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敏稍稍按捺住怒气。
恰是这时,秦石天真地问道:“什么是鬼混?”
丹扬暗叫不好,丹意掰开他的手,妩媚地笑道:“就是和自己的师兄勾勾搭搭不成体统……”
“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清敏被秦石带了这么久,本就憋了一肚子火,又莫名其妙挨了一顿骂,上去就要动手。
丹意挣脱了丹扬,出手便是法诀。清敏毫无防备,被打得连退几丈,后背牢牢撞在门柱上,痛呼一声。
“两个死丫头!反了天了!”
几人闹成一团。秦石在旁站着,对闻声而来的弟子们天真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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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秦石回到院子里,将事情前后与玄晏一说。两人默契对笑。
另一边,玄凛只觉事情太过诡谲。
一个是自己最信任的徒儿,另一个是可爱机灵的徒孙。这两人如何闹到一起的,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虽说有个傻子在旁带路,但丹意疯成这副模样,实在是诡异万分。
清敏头发散乱,衣袍被扯破了,气得浑身发抖,坐在一旁一言不发。丹意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可怜兮兮地看着玄凛。
“师祖……”
她刚刚说话,清冥皱起眉头,一个茶盏扔过去,喝道:“哭哭啼啼像什么话!有话好好说!”
丹意吓了一跳,只得收敛起这副姿态,抹掉眼泪,委屈地道:“是敏师叔突然来了,我以为她……”
“你以为什么?我要抢你师父?荒谬!”
清敏气得拍案而起,在玄凛的目光中慢慢坐下去。
“清敏,你平素从来不去老大的院子,今日为何去了?别告诉我,是个傻子带你去的。傻子没有术法,你有没有?”
清敏一噎,无话可说。
她只觉得这傻子可爱,天真,与他走走没有什么坏处,没想过动用术法,哪知道在玄凛这里,成了她有意的证据。
清冥悠悠地补充道:“谁知道呢?从来不到我那儿去的人,居然被傻子领过去了。其实你是想去打探我修行的消息吧?”
清敏气怒,瞥见玄凛的神色,顿时心凉了。
“师父,也是这么觉得?”
第三十三章
玄凛沉吟片刻。
清敏的心高高悬起,却听他道:“你师兄说的有理。”
瞥见清敏灰败的脸色,丹意心内得意,却也忍不住狐疑。
这段日子,师父确实疏远了她,说她身上有股怪味。她闻不出,便没放在心上。她纵然对清敏不满,却也没这么大的胆子冲撞她。
莫非,和这股味道有关系?
次日清晨,言齐给玄晏打来清水,嘴里念叨着:“怪了,怎么清敏不在?”
“怎么?”
“以往她在的时候,只许每个记名弟子打一次水。上回给你换水,还遭了她白眼,要不是看在我实力超群的份上,早就赶我回来了。”
秦石在檐下擦拭玄铁匕首,翻了个硕大的白眼。
这小家伙实力超群,寒冰牢里关着的是什么?千年老妖吗?
说起清敏,他话匣子就关不住了。
“听说清敏和他师兄不清楚,还被师侄打了。她和掌门置气,现在什么事都不管,躲在自己院里呢。我今天端水回来,一滴都没有洒,厉不厉害?”
言齐眉飞色舞说了许久,玄晏却已经拧干绢布,走向秦石。
秦石因为仔细擦拭匕首而浑身大汗。他专注于检查刀刃,一条绢布冷不防扑在脸上。对方轻轻按着他,轻柔而细致地给他擦脸。
言齐看直了眼,玄晏却取回绢布,凉凉地道:“别误会,只是顺手。”然后接过了玄铁匕首,随意抹了几道。
秦石仰着脑袋看他,表情呆呆的。他定定看了一阵,伸出一根手指,将他戳在地上滚了两滚。
言齐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那般好用的匕首,进可攻退可守,居然用给傻子擦过脸的绢布擦拭?
“法器是否好用,在人而不在器物。”
言齐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念出了声,脸一红,争辩道:“那也不能这样擦……”
“修士不可不重法器,亦不可太重法器。囿于法器美观,影响自身修为精进,岂非得不偿失?”
