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公,这世上只有恩公你对我好啊……”
不过下一刻阿峥见他连鼻涕都出来了,连忙把手挣出,脚一踢,又把他塞了回去。
不光是云片愣了,一旁的决因也看得有些愣了。
阿峥倒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夜地看向云片,道:“不用担心,他要是想杀你,就在我吃东西的时候,你就死得透透的了。”
云片疑惑道:“那他是想干嘛?”
阿峥看向决因,缓缓道:“你是察觉到了他身上有一道追踪印记带有极强的妖力痕迹,是吗?”
决因点了点头,叹了口气,仿? 鸩幌M鱿衷谡饫锏氖歉詹拍歉鋈盟挠泻酶械牡莱ぁ?br /> 但情况如此,他也只能接着道:“而那道印记是只有修为强大的大妖才能下的。只有将他引出,才算成功。”
阿峥笑了笑,他忽然觉得自己越来越能适应这种斯文而虚伪的笑了。
而在他站起来的时候,那些在暗地里隐藏着的玄清山门人都蹿了出来,个个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就连最吊儿郎当的决徽,也是一脸肃然地拿着剑对准了阿峥。
虽然他没有刻意掩饰那咒印,但那咒印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看出来的。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联合师兄弟安排这么一场戏,也着实是不简单。
越是看起来老实的人,认真起来就越是不可小觑。
阿峥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热腾腾的包子,啃了一口之后,然后才笑道:“既然那个大妖已经站在你面前了,你接下来要打算怎么办呢?”
第8章 剑阵
在玄清山上的时候,决徽就一直是个散漫无纪的人。
上早课时他爱迟到,穿道袍时他喜欢配价值连城的玉佩,练剑的时候他就喜欢“不小心”地戳到师妹那香香软软的身体,然后趁机给师妹施法术治疗。
为此他没少挨训,但每次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门派的长老们对他就好像打心爱的小孩儿一样,他们的拂尘总是高高地扬起,然后又轻轻放下。
他因此更加散漫无纪,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没有好好修道。
其实决徽只是不喜欢按照他们的方法去修炼道法而已。
但即使是他也知道,此剑阵一旦摆起,就绝不能再退。
一人退了,就容易让第二个人跟着一起退,从此一泻千里,溃散无方。
而在面对强大的敌人之时,就更需要凝神静气,不骄不躁。
心不静的该是敌人,焦躁的也该是敌人,而不该是他们。
阿峥看起来却并不焦躁,但也不像心静的人。
他只是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决因和决徽等人,一双眼睛亮灼灼的,像是看到什么新奇的玩具似的。
其实这也不能怪他。他之前遇到的修道者都是单独前来挑衅,从未遇到过成群结队出现的。
如今好不容易看到了,自然要好好观摩一下他们的战斗方式。毕竟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而且阿峥有预感他或许会在将来遇到更可怕的剑阵。
而那时的他一定会庆幸在今天留下来看了这场剑阵。
可是决因却没有下令进攻。
他也没有对着阿峥问出“阁下莫非也是天都山上住着的九尾狐?”这种话,也没有大义凛然地指责对方是无耻妖类。
在阿峥观察着他们的时候,他也在观察着阿峥。
灰褐色印暗纹的长袍,腰间系着根红得刺人的腰带和一个碧蓝碧蓝的葫芦,脚上套着布鞋,白袜。
他穿得实在再普通不过了。
可这样一个普通的人,身上却散发着他从未见过的强大妖气。
而在天都山附近,很少有妖怪能有这样的妖气。
要么他是这天都山上九尾狐的首领,要么他就是从外边来的。
可一个外边来的妖怪会想在这儿干什么?
于是决因试探性地问道:“阁下不是住在这白浮镇吧?”
阿峥点头道:“不是,不过这地方很美。”
这小镇确实美,街上是锦绣繁华的美,山间是婉约秀气的美,茶林是清逸洒脱的美,美到让他流连忘返,美到让他不可自拔。
可美的地方总是暗藏杀机,就好像微露山间那些漂亮的果实总是带着毒一样。
决因叹道:“我还以为来的人会是修为高深的九尾狐,却不想来的人是阁下。”
云片就在坑里挣扎着想爬出来,一边爬一边还骂道:“你这死牛鼻子是想引我大哥云泽出来吗?”
