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范围的光亮致使整面玻璃墙呈现出几块阴影来。
“C。”江世迁平静道。
“S。”江凭阑也跟着淡淡一句。
“O,N,G,R,A,T。”
“N,O,I,T,A,L。”
两人自两侧朝中间靠拢,一个从左往右读,一个从右往左读,“U。”这下是异口同声。
“Congratulations?”不得不承认,几乎从来冷静镇定的两人此刻都有些热血上脑,以至他们的语气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意味。
谁知更不可思议的事还在后头,两人刚拼出这个英文单词,硕大一面玻璃墙忽然从下自上缓缓开启了。
他们利用原子镜的工作原理察看玻璃上可能存在的信息,却猜到了开头没猜中结尾。
江凭阑干咽下一口口水,瞠目反问:“声控密码?”
江世迁蹙着眉,显然也对自己先祖的智慧感到惊讶,半晌对身侧傻眼了的人道:“走。”
两人一脚踏进主墓室,继而齐齐在正中那口硕大的棺木前一个踉跄。绝不是他们太沉不住气,而是这景象太诡异,以至连“任他风吹雨打我自岿然面瘫”的江世迁都忍不住被呛到,微变了神色。
那口制作材料不明的棺木侧壁,滚过一行字:“中午好,两位先生。”
过了一会,又重新滚过一行字:“啊,很抱歉,是一位先生和一位女士。”
江凭阑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她今天没束胸啊,这破机器怎么个意思?
“防爆型钢化原子镜我勉强接受了,声控密码我也大概能理解,这个能自动识别来人性别的棺材,还有上面那LED不像LED,LCD不像LCD的显示屏是怎么回事?原谅我见识短浅,真没在二十一世纪见过。”
“先祖难道……”江世迁嘴里念叨出这几个字以后就停住了,似乎是有些难以置信,所以没往下说。
江凭阑却接话道:“是比二十一世纪还要超前的未来穿越人?”
他木了一会点点头,似乎只有这个解释了。这口棺木以比玻璃墙更高端的某种阻隔防爆材料制成,绝不是二十一世纪的科学能达到的程度。即便他耗尽一身功力,恐怕也只能打穿个小洞来。
两人这边尚在愣神,忽闻一阵震耳欲聋的警报声,随即那棺木侧壁的屏幕上出现一个警告标志:“低电量提醒。”
江凭阑忍不住低低骂了一句,“不是每七年才启动一次吗?识别个性别这么耗电?”
江世迁没说话,上前一步试图开棺。江凭阑也跟了上去,却不料那警报声越响越大越响越急,不过短短几个数的功夫,“轰”一声响,随即墓室内一片死寂。
显示屏灰了。
两人面如死灰,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这样一台机器,在尚未发明电的古代,一旦原有电池耗尽,便等于废了。
半晌,江凭阑怒而拍棺,“天杀的,知道少响几声警报能省多少电吗?”
先前被这墓室主人恶作剧般调侃得活跃的气氛一下子又沉重起来,江世迁缄默不语,江凭阑暗暗估计着时间,思忖着怕是起码有二十几名学生命丧黄泉了。
她朝四面望去,想起了神武帝非她不可的原因。
若是到现在还没想明白那原因是什么,她江凭阑就太蠢了。
墓室的主人是超时代的存在,这里的人哪怕再智慧也不可能征服未来,这一点毋庸置疑,但即便是作为距离现世七千年后的未来人,到了这科技条件不足的古代,其实照样没有法子。
这件事,只有她能做到。
她自幼拥有过目不忘的能力,从前不觉得有什么,如今想来,记忆又何尝不是对过去的一种感知?而这种感知力在异世种种磨难的刺激下慢慢升华,最终令她成了一名异能者。
江凭阑走开几步,佯装去察看四面的布置,试图看见这座墓室的过去,就像方才她佯装被神武帝激怒,实则却是在看寝宫里头布置的机关那样。
催动异能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从先前几次的经验来看,只有她的感官受到刺激时才能成功。方才与神武帝对峙时,她假意被激怒,假意不敌黑衣人,不惜摔疼膝盖骨,就是为了看见那座寝宫的过去,可眼下却似乎没什么能够刺激自己的。
她蹲在一座珍兽雕塑旁皱着眉,正想着法子,忽然目光一闪。
珍兽的眼睛似乎与方才有什么不同。
整座墓室的照明设备就是这四座夜光雕塑,可棺木电池耗尽之后,珍兽们的眼睛都暗了。
她伸出手去摸索雕塑,江世迁也似有所觉,跟着走到一座雕塑前察看起来。这一摸索,两人都在珍兽肚子下边感觉到一个小小的凸起,对视一眼后,同时将凸起按下。
四束强光霎时自两只珍兽的眼睛里射出,两人皆被刺着了眼,微微偏过头去。
江世迁当先适应过来,忙起身去摸索另外两头珍兽,江凭阑被刺得发晕,揉了好半晌眼才勉强站起。
这一站起,她很快发现,四面景象变了。
一个穿着黑褂子的老头指挥着一群打着赤膊大汗淋漓的匠人们,“位置一定要对,Understand?”