言齐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然而脸皮太薄,拉不下脸承认,又看看自己手腕上玲珑剔透的赤红珠子。
这么漂亮的东西,他连磕碰都心疼。
玄晏微笑一下。
眼前幻影一闪,几根手指已经搭在他的手串上。言齐悚然后退,对方却追着他的手串不放。
言齐的动作已经算是记名弟子中最快的了,依旧被玄晏逼得无路可退。
他能感觉到玄晏的变化,然而如此可怕的进境,令他感到恐惧又兴奋。
玄铁匕首抵在手串上,只要向上一挑,就能将其挑断。言齐咬牙,下意识地护住手串,空门大开。
“好了。”
言齐这才发现自己的姿势有些滑稽,连忙拍拍衣物,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为了手串法器,竟然不看重性命。这还只是小小的切磋,换做险境,几条命都不够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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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午膳,玄晏留下言齐好生思考,独自出了门。
暂时解决了清敏,开阳宫的巡视更加松懈。下一个要解决的就是清寂。
放倒清敏的同时给清冥下了眼药,这次解决清寂,玄晏打算鹤蚌俱获,再给清冥一点惊喜。
开阳宫占地广阔,许多清字辈弟子都选了东边院子,方便出入,唯有清寂知觉敏锐,受不得吵闹,院子选在西南方的角落里。
令他意外的是,清寂的院子,竟然没有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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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喝茶。”
丹成端上茶碗,又站在一旁给清寂磨墨。清寂喝了一口,越看他越不顺眼,不耐烦地摆手:“快出去。”
“是。”
他没有表情,恭谨地将衣袖拉好,遮住身上的疤痕。
金玉药铺出事后,玄凛本想另选人接手。奈何大火来得诡异,其余人怕有诈,都不敢接。清寂战战兢兢继续管着,到现在也没出事,便逐渐放下心来,玄凛也没再提过。
然而,如今令他心烦的,是洞天大会的资格。
清敏和清平就罢了,凭什么清冥能去,他却不能?游手好闲之徒,去参加洞天大会,不是丢人么?
他一会儿希望记名弟子把清冥挤下去,一会儿烦恼自己落选,恼得将药铺的账本甩在地上。
今日恰逢廿五,药铺掌柜上山来的日子。然而这都下午了,人还没来,他急得踱来踱去,忍不住又叫道:“丹成?丹成!”
丹成急急忙忙推门,却被他揪住头发来回拉扯,吼道:“不是早就说过,让你每次进来都低着头吗?这么丑还仰头,是想吓死你师父?!”
金玉药铺掌柜姗姗来迟,与引路弟子进门,便撞上清寂踢打丹成的一幕。两人都不敢吱声,等到清寂出够了气,才小心翼翼地上前。
丹成忍着痛将房门关上,捂着脸一瘸一拐地走回房间。
清寂脾气暴躁,听不得响声,丹成房里布置简陋,甚至比不上守卫弟子。
他在床沿上呆坐一会儿,拿出一盒快用完的药膏,凑到铜镜前,小心地将药膏涂在伤疤上。
铜镜捡来时已经破了,只有巴掌大的一片。他涂完药膏,铜镜上却有人影闪动。
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
丹成一动不动坐着,对他摇头。那手犹豫一阵,松开了他。
丹成转头,仰视着玄晏。玄晏与之回望,眼里有些许讶异。
这孩子的轮廓他记得清楚,是药铺里拖着清寂的小童。怎么现在变成这副模样?
“你记得药铺?”“我记得药铺的事。”
两人一同开口。玄晏示意他先说。丹成道:“你如何进来的?”
玄晏挑眉:“原先是进不来的。”后来有引路弟子带凡人进来,他意识到自己太过着急,竟没发现是再普通不过的障眼法,便沿着他们的路线进来,一路摸到这里。
丹成问他:“你为何要进来?向师父寻仇?”
玄晏一怔。丹成又道:“你只是记名弟子,打不过。”
“若我能呢?”
“帮我。”
玄晏笑了:“你是他的徒弟,如何帮我?况且我如何信你?”
丹成亦笑了。
他不知道丹成有何打算,忽然叫道:“走水啦!”
