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司见她低着头,眼神暗了暗,倏忽薛娘抬眼,他连忙变了表情,又是疏离的很。喉头滚了滚,说道:“我明儿要出去,又得过几天才回来。”
薛娘眼神一动,提着气问了一句:“你要去哪儿?”
卫司没接话茬,侧了侧头:“我已经把香烛都备下了,夜里天不亮我就要走。便不再来跟你说了。”
薛娘咬了咬腮帮子里面的肉,嗯了一声。
卫司在那儿站着,点了点头。门没关,屋里灌进来凉风,吹得桌椅晃动。两人皆是低着头,一句话都没再说。忽然,薛娘开口:“还有事儿?”
卫司身子僵了僵,喉咙咽了咽:“没事儿。”
仍待在原地没动。
过了半天,薛娘又问:“那你……”
卫司眉间带了些气恼:“没什么事儿。”脚步发沉,重重地踩着地上,转身走了出去。
薛娘看了眼他的背影,把门砰一下关上,卫司的后背一颤,步子顿了顿,没扭头,继续往自个儿屋里走。
薛娘垂下眼,叹了口气。她这会儿的火气彻底消了。原来就以为他们俩是在闹脾气,眼下却觉得有些反常。看了眼窗户,卫司已经进去屋子。他到底要去哪儿,才回来一段日子,就又要走。
他开始不对劲儿,也是从镇上买菜回来开始的。
薛娘眯了眯眼睛,她倒要看看,卫司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晚饭的时候,卫司做好摆在桌上,想了会儿,迈着步子走到薛娘屋门前面,皱着眉,跟门相着面。忽然吸了一口气,张开嘴要说话,又把脑袋耷拉着,抿了抿唇。
薛娘坐在屋里,听见了声响,也不动弹,竖着耳朵听。过了半天,门也没被敲响。反倒听见越来越远的脚步声。
这顿饭,仍然是卫司自个儿吃的。
半夜走的时候,他轻轻把门关上,看了眼薛娘的屋子,垂了眼睫,转身往院子外面走。门轻轻落锁,翻身上马。
薛娘也紧跟着出了门,让卫司瞧不见她。飘在他身边,风尤为厉害。好在他骑得快,也不会生疑。过了会儿,她有些坚持不住,一直飞,胳膊酸的慌。看了眼他的背后,悄悄坐在马背上。
身子往后,尽量不碰到他。虽说感觉不到,可卫司这人心眼儿多,能避免就避免。
冬夜的天一直是黑沉沉,扑面而来的风灌进嗓子和鼻腔,满肺的干燥和寒冷。虽已过了宵禁,镇子仍是静悄悄的。只能听见清脆的马蹄声。
卫司神情严肃,眼睛一直盯着前方,背部绷紧僵直。薛娘忍不住轻轻环上他的腰,脸颊贴在背上,垂了眼,莫名觉得安心。
路上歇了几回,便到了京里。卫司找了家客栈住下,没有急着出去,倒像是在等人。白天的时候,卫司偶尔出门,也都是去买些东西。薛娘附在他身上带着的物件,眼巴巴地等着看他想做什么。
连着在客栈住了三天,房门被敲响。卫司在椅子上拿着书看,目光变得锐利,看了门一眼,沉声:“进来。”
封越穿着一身藏蓝色的长衫,脸上带了丝笑,把门关上,回过身:“将军。”
卫司勾着唇角:“坐下说话,身后可有人跟着?”
封越坐到卫司对面,自己倒了杯茶,弯着眼睛说:“最近我出门办事儿,往外跑的勤,跟几个尾巴也是正常,甩开才过来的。”
卫司点头,二人开始说起事情。不一会儿,他的眉头就皱在一起。薛娘在一边儿看得发愣,他们俩什么时候搭上线的。
上回出门好几天,就是来找封越的?
薛娘的心沉了沉,继续听他们说话。唇抿得越来越紧,卫司竟然想要谋反。这么多年,原以为他的心思已经变了,却没想到仍执着的很。
封越跟卫司商量了许久,到了晚上仍没说完。二人脸色都尤为认真,过了会儿,卫司舒出一口气,眉头展开:“行了,说的差不多了,叫些饭菜在这儿吃吧。”
封越点了点头,就要下楼找小二。卫司把他拦住,封越不解,他笑了一声:“这是皇城根底下,有几个不认识你的。来的时候遮脸,你如今还想挡着脸去点菜?”
