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司身子发抖,两眼直直盯着薛娘,眉头紧皱着。双拳握着不敢放松,生怕把这点强撑着的怒火给弄没了。
薛娘愣了愣,缓慢地说道:“对不住。”
卫司听了火气更大:“你对不住我什么,你爱走就走,我能怎么办。可是你能不能为我想想,我一直等着你。你就这么忽然回来了,只说一声对不住。你把我这么多年放哪儿了?”
最后一句话,他不再喊,沉着声音慢慢说着。
薛娘仍是没说出话来,卫司嗤笑了几声:“你知道我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吗,刚开始我该吃饭时吃饭,该睡觉时睡觉。三年下来,我身上一摸,快成了骨头架子。如今这个模样,是我开始喝酒才慢慢变回来的。”
“我难受啊。”
薛娘别过头:“是我错了,对不住。”
卫司闭了闭眼,摇着头,心口发闷:“哪里是你对不住我,是我错了。我没用,当年不能把你救出来。我没用,错的是我。”
“我想死了以后去跟你赔罪,可又怕你还活着,到时候回来了找不到人出气,我就等着。这会儿我却闹了起来。”
卫司仰着头,嘴里有些发苦:“你这会儿若是活着,怨我没能把你救出来,随你处置。若是,若是死了,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找你。”
“你,死了还是活着?”
薛娘落下泪,摇着头说不出话来。她原来还想着只来见他一面,过后就做他的死对头,想法子让他自杀再说。可这会儿她受不了了,想留下来待一阵子。至少让他过得好一些。
卫司声音飘忽不定:“你若是想走,就走吧。我不留你。没脸留你了。”
薛娘轻轻呼着气,让情绪没那么激动,胳膊动了动,想去安慰卫司,却见他神色一变,拉着她的袖子,方才脸上的气愤,冷漠全然不见。
他乞求着说道:“你别走,别走。我后悔了。好不容易才把你盼过来。”
卫司情绪激动的厉害,薛娘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睡吧,我不走。”
他仍是重复着别走这句话,过了大半天,才静下来,终是敌不过一天的倦意,身子太虚,不安稳的睡去。
薛娘施法将门关上,屋里稍微暖和了一点儿。她稍一动作,卫司就有醒来的苗头,就这么半坐着哄了他一宿。
天亮的时候,薛娘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卫司醒的时候,发现他在一个女人的怀里,顿时惊讶得不行,连忙离开,他身子发软使不上力,使劲儿爬到炕的另一边。
想大声叫嚷,开口却发现嗓子哑的厉害:“你谁啊!”
薛娘被惊醒,脑子没转过来,两眼困倦地看着卫司:“我鬼啊。”
卫司眉头紧皱:“昨晚到底怎么回事儿,你为什么会在我家?”
薛娘揉了揉额头,想好了才说话:“昨儿不是说了么,我一个女鬼住外面害怕,想来你这儿住一宿。”
卫司脸色难看的很,想拽着她的衣袖把她拉出去,伸出去的手顿了顿,怕碰到她惹上事儿:“你赶紧走,咱俩的衣裳都在,肯定没啥事儿。”
薛娘点点头:“是没事儿啊。我就是个女鬼,来这儿住一宿。”
卫司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烦躁地说道:“少拿这种鬼怪的事儿唬人,这话鬼才相信,你留着跟鬼说去。赶紧走。”
薛娘瘪瘪嘴,收起了法力。抬起胳膊去碰他,卫司连忙往后撤身子,逼到了墙角。
薛娘抚摸他的手,却变得透明穿了过去。
“鬼长得没你好看,想跟你说。”
作者有话要说: 哟呼~卫司出场
虐吗?嗯,我觉得还行。
☆、第97章 人鬼情未了(二)
那双玉葱似的手轻轻碰着卫司,光线透过窗子落在二人的身上。卫司愣了愣,正要挥开她,忽然薛娘往他怀里一扑,语气焦急:“有,有阳光。”
她这回是实打实地靠在了卫司怀里,不似方才,连手都碰不着。卫司皱着眉瞥了一眼,一下子把她推开:“赶紧走,别在我家赖着。”
薛娘顺势往墙角凑了凑,抱着膝盖,抬头看他,可怜巴巴的:“这会儿出去,我就没魂了。”
“没什么了?我家倒是真没地儿了,就够我喝多了撒酒疯。装不下你。”卫司身上难受的很,再加上早起,遇上这么档子事儿,脾气越发不耐烦。
薛娘被太阳晃得刺眼,见他坚决的很,声音有些弱:“那你就让我在这儿待一会儿,等没太阳了,我再走,行不行?”
