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凛的说法是旧部已经清剿干净。清鸿微微垂首,身后锁链哗哗地响,表情无奈,“走运,捡了条命,还不知能活到什么时候。六师弟,你也犯事了?”
他手上的锁链提醒着隐元宫的屈辱。清寂狠狠啐了一口,“要不是收了个狼心狗肺的徒弟,怎么至于落到和你做伴的地步!”
清鸿打量着丹成,嘴角的笑渐渐消弭。
火灵根的孩子,本不至于伤这么重。身上这种伤疤,应该是因为短时间纳取了大量的灵气,支撑不住。
恰在这时,清寂骂道:“连火焰也平不了,现在还把师父也带进牢里!等老子出去了,你就给我滚下玄天门!”
清鸿幽幽看着丹成,丹成亦在看他。
不堪的脸上,黑漆漆的眼珠子一动不动。
委屈,愤怒,不甘,绝望。
多像刚被关进这里的他?
清鸿叹了一口气。
要这么小的孩子平息火势,甚至动辄打骂。
师父,玄天门已经沦落至此了。
你瞑目么?
清寂仍在骂,忽听清鸿道:“我瞧这孩子不错,你若不要,从今以后,他叫我师父。”
第三十五章
清寂愣住,随即哈哈大笑,“曾经耀武扬威的你,竟有捡人徒弟的时候?”
丹成的眼角分明有泪光,又很快消失。
清鸿回他一个安心的微笑,似是无意地道:“教这孩子,会比教两个小丫头顺手。”
清字辈没有小丫头,丹字辈除了他的丹成,只有清冥门下的丹扬和丹意。
清寂脸色变幻莫测。清鸿惊奇地笑道:“六师弟,莫非小丫头们更聪明?”
“闭嘴!”
他怒吼,锁链甩了一道,堪堪擦过清鸿的脸。
清鸿依旧浅浅地微笑。
无论怎么算,清鸿关在这里起码大半年了。师父成为掌门后,丹扬丹意才进了玄天门。他怎么知道有这两人?
要让清鸿知道,就必须进寒冰牢。要进寒冰牢,就必须通过清平。
清寂暗暗咬牙。
他果真没料错,清平站在大师兄那边,根本不会帮他。
清鸿看着他脸色变化,知道自己的话起了效果,便悠悠坐着,笑而不语。
反倒是丹成有了动作。
他惊讶地看着丹成。丹成趴着就没动过,此时却哆嗦着,从怀里取出一枚丸药,望向清鸿。嘴唇嗫嚅一阵,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师父。
清鸿怔住。
他不算乖徒弟,曾吃遍师叔的丹药,将师叔气得七窍生烟。丹成的这种药可以惑人心智,效果还不错。
要说丹成不愿意脱离清寂,他肯定不信。
然而胆大心细、忍辱负重如斯,非常人所能及。
在清寂心绪杂乱之时,清鸿施施然将丹药弹在他脚边。
两人修为差距不是一般的大,清寂纵有敏锐的感知,也抵不过清鸿神鬼莫测的动作。
只见袅袅轻烟升起,扑在清寂身上,毫无痕迹。
头顶突然有动静,清平打开了山壁上隐藏的牢门,火光将他的影子拖到寒冰牢深处。
他诧异地注视脚底几人:“这里是重犯牢房,你们怎么来了?”
