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来来往往的人群逐渐恢复之前的热闹和交谈,猫又也被淹没在了其他妖怪的身影中——烛九阴这才收回目光,垂下眼仿佛不经意地扫过此时被他握在手中的少年的手。
停顿了下,却并未放。
将少年往自己拽了下,男人哼了声:“就知道惹祸。”
张子尧这会儿感觉自己刚从阎王殿走了一圈似的,正惊魂未定:“谁、谁的错!”
“难不成是本君的错,乖乖跟在本君的身后谁敢找你麻烦?偏偏站那么远——”
“谁让你胡乱塞东西给我吃!不许随便把东西往我嘴里塞!”
“哦,本君就塞,你奈我何?看见那边的烤人手掌了吗,想不想要来一个?”
“什么?!呕……”
“是豆沙馅面包,呆子。”
“……”
……
并未将方才的不愉快小插曲放在心上,一行三人一边吵闹争论着一边走向街尾,逐渐远离繁闹的人群走向不远处静谧的小树林,此时在他们的身后,还有刚刚才通过了青行灯检查的妖怪陆陆续续加入那热闹的队伍中,直到不管卖什么每个摊子前面都挤满了妖怪……
当叫卖声逐渐远去——
找到了烛九阴说的那口井水此时已经时近亥时(*晚上九点到十一点),在山林之后的商铺街道越发热闹了起来,时不时隐约能够听见有孩童妖怪的欢声笑语传入耳中——坐在井边的男人稍稍抬起头,看了眼挂在树梢上的圆月,嘟囔了声:“人都差不多到齐了吧。”
此时像是知道烛九阴说得是什么意思,素廉露出了个嫌弃的表情。
正低着头抓着个木勺用井水洗手的少年抬起头似乎有些紧张地问了句:“怎么了,到了该去玉藻前殿的时候了么?”
“不,在那之前还有别的事要做,”烛九阴站起来,将勺子从张子尧手中拿过来顺手往水井里一扔,“走吧。”
木勺掉进井水里,发出“啪”的一声,不像是掉在水面反而像是掉在了什么人的身上——正要离开的张子尧“咦”了一声,想要回头去看井水底下,然而这时候却被男人一把捏住下颚,强行将他的脸拧了回来:“别看。”
素廉也伸出手将张子尧推着往前走,张子尧满脸莫名其妙——
“为什么不能看,刚才好像砸着人了啊……”张子尧语落之后仿佛突然醒悟过来,顿时脸色大变,“水井底下有人?水井底下有什么人?!烛九阴,你让我用泡了什么东西的水洗手!!!那洗了和没洗有何区别?!!”
烛九阴“啧”了声:“因为没看见所以你就当它不存在吧,那玩意天天泡在水里挺干净的能有什么……”
素廉:“浮尸也天天泡在水里啊,哪里干——”
张子尧:“浮尸啊啊啊啊啊啊?!”
烛九阴瞥了素廉一眼,阴阳怪气道:“多谢帮忙啊。”
素廉:“……”
素廉知道自己大概是说错了话,这会儿也没厚脸皮去反驳烛九阴,只好加大了推这扑腾着想要回井边看个究竟的少年的力道,将他逐渐推离水井,逐渐往原来的方向挪动——
“不看的话我想得更多,听过未知的恐惧吗?”张子尧一路抱怨,“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井水里泡着个皮肤溃烂的,掉落的腐烂鳞片被水泡的发白厚厚一层飘在水面上,还有她的皮屑,头发……”
“放心吧,没那么恶心,你刚才用的井水很清澈。”烛九阴懒洋洋道。
“那如果是浑身不穿衣服,披头散发,有三条腿六个乳房四只眼睛的女妖怪呢?”张子尧又问。
他满心期待烛九阴再说一次“哪有那么恶心的事”,然而没想到身边的男人却只是停顿了下,然后拧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迟疑道:“这样你就不能接受了吗?不好吧?”
张子尧:“??”
张子尧脚下定住,毛骨悚然,这回是素廉捉都捉不住地想要往回跑——还是烛九阴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少年将他固定在自己怀中,两鼻孔里喷出一股气:“去哪?马上亥时了,咱们还要——”
“要什么我都不干了!我现在就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自我放弃一下——”
“才经过那猫又的事,又不吃教训了是吧?”烛九阴干脆将少年夹在自己腋下——
“作什么!真当我是狗么!放手!”
