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娘长叹一口气,这也算是补救吧,总不能对不起他的投喂之恩。
许是被鬼魂耗费了太多体力,丁文渊到三更天才醒。他刚睁开眼就觉得浑身上下前所未有的轻松,一侧身,就看见薛娘正坐在圆桌后面,映着烛火,一手托腮,一手拿着书翻看。
他看得入了迷,轻微的翻书声好似世上最动听的声音。
薛娘放下书,倒茶润喉,刚喝了一口,抬眼看到丁文渊又两眼直勾勾地瞧着她。眼神里的情意,让她一颤。清清嗓子问道:“可觉得哪儿不适?”
丁文渊声音带着丝沙哑:“没有不适,反倒轻省了不少。”
薛娘笑:“那便对了。之前因着你体弱,不敢贸然驱鬼,如今你的体质与正常人无异。你昏睡时,我已经将鬼从你体内驱除,眼下已经全好了。”
话音刚落,丁文渊的脸瞬间白了,表情也极为难看。眉头紧锁,眼里像有怒气又隐忍着。这反应,跟薛娘想得差别太大了。
不是高兴的欢呼,也该眉开眼笑才对。
薛娘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丁文渊说:“我真是要多谢薛娘,若不是你,我哪还有今日。”
话听着别扭,就连语气也是带着嘲讽,薛娘脾气也上来了,不冷不淡地说道:“不必多谢,我也该回房了。”
若不是怕崩人设,她早上手打了。辛辛苦苦把他治好,反倒还成了错。就算有投喂之恩也不能忍。
薛娘起身,整了裙摆推门往外走。丁文沉默地一言不发,门刚关上,他仍保持着这个姿势有一分钟,又抻着脖子往门那儿瞧,见什么动静都没有,低下头愤恨地锤了床板一拳。
第二天一早,薛娘顶着黑眼圈出门找食儿吃。这次没雇轿子,在街上慢慢转悠。她对这附近还不熟悉,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卖杂货的店还没开门,坐吃食的店门口已经满是雾气。蒸包子的屉笼摞得老高,不远处支着几张方桌供食客用餐。大清早街上就十分热闹了。
薛娘又转了几家店,最后要了碗汤,又让厨子烙了张饼。平头百姓没那么讲究规矩,她这儿还没吃完,同桌而食的人已经换了两个。都是神色匆匆,急着奔生路去。
薛娘生着气,系统也不高兴。它都冒险让薛娘救丁文渊了,结果他还闹脾气,哪儿有这么不懂事儿的目标。本着尽职的本分提醒了薛娘一句,要不要给丁文渊带点儿回去。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也就不再多说。
薛娘吃过后,起身散步回去。走了几步反应过来,丁文渊如今健健康康的,她也没必要天天守着,何必急着回去。这么想着,又逛了几个铺子,大多都是饭馆,还有一两个卖玩具的,都是趁着小娃子上学堂挣点儿钱。
忽然一个小娃子拉着大人不走了,停在卖耍物的铺子前。眼巴巴的看着店里的风筝。家里大人急着往学堂走,又不算宽裕,自然不肯依他。小娃子上了几天学,懂礼数,不敢哭闹,一脸不甘心带着委屈走了。
薛娘觉得那小娃子的神情像是在哪儿见过。
饭馆儿吃饭的人没有刚才那么多,薛娘没等多久,一碗汤热乎乎的盛好了。韭菜馅儿的包子用纸包好,同汤一起放进食盒。
回去的时候,路上人又多了些,敲敲打打,各自吆喝。她怕汤凉了,回去还得热,就叫了顶轿子。系统看得直瞪眼,怎么一点出息都没有,刚出来多大功夫,又想着回去了,还捎了份儿早饭回去。
轿子刚落下,就听轿夫喊:“这是怎么……”话没说完,轿帘被一把掀开。丁文渊眼圈乌青,面色发暗,一脸不安,看见薛娘的时候才稍好一点。
他拉着薛娘的胳膊进门,关上门盯着她,低声问:“去哪儿了。”
薛娘皱眉,侧过头:“出门吃早饭。”
丁文渊极力压着情绪,用正常的音量说:“为什么不说一声,自己一个人去吃?”