这一叫,清寂那边立时喧腾了。玄晏抽身欲走,丹成却拉着他,指了指唯一可蔽身的床底。
“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出来。”
玄晏刚刚藏好,放缓呼吸,清寂便匆匆忙忙地撞开了门。
一朝被蛇咬,他现在听见走水便害怕。
清寂环顾一周,皱眉:“火呢?”
丹成怯怯地退了两步。
“我瞎叫的……”
清寂暴怒,上手要打,忽然迟疑道:“不对,你没胆子瞎叫。谁教你的?嗯?”
丹成被他揪着衣领,弱声道:“师父,你的账本还在书房……”
清寂猛地回头,看见引路弟子和掌柜急急忙忙跟过来。面对清寂的质疑,掌柜叫苦连天:“道长,小的哪有这个胆子!赔上小的八辈祖宗也不敢哪!小的要是说谎就天打雷劈!”又转向丹成:“小道长,小的哪里得罪了你,要这样栽赃小的?”
在引路弟子面前失了面子,清寂更是暴怒,一脚将丹成踢到墙上,上前就打。
掌柜和引路弟子看得心惊肉跳,却不敢劝,蹑手蹑脚走出去了。
玄晏在床底咬牙。
清寂的拳打脚踢,他看得一清二楚。这么小的孩子,清寂怎么下得去手!
丹成趴在地上,怯怯地朝他这边抬眼,眼神却狠戾无比,对他做了一个口型:
信我。
等到清寂撒完气,带着掌柜两人扬长而去。玄晏等了一会儿,确定他们不会回来,这才爬出床底,去看丹成的伤势。
一天挨了两顿打,丹成有些熬不住,坐在墙脚不动,只抬着眼,定定地看他。
“你能杀了我师父么?”
玄晏点头。
“你能,我就帮你。我有师父的把柄,你要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例如?”
“这次丹意师姐发狂,就因为师父让我偷偷给她的洗澡水下药……”
这倒是将清寂和清冥联系起来的好把柄。
丹成慢慢地喘气,“还有他贪了不少药铺的上等药材,还有许多事情……”
他疼痛难忍,玄晏看不下去,叹道“下次再说”,便将他打晕,放回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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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清冥回来,身上还带着桂枝常用的香味。丹意上去,却被清冥嫌弃地推开。
丹扬这几天没和她说话,早就睡了。丹意心烦意乱,将发饰卸了,坐在窗边生闷气。
初春时,玄天山夜晚依旧寒凉。她起身关窗,却有一张纸条扔了进来。
清寂有鬼。
第三十四章
大清早的,一行守卫弟子自隐元宫鱼贯而出,将清寂带走。
开阳宫内喧腾一阵,众人好奇探听,才知道是清寂让徒弟给师侄下药,东窗事发了。
过了一阵子,清寂又灰头土脸地回来,依旧由一队守卫弟子押送着。弟子们离开时,眼尖的人发现,领头的拿着一本账册。
言齐给玄晏说了这事,兴头上又被莫南乔打断,一言不合又打了起来。
此事之后,玄晏分外按捺得住。而清寂那边,也不时有他期望的消息传来。
金玉药铺被玄凛转交给清冥。他是大弟子,掌管药铺情理之中。
清冥接手药铺的第一天,储藏在天璇宫的天材地宝付之一炬。
清字辈弟子不太成器,要应对洞天大会,还需要天材地宝辅助修行。玄凛大怒,看守天璇宫的弟子却拎来了丹成。
面对掀了桌案的掌门,丹成怯怯地跪下,手指西南方,状似懵懂地道:“是师父让弟子这么做的……”又抽泣着拜倒,“掌门息怒,弟子不能违拗师父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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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寂觉得,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意料。
他正打算给大师兄下点绊子,天璇宫却走水了,居然连向来乖巧的徒弟,也指认他为幕后指使。
清寂觉得冤,更觉得气恼。
通往寒冰牢的道路比较偏僻。他将丹成的后背踢得通红,又恨恨地朝清平看去。
“到了,自个进去吧。”
清平给他让开,他走了两步,忽然揪住清平,手上锁链哗哗作响。
“你去帮我求情好不好?就当帮师兄这个忙了。天璇宫的火不是我放的!”