“你可别埋汰狗了,本君没见过这么不讲道理又闹腾的狗,稍微看不住一下就撒了欢似的闯祸,然后摇着尾巴一脸理直气壮等着主子来给你收拾烂摊子……”
“你说什么!”
“说了好多,太长了,懒得再重复一遍。”
“放手,放手!别夹着我,我自己会走!”
“不放。”
“我自己会走!”
“待本君去找条狗绳来挂你脖子上再让你自己走。”
张子尧被高大的男人夹在腋下连抱带拖,挣扎之间脸上的面具都弄歪了,身边的素廉瞧见了,又仿佛是强迫症似的伸过手替张子尧将面具戴正——张子尧就像是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个人一样,大吼一声:“牛牛!你倒是来帮帮忙!”
素廉:“……”
烛九阴冷笑:“经过方才被一只猫呲牙咧嘴差点生吞活剥的事之后你以为他还会帮着你任由你胡来——”
张子尧难以置信地微微瞪大眼:“牛牛!”
素廉拧开了脑袋:“安全第一。”
张子尧:“……”
就这么被烛九阴以极其没有尊严的方式一路夹带回人群里,发现自己越是挣扎越是引来周围人奇怪的注视,张子尧终于安静下来,自暴自弃般挂在烛九阴的手肘上安安静静犹如一条死狗。
“烛阴大人,祸津日神大人。”
这时候,之前在山下见过的青行灯飘了过来,老太婆手中提着的灯轻轻摇晃,她惊讶地看了眼挂在烛九阴手肘上那犬神家的老三:“这是……”
“家犬玩累了,赖在地上不肯走呢,非要抱抱。”烛九阴皮笑肉不笑道。
被他挂在胳膊上的少年立刻抬起头看他——只是面具之下,看不清楚此时的他是作何表情……大约是不满的瞪视吧。
然而青行灯似乎也并未怀疑烛九阴的话,只是嘟囔着“大人可真是贴心”,与此同时几只蝴蝶飞出落在她的手心,顿时幻化为三只点着摇曳烛火的蜡烛——
“百物语仪式要开始了。”
烛九阴应了一声,大手一挥接过那三只蜡烛握在手心,那烛火摇晃发出“滋滋”的声音,却未灭……青行灯转身离开,来到另外一些身上有请帖印记的妖怪身边,将手中的蜡烛递给他们,众妖怪接过,一人一根蜡烛,似小心翼翼护着那烛火,摊位前拥挤的妖怪终于变少,大家都往一个方向走去——
素廉接过自己那根蜡烛上上下下仔细打量。
张子尧被烛九阴夹抱着,摇摇晃晃抬起头问:“百物语仪式是什么东西?”
从他的方向只能看见男人弧度完美的下颚。
“一群妖怪坐在一起讲鬼故事,每个鬼故事说完便吹灭一根蜡烛,从亥时开始,讲满一百个鬼故事讲到子时——待子时钟声响起,吹灭最后一根蜡烛,玉藻前殿门便开了。”烛九阴眼皮子也没动一下',他的另外一只大手里拽着两根蜡烛,一根是他的,一根自然是张子尧的。
张子尧一脸黑线:“一群妖怪讲什么鬼故事?”
“妖怪就不能讲鬼故事了?”烛九阴懒洋洋道,“今天就叫你见识一下。”
“……”
说话之间,一行三人回到最初看见的那篝火跟前,只见此时此刻,篝火前已团团围住数十百位身上有红色姓名印记的妖怪,它们围绕着火堆各自找地方坐下了,烛九阴他们也找了个靠近火堆的地方,男人顺手将张子尧像是摆放什么娃娃似的摆在一个蒲团上放稳,自己在他右边坐下。
与此同时,素廉无声在张子尧左手边落座。
张子尧动动唇,正欲说什么,这时候便见烛九阴将手压在唇边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此时,青行灯飞到了篝火最上方绕了一圈,那火红的火光“噗”地一下变为幽暗的绿,数百只蝴蝶争先恐后从篝火塔中飞出!
“开始吧,别耽误了好时辰。”
青行灯淡淡道。
于是张子尧余光瞥见在他不远处,一抹雪白的身影飘了起来,那女人身着白无垢,美艳动人却冷若冰涮,在众人的注视中她缓缓开口:“很久很久以前……”
第71章 全场最佳鬼故事
“是人类啊,肯定是人类!”
“不能开门,不能开门!”
“故事里的主角就是喜欢自寻死路,这个时候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那也是没办法的麻,剧情需要……真正的深山里怎么会有人类出现呢?”