薛娘仍不看他:“我怕你不方便,你身子已经恢复了,不再需要照顾。”
丁文渊闭上眼,再睁开眼时,满满都是压抑不住的复杂情绪,一把拽住她的胳膊,食盒倒地,大声道:“是,我身子好了,你与我缘分已了,从今后便可以云游四方,再不用绑在我身边。可是……”
声音渐渐弱了下来,他低下头微不可闻道:“可是,你能不能不走。”
薛娘看着他额前的碎发,沉默了几秒道:“我眼下不会走,还有事没了结。”
丁文渊瞬间抬头,闪着泪光的眼里满是惊喜。确定她说得是真的,发现手还拽着她的胳膊,连忙松开,又见地上洒落的食盒,汤汤水水,包子滚了一地。
他磕磕巴巴地道歉:“我,是我不对,我不该……”
未等他说完,薛娘接话茬:“买的汤和包子都洒了,你自个儿找吃饭的去处。今儿你就别来我房里了。”
薛娘错开身子往房间走,留下丁文渊看着地上的早饭发怔。
系统悄悄问薛娘,是不是有点喜欢丁文渊了。薛娘只说不知道。这回轮到系统不说话。一个早上,俩人一系统都变成哑巴了。
房里挂着不少名人字画,其中一幅美人图画的极为入神。女子娇而不媚,笑容温和大方,眉间的朱砂痣红的鲜艳。
薛娘盯着那枚朱砂痣看了半天,忽然长叹一口气。生前作恶多端,又被人害死做了厉鬼,她心里有些不舒服,原来以为是愧疚。她把丁府的鬼都清了的愧疚。
后来才想明白,压根不是。
她只是不理解,不理解那些人为了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把自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甚至连鬼都当不成。
薛娘这里不理解,二姨娘那里算盘打得叮当响,只是都连不成帐。她正与丁谦商量该怎么办,丁谦也是急得嘴上火起泡。丁大户突然插手生意,把给他的大部分铺子权利都收回去。
她刚把大部分灵力用到鱼锦身上,查出来丁文渊身在何处。如今丁府寻不到一个可用的鬼魂,即便有,也没有精力再去支使鬼魂害人。
丁谦本想着派几个人把丁文渊杀了,结果丁大户看他看得十分紧。府里不管他如何折腾都没人跟着,一出府便有五个人看着,暗处也有人。
他们俩如今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得没办法。
二姨娘见丁谦皱着眉头不说话,啪嗒啪嗒直掉眼泪。丁谦被她哭得心烦,见商量不出什么结果,起身走了。
二姨娘看着他背影,一声不响地掉眼泪。过了半晌,用力一揉帕子,下了决心。
☆、第9章 女神棍X病美男(九)
鱼锦在死之前端了碗解暑汤,以二姨娘的名头去送给丁大户。偏巧那日晌午日头正烈,她以薄纱为衣,衬得娇艳可人。丁大户在书房浑身细汗,十分烦躁地翻着账本。只让她进屋放下汤,走了便是。
鱼锦却原地不动,眉头微皱,贝齿轻咬朱唇,眼神欲语还休。丁大户一看,笑了,唤她把汤端过来。待她走到跟前儿,仔细打量了一番。随即端起碗正要入口,就听凳子上趴着的小哈巴狗叫了一声,冲过来把碗撞倒,舔了舔洒在地上的汤。
那狗尝了几口,顿时舌头长出,焦躁地来回跑,嘴里呜呜乱叫。
丁大户眼里的笑意凝成冰霜。
当着二姨娘的面儿,把鱼锦杖责一百,活活打死。
二姨娘哭断了肠,直呼冤枉。她哪里知道鱼锦吃了豹子胆,竟去使这不入眼的龌龊手段。见丁大户无动于衷,便狠了心拿头撞柱子,还好被小厮拉住了。
丁大户面容松动,当夜留宿。
过后,在外人眼里二姨娘的日子尤为滋润。丁陈氏也是这么想的,一日终于忍不住与丁大户争执起来:“儿子还在外面的庄子上,无人伺候照顾。你倒又怜惜起佳人来了。事儿到了梗节上,你犯什么糊涂!丁家就文渊一条血脉,若是没护好他,等你我去了,哪里有脸见爹娘!”
