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踹,那点儿力气捶背都嫌轻。卫司由着她闹,唇边带着一丝笑,觉得腿上冰凉,虽然知晓她阴气盛,才手脚冰凉,可仍是心疼。顺势捞到怀里,凑到她旁边儿躺下。
薛娘的身子弓着,踢了踢他的胸口,被斥了一声:“别闹了,赶紧睡。”她撇撇嘴,往卫司身边挪了挪,问就这么让那人在外面待着?
卫司半眯着眼,斜着看她:“你想把他请进来歇会儿?”
薛娘噎住,皱着眉刚要说话,卫司腾出一只手臂轻轻在她身上拍着,哄道:“别操心这些了,你今儿跟鬼纠缠了许久,定是累得很。肯定没什么事儿,他要是能进来,何苦在外面受冻。”
薛娘还要问,卫司已经闭上眼,呼吸变得均匀。她抬眼打量,这些日子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脸上的胡茬冒出来也没刮,眼窝青黑,疲惫的很。
手不禁抚上他的脸颊。
卫司皱着眉,一侧头,把她的手拿下来,嘴里嘟囔着:“赶紧睡。”
薛娘弯了弯嘴角,把眼睛闭上,沉沉睡去。耳边只剩下卫司沉稳的心跳声。风声与外面的喊叫声全然忽略。
老头中气十足,喊了大半天也没见停过。周围的邻居皱着眉头,想嚷嚷几句,结果老头比他们还厉害,一副要撸袖子打架的样子。只能咬着牙强忍着噪音。
一连过了好几天,老头索性不走,直接在这儿赖着。拿着个茶壶往嘴里倒,润润喉咙,然后继续喊。
薛娘跟卫司已经把他的声音自动归到风吹那堆儿了,压根不过耳朵。二人正好不出门,待在家里腻歪。
可是架不住人得吃喝,鬼得吃香烛。家里都不多了,卫司得往街上去一趟。一人一鬼琢磨法子,怎么出去。
薛娘一边儿琢磨,一边儿跟卫司商量,能不能把腿给治好。卫司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碗热茶,瞥了薛娘一眼,没吭声。
薛娘低声劝他,说了好大一堆话,卫司揉揉额头,被她烦得很了。将腿往她那儿一伸,治吧。
薛娘眯着眼睛点头。
一团光晕出现在指尖,轻轻抚上那条被伤着了的腿。卫司顿时觉得一阵酸疼,紧皱着眉头,咬牙等这阵儿痛楚过去。
半晌,变得光晕柔和下来,腿舒畅了许多。薛娘垂着眼,两道弯眉温柔得很。
卫司一直盯着看,心里一阵悸动,像是有什么炸开。薛娘手臂有些发软,喘了几口气,抬起头,正撞上他的目光。她笑了笑:“觉得怎么样?”
卫司没答话,蜷了蜷那条腿。舒服了许多,只是仍觉得有些使不上力气。他侧着头斜她一眼:“手艺不行啊。”
薛娘不好意思:“没法子,做鬼时间短。慢慢儿来。这不是好多了么。”
卫司挑眉:“你方才那么劝我,还以为你有多大的本事。”
倒不是真想着一次就能把他治好,只是难得看见薛娘窘迫。她一贯是要占理儿,若是占不着理儿,就开始耍赖。薛娘瞪他一眼,瘪瘪嘴,没再说话。她做鬼时日短,还没拿个串铃当人的时候厉害。
卫司这会儿走路不再像以前似的,既费力又难受。速度快了一些,步子迈大点儿也不晃悠,稳当的很,只是仍然一瘸一拐的。
薛娘看着他在眼前走,心里有些不舒服。卫司笑着瞥她一眼,也没说什么,到院儿里晒太阳去。墙角堆着许多草秆,另一堆儿是烧完了的灰烬,残余了些,没被风刮走。
鬼这几天没来,薛娘已经全恢复了,想来它也是。可却没再过来,应是畏惧着门口的老头。
薛娘没有那鬼的法力高,老头到底在顾忌什么,竟不敢进来院子。薛娘坐在屋里看了眼窗户,不经意瞟见卫司的神情。
罕见的带着焦急。
她垂了眼,闹不懂他在想什么。这些天卫司经常背着她发呆,被撞见了,反倒责怪她冒失,整天没个稳当的时候。
门外的老头又在喊,她蹙起眉头,嚷了一句:“喊什么喊,捉鬼捉鬼,谁死了不变成鬼,有什么好稀罕的。你捉去做什么?”
