不得被唾沫星子淹死!”陈旺树沉着脸教训道,这里的屋子是他帮着王子墨租的,怎么会不清楚屋子有多小,只有一个卧室,他怎么能与林芷岚住在一起。
此话一出,林芷岚立刻羞愤得满脸通红,而身边的王行恩则是气白了脸,杨婆子看着两人闹得着实难看,不由出面解释道:“这位小哥,请慎言。王娘子恪守妇道,不是那种人。她向我另租了一间柴房让行恩住着,今晚你便与行恩一块儿挤挤。”
“我才不要和他挤!”王行恩年轻气盛,虽然身形只有陈旺树的一半,却是吃了豹子胆似的,直接与陈旺树呛上了。
“你是何人!”陈旺树见王行恩挡在林芷岚面前,不由又想歪了。
夫君才离开半年,这女人居然敢养小白脸,着实让人气愤。
“我是何人用不着你管,你马上走!”王行恩看不惯陈旺树对林芷岚的态度,在他心里,林芷岚是最好的女子,他决不允许陈旺树侮辱林芷岚。
“行恩,别说了!”林芷岚极头疼眼前的这一幕,只是杨婆子在旁边,她不好与陈旺树说明王行恩的身份。
“树哥,一直以来,我在你心里,怕只是一个不知羞耻的妇人,以前子墨在这里,我不曾与你理论,今日,我倒是有些话想与你说。”林芷岚沉着脸,说道:“你说我不知廉耻,那你何时看到过我与别的男人在一起打情骂俏了!你说我好吃懒做,你又是否看到子墨走了以后,我是怎样维持这个家的,你这样不管不顾地羞辱于我,你可知道,你这是在羞辱子墨!”
“我与子墨是患难夫妻,我们这一世都会在一起,她活着,我陪她,她死了,我为她守寡,我的命是她救的,宝儿的命也是她给的,这辈子,我生是王家的人,死是王家的鬼,我脸上这道疤,就是我对子墨的忠诚。你若不信,咱走得瞧,看看到底是子墨瞎了眼,还是你被猪油蒙了心!”
林芷岚说着说着,声音不由高亢起来,她本已摆脱了王家庄的阴影,可是王家庄的人为何总是阴魂不散的如影随行,她恨透了王家庄的人对自己与王子墨的歧视,恨透了他们的愚昧无知。
陈旺树看着两眼泛红,神情激动的林芷岚,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话。他只是一个大字不识的泥腿子,他一辈子的追求,便是种地,娶媳妇,生娃,承继香火,庄里的祖祖辈辈也是这么想的,从没变过。在他的认知里,这就是最正确的事。
夫君死了,媳妇自然要为夫家守节,但是林芷岚眼中所散发的对王子墨深沉的爱,却是让他极为不解。娶媳妇不就是为了生娃,不就是为了让媳妇伺候家里的老老小小么,什么情,什么爱,都离得他太远,远到他根本意识不到。
这是开放思想与保守思想的对碰,这是现代思维与古代思维的对决,在林芷岚与陈旺树之间体现得淋漓尽致,林芷岚何等有幸,遇到的是王子墨,而非陈旺树,王子墨理解她,懂她,尊重她,虽然她是土身土长的古代人,但她有着超越时代的思想境界。
王行恩的脸色,也随着林芷岚的每一句话而越发的苍白,特别是林芷岚大胆又含蓄的表白,让得他的心莫名刺痛不已,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伤心,心中的伤痛甚至超过了干娘的离世。
天井里安静得吓人,三人都注视着林芷岚,她的那些话,放在现代社会算不上什么,但放在这里,却是惊世骇俗。林芷岚使性子,谁也不想理,抱了宝儿扭头回房。
饭桌上很丰盛,但用饭的人,却都沉默不语,席间只有宝儿不时的哼哼声。陈旺树到底还是留了下来,因为城门已关,他无法归家,若是离开杨家,他只能花钱住客栈,而让他花这冤枉钱,他舍不得。
用过饭之后,林芷岚去房间拿了两贯铜钱,递给陈旺树说道:“这是子墨交待给胭儿办嫁妆的,你拿去吧。”
“给我不合适。”陈旺树没有接,而是尴尬地说道。
“那便麻烦你带去沈家。”
“我。。。我往后再也不去沈家了。”陈旺树低着头说道,神情极为落寞。