一番话说得丁大户愠怒,羞恼地说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我岂是不知轻重的人。”
丁陈氏冷笑一声便不再多说。
丁大户被说得脸色难看,气得直喘粗气。当夜二姨娘又派丫鬟来请,说是身上不痛快,他说就不过去了,让她好好歇着。
谁知丫鬟又来请了第二遍,丁大户犹豫了一番,就跟着过去了。
二姨娘抹了玫瑰香膏,屋内只点着六盏灯,纱幔飘飘,好生有情调。她娇笑着去解丁大户的衣扣,却被挡了回来。
丁大户伸手快速把衣衫尽除,衣袍一挥,便躺在了柔软的枕头上。
温香软玉,恩爱欢好。
夜半,二人躺在床上,呼吸均匀绵长。忽见二姨娘睁开眼,悄然坐起来。黑暗中凝视着丁大户,脸上神情复杂,最后变成了迷茫。
过了会儿,她拔下头上的银簪。慢慢地凑近丁大户的脖颈,只差一用力,可此时她的手却不听话地哆嗦起来。
越抖越厉害,终于受不住地将簪子移开,背对着丁大户轻轻啜泣。
丁大户这时突然睁开眼,眼神一片清明。枕头下压着的手松了松染了一层汗的匕首,又看了眼仍在哭的二姨娘,再次握紧匕首,闭上了眼睛。
丁陈氏听丫鬟说丁大户又跑到二姨娘房里,当即就摔了杯子。说什么也要过去大闹一番,身边的婆子劝不住,恰好管家经过,听见院里吵闹,连忙将其劝住。
丁陈氏定了心神,红着眼睛命伺候的都退下,她单独坐在椅子上发怔。过了会儿,门有节奏地响了几声,她回过神,轻声道:“进来。”
进门的是方才已经走了的管家。他弯着腰走到丁陈氏跟前:“越是在这个时候,夫人越是要稳住啊。莫要慌了神。”
丁陈氏带着哭腔:“你只会说些死板话,如今那个没良心的硬要往那个狐媚子房里钻,连自己儿子都不顾。文渊在庄子上都没个身边的人陪着,我想想就难受。”
管家叹口气,轻拍着丁陈氏的肩膀:“我也心疼文渊,他毕竟是……事儿没多大,就是一张老爷以前痴迷过一段时日的画儿,如今又被挂了出来。迟早还得腻。你我都知道,老爷无法生育子嗣,只有文渊一条血脉,哪里能不念着他。”
丁陈氏长舒一口气,凄婉地说:“我哪儿能不知道这个理,就是寒了心。”
说是夫妻,早已是貌合神离。
一夜天明,丁文渊早早搬了板凳坐在薛娘房门前。这几日,薛娘一直避着他,吃饭虽还在一块儿,但除却吃饭外,便再无见面的时候。
他惴惴不安,翻来覆去地想准备好的说辞。
薛娘神色困倦地打开房门,看到丁文渊在门口守着,十分讶异。随后又无视他,往厨房走。不出所料,一大锅热水已经烧好,旁边的水缸也盛满了。
挽了袖子准备倒洗脸水,就见丁文渊抢先拿了洗脸盆舀了热水,又兑上凉水,调好了温度放在洗脸架子上。
薛娘仍是不理他,自顾自的洗漱好,再次准备回房。反正早饭这事儿也用不着她操心。丁文渊连忙拦住,她平静地看着他,一下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薛娘错身离开,丁文渊懊恼地低着头去厨房做饭。
两碗清粥,两个炒菜,两张烙饼。
自从上次薛娘单独出门后,二人就不再出门吃饭了。丁文渊全靠自己一点点儿的琢磨,从原来能减肥的厨艺,变成了能入口的水平。
薛娘原本是想着减肥,过了一两天就觉得比出去吃省事儿多了,洗完脸就有饭吃。说来奇怪,不管饭做得再怎么糟,她都没见过丁文渊灰头土脸的样子。
吃完饭,丁文渊收拾了碗筷后,又搬着板凳去门前坐着。
系统问:“你真不理他了?”