老头一怔,从未见过有鬼这般嚣张,且说话如此清晰。大部分鬼常年不与人说话,渐渐只会发出单音的字。即便是刚死了的,说话也会有些不对劲儿。
本是有人拜托他将害人性命的鬼捉住,走了许多地方,仍不见踪影。情绪消极的很。大街上遇见了卫司,身上沾满阴气。
一路走到这儿,才觉得此地不对劲儿。鬼怪他见过不少,可是这院子里有一种护着鬼的气息。极为压迫,正是冲着他们这些除魔捉鬼的人。
只能坐到这儿,让鬼出来,弄清楚到底是院子里有问题,还是问题出在鬼身上。
他皱了皱眉头,喊了回去。
薛娘这会儿才想起来问系统,这老头是不是伤不到她。系统也云里雾里的,没经过事儿,又等了两天去地府问。家里没粮了的时候,系统才慢悠悠的回来。告诉薛娘,这是公差,除了被有点儿资历的鬼欺负,谁也不用怕。
薛娘叹口气,都快馋死了。嘴里一直嚼着香烛,尤为没滋味儿。得着准信儿,连忙往外推卫司。他没反应过来,到了院门儿前面,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攥住薛娘的肩膀:“你胡闹什么!”
薛娘被他吓了一跳,方才都跟他说过那老头伤不到她了。卫司这才挎上菜篮子准备出去,薛娘跟他闹着玩儿,推推搡搡的。这怎么又急了。
卫司缓了缓脸色,声音有些发紧:“你先离得远些,我出去后,就马上把门关上。”
薛娘神色微动,勾起嘴角摇着头笑了笑。卫司没被她笑恼,盯着她往后退。直到进了屋里,才点了点头。
薛娘撇了撇嘴,没搭理他,听着院门儿砰一下关上,和老头惋惜的声音:“咋是你出来了。”
等了会儿,薛娘垂下眼,拿起小纸伞走到门口,想了想,隔着门开口说道:“你来这儿是想把我带走?”
老头一愣,瞟了眼院门儿,神情有些古怪,不似薛娘压低声音,反而大声嚷嚷:“废话,鬼不去投胎,非要在50 这儿祸害人,能不捉你么。”
薛娘嗤了一声,把门打开。从外面看,就是一把油纸伞立在半空。老头眼睛一眯,打量着她,半晌,了然地说道:“丫头,你这来历不俗啊。”
薛娘垂眼笑了笑:“您一眼就瞧出了个大概,可能放过我了?”
她虽想到这人有些本事,却没料到竟能看出这些来。原都打算好跟他交手了,好试试头一回做鬼威风的感觉。
老头仰着脖子灌茶,有的洒在衣襟上,他用袖子一抹嘴,拍着大腿道:“成,你这儿我是没法子了。不过我可劝你一句,那人不是个善茬,你玩儿什么,可别玩儿到他手上。”
看来是把她当成来凡间玩闹,背后有撑腰的了。薛娘未多做解释,抿着唇点头应了。系统跟她说,这老头眼睛也太厉害了,就这么几面,把卫司看的那么清楚。
薛娘没接话茬。
老头跟喝醉酒似的,摇摇晃晃着走。薛娘舒出一口气,把门关上,总觉得心里惴惴不安。
镇子口,老头将茶壶一摔,旁边儿靠着墙的卫司挑了眉头,没动地方,站在那儿不吭声。老头侧过脸看了看他,迈着步子走过去,将手冲他一伸。
卫司从腰间摸出一锭银子,拿在手里没给他。
老头咧着嘴笑了笑:“你小子鬼心眼儿不少,我一个捉鬼为生的,若不是没钱糊口了,才不上你这条船。”
卫司看了他一眼。
老头清清嗓子:“怎么样,我把捉鬼心切演的不错吧。”
卫司皱了眉头,作势把银子收回去。
老头连忙说道:“别别别,我这就告诉你。她是下面来的人,不是普通的鬼,说不定哪天就……话我也不能多说,你自个儿琢磨吧。反正操心哪天就剩你一人儿了。”
卫司垂下眼,滚了滚喉头,将银子扔给他,背靠着冰冷的墙面。脑子里跳个不停。老头还没走,站在那儿等着:“你倒是赶紧把那颗檀香珠给我啊。”
檀香珠是他用来施法捉鬼的法器,前一阵子在街上碰见卫司的时候被他摸了去。若不是为了这个,他才不会闲着没事儿干,来这儿凑热闹。说是为了银子,不过是好听些。贪财总比法器被人拿了去强。
只是真没想到,那丫头还真有些来历。
卫司紧皱着眉头,心里烦得很,正要摸出檀香珠给他,忽然动作顿住。垂了眼睫,问道:“吃饭么?”