卫司方才强忍着火气,没大声喊,他这会儿头疼得厉害,又听见薛娘推托的话,终于忍不住扯着嗓子道:“你又不是我家亲戚死了变成的鬼,八竿子打不着,赶紧走啊。”
薛娘歪了歪头,装可怜这招没用。垂着眼琢磨,看来还真是得来硬的。皱起眉头,两眼瞪得老大,凶巴巴地说道:“我方才那是客气,就是赖在这儿不走你能有什么法子?”
“再这么跟我说话,信不信我,我把你给打死!”
卫司神情有些微妙,手边是方才拉扯时夹带过来的枕头,抓紧再松开。上面的痕迹,一时半会儿无法消退。
卫司侧过头,问她大晚上来这儿做什么。
薛娘瞪了他一眼:“晚上好不容易没了太阳,我出来晃悠会儿,结果遇见了你,非拉着我不走。就只好跟着过来了。”
卫司一揉脑袋,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成天醉醺醺的也没在大街上拽过人,倒是昨儿晚上有人碰了碰他的手。
卫司一个激灵,眼睛瞬间睁得老大,扭着头看了看四周,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问:“你回来了?”
薛娘在一边儿应声:“谁啊?”
卫司的心凉了半截,方才脸上的精气神儿没了,一股颓废的架势,唇边牵扯着一丝苦笑,往炕上一躺。
昨儿晚上不是她,而是个真鬼。有气无力地说道:“今儿白天你就在这儿待着,晚上你必须得走。”
说完,闭上了眼睛继续睡。
薛娘在墙角连忙应了一声,外面的日头升起,照的她眼睛睁不开,索性也闭上,在一边儿打盹儿。
卫司的风寒还未好清,只是退了烧。这会儿躺下休息是再好不过的,薛娘倒是想去给他做顿早饭吃,可她是真没法儿见太阳,大白天待在屋子里都觉得身上不舒服。
再说,就算是做了,他也肯定不吃。弄不好逼急了,还真吐口说让她把他给杀了。到时候,她是怂着认错,还是硬着嘴吵架。
反正哪种都不是啥好事儿。
昨天晚上,薛娘坐着睡了半宿,这会儿腰酸背痛的,靠着墙角着实不舒服,找了的地方躺下,不一会儿,也沉沉睡了过去。
她这一觉睡的极其安稳,卫司却一会儿一醒,侧过头看见另一边儿躺的人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往一边儿挪挪,来回几次,就到了炕边儿。卫司随手把头底下的枕头拽出来,朝薛娘那儿扔过去。
正好砸在她胸口。
薛娘一下子惊醒了,神情迷迷糊糊的,睁着俩眼睛半天反应不过来。觉得胸口闷得很,看了一眼才发现枕头。
眉头微蹙,把枕头拿下来,正打算扔到一边儿,就听见卫司让她别在炕上睡。薛娘打着哈欠,懒散得很,说他事儿怎么这么多,昨儿半夜还在她怀里睡了一宿。
卫司揉着额头,往地上一指,让她赶紧下去。都不想再跟她说话。
薛娘叹着气下炕。搬了把椅子坐着,趴在桌上打瞌睡。临睡觉前,还不忘了嘱咐卫司别再跟她说话了,这样不好,就算是个女鬼,也得避嫌不是。
卫司被膈应的半天没说出话来。
这么一打岔,他也不困了,没心思再躺在炕上,穿上鞋,想往屋外走。刚站起来,腿直发软,想来是风寒的缘故。
他坐在炕边儿,捶了捶腿,觉得好一些了,才又站起来。晃悠悠地往外面走。还未打开门,停住步子,往炕上看了一眼。
酒葫芦没在那儿,他腰间也没有。皱着眉头看了眼屋里。卫司没心思打理屋子,原本就破旧,眼下更是墙面稍微一碰就掉渣。好在没结蜘蛛网,干净些。
他每次喝完酒,第二天醒来,都要把屋里的家居摆设擦一遍。因着爱拿着酒葫芦乱走,说不定哪儿就沾染上了酒渍,若是看着不管,时日久了,便擦不掉。
他倒不觉得有什么,薛娘却是个爱干净的,瞧见了,肯定得骂他。
也就剩了点儿擦桌子的心气。
酒葫芦被薛娘放到了桌上,在她对面摆着。卫司走过去拿到手里,轻得很,昨儿他到底喝了多少。
竟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心里一阵烦躁,晃了晃葫芦,还有一些,拧开盖子就要往嘴里倒。半晌,才觉得味儿不对。
他凑近闻了闻,仍是一股酒味儿,可到嘴里就淡的跟水一样。
忽然瞥见薛娘的手在桌上撑着下巴,瞪着一双眼睛瞧他。卫司把酒葫芦在她面前晃了晃:“你干的?”
