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不大,关押的也只有寥寥几人,毕竟承吴县只是个下辖八镇十乡的小地方,向来安宁。李星垂目力非凡,一眼就看到钟晚的牢房里那层层叠叠的蛛网。他本以为傻随从至少也该害怕一下,谁知这家伙竟然伏在地上专注地拿木棍写字。
李星垂身子一缩,从栏杆中间挤了进去,落地无声。以他隐藏气息的本事,在昏暗的牢房里逃过钟晚的视线,是很容易的事。
厚厚的一层灰上,钟晚留下的字体格外奇怪,全都缺笔少划的,有时更是天书一样完全无法辨认。李星垂一开始还以为是傻随从太没学识,但七零八落地把字猜了个大概后,他却改变了想法。
这似乎是一首分外豪放的词:“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竟是出乎意料的才华横溢。李星垂诧异之余,再也忍耐不下去,一个跃起跳到了钟晚的膝盖上。后者扔掉木棍,惊喜地喊:“三黄!你怎么来了?难道你真是妖怪?”
你倒是终于聪明了一回。
李星垂不准备暴露身份,以免在这个小村落里惹来更多的麻烦。他只是来看看钟晚怎么样,有没有被用刑,现下看来倒是没有缺胳膊少腿。
“三黄!”李星垂刚想跑,钟晚忽然拽住他的小短腿,把他拖回来,一脸紧张地察看:“你怎么脏兮兮的?脚垫还破了,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李星垂还真没发现这一点小伤,他匆忙赶过来,哪有空看毛有没有脏。钟晚却如临大敌,本来在牢房里苦中作乐默写诗词伤春悲秋,这会儿却瞬间奋起,朝外面大喊:“有人在吗?我想要伤药,我受伤了,快要流血而亡了!”
这一招把李星垂惊得当场不动一动。钟晚把他往怀里一搂,假装一脸痛苦地捂住手臂,朝闻声赶来的狱卒啊啊呻|吟。
狱卒知晓此人乃是钱员外关照过,要“好好照顾”的犯人,若他在牢中出了什么事,可不好交代。
“嚷嚷什么!安静!”狱卒威胁了两句,没见到血流成河的惨状,料想犯人不过是在夸张,便回去拿了瓶金疮药扔进去了事。
钟晚也没想请大夫过来,若是让这帮人知道三黄能自己找到地牢里,指不定怎么抢它呢。一旦发现三黄比自己想的还要有灵性,钟晚就比以前想的还要舍不得它。
在这个陌生的朝代,他虽和村民们相安无事,却总感觉做什么都格格不入。一年下来,说不孤独是假的。
钟晚不知道《乡村逸事》的情节,对于回去的方法更是摸不着头脑。
若三黄真是只猫妖,说不定能成为线索。若它只是一只普通的有灵气的小猫,也没关系,钟晚就权当养了个宝宝,学现代那些寂寞贵妇人,跟自家宝贝儿作伴。
李星垂不知道他家傻随从已俨然把自己当成了心理支柱,那劣质的金疮药抹在他的爪垫上,让他浑身不舒服。可看到钟晚严肃认真的神情,他又不忍挣扎。
纠结之下,猫妖大人莫名地生气起来。本来想好要去给知县和钱员外一点教训的,被傻随从这么一搅合,倒不忍跑走了,洁毛法术也没法儿施展。
他伸出没受伤的爪子抓了抓钟晚的胸口,表示抗议。钟晚啪的打掉,轻斥道:“别闹,三黄,你才多大,就学会摸胸了。”
李星垂:“喵喵喵!”本妖很生气!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人看文我就放心啦,熊抱你们!
☆、公堂之争
是夜,李星垂趁钟晚睡着,从牢房里溜出来,循着犬妖的气味一路寻去,果然在县衙的后院里找到了打盹儿的林元森。虽说猫狗天生不对盘,但李星垂不得不承认,这条松毛狗还挺讲义气,被坑了一把还尽职尽责地等在这儿。
林元森揉揉眼,汪汪问:“钟晚怎么样?”
他们的语言听在正常人耳中,不过是无甚意义的叫声而已,不怕被人听见。
“还行。松毛,你会幻术吗?”
林元森犯了难,“会,但使得很少。你知道,犬妖不擅长幻术的,那不是你们猫妖的强项吗?”