封越皱了皱眉,嘟囔了一句:“这差事真腻歪人。”
卫司起身打开门,往楼下走。留下封越跟薛娘在屋里。他四处打量了一番,伸了伸懒腰,等着卫司回来。
薛娘抿着唇,垂着眼睫想事儿。卫司若是真想做皇帝,她也能帮一把。可关键是,这样她怕卫司变了主意,想在凡间过一辈子。到时候再琢磨法子,把她困在这儿,留着陪他。
这就真玩儿砸了。虽说她有撑腰的,没人能困得住,可就怕到时候卫司不自杀。
薛娘愁得很,连连叹气。在旁边盯着他俩吃完饭,封越出了门。她这会儿就想现身走到卫司跟前儿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儿。
结果,他的神情一下变得尤为沉重,目光呆滞,躺在床上,看着屋顶。整个人心事重重。与方才封越在的时候,压根儿就是两副样子。
薛娘身子僵了僵,没吭声,往椅子上一坐,伏在半桌上,闭上眼睛。
这一夜,过得浑浑噩噩,也不知睡着了没有。
跟封越见过面后,又在这儿待了一天,快到傍晚时,窗外忽听见有鸟的翅膀扑腾的声音。卫司走过去,把窗子打开,一只羽毛雪白的鸽子飞进来。他伸手捉住,从鸽腿上取下字条。
展开后,卫司才将窗户关上,把鸽子放走。光线消失,薛娘方才躲在桌子旁边,这会儿连忙凑过去看。还没到跟前,卫司已经将字条撕碎。还从抽屉里拿出蜡烛点燃,烧了个干净。
薛娘在一边儿又叹了一声。
卫司已经开始收拾包袱,来的时候就带了几件换洗的衣裳,和一些银子。过了片刻,下楼找伙计结钱。又从后院的马棚里牵出来马,骑上去往家走。薛娘附在他的物件上,听着周围人声鼎沸。
因着人多,马慢腾腾的。她有些发困,打了个哈欠,就准备睡去。忽听有人在旁边议论今儿菜市口杀人的事儿。
原先薛娘还以为是谁犯了事儿,当街问斩,后来才听明白是一个大官儿家里的仆人,与别人发生了争执,顺手抄起旁边摊儿上卖刀的一把刀,将人砍死了。
“当时血流了一地,那人身上全是血。看着就慎得慌。”
“我听前街的王嫂子说了,被砍了多少刀?”
那人卖了个关子,没吭声,摆着手,挤眉弄眼的让人猜。薛娘在一边也听得发急,心想你倒是赶紧说啊。忽然听见卫司的声音,原来他早已将马婷下。
卫司一脸感兴趣的样儿,问了问那人:“你倒是赶紧说啊,没瞧见我都不赶路了,就等着你说完。”
旁边的人起哄。那人挠了挠脑袋,咧着嘴笑,有些不好意思:“也没啥稀罕的,早上好多人都看见了。我就看了几眼,后来捕快就过来拦着不让瞧。”
卫司眉头一皱:“我听人说,就那个大官儿家里的仆人,没被抓起来?”
那人叹了叹气,有些沉重:“可不么,那天砍了人以后,捕快倒是来得挺快,全是赶我们的。对砍了人的客客气气,哪儿像要抓起来的样儿。”
旁边的人接了话茬:“真不是东西。听说被砍死的人,平日里老实的很,家里还有个老娘在。可怜的很。”
又有人问:“那是因为啥闹起来?”