她一下子反应过来,异能在强光刺激下被催动了,她看见了墓室建造的过程。而这个穿着古人衣裳说着英文的老头,就是墓室的主人。
江凭阑一面没事人似的跟着江世迁去研究棺木,一面注意着四周景象。
八道强光整整齐齐照射着棺木,似乎是个充电的过程,棺木侧壁上的屏幕渐渐亮起,滚过一行字:“请输入密码。”
“我来。”她淡淡一句,示意江世迁让开一些。
江凭阑死死盯着墓室主人设置密码的景象,一边伸出食指在触摸屏上照葫芦画瓢似的描摹起来。这老头很有玩心,设置的密码是一个很复杂的图纹,有点像原宿风的Logo,反正她在现代时没见过,思忖着指不定是未来的某国际品牌。
图纹被描摹得一分不差,“咔”一声响,棺盖缓缓开启,两人迅速起身,出手快至巅峰,同时伸向棺木内。
一刹过后,一人手中多了一个金盒子。
两人相隔一丈远,都死死盯着对方手里的东西。
江世迁面无表情,语气坚决,“给我。”
“那就试试来抢。”江凭阑嘴角一弯,晃了晃手中的盒子,“听见了吗?是药丸的声音。我打不过你,拼死毁了药丸却还不成问题。”
他蹙了蹙眉,知道她能做到。
“做个交易吧,我想,对神武帝来说,这东西比任何人的命都要紧。带我去见他,只要他放了那些学生,我就交出盒子。”
“皇宫十面埋伏。”他提醒道,犹豫一会又补充,“这里只有我。”
“这意思是,你打算放我一马?”
“只要你交出盒子。”
江凭阑含笑望向对面人的眼睛,她知道,先前甬道里的攻心起了作用。那些奇奇怪怪的问题,那些有意无意的撩拨和温情,那副受伤柔弱的样子,都不过是为了换得江世迁在关键时刻的犹豫。
她太清楚了,二十年都没能让这个男人忘记自己的使命,那么他就绝不会背叛神武帝。可人毕竟不是没有感情的机器,她不相信,江世迁当真能毫不迟疑杀了她。
她不奢望他放过自己,只求他出手时有一瞬的犹豫,那就是她生存的机会。
不过如今看来,攻心的效果比预计更好,江世迁似乎真的有些心软了。
千思百虑不过一瞬,她很快作答:“那个可以将命毫不犹豫交到你手里的江凭阑已经死了。”
江世迁默了默,“走出这里,你就真的没有活命的机会了。”
“那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学生死伤过半,剩下的也不过都是些贪生怕死之辈,不值得你冒险。”
“你该清楚,只要还有一个活着,我就不可能不救。”
江世迁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似乎是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别忘了敌对的立场。这是自昨夜与江凭阑撕破脸来,他的第一次情绪波动,良久后,他重新睁开眼,恢复了平静,点头道,“好。”
两人自主墓室走出,一路疾行回了寝殿,江凭阑先一步踏上龙床,举着手中的金盒子,面朝殿中座椅上目光灼灼等候多时的神武帝道:“陛下,幸不辱命。”
神武帝一眼看见她手里的金盒子,再一眼看向跟在她身后的江世迁,似乎在质疑他为何没有除掉江凭阑。不过,他也很快吁出了一口气来。倘若江凭阑真是那么容易除掉的人,也不可能替他拿到宝物,总归现在斩草除根也来得及。