阿峥疑惑地望过去,道:“你大哥?”
原来这小狐狸上面还有个更厉害的大狐狸?
不过小狐狸就只有一脑袋的小聪明,就不知道那只大狐狸有没有大智慧了。
决因叹了口气,道:“我是听说一年前山间有只厉害的九尾狐,经常袭扰山间的猎户,弄得无人敢上山采药猎兽,想必那就是你大哥了吧?”
云片本来有些心虚,但看有阿峥在一旁,又有了些底气,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然后微微眯起眸子,道:“你凭什么认定是我大哥干的?”
决因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然后耐心无比地解释道:“所以我才想引你大哥出来,好让他自己说一说。”
他笑得还是无比和善,像是学堂里教导顽皮孩子的温良夫子,看他这副模样,谁也看不出他刚才下手时的果决凌厉。
阿峥已明白他是想用小狐狸钓出大狐狸,自己不过是正好与他撞了道。
“真可惜来的并不是他大哥。”
他说完这句话,又瞥了瞥仍在奋力挤出深坑的云片,一脚踢去,又把他塞了回去。云片先是愣了一愣,然后开始大喊大叫起来。
阿峥也不管不顾,只对着决因说道:“但我还是准备把他给带走。”
决因的眸中含着几分烟尘般的怅然之意。
“没有商量的余地?”
“一点都没有。”阿峥摇了摇头,面上却还含着笑。
他的笑带着月光般的柔和宁静,但他的笑中也带着刀锋般的隐忍坚决。
笑可以代表着很多种意思,而决因最不想看到的一种就是拒绝的笑。
因为对方若是拒绝了,他们也只能动手了。而在动手的时候,生与死的距离就不会如平时那般遥远而不可捉摸了。
决因深深地叹了口气,像一片流云越过万山千峰,归于天际。
他对着阿峥咧开嘴笑了笑,仿佛还很不好意思似的,眼里也似乎含着歉意。
接着他就轻轻抬了抬手。
然后玄清山的七个人便出了七把飞剑。
七把剑尚未到达阿峥处,决因就已将拂尘轻轻一抖,一收,也不知是施了什么法,那七把光剑就已在空中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最后分为五十六把剑袭向阿峥。
虽然这只有五十六把剑,可却仿佛有五千六百只剑,有着翻江倒海,遮天蔽日一般的剑意。
那剑势密如星辰,急若旋风,碧影绰绰,寒光凛凛,飒飒爽爽幕天而来,仿佛顷刻间便可到人眼前。
云片见了已是面如土色,嘴巴张得能塞下好几个鸡蛋,腿软得像虾脚,连动都快动不了了。
因为这些剑似乎下一瞬间就可以到阿峥的面前,可他却还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你就不能做点什么吗!?别傻站在那儿了!
他恶狠狠地瞪着阿峥,几乎要尖叫起来。
阿峥居然还回头朝着他笑了笑,然后终于举起了手。
云片还在着急,但却没注意到他的手已经在发光了。
气吞山河的五十六把剑终于到达了他们的面前,但却在离他们几米的距离瞬间消失了。
不,与其说那是消失,还不如说是被一道无形的屏障给彻底吸收了。
在所有人还愣在当场的时候,秦舒笑忽然现身在剑阵中心。
他的确是现身了,但却蒙着面,把自己的头包得像个冬瓜。
阿峥朝着他招了招手,秦舒笑却轻飞而起,直接抓了他和云片,然后消失在了剑阵中心。
他们消失得很突兀,就如同出现时那般突然。
玄清山众弟子一惊,然后齐齐将目光投向决因。
这小道士虽看起来和善亲和,老实可欺,但若真是遇到了什么千钧一发之事,他会是所有人的依靠。数次的经历都证明了这一点。
但他们所深深信重的决因却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阿峥他们消失的地方,像是发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一样。
决徽感觉胳肢窝被捅了一下,回头才发现他的师兄弟们正眼巴巴地看着他。
在玄清山生存下去的原则就是:你可以不理解掌门的意思,但你必须理解师兄弟们的意思。因为他们才是随时随地与你一起生活,并且可以让你依靠肩膀的男人。
所以他立刻就明白了这群人的意思,然后挤出了一道灿若朝阳的笑容,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去问他的师兄接下来该怎么做。
“师兄可发现了什么不妥?”他拍了拍决因的肩膀。
决因回过头来,但面上却没有带着往常那和善亲切的笑容。
熟悉他的人一般都会知道这是他极度忧虑的表现。
决因垂下眼,道:“我想我好像知道这个外来的妖怪是何方神圣了。”
这世上只有一种妖兽无需修炼,天生就能吸收术法。
若是给他足够的时间成长,它甚至还能反弹所有属性的术法。
决徽却不急着问那是什么妖兽,只是大大咧咧地笑道:“发现对方的身份不是件好事么?总比两眼摸黑要强吧,何必皱眉不展呢?”
