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娘把话本放到一边儿,顺手从盘子里拿了块点心递给他,陈斯年没接,凑上前去,把嘴张开,薛娘笑嗔了他一眼,放到他嘴里。
陈斯年这才搬了张凳子坐到她身边儿,嘴里嚼着点心,捂住薛娘的手,咽下去点心后问道:“在这儿待着不冷吧,别再得了风寒,又得受罪。”
薛娘挣出来一只手,覆上他的手背,尤为冰凉:“也不知道是谁冷。”
陈斯年紧抓着她的手,嚷声说道:“自然是我冷啊,还不赶紧给我暖暖。”
薛娘被他说得脸上泛红,瞥了他一眼,作势把手拿出来。陈斯年手劲儿一点儿没松,瞧了瞧窗户外的日头,时辰还早。
他拍拍薛娘的手,轻声说道:“今儿晌午让伙计给你出去买点儿饭吃,我有点儿事要办,就先凑活着吧。”
这些日子,一直都是陈斯年晌午自个儿回家做饭,然后拎了食盒来铺子上跟薛娘一块儿吃。薛娘还说他不嫌麻烦,陈斯年硬挺着脖子,嘴犟得很:“又不是让你做,你凭啥说这活儿麻烦。”
薛娘见劝也不管用,索性就不再说,这会儿听见他难得缺空,忍不住揶揄了两句:“不是说不麻烦么,怎么这么简单的事儿也没空做了?”
陈斯年像是没听出来话里的意思,皱了皱眉头,犹豫着说道:“那要不我这就回去,把饭做得了,我再走。”
薛娘站起来从衣架上取来披风,给陈斯年系上:“胡说什么,听不出玩笑话了。大早上你就出去忙活了,披风都忘了穿。天儿越来越冷,不仔细着,怕你得我照顾你。”
陈斯年低头看着薛娘,她整个人刚好到心口的位置,修长白皙的手指将披风轻轻挽了个结。仰头带着笑,如同进入寒冬前的冰湖,微风拂过,清丽动人。
陈斯年伸开双臂将她搂进怀里,感觉到薛娘用拳头轻打他的背部,低低笑了一声。薛娘的耳边被他的呼吸弄得尤为炙热,轻声呢喃:“你又闹什么,不是急着出门么。”
陈斯年闭上双目,拥了她一会儿,然后才放开,对她说道:“在铺子里好好待着,我在伙计下工前回来。”
薛娘点点头。
陈斯年见她乖巧,没忍住在她脸上掐了一把,手感尤为娇嫩。薛娘皱着眉捂脸,作势伸手要去拍他,陈斯年连忙大步跑着出了铺子。
伙计看傻眼了,这事闹哪儿出,见薛娘站在店门口,叫了一声:“楚姑娘?”
薛娘唇边带笑,摇头说道:“没事儿,忙你的去吧。”
陈斯年走在街上,脚步有些沉重,寒风冷冽,他裹紧了披风。走到东墙根儿底下,见有个破衣烂衫的人,蹲下叫他:“滚子,最近买卖怎么样啊?”
这人遇事儿如同一块滚刀肉,无论怎么样都能耍赖,送了他一个诨名,叫滚子。时日久了,竟没人知晓他真名叫什么。
滚子瞥了眼陈斯年,伸了个懒腰,揉着脖子道:“有钱就吃肉,没钱就喝西北风,有啥好不好的。你小子发了,咋还找上我了。”
陈斯年盯着他笑了,冲着旁边儿酒楼抬抬下巴:“咱上那儿吃一顿去?”
点了一桌酒席,两壶好酒,滚子一边儿吃着菜,一边儿拍陈斯年的肩膀,刚想要说话,结果被噎住了,连忙往下顺,陈斯年给他倒了杯茶,他还嫌弃不够味儿,斟了满满一杯酒灌下去,这才好受些。
他惬意地说道:“你小子真够意思,成了事儿还惦记着我。你有啥事儿,我肯定不含糊。”
陈斯年笑着往椅子上一靠,压住了放在椅背上的披风,方才吃饭怕弄脏就先脱了下来,他拿着挂到包间儿的挂钩上。
嘴里说着:“你可别笑话我,这都是门面。你也知道我是一步步爬上来的,要是不穿的体面儿,怕是没人愿意跟我谈生意。”
滚子脸上露出不忿的神情,将啃完肉的鸡骨头往桌上一扔:“那些个势利眼,不是死了后也得化成土么,凭啥瞧不起人。眼睛长脑门上的东西,呸!”