他的话,让林芷岚不由疑惑了,不是已经提亲了吗,难道沈家不同意?不管林芷岚如何看不顺眼陈旺树,她还是觉得胭儿嫁给陈旺树是很好的选择。自己是穿越来的,思想与当地人不合也是常理,但胭儿是土生土长的,骨子里就接受了这些不公平的待遇,陈旺树虽然很固执,但为人有担当,嫁给他,总好过在沈家熬苦日子。
林芷岚是怕柳氏吞了胭儿的嫁妆,才把钱给陈旺树的,谁想陈旺树会如此说。
“发生什么事了?”林芷岚问道。
陈旺树双手搓着大腿,有些局促,头垂得更低,一点儿也没有男子汉气概,在林芷岚难得散发而出的温柔气质的影响下,陈旺树终于开了口。
“上个月,我好不容易说服我娘同意这门亲事,也请媒人上门说亲,只是胭儿她娘不知哪里听到小二把地给了我,非要我家将那三亩地添进聘礼中,才愿意应下这门婚事。我娘听了媒人的回话,便再也不愿松口了。”陈旺树沮丧地说道。
原来,还是钱作怪。不要说地是王子墨的,就算是陈家的,陈家也不会同意拿地当聘礼,地是庄稼人头上的天,从来都是一辈辈传下来的,除非家里遭难,全家人都活不下去了,不然决不会把地给别人。
“胭儿她娘还放话,说是过年之后要将胭儿许配给他们村里的鲁地主作小妾,我娘听了之后,当天便让媒人去贤五叔家里提亲,要娶他家的二闺女。那个鲁地主,快五十岁了,给胭儿做爹都当得,胭儿她娘不是作贱自己的亲闺女么!”陈旺树气愤地说道。
林芷岚对于自己这个婆婆,已经彻底无语了,为了小儿子,坑了王子墨,还要卖胭儿,这心偏的,都没天理了。只是陈旺树娶不娶胭儿林芷岚不在乎,但要让胭儿嫁给一个年近百半的老头子她却是接受不了,只是这破事,是陈家与沈家的事,以自己的身份,怕是插不上手。
“你与贤五叔家的亲事可说定了?”林芷岚同情地问道,毕竟过年之后,陈旺树就十八了,在这里,十八岁的男子还未娶亲极少见。
“如果不去沈家提亲,贤五叔应当很愿意,只是如今我家与沈家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贤五叔虽然没有一口回绝,但也没有答应,只说再等等。”陈旺树轻声说道,亲事搅成这样,愣谁也不开心。
陈旺树十五就相中了胭儿,这些年一直在等她,谁想自己拖得年纪大了,媳妇却是没了着落。陈旺树有个弟弟名叫陈旺草,今年十五了,下面还有个妹妹兰花,也十三了,陈旺树若是不娶亲,不仅自己成不了家,还连累了下面的弟妹,柳氏这一招很是毒辣。
这个看似已经成定局的悲剧,在林芷岚眼里却是算不了什么,她虽然没身份管,但她有法子。
第四十三章
陈旺树的死活林芷岚不想管,但她却不能眼睁睁看着胭儿被推进火坑,不要说王子墨离去时嘱咐过,单以她与胭儿之间的情谊,林芷岚也不能让胭儿嫁给一个年近半百的人,而且还只是个妾 柳氏的想法,永远只有一个,那便是钱。三亩地不过是个借口,因为王子墨给了陈旺树而没有给沈家,这让自认为王子墨亲娘的柳氏心里很不平衡。
“我想问,当初你家去沈家提亲的时候,许了多少聘礼?”林芷岚很有针对性地问道。
“米面酒肉,上好的棉布,还有一些铜子,加起来足有五贯钱呢。”
陈旺树是长子,而且是陈家的希望,在婚事上,陈家两老算是出手阔绰的。林芷岚听王子墨说过庄里的婚俗,一般人家给聘礼,大约三四贯钱,老大多些,后面的弟弟少些,陈家出到五贯,算是很有诚意了。娶妻的男家,除了要备聘礼,还要盖新房,摆喜酒,这番大事做下来,没有十几贯钱别想办得风光。
陈家祖辈传下来只有四亩地,全家人就靠地里的产出过活,要攒下十几贯钱,怕是没十来年是办不到的。若非这三年种着王子墨的地,陈旺树又经常去王家做短工,陈家绝对拿不出那么多的聘礼,也难怪陈旺树他娘听到柳氏狮子大开口会如此气愤。
一亩上等水田,时价七八贯,三亩地就值二十多贯了,柳氏这是想钱想疯了。
“树哥,事到如今,你是否还愿意娶胭儿?”