薛娘摇摇头。
“你摇头做什么,我还没说什么事儿。”
薛娘皱了眉头:“你这人怎么这么磨叽,那酒你昨儿晚上全喝干净了,我怕你醒了赖我,就去灌了点儿井水。”
卫司叹了口气,没再跟她说话。方才还说不是她干的,这会儿又这么说。还理直气壮的很。就跟薛娘一样。
他冷了脸色,拿起葫芦往外走。
薛娘向后扭头看他,葫芦里面装的哪里是水,分明是让他不再喝酒的东西。虽然知晓他并不是喝的上瘾了,可这样下去总归是对身子不好。
系统问她到底怎么想的,这哪里像是要逼卫司自杀的样子。
薛娘心里闹腾,烦得很。她下不去手,即便知晓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可就他如今这副模样,再去折腾他,他还没自杀,她就先活不成了。
再者,卫司能撑这么久,还能因着什么自杀。他如今吃东西就是为了活着,然后等她回来。无欲无求的。
系统:“那你就这么耗着?这可不是为了他好。”
薛娘自然是明白这个理儿的,她在想法子掉马甲。既然不能说出来,可是让卫司自个儿发现了,那就没事儿了。
系统有点儿糊涂:“掉了马甲有啥好处?”
薛娘在他心里重要的很,若是一直不出现,卫司心里始终放不下。若是出现了,又发觉与原先心里的人不一样,有了变化,甚至已经不再爱他了,再加上其他的事儿一刺激,估摸着能自杀。
系统想问薛娘是不是一晚上没睡好,脑子变浆糊了。卫司能因为薛娘不再爱他了自杀?他逼的薛娘自杀还差不多。
可它又有点儿犹豫,卫司的精神状态在那儿摆着,看着脆弱的很。说不定刺激的狠了,真能把自己个儿给杀了。
反正,眼下也没啥好法子了。还真就是那么回事儿,除了这个,如今卫司还在乎什么。
薛娘听见系统同意了,苦笑了一声。既然这一次,卫司注定不能好过,倒不如选一个能让他舒心一阵儿的法子。
不过,等回到了地府,估摸着不好过的就变成她了。
忽然觉得身上疼的厉害,跟烧着了一样。往门口一看,卫司打开了门,正好一缕光线落在她身上。薛娘连忙躲在一边儿,喊着让他快关门。
卫司下意识把门砰地关上。扭过头看了看她,方才竟然有些心悸。耳边像是又听到了她的声音。
薛娘仍然躲在一边,听见门关上,身子还没缓过来。疼得她呲牙咧嘴,做鬼真麻烦。
卫司想打开道门缝,顿了顿问了她一句:“你想吃什么?”
薛娘没反应过来似的,啊了一声。见他有些不耐烦,连忙说道:“我想吃鸡腿。要红烧的那种。”
卫司脸皱到一块儿了:“你能吃肉么?”
戏文里唱的不都是来碟儿点心,或者汤吗。再不济也是吃香烛。
薛娘使劲儿点头:“能,你买鸡腿的时候,记得再请几炷香回来,给我点上,然后放到香前面,我就能吃了。”
卫司应了一声,脸上迷茫地走了。一直走到店里,他才反应过来,凭啥给她买东西吃。
店里的伙计见来了客人,连忙招呼:“这位爷,你打算来点儿啥?”