薛娘嗑着瓜子:“就算我不理他,好感度也已经到了,你操啥心。”
系统说:“我强迫症,不到一百看着难受。”
薛娘:“哦。”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不知多少天,只要薛娘一开门,就能看见丁文渊在门口守着。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对他的态度也缓和了些,偶尔与他说上几句话,丁文渊都能乐上半天。
薛娘天天这么跟他僵着也累得慌,光是在屋子里待着就尤为枯燥。民间话本都看了不知多少本。关系缓和了些,她也轻松,白天也出房门走走。
系统看见她这状态都不知道是在跟谁较劲儿。
一日,她正看蚂蚁看得起劲儿,大群蚂蚁在树底下搬家。
丁文渊刚擦干手从厨房出来,过来凑热闹跟着看。跟她隔着距离,也不说话。薛娘也就没说什么,总不能不让人家看自个儿家的蚂蚁。
他突然说道:“我洗了桃子,放在厨房的碗碟里。”
薛娘回头看他,他也看她。
她转过头应了一声。在心里默默跟系统说他为什么会这么跟她说话。
系统纳闷:“怎么了?”挺正常的啊。
正常什么正常,要是平常他早把桃子拿过来了,哪儿还用她自己去拿。
系统突然觉得薛娘脸皮变厚了。
桃子带着水珠放在碗碟里,又大又红,咬一口下去,脆甜脆甜的,顺手多拿了一个给丁文渊。出了厨房,打眼一看,丁文渊正两手撑地,鼓着腮帮子,大口朝蚂蚁群吹气。
见薛娘出来,连忙慌张地站起来,解释道:“我,我帮帮它们,这样快点儿。”
系统心道,第一次见到连蚂蚁的醋都吃的人。
傍晚,天阴沉沉的,一丝凉风都寻不到。薛娘嫌天气闷热,没吃晚饭,洗了两个桃子回房吃。丁文渊把桌椅摆到了院子里,倒了一壶酒,独酌。
这还是他第一次喝酒。味道辛辣刺鼻,心像是被火烧一样。藏在心底的情绪,被这一把火烧的热烈。
他盯着薛娘的房门,猛灌了几口,呛得直咳嗽。嘴里开始叫着薛娘。
由开始的喃喃自语,大着胆子变成正常说话时的音量。紧张地看了眼房门,见仍是没动静,又失落地低下头喝酒。
雨点噼里啪啦落下来,打在树叶上。丁文渊迷糊地一摸脸全湿了,又看了看衣服,才知道下雨了。雨下得又急又大,把他的声音压住了,于是大声喊道:“薛娘,薛娘,下雨了。”
连着喊了几声,薛娘从屋里出来,把他拽进去。丁文渊已经醉了,嘴里只剩下没意识的呢喃。他浑身都湿透了,薛娘看着一肚子气。
不能喝酒,学人家玩什么孤独寂寞。
薛娘拿热帕子给他擦脸,刚擦了几下,就听他说:“雨停了就凉快了,我,我给你做饭去。”
天刚亮,薛娘就把丁文渊给叫醒了,让他赶紧出去。丁文渊还未睡醒,睡眼惺忪。被她推出房门后才反应过来。
原来他在她房里睡了一夜。
昨夜刚下过雨,清晨的风尤为凉爽。被风一吹,丁文渊顿时清醒了许多。
他定定地站在房门前。
忽听几声鸽子叫,白色的翅膀扑腾着落到眼前。
他熟练地从鸽子腿上取下信。
看着信纸半晌,丁文渊收进怀里放好。
又看向房门,静站了会儿,轻轻敲门说道:“薛娘,我找你有事商谈,你先把门打开。”
等了会儿,薛娘眉头微蹙着打开房门,问:“何事?”
丁文渊抿着唇,两只手握拳掐着掌心,硬挺着脖子直视薛娘,声音低沉:“我能不能请求你,等你的事情了结,无论要去哪儿,就当我是个物件儿,把我一起带着。”
☆、第10章 女神棍X病美男(十)
风刮过,树叶沙沙作响。
薛娘直直站着,想避开丁文渊的目光,她脑子一片空白,心里乱糟糟的理不清头绪。一时不知道如何回他,就这么僵在原地。
丁文渊不敢看薛娘作何反应,只是大着胆子一股脑将剩下的话都说出来。过了这次,怕是再没勇气。
“薛娘,你莫要把我当成登徒子。方才我所说的话,字字真心。若是觉得我冒犯了你,我便随你打骂,只求你应了我。”
“一开始,我意识到自己对你的心思,也恨不得扇自己巴掌。你这般待我,我却……薛娘,你是不厌烦我的,能不能试试看让我待在你身边。”
“我绝不妨碍你做任何事,只想陪着你。”
“我心仪你。”
话毕,丁文渊目光变得平静,等着薛娘的回应。
薛娘心里打着鼓,下意识想说回绝的话,到了舌尖却打了个转,变成:“你若陪着我,你的双亲又要谁去孝顺?”
丁文渊听见后,唇边露出笑意,像是三月里的泛着波光的湖水,轻声道:“自己儿子给恩人做上门女婿,想来他们二老是同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