清鸿本已解开锁铐,又迅速把自己拴了回去。
早不来晚不来,偏这个时候来。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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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阳宫的小院内,玄晏忽然抬眼,看向寒冰牢的方向。
言齐与莫南乔得了他指点,正忙着在院子里练习。
他的排位差不多定了,应该会列入清字辈。言齐和莫南乔各胜两场,等到洞天大会后,才会提为正式弟子。
玄晏闭上眼睛。与此同时,寒冰牢方向传来沉闷的响声。两人俱是一惊,可看到玄晏稳坐如山,便继续练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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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过去,门内又有新变化。清平不知为何再不出现,据说有要事处理。清敏依旧待在院子里不管事。而某天清晨,蓝衣弟子给他送来了一套青色衣袍,昭示他正式成为清字辈的弟子。
玄晏降了一辈,没甚感觉。反倒是言齐忿忿地说了句公道话:“燕十八做清字辈弟子,简直是抬举了清字辈的师父。”
自打青色衣袍送到他手上,院子附近就多了不少鬼鬼祟祟的人。
大多数是普通弟子,想见识一下由记名弟子一跃为清字辈的燕十八,不过都给秦石吓跑了。个别是巡视的蓝衣人,然而清敏不管事,他们也打不起精神。
比较特殊的有两个,一个是桂枝,另一个是清冥。
上次摇光宫一事,玄晏对桂枝起了防心,桂枝也很知趣,偶尔语言逗弄言齐,打个招呼就走。
清冥则不同。初次在院子露面,便对玄晏道:
“清平困在寒冰牢,清敏出了事,四人就剩你我二人,燕十八,你运气不错。”
玄晏自然知道其中原委,只对清冥点头:“得上天垂怜。”
清冥烦躁不堪,想从他表情中找出异样。然而燕十八很平静,寻不到丝毫端倪。
他们同门多年,虽有矛盾,却都拈得了轻重,顾全大局。燕十八一出现,他们之间便凶险不断。
清冥冷淡地道:“洞天大会自然没问题,只是亲传弟子一事,你得考虑清楚。”
然而玄晏微笑不语,假装听不懂,将清冥气得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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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清冥只有一个会成为亲传弟子,并且都是水灵根。因而最后的胜负,落在了修为深厚上。
玄凛尚未给他定名,大约也是存了观望之意。比试定在二月初七,门内议论纷纷。清冥为人众所周知,弟子们基本倒向玄晏这边,就盼他一展身手,将清字辈大弟子拉下马。
初六晚上,莫南乔与言齐为他鞍前马后忙累了,被秦石催回去休息。
虽然定了字辈,玄晏没有搬走,依旧带着秦石住在一间屋子里。秦石催了人便回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翻回床上,看也不看玄晏给他留的饭。
秦石的饭量小了许多,有时甚至连晚膳也不想吃,体型消减,也没什么精神。
玄晏端着碗走过去,却听见他在哼着曲儿。
似乎是在神武营时,兵士们唱过的家乡的调子。
他止住脚步,悄悄放了碗,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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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比试和记名弟子的选拔差不多,先是测试修为深厚,再进行切磋较量。
晨曦初露,所有弟子都聚在了天枢宫前,等候第一场比试。
清平等人依旧没出现,清冥站在玄凛身边,冷冷地看着玄晏等人走来。
测试的物什已经准备好,放在场地中央,用黑布盖得严严实实。玄晏一到场,蓝衣人便在玄凛的示意下,掀开了黑布。
众弟子哗然。秦石忍不住皱眉。
是一块巨大的九幽冰。长宽均有一步,内有黑影绰绰,似乎裹着什么。
玄晏皱眉。
以他与清冥的修为,要打破这块冰并非难事。然而里面似乎另有玄机,不知玄凛做了什么手脚。
玄凛说了几句场面话,示意蓝衣人可以开始了。四张符咒将场地圈起来,九幽冰伫立在场中,晶莹剔透。
以字辈先后为顺序,先轮到清冥。他绕着冰块转了两圈,试探地将手掌贴在冰上,调息运功。
玄晏看出他没有使出全力,顶多能留下一道裂痕。即便如此,灵虚层级的修为依旧让许多普通弟子艳羡不已。
正如玄晏所料,高大的九幽冰咔嚓一声,裂开一条指甲盖宽度的缝。
众人感慨不已,只叹自己修为不够高。清冥洋洋自得,刚想退下,让玄晏上场,回头就看到师父微黑的脸色。
这是对他的表现不满意了。
清冥立时不敢走了,便留在九幽冰边,又贴上手掌。
这次他使了八成的功力,另有一道裂缝顺着刚才的缝隙横劈过去,里面黑色的影子总算显现出来。
弟子们鸦雀无声,望着那道影子,皆生出一股寒意。
九幽冰里,竟然是一个人。
清冥有些顾忌,不知师父将人放进去是什么打算,又绕着九幽冰走了几圈,不敢轻举妄动。
日头偏高,等了一盏茶的时辰,清冥还未动手。玄凛不耐:“动作快点。”
他咬牙,向旁边叫道:“仇日月!仇日月!”