卫司从钱袋里摸出铜板:“来一个,不,来俩大鸡腿。”
伙计拿纸给他包好,摸着热乎乎的。卫司把钱递过去,冰凉的手有了东西暖一暖。又看了眼前面的酒馆儿,打算进去再买点儿酒。
掌柜的见他风寒好了一些,让伙计去打酒。卫司觉得酒淡的很,闻着没什么味儿。他垂了眼睫,没吭声,接过酒往家走。
半路上请了几炷香。
回到家打算给她吃,才发现没有香炉子。卫司一皱眉头,把俩鸡腿拿到跟前,冲薛娘说道:“你改天再吃吧。”
说着就要拿起来啃。
薛娘豪放得很,连忙把鸡腿拦下:“不用那么讲究,你随便拿个东西放着,点燃了,等我吃完就成。”
卫司看了看自己满手油,闻着香的很。看了看薛娘,拿起另一个鸡腿放在嘴里咬。
薛娘在一边眼巴巴地看着。
卫司咬了几口,瞟了她一眼,馋的直咽口水。他吃得快,不到一会儿,肉就少了许多。薛娘清了清嗓子,这不是给她买的么。
卫司点点头:“你的那份儿在你手里,倒是吃啊。”
薛娘一口气噎住,半天缓不过来。
他剩下的那点儿,慢条斯理地吃完。又拿帕子擦了擦手,再去井边儿舀水把手洗干净。回到屋里,薛娘正眼巴巴地盯着手里的鸡腿。
卫司拿了个杯子代替,把香点上,然后把鸡腿夺过来,放到点燃了的香前面。薛娘眯着眼睛坐过去,看见泛着油光的鸡腿,升在半空,她拿了过来,放在嘴里咬。
卫司看见的却是薛娘手里什么都没有,鸡腿仍完完整整的放在那儿。
等她吃的满嘴香了,找东西擦手,一扭头发现卫司正打量着她。薛娘歪着头问他啥事儿。
卫司的目光移到鸡腿上,出声说道:“这个还能吃么。”
薛娘犹犹豫豫:“应该能吧。”
俩人盯着鸡腿看了半天,卫司忽然说道:“洗手去,别把屋子弄脏了。”
薛娘瞟了眼外面的太阳,这会儿到了晌午,正是厉害的时候。她死活都不去,卫司又不想让她用帕子,直嚷着倒霉。
然后弯腰从地上拿了木盆,打水给她洗手。
薛娘见是凉水,怔了怔,心里有些闷得慌。以前她怕冷,井水冰凉刺骨,洗一回手得过好一阵子,手才能变得暖和一些。
卫司捂着她的手老半天,心疼的很。后来在厨房的灶火上老是温着一壶水,让她洗漱的时候用。他总是这样,面儿上不露,心思却尤为活络。而且还要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模样。
不把他逼急是不会说一些贴心的话,平常不气你就是好事儿。
手浸到水里,竟觉得有些暖和。她如今的体温也是冰凉冰凉的。叹了口气,还真是鬼的特征。
薛娘把手洗干净,乖乖地躲到一边儿,等卫司开门把水倒出去。卫司瞥了她一眼,还挺自觉。
过了会儿,卫司从外面回来,掸了掸衣裳,对薛娘说:“今儿我可是好吃好喝的伺候你了,晚上赶紧走,别再赖在这儿。”
薛娘还指望着他忘了这回事儿,叹了口气,尤为惆怅:“我知道了。”
俩人都看着天色,一个巴望着赶紧到晚上,一个盼望着永远是白天。眼见着到了傍晚,薛娘开口说:“我又饿了。”
卫司许久没吃肉,这会儿肚子有些不舒服,正灌着热茶,听见她喊饿,又去烧了一炷香。再把中午的鸡腿放到前面。
薛娘眼巴巴地等着从空中拿鸡腿吃。
半晌,啥也没有。
她扭过头看了卫司一眼,卫司奇怪地与她对视。薛娘憋了半天,说道:“没吃的了,只能吃一回。”
卫司皱着脸,浪费了。对薛娘说:“那你就用香火吧。家里没吃的。”
薛娘看着空中的那炷香,她原以为自个儿对这些没食欲,这会儿突然觉得有些馋。拿到手里,放到唇边咬了一口,还挺好吃的。
还没吃完,日头就落了山。
薛娘急得直跺脚,这可咋办啊。卫司把门打开,冷风灌进屋子,薛娘的衣摆飘动,发丝抚过脸颊。
卫司回过身子,就看见这副艳鬼惑人的景象。他挑着眉,往门口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赶紧走。
薛娘嚼完最后一口香,满脸不愿地出了门。她耍赖说不会开院门,卫司似是打定了只要她走,什么都行的主意,颇为有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