陈斯年坐回到椅子上:“可不么,还是跟以前过苦日子的弟兄在一块儿踏实。”
滚子面容一僵,看了他一眼,见并无什么不悦,夹了口菜说道:“话是这么说,可难免也有几个没良心的,赵衾办事儿太不地道,自从你出了事儿,我们这一伙儿也就散了。”
“你要是心里有气,想让我帮你……”
陈斯年笑着打断:“他后来找过我一回,我已经把事儿了结。毕竟我想做生意,手上就得干净,肯定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不怕惹麻烦。”
滚子连连点头:“就是这话,哪儿能再跟他计较去。我们这帮人散了之后,都没人敢跟他干了,都生怕被坑了。听说最近在家吃老本,就他大手大脚的样儿,怕是没几天就成穷光蛋了。”
陈斯年静静听他说完,这才盯着他说道:“我倒是有事儿求你。”
又补充道:“可不是赵衾啊。”
滚子纳闷儿:“你如今不比我本事多了,还能有啥事儿找我。”
陈斯年拿酒壶倒了一盅,仰头咽下,瞥了他一眼:“牢里的牢头你可认识?”
滚子:“什么?”
陈斯年将酒盅放下,抿着唇说道:“我当初蹲监狱的时候,可没少受他的苦。”
滚子敛了眉头:“就因为这个?”
陈斯年点头,唇角勾了一抹笑:“人有了钱,就受不得气。饶是以前发生的,心里也不得劲儿。你帮不帮?”
滚子干笑几声,神情有些僵硬,连连点头:“自然是帮的。”
牢头姓沈,家中父母已经逝去,本来有妻儿,可因着他贪杯,喝醉了就动手打人,他妻子常年带伤,街坊邻居没有不知晓的。
因着孩子正在吃奶,便忍了几年。可谁知他下手越来越狠,打的她口吐鲜血,孩子年纪小,见着了害怕得很,哇哇的哭。
沈牢头不耐烦,竟推了孩子一把,那时候是冬天,家里生着炭火,孩子正好倒在炉火上,当即烫伤了脸上的皮.肉。
孩子直接疼得昏了过去。
沈牢头妻子瞧见了心疼的喘不上气,想抱着孩子去医馆又站不起来,往孩子晕倒的地方爬,连连吐血,刚碰到孩子手指就昏了过去。
沈牢头还醉着,意识不清,嘴里不三不四的。
到了第二日,孩子脸上的伤口已经不能看了,浑身抽搐,发着高烧。沈牢头酒也醒了,连问这是怎么回事儿。妻子整个人已经麻木了,抱起孩子滚烫的身子,流了一滴泪。
往外面跑去了。
沈牢头还没反应过来,酒后宿醉头疼得厉害,觉得出不了什么事儿,八成往医馆去了,他在家里喊道:“带钱了没,成天跟傻子似的。”
他伸伸懒腰,看了看昨天没喝完的酒,又灌了一口,准备上公差去。结果就听人来家门口吵闹。
他皱眉嚷道:“都吵吵啥,大早起的没个清静。”
街坊到他家里着急地喊道:“你婆娘抱着孩子跳河了!”