神神秘秘:“听说就是踩到了仆人一脚,便揪着不放。一直骂人,后来忍不住回了一句,当时就动了刀子。”
说完叹了叹气:“真是可怜啊。”
卫司也是一脸惋惜:“那人真不是东西。”
旁边有人附和:“可不么,平日里嚣张惯了。”
不一会儿,都在说那大官儿府上的人如何肆意妄为。卫司直起后背,唇边带了丝笑意。
什么老实人,不过是个外地的死刑犯,拿钱舍命罢了。
忽然人群骚动,循着声音看去,那个大伙儿口中的仆人正大摇大摆的过来。嘴里不干不净的,随手拎过来一个人的衣领子,辱骂了几句。
这堆人连忙散了,低着头不敢再说话。卫司勒了勒缰绳,往前走。到了跟人跟前,看了他一眼。
那人不经意的对上卫司的目光,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别人都怕祸事临头,步伐匆忙地走,都没瞧见。薛娘却看得清清楚楚,便知道这又是卫司设的局。心里发愁,不知该怎么办。
回家的速度快了一些,但是卫司经过首饰铺的时候都会停一停,这么一来也没提前回去。他到了一家看了许多样式,都不满意,总觉得差了点儿什么。
索性在镇子上买了几包糕点回去。再晚一点就到了宵禁,什么都买不到。
薛娘看着快到家的时候,先飘了回去,将床铺弄乱,茶壶脸盆的位置挪了挪,折腾出家里有鬼的痕迹来。刚弄好,就听见门响。
她下意识地想出去,顿了顿,想起来他俩在闹别扭,看了眼天色,这会儿应是睡下了。正准备往炕上躺,卫司走到门口说:“我回来了,买了些点心,你要是爱吃,就过来拿。”
薛娘揉了揉脑袋,这是还较着劲儿。轻声应了应,也没多说什么。卫司回来后,俩人仍然像之前一样,都冷淡的很。薛娘开始想法子,不能总这么下去。
她垂了眼睫,抿着唇。半晌,抬头看了看天色。再过一个时辰,天就黑了。卫司要闹脾气,既然她惯着不管用,那就反着来。
天黑,卫司在厨房忙活。忽然听见院门上的锁头有动静。放下锅铲,走到厨房门口,伸着脖子看了一眼。他眉头一皱:“去哪儿?”
薛娘也没不搭理,好声好气地说道:“出去转转,这片儿好像又来个鬼,我去瞧瞧。”
卫司脸色一下变得阴沉。冷着脸回厨房继续炒菜,盛到盘子里,没端上桌,就在厨房站着吃了几口。
薛娘出来后,到处都黑漆漆的。她还有点儿怕。腿微微发颤。系统嫌弃得很,也不知道怕啥,她现在就是鬼。
薛娘皱了皱眉,被系统这么嘀咕了几句,壮了壮胆子,走了几步路。待得久了,习惯了些。有的人家已经熄了灯,想来是睡下了。有的家里厨房还冒着烟,正做着饭。
家里稍富裕些的,都睡得晚,坐在一块儿唠家常,吃点儿东西。有的家里没银子,煤油灯要节省着用,盘算着吃饭的时辰,天一黑,正好躺炕上睡。
她在外面转悠了几圈儿,才过去一会儿,之前嫌弃在家闷得慌,可眼下还不如坐在炕上发呆。
系统在旁边给她打气:“你就想着卫司过几天就变了态度,不再闹脾气,老老实实的。是不是好受些?”
薛娘靠在一棵大树上,有气无力的,她这么折腾,倒不是全因为他闹脾气。关键是想弄清楚,碰了卫司哪根弦儿,让他想起来皇位了。她若是直接问,卫司瞒了这么久,肯定不会说。
他们俩现在就是谁作的厉害,谁就是大爷。
不就是往死里作么,这事儿她在行。毕竟已经成鬼了。
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薛娘飘了回去。卫司的屋子里没点灯,黑漆漆的。她看了一眼,就往自个儿屋里去了。
也不知他睡着没有。
接连好几天,薛娘都是这样,天刚一黑就出门。卫司脸色越来越难看,以前看见她的时候还能说几句不冷不热的话。现在脸色阴沉,连看都不看她了。
薛娘心里反倒踏实了,再过五天左右,她就不用再往外跑了,能在炕上盖着被子睡觉。
结果还没到五天,她正准备出去,一开门瞧见卫司在那儿站着。薛娘藏在衣袖里的手握紧,当没看见似的,接着往外走。到院门的时候,卫司还没开口说话。
她背对着皱了皱眉,动作放慢了一些,伸手碰了碰锁头。身后传来声音:“你一个鬼,出门用开锁么?”
薛娘撇了撇嘴,也没吭声。离开门,准备飞过院墙。耳边脚步声越来越近,卫司拽住她的胳膊,拖着进屋。薛娘喊了句放开我,随意挣了挣,跟着进去。
薛娘掸了掸衣裳,往椅子上一坐,胳膊放在桌上托着下巴,抬眼看了看卫司。正对上他满含怒气的眼神,薛娘的心颤了颤,把目光移到别处。
等了会儿,二人都没开口说话。
薛娘敛了眉头:“有事儿么,我还得出去。要有事儿,明儿白天再说吧。”
说着就要站起来,卫司忽然欺身上前,把她拦下。薛娘握着椅子把手,他的手尤为温热,覆在她的手上。
薛娘的额头抵着他的下巴,身子往后撤了撤,一下坐回到椅子上。卫司往前倾,二人脸对脸,目光碰在一起。薛娘把脸别过去,卫司的呼吸扑在她的耳边。
他轻声说道:“你闹什么脾气?”