决因却道:“就是因为发现了这妖怪的身份,我才要皱眉头啊。”
决徽叹了口气,道:“那现在要如何?师弟问过客栈的小二了,我们带下来的盘缠可能只够住几天了,再接下来就得睡大街了。本来若是收了那祸害人间的九尾狐,就可以去县衙领赏了。”
决因淡淡道:“让我想想吧。”
他其实一直想对自己的这位师弟说一句话。
自从下山以来,每当他觉得前行困难,就会想到自己埋在心底的这一句话,一瞬间就会觉得无比甜蜜和愉悦。就算他的师弟言行不端,只要想到这一句话,他就能给自己原谅对方的勇气。所以这短短的一句话竟相当于他多日以来隐在暗处的精神支柱。
他无比地期待对方的回答,但又同时因为害怕对方的拒绝而心忧不已。
在矛盾重重之中,他终于用最温和的语气问道:“师弟,我能问你一句话吗?你不要急着回答,可以慢慢考虑。”
决徽很好奇他为何忽然变得如此紧张,只道:“你说吧。”
决因深情款款地看向他的师弟,眼里亮灼灼,明闪闪,仿佛映着月华日光和银河星斗。而就在决徽被他看得有点起鸡皮疙瘩的时候,他终于开口道:“师弟,你这玉佩若是当了……能抵掉不少盘缠吧?”
第9章 古镜
秦舒笑与他们一起闪移到了城郊之后,云片才算是真的松了口气。
他只觉得刚才的情况是在是惊险万分,就算是有人给他跪下叫他爷爷,他也不愿再来一次了。
阿峥却看着秦舒笑道:“我未料到你还有这一招。”
秦舒笑只是叹道:“不过是道家的神行千里术,没什么出奇的。不过刚才的确是极为惊险,真是差一点……”
见秦舒笑透露出关切之意,阿峥看着他的眼里已是盈满了柔柔的笑意。
他忽然觉得这个人嘴巴不老实,手也贱得很,外加上一大堆秘密之外,好像还是有那么一丁点优点的。
可就为了这么一丁点优点,他们也还是可以成为朋友的。
他的原则就是谁对他好,他就对谁更好,谁对他狠,他就对谁更狠。不过也因为这个,他的朋友少得一个手都数不全。
接下来秦舒笑便说:“差一点他们就死在你手里了。”
阿峥的笑容微微一僵,他像是被人狠狠地在面上揍了一拳,揍得脸色发烫发红,揍得两眼冒出金星。
在反省了刚才的自己是多么愚蠢之后,他又默默地看了秦舒笑一会儿,直到看得对方都有些不舒服的时候,他才看向云片。
秦舒笑忽然现身,定然也发现了他那冲天的妖气,可是这家伙却一直没问,阿峥自然也就不去多提了,反正对方身上的秘密也未必比自己的少。
他只看向云片道:“我放了你一次,又救了你一次。”
云片非常配合地点头道:“所以无论你想问我什么,我都会说。”
他看上去就像是被打怕的乖宝宝一样,心服口服,就差不乖乖交出自己的零花钱了。
阿峥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听说过清涵这个人吗?”