李星垂烦躁地在地上磨了磨爪,心说傻狗果然不靠谱,只得孤注一掷,“我才二尾,使不出高等幻术。你已经是三纹犬妖了吧?暂时借我灵力一用。”
“你的意思是……”林元森瞪大了他黑溜溜的眼。
“我欠你个人情,以后你有什么事,我李星垂赴汤蹈火帮你办到!”打小李星垂就没尝过求人的滋味,这还是头一遭,说起话来意气风发,俨然有当年在自个儿妖境内呼风唤雨的气势。
林元森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若是我一口气给你灌输过多灵力,你虽能短暂地达到三尾,可之后会很难熬的。”
但他李星垂决定的事又岂能轻易更改,明早钟晚会被提审,钱员外今晚定会住在县邑的宅子里,靠着林元森的嗅觉,可以把他揪出来,和知县一起一网打尽。
老实巴交的犬妖见没法说服他,只得从了。
知县的门前,两只妖兽灵气相通,片刻后,李星垂周遭灵气暴涨,林元森则恹恹的没了精神。
“大恩不言谢!”李星垂跳进知县屋子里,跃上床榻,爪子触到他的额头,一瞬间便探出他心中最惧怕的事。这家伙还真是贪心,官位小妾钱财都想要,怪不得被钱员外牢? 巫ピ谑掷铩?br /> 猫妖的幻术为妖兽之最,李星垂又博览群书,各种恐怖骇人的情景手到擒来,把知县吓得惊叫连连,偏偏又醒不过来。李星垂在门外嗤笑一声,迅速离去,寻钱员外的住处。
清晨,钟晚伸了个懒腰,手臂伸展之间扫到一片蛛网。他甩甩手,低头去看抱在怀里的三黄。
“三黄,三黄,快醒醒,你得先躲起来。一会儿我被提审,如果他们看见你,把你抢走怎么办?”
李星垂不耐烦地翻了个身,继续窝在温暖的怀抱里睡觉。钟晚没办法,只得把他抱起来,放到最黑暗的角落里。李星垂一个激灵醒过来,恼怒地瞪了钟晚一眼。本妖昨晚为你筋疲力尽,就得到这种待遇?
钟晚没能察觉到猫主子的坏心情,还自顾自地安排道:“若是这朝代还有法治,我就回来把你带走;若他们什么都不听,就是要抢走你,我就说你不见了。除非他们残暴到乱棍打死我,否则我一定会把你找回来。”
这话让李星垂安分了下来,但他坚持扒着钟晚不放。别看他还是奶猫一只,可钟晚偏偏拿他没办法,又不能用力。
县尉过来提审,见到这一幕也不免觉得诡异。县令大人和钱员外勾结,想要抢夺这只猫,就不怕遭报应么?
承吴县知县高坐堂上,腆着圆滚滚的肚子,手中攒着被汗浸湿的帕巾。他挥手让衙役附耳过来,焦急地小声问:“钱员外还未传消息过来?”
衙役往外望了一眼,点头道:“未曾。”
知县的冷汗不断往下掉,昨夜的梦让他彻夜恐惧,那样的惨境他不想再经历一次。失去一切都算是温柔的,后来他受刑时的一刀一刀,好像真切地割在身上,痛感十足。而梦中不管哪个情景里,都有一只幽幽看着他的小猫,邪门至极。
那只猫……
那只猫就是眼前的这只!
知县惊得直接站了起来,指着钟晚的手不住颤抖,“你、你……”
钟晚一头雾水,不懂这朝代见官规矩的他胡乱行了一礼。好在知县此刻也没心情去管他,抹着汗坐下后,强自镇定道:“丰收乡盈满村村民钟晚,无户无籍,乃一介流民,按本朝律法,不得拥有土地。此次传你上堂,便是要你交回手中之房契地契。”
事实上,钟晚也隐隐猜到钱员外会拿他没有户口的问题做文章。当初穿来这书中时,钟晚便发现他的状态和在现代时一模一样,不像是魂穿,倒像是整个人都身穿过来了。所以在这一年中,他特地去上了白籍。
这是陈朝管理户籍的特有制度,将别地侨居而来的居民上为白籍,本地居民则为黄籍,虽对白籍居民买房买地的数量有限制,可就钟晚手里握有的土地而言,是完全不违规的。
他阐明这点后,知县脸上隐隐显出退让之意,还低头和县尉耳语了两句。
“这……”知县踌躇一阵,缓缓道:“虽说上了白籍,可你原籍何在,有何证据?”