薛娘被他弄得耳朵发痒,皱着眉,忍了忍道:“我发什么脾气,白天窝在家里,晚上还不能出去转转么。”
卫司盯着眼前白皙的耳垂,目光暗了暗,沉声:“你有家室,不在家里陪我,晚上出去转什么。”
薛娘猛地扭过头,脸冲着他:“你胡说什么,我可不记得自个儿有了家室。”
卫司勾着嘴角笑道:“是啊,你忘了。”
薛娘不与他纠缠这个,冷了脸:“让开,我要出去。”
卫司没动弹,抿着唇看着薛娘,表情尤为烦躁,别过头喘了几口气。薛娘推了推他,结果被卫司搂在怀里,她又挣扎起来。
卫司拍了她几下,薛娘瞪着他。
卫司皱着眉:“能不能安生点儿,大晚上外面这么冷,出去转悠什么。觉得在家闷,就不知道跟我说么。我带着你出去。”
薛娘低着头,弯了弯眼睛。一抬头脸上便含着怒火:“跟你说?你这些天冷着我,我哪儿还敢跟你说话。”
卫司怔了怔,随即嗤笑了一声,摇着头:“我以为你压根儿不在意。”
薛娘垂了眼睫:“我是不在意,这不天天玩儿的特高兴么。”
卫司搂着她的胳膊紧了紧。薛娘腻歪了这么纠缠下去,用力挣开,从他怀里出来,打算回自个儿屋里。
卫司以为她要出门,把她拽过来按在椅子上:“折腾完了没有,这些天我都由着你,这出戏也该唱完了。”
他语气暴躁的很,一下就把薛娘的火气勾上来,扯着嗓子喊:“你由着我折腾?分明是你先开始的,少来这儿胡搅蛮缠。”
卫司瞪着她,气得胸口发闷,在地上渡步。薛娘又说道:“你自个儿发神经,那天买菜回来就给我脸色看,后来还说那些话。我能有什么好脾气对你?”
卫司停住脚,转过身子盯着薛娘:“我就是发脾气了,怎么了?凭什么你说走就走,留下我在这儿等你。只要你一回来,我就高兴得跟什么似的。我就是不乐意。”
薛娘被他一番话说的缓不过神。
卫司硬挺着脖子:“往常你闹脾气,都是我去哄你。我这回都这样了,你都没来哄我。只知道跟我吵。”
“这会儿大晚上的还往外面跑,你存心气我是不是?”
他这段日子看着吃饭睡觉都正常的很,实则饭都是硬塞下去的。见天儿变着花样做饭,就是想让薛娘过来服软。结果都不搭理他。
想起来就憋屈,扯着嗓子:“老子就是不服气,凭什么我能哄你,你不能来哄我!”
薛娘瞪着眼睛,被他闹腾的心口烦得很,皱着眉喊道:“别吵吵了!”
卫司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嗓子惊得愣住。
薛娘气的冷笑:“你还没完了,大晚上的跟我耍什么无赖。我告诉你,我当年撒泼的时候,你连胡子都还没长!”
作者有话要说: 确实~撒泼的时候,连胡子都没长。
☆、第102章 人鬼情未了(七)
被薛娘斥了几句后,卫司的气势开始减弱。皱着眉头,想张嘴说话,薛娘一瞪他,有咽了咽喉咙,在嗓子里嘟囔了几句。薛娘这会儿心里火气大得很,日子过得好好的,非得弄些事儿出来。
她脸色难看,冲着卫司道:“赶紧说,因为什么闹脾气。”
卫司瞪着俩眼,一副被气着了的模样儿,想发火儿,又强忍住:“没事儿。”
薛娘点了点头,走过去拽住卫司衣领。没他长得高,踮着脚尖把卫司拖到炕边儿,从矮柜上拿了蓝布枕头压在他脸上。
卫司没挣扎,随着往炕上倒。觉得憋得慌,侧过脸:“你说不过我就动手,你不讲理。”
薛娘没好气地说道:“我现在是鬼,用不着跟你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