从此就成了孤身一人,自个儿吃饱全家不饿,更是没了顾忌。他下了差事就跑到酒馆儿打上几斤酒。
天黑得早了,路上有些看不清,人也少得很。他一边儿往嘴里灌酒,一边儿晃晃悠悠地往家走,忽然觉得背后被人打了一下,他骂骂咧咧的回头,结果眼前一黑。被人套进麻袋里。
拖到巷子拳打脚踢。他开始还能喊两声,到后面疼得直出冷汗,吸着凉气。
滚子见陈斯年打红了眼,仍不收手,他急得使眼色,这要是出了人命又得进去。好在陈斯年回过神儿,恨极了地看了麻袋一眼,才带着人走了。
第二日,沈牢头满脸淤青地带着衙役到处拿人。逢人就问昨夜可瞧见过一伙儿人在巷子口。
那天夜里专门挑的没人的地儿下手,就算是有人看见了,也不会说。巴不得沈牢头倒霉,他平日里可没少作威作福。
沈牢头心里憋着气,看谁都像昨夜揍他的人。衙役见一直找不到人,就嘀咕着想回去,当街现抓人,这叫怎么档子事儿。
沈牢头沉着脸,领着他们上别人家里去。搜了几家仍是没用,正打算走,就见一位粗布衣裳打扮的女子不小心撞上了沈牢头。
他犯了老毛病,心里痒得很。到她家里搜了个遍,把家具磕磕碰碰。女子家中有个老父,上了年纪受不得惊吓。着实心疼东西,上前拦了一拦,被推倒在地,顿时断了腿。
女子急了,要去衙门讨说法。沈牢头不以为然,还想调笑几句,结果就见门口进来一大群人,皆是指指点点。
那女子原先泼辣的很,这会儿反倒低泣着。
到了衙门,原以为知县会帮着沈牢头,哪成想问清了缘由,竟打了他六十板子,半死不活的关进牢里。有人回到,牢房已经满了,只有死牢空着。
沈牢头就这么被扔进去了。他平日没少折磨犯人,如今成了这般模样,岂会放过他。陈斯年去瞧他的时候,已经没了人形。跟犯人打了声招呼:“各位辛苦了,跟他这么个混账待一块儿,我都心疼大家。”
犯人原以为陈斯年是沈牢头的亲戚,都没好脸色,这会儿听了他说的话,才明白过来。嗤笑着说道:“有啥心疼的,临死前有个东西玩玩也是好的。”
陈斯年带了酒菜,分给犯人们吃。犯人见陈斯年想跟沈牢头说话,一把将躲在墙角的沈牢头拽到陈斯年眼前。
陈斯年盯着他瞧了半晌,攥紧了拳头,勉强忍住心里的烦躁。沈牢头眼睛青肿,看人模糊的很。
有气无力地说道:“我跟你有什么冤仇。”
陈斯年低声笑着,摇了摇头,刚想要说话,又大笑起来,狠厉地看了他一眼,沉声道:“这个你死之前自个儿慢慢悟吧。”
果真没过多久,沈牢头就死在了牢里。监房里都是死刑犯,都不用追查是谁做的。
陈斯年心情大好,脸上整日笑眯眯的,缠着薛娘不放。结果今儿薛娘想要拿钱买些东西去看看郑夫人,陈斯年那儿却拿不出来了。
薛娘盯着他看,审问道:“你钱都花哪儿了?”
陈斯年喉咙有些干涩,灌了一杯茶,大声说道:“我能花哪儿,都做生意去了。”
薛娘问他:“真的?”
陈斯年不敢看她,硬挺着脖子,嘴硬道:“当然是真的,我天天在你眼皮子底下,能干啥?”
薛娘点点头,也倒了杯茶喝,冲着陈斯年笑笑,然后把杯子往桌上一摔,吓了他一跳,沉声问:“这段日子你可往外跑的勤快得很,甭说我眼皮子底下,就是睁大眼睛也瞧不见你。到底花哪儿去了。”
陈斯年还要犟嘴,就瞧见薛娘瞪着他,低了头,小声说道:“我真跑动生意去了,没骗你。”
见薛娘还要再问,他连忙说道:“你放心,我肯定不干混账事儿。“
薛娘怕的就是他外面惹了事儿,没跟她说,自个儿硬着头皮去解决,这会儿见他神色诚恳,尤为认真。
这才松了口气,声音温柔,看着他说道:“若是碰见事儿了,一定要告诉我。”
陈斯年觉得她的眼睛犹如一汪清潭,澄澈地瞧着他,他心跳的极快,忍不住嘴角上扬,点头应了,又说道:“今后你也是如此,无论什么事儿,告诉我,我替你扛着。”
他的眉梢眼角染着柔情,薛娘忍不住抚上他的脸,陈斯年盯着她说道:“什么都不要担心,我在这儿陪着你。”
薛娘抱着他,将脸埋在他怀里。
陈斯年的话半真半假,他这些日子一边处理沈牢头的事儿,一边儿跟孙家搭线。孙老爷倒是挺中意陈斯年的性格,俩人聊了几天,生意也做成好几笔。
陈斯年把钱全投进去了,还没得着利润。只留下几两银子当做日常的花销。又舍不得薛娘吃的差,只好抠门点儿。
终于有了成效,孙府的下人来铺子传话,请陈斯年过去。他心里一喜,说这就往府上去。走在街上,步子快速。
忽然听见有人叫他,他扭头寻人,看见一位女子和一个老汉。那女子见到陈斯年连连道谢,说多亏了那笔钱,家里的日子好过的很。
陈斯年说道:“哪里来的谢,不过是按规矩办事。”又看了眼身边的老伯,“退没事儿了吧?”