清平犹豫片刻,“此事师父自有定论,我若求情,恐怕适得其反。”
清寂紧紧抓着他,“好师弟,就帮师兄这一次。是非成败,师兄一人承担!”
清平犯难了。
玄凛门下这群徒弟中,数老大清冥和老六清寂最记仇,心眼最小。此事成了最好,若是没成,后果可就没清寂说的这么好听了。
他的犹豫清寂看在眼里,只得暗暗咬牙,一甩衣袖,“同门一场,罢了罢了!”又踢着丹成往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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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据说被关到寒冰牢的弟子,实则都被玄凛下令除去。寒冰牢狭长的山道内空无一人,两人的脚步声夹杂寒风,分外凛冽。
“小兔崽子!”
此刻没了外人,清寂下手更没遮拦。丹成被踢得到处翻滚,抱紧头蜷起身子,半点求饶都没有。
清寂是木灵根,就算将他打得奄奄一息,也能吊着他的命,不至于让他死在这里。
丹成疼得两眼发黑,咬紧了牙不吭声。清寂邪火冲顶,将他抵在山壁上恐吓:“谁指使你陷害我的?我是你师父,蠢货!”
他疼得疤痕都挤在一起,清寂看得烦躁,将他甩进山道深处。
然而丹成却没再像往常一样,爬回他脚边告罪。
“丹成?丹成?!小兔崽子,敢躲师父?吃了熊心豹子胆?”
清寂尖锐的声音在山道里悠悠回荡,他一怒之下,扯了根火把往前走去。
一路上都没看到丹成的影子。清寂慢慢冷静下来,似有丝丝凉意从背后升起。
寒冰牢只有一条山道,丹成修为浅薄,又半死不活的,能去哪里?
他举着火把,四下环顾,却没注意到离脚步越来越近的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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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玄晏离开,寒冰牢的日子便更加无聊。
十四师叔在,清鸿还可以与师叔探讨一二,师叔也能指点他。他一走,他就只能和十鸢大眼瞪小眼。
“说实话,玄天门没交到你手里,实乃不幸中的万幸。”
十鸢看着他挥舞的破袍子,深深蹙眉。
清鸿嬉皮笑脸地道:“你们灵净宫和我们玄天门的老人家啊,都太死板了,一点都不好玩。修行的日子这般无聊,就不想找点乐子么?”
十鸢的目光在他腰部以下的部位一顿。
“话可以好好说,先把衣服穿上。”
清鸿得意洋洋地挥着衣袍:“我们玄天门追求物我两忘的超然境界,这寒冰牢中分明只我一人,为何要穿衣服?”
他上前一步,十鸢幽幽瞪他,干脆闭眼。
清鸿聒噪的声音响彻耳畔:“少宫主,你的修为还不够。要是换做我师叔,十个光着的我,他都能不理会。”
十鸢冷笑:“那是你长得丑。”
清鸿怒了,“我丑?谁不知道我清鸿的美名?你睁大眼看清楚,我可是玄天门第一美男子!十鸢少宫主,你是不是修行修得脑子变笨了?”
十鸢简直要被他折磨疯了。
玄晏一离开,他就原形毕露,光着身子在自己面前发疯已经算最正常的表现了。
她的声音有气无力:“你能不能照照镜子再自夸?”
清鸿将信将疑,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自己,不屑地撇嘴。
他却不知道,因为关在这里大半年,他俊美的脸已经乌漆墨黑。在十鸢面前蹲着笑,就像夜空里星星一溜儿排开,说不清的诡异。
两人互相瞪着,谁也不让。背后忽然一阵清响,清鸿闻声而动,装回了奄奄一息的囚犯模样。
他借着四周的火把,看见地上趴着个小小的人影。
清鸿摸不准对方来路,按兵不动。过了没多久,又一个人哀呼着落下来,摔在人影之上。
他心中一动,对方骂骂咧咧站起来,对着那人影就是一脚。
“小兔崽子,居然躲到这儿来了!”
清鸿一愣,随即幽幽地一笑。
搞了半天,竟是老熟人。
人影被踢到他脚边,清寂大步走过来,看清楚清鸿的脸,愣住了:“怎么是你?你不是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