薛娘在家等了许久,卫司大早上就出去了,直到下午才回来。带着一筐子菜,还有几斤肉。连跟她解释的意思都没有。薛娘有些发懵,往他跟前凑了凑,卫司忽然抬头,让她往一边儿靠靠,别耽误他做事儿。
薛娘木然的点点头,往一边儿走了。系统在她脑子里喊:“卫司怎么了,出去买趟菜就变成这样了。”
薛娘:“哦。”
系统:“你赶紧想想法子啊。”
“哦。”
“……”你能不能说点儿别的。
薛娘这会儿能说啥,脑子里烦得很,压根儿想不通。卫司回来后就在厨房里忙活,一句话没主动跟她说。
叹了口气,往椅子上一坐,发呆。
晚饭丰盛的很,卫司炖了条鱼,鱼汤入口极其鲜美,还有一道小炖肉,和几盘菜。糕点是买回来用黄纸包着的如意卷。
薛娘却吃的没滋没味儿。卫司只管低头吃,似是没发现她吃的少了许多。他吃完后,收拾碗筷,到厨房洗干净,穿着的衣裳溅上了水珠。他低头看了一眼,手里拿着一个盘子,狠狠摔在地上。
屋里连忙问:“怎么了?”
他答:“没事,不小心把盘子摔了。”
天黑的越来越早,刚吃完晚饭,屋里不点灯,丝毫没有光亮。卫司点上煤油灯,然后去炕上把被子铺开。
薛娘还在他屋里,琢磨着怎么跟他聊。忽听卫司开口:“你还不回去睡觉?”
薛娘一怔:“啊?”
卫司又重复一遍:“还不回去睡觉么?”
薛娘抿抿唇,没吭声,迈着步子走了。因着前些天,卫司要在院子来烧火,防着鬼再来。她就在这儿住下。后来紧接着老头来这儿,他担心出什么事儿,索性二人都住在这儿。
所以卫司突然这么说,薛娘没反应过来。心里有些不舒服。看了看卫司的屋门,他如今睡下了,院里没人守着,鬼指不定就会在过来,倒不如她过去走一遭,与它谈拢,别再这么大半夜的来家里。
这一晚上,她没睡。睁着俩眼睛操心有没有鬼来。到第二天,有些累,吃饭的时候两眼还有些呆滞。卫司仍是没跟她主动说话,若是薛娘憋不住问他一句,他的语气温和得很,与平常无异。
薛娘脸色有些难看。
等到日头落了山,跟卫司说了一声,便准备出去。卫司在厨房洗着碗,背对着薛娘,听见她说的话,应了一声,也没说别的。薛娘眸光暗了暗,低着头走了出去。
过了许久,家里只剩下卫司,他脸色阴沉,心口憋闷得厉害,又继续洗碗。不一会儿,袖子全湿了。
卫司皱着眉头,呼了几口气,将碗碟摆好,走到屋里拿干净的衣裳出来换。都弄清了,时辰还早。呼啦一下将被子扯开,随意铺在炕上,脱了鞋躺在上面,闭眼睛睡觉。
越是想睡着,脑子越是清醒。过了会儿,卫司将眼睛睁开,盯着屋顶看,眼神空洞。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灌进耳朵里,涨得发疼。
脑子里全是跟薛娘在一起的画面,闭上眼是她,睁开眼也是她。卫司也说不上心里是难受,还是畅快。
勾起嘴角笑了一声,屋里极为安静,霎时间,满是嘲讽的笑声。
半晌,门响。卫司眼睛一亮,竖着耳朵听动静儿。薛娘的屋门响了,应是她回来了,侧身躺着,怀里空空的,再也睡不着。
薛娘满脸疑惑,坐在炕边儿想事儿。那鬼的踪迹丝毫寻不到。她再过去的时候,已经没了阴风,只是扑在脸上刺痛的凉风。鬼的窝里平常用的东西,也都没了气息。这便不是换了地方,八成是魂飞魄散了。
她皱着眉,想到那天的老头。难不成让他撞见了,出手捉了去。
一夜,心事重重。屋里的两人都未曾合过眼,到了天明,再见面的时候,安静了大半天,没人先开口说话。
吃过饭,卫司看了薛娘一眼,准备转身出去。薛娘抿了抿唇,开口叫住他。卫司扭头,眉眼温和:“怎么了?”