玄晏这才想起来,许久没有碰到这人了。仇日月从人群里挤出来,先朝玄凛行礼,又从怀中取出一物,恭敬地递给清冥:“大师兄请用。”
在场识货之人,都认出仇日月拿出的是五色露,提升修为最好用的天材地宝。玄晏觉得仇日月拿的似乎和金玉药铺的不同,似乎还要更好一些。
琉璃瓶内光华流转,清冥挑衅地看了玄晏一眼,小小地啜一口五色露。
他没有玄晏的胆量和天赋,只敢喝一点点。然而即便是一点点,也足够了。
清冥信心十足地站在九幽冰旁。弟子们慨叹不已,纷纷看向仇日月,却无一人与他搭话。
言齐站在玄晏身后不远处,忿忿地嘀咕:“这人竟然真的投了清冥,真是瞎了眼。”
莫南乔鄙夷道:“只有仇家有这种蠢货。”
秦石听出门道,问是怎么回事。言齐瞟了眼面带得色的仇日月,“那是个天生灵气充沛的奇葩,是家中独子,家底不错。”
清冥调息片刻,再度击向九幽冰。
这次的效果非常明显,两道相交的裂痕一阵脆响,九幽冰上露出细小如蛛网的裂痕来。清冥再一用力,顶部些许碎冰脱落,露出里面的人影。
玄凛赞许地点头,清冥亦对自己的表现分外满意,示意玄晏上场。
玄晏缓缓上前,站在九幽冰边。
里面的人只露出了头部和脖颈,眼睛微闭,神情平静,似是沉在久远的梦境中,一直没有醒来。
玄晏仰头看他,九幽冰的寒意透过风声,刮得他什么都听不清。
目光微微下移,落在仍然冰封的手上。
手带着修士少有的伤痕,都是炼药留下的痕迹。
玄晏看着他?1 其余弟子纷纷后退,似乎承受不了场中的压迫。清冥下意识想上前查看,玄凛冷哼一声,他才站住。
清冥屏住呼吸,模糊中听见了九幽冰的碎裂的声音。
然而巨大的冰块稳稳矗立,连同里面沉睡的人影。他紧张地盯着,却发觉视线模糊了。
……不对……
九幽冰如飞扬的尘沙,流泻出寒光点点,不可遏止地,坍败下去。
像是无数刀剑将冰块劈成粉末,巨大的九幽冰顷刻间化为尘土。
连同里面沉睡的人影。
弟子们纷纷揉眼,不敢相信亲眼所见。清冥愕然,随即忐忑地看了玄凛一眼。
玄凛根本没有注意清冥,而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了燕十八身上。
打碎一小部分,与将九幽冰打成粉末。高下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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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晏赢得漂亮,身为同住一个院子的,莫南乔和言齐走路都带风。傍晚时已经倒腾了满满一桌菜,就等给玄晏庆祝。
莫南乔豪气冲天,不知从哪搬了十几坛酒,率先拍开一坛,给玄晏满上,便就着坛子喝起来。
席间两人轮番向玄晏讨教,依旧打打闹闹地收场。玄晏心事重重,竟然不知不觉喝得迷迷糊糊的,被秦石背了回去。
院子里溢满酒菜香气。莫南乔留下收拾桌子,言齐颠颠地去忙玄晏的醒酒汤。
秦石将他放在床上,忍不住揉揉肩膀:“死胖子,看着瘦,怎么这么沉。”
“是你变瘦了,力气小。”
玄晏幽幽答他,将他吓了一跳。
秦石讪笑,不知怎么接话,玄晏又揉着眼睛,喃喃:“六师兄……”
秦石一愣,凑上去:“胖子?十八?”
玄晏依旧喃喃:“大师兄……”
竟然是醉了说胡话。
十三个师兄,一个个数过来,今晚就别睡了。
秦石直起身,冷不防玄晏忽然勾住他肩膀,将他拽到床上。
天生神力的秦将军,还没这么被人拽过,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了。
他决定重振神威。
断喝一声,秦石将他双臂掰开,往上托举。玄晏却冷冷睁眼,用了秦石教的招式,动作娴熟地攻向他的手臂。
秦石吃痛,没料到他醉了还这么大力气,眼睁睁看着被托举到半空的玄晏砸在自己身上。
“娘哎……我……”
玄晏身子很沉,砸在他身上,一口气从口鼻迸发,他差点没晕过去。
玄晏尚未停手,修长的手指一伸,堪堪卡住他的脖子。
秦石目瞪口呆,听他喃喃着:“玄凛……”
这人真是不按常理来,从六师兄到大师兄到小师弟,下一个是不是轮到师侄了。
而且这一叫,直接叫出了仇人名姓。秦石叹气,捂住他嘴巴:“以后真不能让你喝酒,坏事,有什么还是冲着老子来吧。”
玄晏没有吭声,隐约觉得有人对自己好,便安心地趴了过去。
秦石:“……!”