钟晚看过这个时代的地理书,知道最南边的地名,结合在现代时旅游的经验,他镇定地道:“我乃岭南佛山三水大旗头村人,知县尽可派人查证。”实在不行,他还能拽两句粤语呢。
他一开口就是岭南之地,若真要派人去,一年半载都回不来。可他又偏偏在谁都没注意时上了白籍,如今白纸黑字,做不得假。
知县骑虎难下,又想到昨日的梦,再去看懒洋洋掀开眼皮扫视四周的三黄,越看越觉得它和梦里的猫像了个十成十。
“话我已说清楚,在还未查清事实前,知县要收回我手中的房契地契,恐有不妥。”钟晚轻轻抚摸着三黄的毛,心想回去一定得仔细地给它洗个澡。
“这……”正在知县支吾之时,一名衙役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在他耳边飞快地嘀咕两句。知县登时如蒙大赦,急急地道:“既是如此,自该尽力查证。钟晚,你先回村,等候消息。”
虽不知道知县的态度为何改变得那么快,不过这对钟晚来说自然是件大好事。他点头告辞,欢欢喜喜地抱着李星垂走出县衙,“难得来县邑一趟,给你买两条新鲜的河鱼回去吃。你想吃烤鱼,清蒸鱼,还是水煮鱼呀?”
猫主子满意地颔首,爪垫拍拍钟晚的手背。这傻随从总算上道了些,知道买鱼来讨好自己的衣食父母。放心,有我李星垂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你。
若是钟晚知道此刻他内心的想法,怕是要狠狠地吐槽一句“哪儿来的自信”,可现在他已将三黄当作一家人,还一同蹲过大牢,经历过差点无家可归的境遇,就算是只猫也养出感情来了。
钟晚被抓走的事不过一天就已在盈满村里传得沸沸扬扬,这会儿他被释归来,刚走到村口,就有一帮大叔大娘迎上前来,七嘴八舌地询问情况。钟晚简短地解释两句,真正关心他的人自然是松了口气,可像王大娘这样巴不得他出点事的人就少不得要拈酸两句:“阿晚呐,当初你刚来咱村里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打北边来的呢。”
钟晚笑吟吟道:“我从小就学习官话,没什么口音。”
猎户家的李大娘则直把目光往三黄身上瞟,“要我说,阿晚你养了这猫,也不知是福是祸。这世道,猫可是王公侯爵才养得起的贵物,咱们山间小民,养只如此雪白娇贵的猫,可是会折福的。”
“说得也是。”钟晚面上流露出一丝为难,李星垂心一跳,猛地抬头看他,双爪紧紧扒住他的手臂。
“不过,谁让三黄整天就粘着我呢。我也是没办法,把它远远放在一边,它都能千里迢迢地找到我呢。”钟晚眯着眼抚摸三黄的头顶黄毛,没想到在现代生活了二十几年都没有尝过的秀恩爱滋味,居然在这儿找到了。
村民们也被这发大招闪瞎了眼,讪讪地附和两句,便纷纷散了。钟晚正想走,却见王伯山的另一个邻居许大娘还兴致勃勃地跟在他身边。
“许大娘,您有什么事儿吗?”
他一问,许大娘立刻顺杆儿往上爬,殷切地道:“阿晚呐,你也老大不小了,就没想过要娶亲?”