“交出盒子,朕饶你不死。”
江凭阑毫无所谓地笑了笑,“我死不死不要紧,唯一的条件,打开暗门放了学生们。”
不过几条贱命,老皇帝哪里会犹豫,手一挥暗门开启,一股浓烈的血腥气立时传了出来。江凭阑放眼望进去,七十二名学生只活了寥寥十几个,侥幸活下来的人俱都将脸涨得通红,似乎再过不久便要窒息而亡。
“给他们松绑,送所有人安全出宫。”
石室里的侍从得了神武帝首肯立即照做,十几名学生被放出来,大口大口喘着气,朝江凭阑投去感激的目光。
死里逃生,却没人有力气说出一个“谢”字。43
江凭阑一手高擎着金盒子,一手小心将盒盖翻开。暗紫色瓷瓶随之露了出来,神武帝霍然睁大眼睛,似乎就要上前来。
她掌心一翻将瓷瓶捏到手里背在身后,“陛下,我说过的,倘若我决意玉石俱焚,那么您也得不到好处。现在,要毁掉它对我来说易如反掌。”
等待了二十年的珍宝就在眼前,即便久居上位的帝王也显得沉不大住气,他耐着性子吩咐那位侍从,“将学生们安全送出宫。”
……
九寰宫里的对峙一直持续了大半个时辰,直到侍从回禀学生们已经离开。
这些身怀异能的学生对神武帝而言已经没有用处,江凭阑也信他不敢在这节骨眼耍花招,如今学生们安全出了宫,她也就没了掣肘,是时候翻盘了。
“朕已如你所说放了人,江大人,别不识好歹。”
“好歹自然是要识的。”她笑了笑,摊开手心。
神武帝朝一旁使了个眼神,江世迁走到她跟前接过瓷瓶,指尖相触一刹,江凭阑似是微微一颤。
江世迁看她一眼,回过身去。
“来人,”神武帝眼见瓷瓶到了江世迁手里,终于放下心来,也不整那些虚的了,“杀了她。”
四面十名黑衣人齐齐现身,正是先前那一批。
江凭阑不慌不忙后撤一步,人影一闪便脱离了包围圈,一脚大力踢向离得最近的一名黑衣人,随即一个错身而过,手指一挑,那人的剑已到了她手中。
神武帝神色微变。江凭阑先前便与这些人对过招,明显实力不敌,这才致使他安心等在这里,也没有加固守备。可眼下,却分明换了一副情状。
江凭阑手中剑光一闪,并不急着杀人,先一刀砍在了龙床角。这一刀下去,“咔嗒”一声响,墙壁上显出四个小洞,洞里各射出一支冷箭来,正朝着神武帝的方向。
江世迁一个闪身便到,衣袖一挥破箭。与此同时神武帝霍然大惊后退,这丫头如何晓得他寝殿里的机关?
这么一惊之下,他似想通了什么,立即朝宫门逃去,对护持在他身侧的江世迁道:“去杀了她。”
“千氏族人的职责首先是保护陛下。”
“杀了她就没人能威胁到朕!”神武帝气得眉毛倒竖,“千弑,你想抗旨吗?”
“千弑不敢。”江世迁微微颔首,回头朝江凭阑掠去。
江凭阑嘴角淡淡一抹讥嘲,眯了眯眼,剑霎时脱手而去,然后她停也不停回身徒手劈向龙床的另一个角,下一刹,又一波冷箭射出。
此时此刻,冷箭破空,向着朝她掠来的江世迁,长剑“叮”一声插在了刚要一脚跨出门槛的神武帝跟前。
江凭阑趁着江世迁后仰躲箭之时一脚踢开面前几名黑衣人,一个闪身便擒住了因被剑阻拦而慢了一步的神武帝,高喊道:“陛下在我手里!”