云片一听,立刻一蹦三尺高,几乎要飞到他头上去。
“你们是来找他的?”
阿峥笑了笑,那笑容精得就像是个人间的奸商:“看来他的确来过这儿。”
不光来过这儿,还应该留下了很多精彩的痕迹。
云片拍了拍身子,将泥土都拍得尽了,才将事情缓缓道来。
原来清涵在两年前就来到了天都山,当他听到山上有妖狐肆虐的时候,就自告奋勇地上山去教训妖怪,然后遇到了这只九尾狐旁支的首领——云泽。
少年意气遇上桀骜不驯,该擦出怎样激烈的火花?
无人知道他们之间经历了什么,只知道清涵很快地就与云泽成了朋友,而且还是形影不离的那一种。
清涵似乎总是有能力与强大的妖兽成为朋友,而且他似乎乐此不疲,沉溺其中。
接下来的事情阿峥就可以想象了。清涵与云泽有了约定,他便没有再去袭扰猎户。但是清涵一年之后离开,猎户药农又因为小妖作怪而无法上山了。
阿峥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忽然道:“你大哥是不是已经不在山上了?”
云片先是诧异地看向他,然后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瞒不过你,可你是怎么知道的?”
阿峥笑了笑却不说话,秦舒笑则补充道:“若是你大哥还在山上,一定会约束群妖,让他们不敢放肆。可若是你大哥已经走了,那便无力约束他们了。”
阿峥忍不住看了看他,他发现这人还真是自己肚子里的虫,他在想些什么这人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不过和聪明人说话也有一点好处,只需要说一点点,他们就什么都明白了。
云片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情,默默地咬了咬牙,道:“大哥是去找清涵了。”
在说到清涵的名字的时候,他特意加重了口音,仿佛恨不得将这个人狠狠揍上一顿,然后再扔进粪坑里。
阿峥淡淡道:“他也许只是太寂寞了。”
这种感觉没有人能比他更能体会的了。
云片却瞪大眼睛道:“有我这个弟弟在他有什么好寂寞的?有什么话他不能找我说,非得去找那个小白脸说?”
阿峥却安慰他道:“这点你可以放心,我们这儿没有人比你更像小白脸了。”
这实在是云片听过的最可爱也最可恨的安慰。
不过云片只是默默地看了阿峥一会儿,把咒骂怨愤都咽到了肚子里。
他终于还是低下高傲的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仿佛上面能忽然开出一朵花儿来。
秦舒笑又问了他清涵这一年在山上是去干什么,临走前可否说了什么特别的话,可云片却是一概不知,秦舒笑也只能一筹莫展了。
但秦舒笑下一刻又问他:“你以前应该见过一只九尾狐,是不是就是他大哥?”
阿峥却摇了摇头,道:“不是。”
秦舒笑诧然道:“那究竟是哪一只?”
失魂落魄的云片也竖起了耳朵听着,阿峥耸了耸肩,道:“哪一只我不能和你说。我只能这么说:如果你遇到云泽的话,我会叫你小心应战,可如果你不幸遇到我以前遇到的那一只的话,我会叫你逃,逃得越远越好,最好永远都不要叫它看到。”
云片立刻两眼放光,鼓掌叫好道:“那是哪位族中英雄?说出来让我拜拜。”
阿峥怒瞪他一眼,恶狠狠道:“闭嘴,给我继续看脚尖,否则看我打不死你。”
云片立刻耷拉下了脑袋,全神贯注地看着脚尖。
此时此刻,这世上仿佛再也找不出一个比他更专注的狐狸了。
秦舒笑却道:“如果云泽是去找清涵,那为何清涵上微露山的时候,却没有带着它一起呢?”
阿峥立时幸灾乐祸地笑了:“谁叫它自己笨,出山以后没找到清涵呢。”
云片怒上心头,立刻抬头看向阿峥,但被阿峥冷冷地瞪了一眼以后,他又立刻乖乖地低下头,一心一意地看着脚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