老伯咧着嘴笑道:“压根儿就没事儿,假装摔断腿我尤其在行。”
陈斯年急着往孙府走,说了几句就迈着步子走了。孙老爷在书房等着他,把一摞银票放桌子上,递给陈斯年:“数数吧,看少没少你的。”
陈斯年眼睛弯的都瞧不见缝了,把厚厚的银票拿在手里,说道:“哪儿还用数,我还信不过你么。”
手下数钱的动作一点儿没含糊。
孙老爷扑哧笑了出来,骂了一句:“猴崽子。”
这一单生意,利润极大。而且往后孙府但凡有这些货物来往,都找陈斯年。这么一来,他也真算是个土财主了。
陈斯年非得拉着薛娘上街,去买首饰,买衣裳。薛娘前几日刚添了几件,这会儿压根用不着,没搭理他。陈斯年也没强求,买了些补品,还带上几张银票,跟薛娘一同往郑府去了。
一点儿的婴儿,这会儿已经长大许多,陈斯年也敢伸手抱了。薛娘凑上去逗弄孩子。郑夫人旧话重提,问他们打算什么时候成30 亲。
一句话把两人都问住了。都没多说话,临走的时候陈斯年把银票留下,郑老四说什么都不要,还是陈斯年硬塞给他的。
俩人回到家里吃完饭后,薛娘打算去打洗脸水,就被陈斯年拦住了,坐在炕上说话。他磕磕巴巴地半天没说出来话,薛娘敲敲炕桌:“你到底想说什么?”
陈斯年原本低着头,这会儿下了决心抬头看她:“咱能不能在这儿成了亲再去苍榭?”
薛娘闻言差点笑出来,成了亲还往姥姥家跑什么:“这……”
刚说了一个字儿,陈斯年就说道:“咱们就请郑嫂子当媒人如何?”
他眼神可怜巴巴的。
过了半晌,薛娘才说道:“不嫁,一切等到了苍榭再说。”
陈斯年眼神一怔,没再说话。打这天起,他情绪就低落的很,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有一回倒热水差点浇手上,薛娘数落他不小心,他也没反应。
过了半天,他才问薛娘为什么不嫁。
薛娘刚要答话,就见他红了眼睛,神情倔强,尤为不甘心。她叹口气说道:“不是不嫁,到苍榭也不迟。”
陈斯年说道:“你在担心什么,以前往苍榭走,是因着你没有靠山。这会儿有了我,为什么还一个劲儿的想去苍榭?”
薛娘别过头不瞧他,忽然觉得手背一凉,陈斯年的泪落在上面。她心里一紧,过了半晌,闭着眼睛说道:“哭也没用。”
陈斯年发了疯,梗着脖子转过身不再瞧她,连着几天都不说话,饭也不吃,水也不喝,怕是没等薛娘走,他就先饿死了。
薛娘急得直跺脚,怎么做都不是,大声喊道:“你能不能别逼我了!”
陈斯年看了她一眼,还是没说话。
薛娘仰着头喘气,过了会儿恢复情绪,轻声说道:“成亲的帖子,你打算如何写我的名字?”
陈斯年一怔,落下泪来,嗓子干涩的缘由,声音有些沙哑:“我不是存心逼你,我,我害怕。害怕你走。”
他们二人都没有操办婚事的经验,只好全都委托给郑夫人。郑老四两口子早就盼着他俩修成正果,自然乐意的很。
陈斯年虽说不懂流程,却也每天都跟着傻忙。
这里喜庆的很,陆府却是愁云遮顶。陆元昌不知在哪儿惹了事儿,坏了命根子,他还没有子嗣,陆老爷又只有他一个儿子,顿时心焦的很。
请了许多名医来瞧都不管用。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陈斯年又抢了陆府好几笔生意,而且孙老爷还透露出跟陈斯年长期合作的意向,这就坏了事儿。
陆府主要的生意被抢,影响着实不小。陆老爷开始求胡奇力帮忙,胡奇力只说尽力而为。他猜想定是薛娘帮了陈斯年,这会儿若是反击,还不知会不会惹祸上身。
可陆老爷催的急,只能硬着头皮试了试。刚打算动手,就瞧见薛娘站在屋门口。胡奇力连忙求饶,薛娘一句话都没说直接把鬼给驱除了,串铃清脆,恶鬼消散。
只剩下胡奇力跪在地上求饶。薛娘看了他半天,转身走了,她心里沉重的很。
系统问她为什么不把胡奇力解决了?
薛娘叹着气说道:“他害的陈斯年这么惨,总得让陈斯年过过手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