几名朝她杀来的黑衣人立刻停下动作。
神武帝一时怒至无声,偏头看了一眼揪着自己衣领的女子,似乎这才明白过来,他终归还是轻敌了。
她从未真正被激怒,在九寰宫里与他对峙的那会功夫,她做了两件很重要的事。第一,保留实力,假意不敌,放松他的警惕。第二,将他寝宫里的机关摸了个透。
本该最是心神动摇的关头,她却依旧沉稳冷静,步步筹谋,如此心思,如此定力,若不除之,必将永留后患。
江凭阑感觉到他不善的目光,脚尖一踢,插在门槛缝里的剑倏尔到了手里,然后她将刀刃侧向了神武帝的脖子,“陛下,我想做这件事,想了很久了。”
神武帝目色一厉,“放了朕,朕答应不杀你。”
“这种话,您还是拿去骗三岁小孩吧。”
“你以为,挟持了朕便能活着走出这里吗?这里是朕的皇宫。”言下之意,十面埋伏。
“我江凭阑最喜欢有挑战的事,毕竟在此之前,您也不曾想过,有一天会被我用刀架着脖子。”她森凉一笑,看向对面,“刀剑无眼,不想他死就退开。”
☆、挟天子
到底是久居上位,神武帝很快定了心神,给江世迁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布置人手,随即偏头看向江凭阑,“孩子,你该晓得,朕已得到宝物。这天下都将是朕的,你又如何逃出朕的手掌心?”
江凭阑“噗嗤”一声,似乎很高兴憋了这么久终于能笑出来,“真是不忍心打击你,夷桑一族的千古传说,惹后世无数人倾家丧命求而不得的宝物,你费尽二十年心力等待的东西,所谓长生不老之药,那是一粒过期了的维他命,所谓毁天灭地之器,那是一颗生锈了的手榴弹。”
老皇帝尚有些懵,对面江世迁眉心一跳,变了脸色。
“不信?”江凭阑笑得唇红齿白,盈盈瞧向对面人,“那就打开看看。”
江世迁得神武帝首肯翻开盒盖,饶是这般不动如山的人也忍不住踉跄后退了一步。
神武帝虽不认得那东西,看见江世迁如此反应却也惊了一惊,“千弑,你给朕一个解释。”
“怕他气急攻心说不出话来,还是我来解释吧。”江凭阑冷笑一声,淡淡道,“维他命嘛,一天一粒,是不错的保健品。不过毕竟过去了几百年,保存得再好也该霉了,陛下不怕一泻千里就可以吃了试试。至于那颗手榴弹,原本倒是可以‘毁天灭地’的,至少炸死十七、八个人不是问题,不过我看它似乎生锈了,好像拉不开了呢。”
她说完,神武帝沉着脸看向江世迁,见他点了一下头。
“荒唐吗?可笑吗?”江凭阑近乎癫狂地笑起来,“江世迁,你后悔吗?在江家苦苦煎熬了这么多年,为了这些破烂毁了我的人生,你后悔吗?”
江世迁从最初的震惊里回过神来,整个人静得好似没有一点生气。
到得此刻他才发现,自己中计了。
她在墓室里就发现了真相,却一直不动神色,甚至借以盒子与他谈条件。而他被甬道里的那些对话惹得心绪波动,鬼使神差地想,神武帝拿到宝物便可称霸天下,要杀江凭阑也不急这一时,今日便暂且放她一马,也算还了这二十年情义。
所以,当神武帝担心寝殿里的机关威胁到自己,迫切想要离开时,江世迁刻意贴在了他身侧。彼时的神武帝正值情绪大起大落,心急之下必然要命他亲自去杀江凭阑,他于是顺理成章错身而过,给了江凭阑下手的机会,也给了自己的“保护不力”一个正当的理由。
却不想,这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圈套,都是江凭阑的计谋。她的伤势,她的笑意,她的看似柔弱,她对他说的每一句话,甚至在他取走瓷瓶时她指尖的颤抖,都是攻心的计谋。
两年的艰难求生与斗争,让她几乎成了第二个皇甫弋南,即便内心万千波澜,也能在脸上作出截然相反的戏来。
是他又输给了她一次。
江世迁始终没有作答,似乎打算沉默到底。江凭阑早便料到听不见他的答案,只是一瞬不瞬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道:“我说过的话从来都算数。”她是在暗示江世迁,决裂时的那番话她没忘,也希望他不会忘,从这一刻起,他不需要再容情放过她。
说罢她便不再看向对面,笑盈盈瞧着脸色发青还没从打击中缓过来的神武帝,“陛下,今日我若从这宫门踏出,想必有不少禁卫军在等着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