薛娘:“你不问问昨晚的情况?”
卫司笑了笑:“你这会儿不是在这儿么,自然是没出什么事儿。”
薛娘皱眉:“你一定要这么说话?”
卫司神情一怔,眼里没了笑意,侧着头看她:“怎么说话?”
薛娘见他这样,心里烦躁的很,语气不好地说道:“你自个儿知晓。”
卫司眉头一跳,目光盯着她,迈着步子走到椅子那儿坐下,胳膊放在桌上,倒了杯茶,喉头滚了滚,茶杯往桌上一放,不以为然:“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好声好气也是错儿了?”
薛娘:“你那是好声好气?自打那天开始,回来就阴阳怪气的。到底心里又在琢磨什么?”
卫司扫她一眼,嗤笑一声:“合着我就该见天儿的跟在你后面,你想我了,我过去搂一把,不待见了,我就得到一边儿去。我怎么就这么贱骨头。”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是开一本现言,你们吃不吃~
想要现言跟农户双开~
☆、第101章 人鬼情未了(六)
这还是卫司头一回闹别扭,说出来这种话。以往都是薛娘使性子,他在一边儿轻声哄着。不管薛娘怎么闹,过一会儿,俩人就又都好了。薛娘却连他因为什么发脾气,都不知晓。
这段日子,她一直凑到卫司身边儿好言好语的,却换来他这么一句话。
原本是想哄着他和好,这会儿心里的火气也上来,眼神含着委屈,嘴角有些僵硬,扯了扯,想回一句,却不知道说什么,抿着唇往外走了。
卫司早已把头扭到一边,没看她。
一闹起来就没个完。薛娘心里憋着气,能不见他就不见,白天没法子出去,怕让人瞧见有纸伞立在半空被吓着。躲在屋里发呆。
系统一直劝她,卫司就是使性子,肯定没啥事儿,再去哄哄就行了。
薛娘皱着脸,瘪瘪嘴,酝酿了哭意,仍是没哭出来。
鬼哪儿来的眼泪。再说心里的火气也正旺着,没好气地对系统说:“你这会儿又变了说法,是谁跟我说他的心思说变就变,指不定哪天就不待见我了。“
系统叹口气,心说我这不是安慰你么。
又给她出主意:“要不你故意折腾到点儿动静出来,气气他。”
薛娘迷茫:“为啥啊?”
系统颇为嫌弃:“还能为啥,你俩不是谁都不说话么,他一说话就输了呗。”
薛娘揉着额头,久违的呵呵了它一声。
外面的日头升到了正当空,晌午家家做饭,冷风一吹,饭菜的香味混在一起,分不清是哪家灶上做的饭。
卫司仍是一顿不落的在厨房忙活,跟以前一样,旁边摆着香烛,自个儿坐在一边儿吃饭菜。却没开口叫薛娘去吃饭。
薛娘也不往跟前儿凑,反正鬼不吃饭也饿不死,只是她之前嘴里发馋,再加上刚做鬼,总觉得不吃饭就饿。眼下一肚子气,哪儿还有心思嚼东西吃。
又这么过了几天,她觉得没意思的很。心里得一直有火气,稍微灭了点儿火星,就要赶紧添把柴火,然后就又气得难受。反复了几次,那堆火却灭得越来越快,柴火也快要用完了。
薛娘想了许久,卫司到底对她哪儿不好。结果到最后,她心里越来越发虚。犹豫着先开口和好,可是一瞧见他冷淡的神色,就说不出话来。抿着唇又歇了心思。
耷拉着脑袋,给自个儿鼓劲儿。不就是哄人服软么,穿了这么多世界,绣花做饭遛鸟倒茶做生意,这些都学会了。服个软儿,有什么难。
一脸坚决,趁热打铁赶紧从炕上下来,穿上鞋去找卫司,生怕待会儿又泄了气。结果没到门口,卫司就过来了。她走的太急,差点儿撞上他。卫司脸色平静,看了她一眼。
薛娘眼神飘到一边,没吭声。
卫司问了一句:“急着去哪儿?”
薛娘听着他语气平淡的很,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跟她的心情尤为不同。有些不痛快,闷闷的:“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