按照钟晚穿过来时的年龄算,目前他应该是二十二岁,在古代的确是大龄未婚男青年。可他对这个时代毕竟没有归属感,说成亲还太早了些。
钟晚婉拒了两句,许大娘却锲而不舍,“不想成亲也没事儿,过几日就是镇上的花灯节。你到咱们这儿都一年了,也该见识见识这儿最出名的盛会,多交些朋友总是好的。”
这话让钟晚想到了那些瞒着儿女安排相亲的父母,神情顿时有些微妙。
许大娘见火力不足,立刻添油加醋道:“我听人说你最近在琢磨种果树的事儿?花灯节上,来自各地的商贩都会来卖各式各样的树种。往年间,村里的人都是趁花灯节去买好货的。”
这话正好说到了钟晚的心坎上,反正相亲的结果如何还不是他说了算,去一去也不妨事。钟晚点头后,许大娘欢天喜地走了。
李星垂眯着一双猫瞳,喵哼着磨爪。居然想背着主人去相亲,傻随从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 一人一猫秀恩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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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亲惹出来的麻烦
既然许大娘说,花灯节乃承吴县一年一度的盛会,那到时候镇上一定分外拥挤,十里八乡的百姓都会倾巢而出。
“三黄,我不带你去,是为了你好。”钟晚苦口婆心,把自家猫咪当宝宝一样哄。可猫主子就是猫主子,任性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三黄的前爪像是有粘性似的,死死地扒在钟晚手臂上,甩都甩不下来。
钟晚越发觉得自己已经被这稀有保护动物吃得死死的,只得板着张脸,提着麻布口袋去赶牛车。许大娘早已等在村口,满脸堆笑地跟钟晚寒暄。今日的许大娘打扮得格外鲜艳,戴在鬓角的红花倒真让她看上去像媒婆似的。
“三黄也跟着来了,没想到猫也爱凑热闹。”许大娘对李星垂的出现显然满意之极,丰满的身体直往他身上蹭,好像要蹭点猫咪的灵气一样。钟晚正捉襟见肘之际,忽然看见被埋在牛车稻草里的林元森。
“林大哥,没想到你也要去花灯会!”他忙不迭地逃离许大娘,上车去跟林元森挤在一起。李星垂逃过劣质香气的毒害,却没能逃过犬妖身上的臭味。他天生反感这种味道,即便林元森帮过大忙,也无法改变猫狗相斗的天性。
一路颠簸到镇上,天色已近黄昏,五颜六色的花灯一盏一盏地挂在街口摊铺上,黄髻小童们叽叽喳喳地成群跑过。许大娘殷勤地引着钟晚走,“来,那边是商贩们聚集的地方。说起来,这花灯节还是几十年前从南边传过来的呢,阿晚的家乡有吗?”
钟晚糊弄了两句,心说今晚这相亲看来是逃不过去了。
他琢磨着一会儿该怎么脱身,走神间,额头忽的一痛,撞击的冲力迫使他往后退了两步。
“失礼失礼,这位公子……”
“没事没事!”
三黄不知为何忽然钻进钟晚的衣服里,蹭得他浑身难受。慌忙摆手间,钟晚只看到撞他的人一身黑衣,眉目俊朗,玉簪束发,一看便知此人不是山野小民。男人仔细地上下打量他,莞尔一笑,道:“既是如此,在下不打扰公子雅兴了。”
往前走出一阵后,钟晚都还处于发愣的状态,刚才那个男人的面容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他摆摆头,驱逐这种中魔一样的状态。真是奇了怪了,钟晚很确定自己对美男没兴趣,也没有弯的潜质。
李星垂从他的怀里钻出来,打了两个喷嚏。傻随从的皮肤意外的白嫩,蹭在上面滑溜溜的,很舒服。
他抬头,却见钟晚一脸纠结,而一旁的许大娘还在絮叨她表侄女的贤良淑德。李星垂不住地偷着乐,这就是私自相看姑娘的下场,凡是夸得如此天花乱坠的,都很可疑。
“哟,晴晴,这就忙起来啦?”许大娘奔到一家堆着各式花盆的店铺前,和一个长相清秀的姑娘攀谈起来。这位赵晴晴姑娘倒真是符合许大娘的描述,说话温温婉婉的,待人也客气,搞得钟晚都不好对她甩脸色。
这跟李星垂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
盛怒之下,猫主子腾空跃起,跳到了赵晴晴的头上。随从的婚配都是要遵循妖主人意见的,钟晚竟敢私定终身,简直大胆!
“三黄,别闹。”
土兮兮的名字瞬间将猫妖大人从云端拉回泥间,他被钟晚提着后颈吊在半空中,而被弄乱头发的赵晴晴则慌乱地背过身去梳妆。
钟晚把李星垂放到跟着看热闹的林元森怀里,转头向赵晴晴道歉,“赵姑娘,我家的猫咪生性顽劣,冒犯了你,实在是失礼。”
这赵姑娘心性也是真和软,见钟晚道歉,她忙把散发别到耳后,连声道没事,“钟大哥,方才我说的荔枝树苗就在屋内,你若有意,可上前一观。”
李星垂在林元森的手里拼命挣扎,他差点就想开口告诉钟晚,这种借着谈生意相亲的主意太老套,只有最蠢的蠢货才会上当!
“镇定,镇定,三黄,光天化日,他们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林元森充分展现了犬妖和稀泥的特质,既宽心又忠实地执行钟晚的吩咐,把小弱猫李星垂看得死死的。后者喵喵乱叫,爪子狂乱地挥舞,幸亏犬妖族长辈向来有教导子孙如何对付生气的猫咪,林元森游刃有余地把李星垂拎在手里,毫发无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