他这一趴用了十成十的力气。秦石两眼发黑,恨不得将他踹下床去。
玄晏仍旧迷迷糊糊的,紧紧扣着他不放手。
秦将军怒了。
他堂堂神武营的主将,就这样给人压着?!让神武营弟兄们听见,他颜面何存?
秦石使出最大的力气,将他推到一旁,随即欺身扑了去,气势汹汹地捋起袖子。
玄晏半闭着眼,眼神迷离,显然醉得不轻。他嘴角还沾着亮晶晶的酒水,隐约散发出香气。
秦石眼馋不已,偷偷地贴上去,颤颤地舔了一下。
啧啧,真香。
刹那间天翻地覆,原本还睡着的人陡然翻起,重新将他压回身下。
不过一丁点酒水,被两人来回争夺,早不知消弭何处。
酒香,连唇齿都香。
沉醉难言。
秦石晕头转向,手抵在他胸腹,忽然意识到不对,颈边一痛便晕了过去。
玄晏轻喘着收回手,不耐烦地褪下衣物。
莫南乔倒的酒都沿着下巴脖颈流进去,领口松散,只打湿了腹部的衣物,连秦石都蒙了过去。
他默默看了看秦石,手指微动,终究什么都没做。
想到被封在九幽冰里的六师兄,他胸口便隐隐作痛。不知其他师兄,会不会也被玄凛这般糟践。
玄天门未定,也只能先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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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回了院子,清冥的黑脸就没放松过。
仇日月一路赔笑脸,大气不敢出。眼看他来回检查五色露,忍不住小声提醒:“真的是好货……”
清冥面色一寒,仇日月惊得缩紧脖子,却听清冥道:“你说得不错,是好货。”
仇日月松了一口气,却听清冥冷着声音:“燕十八入门不过筑基层,如何有这等实力?这是好货,他那儿的岂不是更好?”
琉璃瓶掷地而碎,仇日月忍着心疼,一边看五色露横流,一边解释道:“小人确实没有给他任何天材地宝,若有虚言,愿遭天打雷劈!”
他说得信誓旦旦,清冥陷入沉思。
燕十八带着个傻哥哥,没有家底买五色露这种东西。
莫非他之前一直在伪装?他就是为了掌门亲传弟子来的?
清冥原打算争一争亲传弟子,这样逼玄凛交出掌门之位,也更加名正言顺。
奈何半路杀出个燕十八。
仇日月忐忑不安地等了许久,清冥才恹恹地道:“去给他点好货,别忘了加点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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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石次日正午才迷糊地醒来。
他只记得颈边一痛,意识到被暗算了。扑腾着坐起来,打算找罪魁祸首好好算账,身边早就没人了。
玄晏正在院子里指点莫南乔,秦石刚推开门,漫天叶子扑面而来,莫南乔的影子在里面来回闪烁,难以捕捉。
那边言齐还在等着,满怀期待地看着他。他正欲上前,秦石便趁机凑上来,沉声问道:“昨日怎么回事?”
玄晏奇怪地看他一眼:“怎么?”
委实是难以启齿。
身为主将竟然让人在床上暗算了,说出去平白惹笑话。
话到嘴边打了个转,秦石故作深沉:“昨日闹贼了?”
玄晏满脸不解:“闹贼?难道不是你自以为海量,结果喝醉了么?”
秦石憨憨地抓头发。
玄晏继续补充:“玄天门的酒也许不同。你在凡间是海量,或许在这里走不过三杯。”
这个解释很有道理。秦石信了。
言齐等得不耐烦,玄晏脚步一动,秦石又提醒他:“十八,你的酒量也不好,以后千万别喝酒。或者让我顶,我喝醉也没事!”
玄晏一笑。
秦石坐在廊下看他们练习,有些手痒,想找个兵器练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