“当然愿意了,只是。。。”
“只要愿意就好,我自有办法。”
“你有办法?!”陈旺树不可置信地问道。
“既然事情是因我家的地而起,我家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地契在我这里,你只要拿去给。。。她看,她便知道子墨并没有把地送给你。”林芷岚说到柳氏之时,不知自己应该怎么称呼,虽然名份上是自己的婆婆,但她无法昧着良心叫出口。
“不成的,她就算知道地是小二的,也会想办法弄到手。”陈旺树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他怕自己婚事不成,反把王子墨的地给弄丢了。
“她想要,你让她来问我要,我倒要看看她这张脸有多厚。”林芷岚战意满满地说道。
陈旺树被林芷岚彪悍的话弄得哭笑不得,先前压抑的心情瞬间转晴了,他突然有些明白,为何王子墨会如此钟情林芷岚,与这样的女子生活在一起,平时好似日子过得很窝囊,但困难的时候,这样的女子却是能帮着男人撑起半边天,能让男人感觉到背后有着强大的支持。
柳氏若是向林芷岚要地,那绝对是一出好戏,一个不要脸,一个从来没在乎过脸,简直是狮王争霸啊。
“就算这样,她也不会同意这门婚事的。”
“不就是要钱么,你加聘礼啊。你以为鲁地主家的小妾是谁都能当的,想想去年,她把胭儿送到王家做丫鬟,王家都不愿意,为啥,她名声不好,王家嫌弃呗。”林芷岚霸气地说道,顺带还数落柳氏。
“加聘礼?哎哟我的姑奶奶,你说的倒是容易,要有这钱,我还愁什么,你以为我是王家的少爷啊!”陈旺树还以为林芷岚真有法子呢,结果发现是自己想多了,一个妇道人家,能有多少头脑。
被陈旺树嘲讽,林芷岚并不生气,又回房提了三贯钱出来,拍在桌上,霸气地说道:“我还能指望上你!你没钱,我有,拿去,十贯钱的聘礼,能娶两个媳妇了,她要是不愿意,我看你就死了这条心。”
陈旺树看着桌上满满的铜钱,眼中尽是震惊。半年前,王子墨入狱,林芷岚用尽了所有积蓄,甚至典当自己的首饰,为王子墨走门路,王子墨离开的时候,她们家可以说是一穷二白,他如何敢想,一个弱女子,还带着一个未满周岁的孩子,能攒下如此多的钱,他们陈家一家人,没日没夜做活,省吃俭用,一年也攒不下这么多。
林芷岚看着陈旺树有些抽搐的脸,小脸上满满的自信,不管是什么年代,有钱就是爷,没钱就是孙子,别看陈旺树平日里横得很,如今不也得向自己低头,想到陈旺树曾经对自己的辱骂,林芷岚就十分解气。
不过林芷岚可不是拿钱充面子,她心里头的小算盘可打得顺溜着呢。这钱本就是王子墨许给胭儿的嫁妆,给了陈旺树作聘礼,按当时的风俗,沈家得还陈家一半聘礼,自己再添一些,当作胭儿的嫁妆。以柳氏那抠门劲,这一半的聘礼是别想拿到手的,但她不会再给沈家嫁妆钱,反正大伙儿都知道王子墨吃了官司,沈家也不会指望她们能拿出钱来。
这样一算,同样把钱给出去,不仅救了胭儿,还能还了陈旺树往日的恩情,简直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震惊过后,陈旺树艰难地把视线从钱堆上移开,郑重地说道:“林氏,这钱我不能要,你一个人养家不容易,还得多为宝儿打算,我的事,我自己想办法。”
林芷岚闻言,不由有些惊讶。
这不是愚蠢,而是人品,一个人人品的好坏,不在于平时,而在于大事之前的表现。往日陈旺树与林芷岚仇深似海一般,王子墨总会劝着林芷岚,但林芷岚从不把那些话放在心里,陈旺树也是同样的态度。
但是,她们险被浸猪笼,陈旺树以命相救,她们穷困潦倒之时,陈旺树尽自己所能帮助她们,作为一个施予者,这样的事如果还算平常,那么此时陈旺树陷入困境,还能抵住诱惑,还能为林芷岚以及宝儿考虑,那便是难能可贵的品质。
这样的陈旺树,让林芷岚刮目相看。
“拿着吧,我不缺钱,我想子墨知道了,也会赞成的。”林芷岚缓着语气说道。
“小二,她在兴元府可好?”陈旺树关心地问道,倒是把自己的大事放到了一边。
“她寄回来家书,说是挺好的,上回二少爷去世的时候,王家派人来接我回了王家庄,二老爷当面承诺派人去兴元府照看她了,想是不会有事的。”林芷岚淡淡地说道。
“这样才好,小二回来,二老爷想必会让她回王家,到时你们娘儿俩也能过些好日子。”陈旺树期盼地说道。
好日子!屁个好日子!王子墨要是回来脑子不拎清,带着全家回王家,看她怎么整治!
“拿着吧,这些钱,不是给你的,是给胭儿的,若是事能成,往后好好待她。”林芷岚将钱推到陈旺树面前,说道。
“这些钱,就当是我借的,我一定尽早还给你。”陈旺树信誓旦旦地说道。
“就你,几亩地,一大家子,也不知要还到几时?”林芷岚不屑地说道,因为她在陈旺树的话语之中,找到了一个好点子。
“我。。。我。。。总之,我没日没夜地干,还不成吗!”陈旺树怎么受得了林芷岚如此看轻自己。
“成,很好,把胭儿娶进门,让胭儿同你一块儿干,看子墨回来,会不会质问你亏待她妹妹。”林芷岚继续瞟白眼,这样的感觉很爽啊。
陈旺树人穷志短,被林芷岚的话堵得只能垂头生闷气。
“好了,还是个爷儿们呢,心胸真是狭窄。”林芷岚见陈旺树额头上青筋直冒,倒是知道害怕了,忙缓着口气说道:“我开了一家馄饨店,店里缺伙计,你来我店里干活,一日给十文钱,包吃包住,什么时候还清债了,什么时候走,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