坐在张子尧前面的两只青蛙妖怪非常入戏,一脸瑟瑟发抖地团抱在了一起,满脸惊恐又期待地看着讲故事的妖怪。
张子尧:“?”
紧紧抱住青蛙妖怪二号的青蛙妖怪一号:“啊啊啊啊啊啊!”
死死回抱青蛙妖怪一号的青蛙妖怪二号:“啊啊啊啊啊啊!”
坐在它们身后的张子尧:“?????”
青蛙妖怪一号倒吸一口凉气。
青蛙妖怪二号捂住了耳朵。
两只妖怪持续瑟瑟发抖中,张子尧觉得自己再纠结他们的反应困惑大概就要变成费解了,他转过头对烛九阴说:“一床棉被加一桶热水还有一碟鳕鱼就能让英俊的猎人乖乖就范。”
烛九阴:“怎么啦?”
张子尧:“你睡了我多久的画卷?使唤我陪你晒了几千次太阳?吃垮了多少家包子店的豆沙包?”
烛九阴一脸警惕:“怎么样?”
张子尧:“我也要许愿。”
烛九阴:“本君不好龙阳,你死了这条心吧。”
张子尧不理他,双手合十闭上眼虔诚祈祷:“希望烛九阴变成哑巴龙,离开云起国后,有所远滚多远。”
烛九阴:“……”
张子尧还想再说什么,这个时候前面的惊恐青蛙妖怪二人组转过身来,愤怒地盯着他——
青蛙妖怪一号:“嘘!别说话!你别说话!”
青蛙妖怪二号:“就是就是!恐怖的气氛都被你们破坏了!接下来白雪姑娘要遇见可怕的事了!你们都别说话!”
张子尧只好闭上了嘴,虽然他并不知道两位青蛙嘴巴里所谓的“恐怖的气氛”到底在哪。
漂浮在半空中身的白雪姬面色冷漠,冰雪围绕在她的身边,她身上的白无垢无风自动,宽大的遮帽遮住了她的双眼——
张子尧听不下去了,凑近烛九阴小声道:“这算是在抹黑人类的形象吗?”
烛九阴莫名:“人类卑鄙无耻下流低劣,有什么形象可言?”
张子尧:“我现在觉得自己在听鬼故事。”
烛九阴:“本来就是鬼故事。”
张子尧:“我想去给白雪姬妹纸哐哐哐磕三个头然后说人类这么卑鄙男人这么渣真是对不起。”
烛九阴:“去吧,然后在场所有妖怪都知道你是假和尚派来友情参加百鬼夜行祭典的人类代表了,他们会对你热情相迎的。”
张子尧:“……”
【自从猎人挑明了自己的嫌弃之后,白雪每天早出晚归,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下去,只是变得非常憔悴——时间一久,猎人终于注意到了未婚妻的变化,看着身形越来越纤瘦、面容越来越美丽的白雪,他的心中非常欢喜,哪里顾得上注意她是否憔悴,她每一天都早早回家,也愿意和白雪多说几句话了,某一天,他甚至还主动问:白雪,你的白无垢缝制得怎么样了?隆冬来临之前,咱们将婚礼完成吧。
对此,白雪只是微微一笑,淡淡回答:快了。
也好,你再瘦一点吧,再瘦一点,穿上白无垢你将会是整个村子最美丽的新娘。
猎人说着,忍不住去看未婚妻的侧脸——那逐渐瘦下去的脸庞让她的眼睛变大、鼻子便高、嘴唇也变得有了棱角。
她真是个美丽的女人,猎人心想,如果再瘦一点就好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他终于注意到每天白雪早早出门、在太阳升起来最高的正午过去一刻,又准时归来这?7 拢睦锊孪胝獯蟾啪褪俏椿槠薇涫莸脑颍谑钦庖惶臁K那母诎籽┑纳砗蟪雒帕恕?br /> 于是他亲眼看见。白雪来到深山之中。脱去了自己身上的衣服站在初升的阳光下,当带着一丝丝温度的阳光照在她洁白的胴体之上,便有细细的水珠从她细腻的皮肤上冒出……
当水珠越来越多,白雪整个人都像是被浸泡进了水里,然而与此同时的是,她身上那赘肉也在跟着一点点的变少——
就像是融化了一样。
知道了白雪的秘密,猎人又惊又喜,转身先一步回到了家中,当正午一到,他远远听见未婚妻回家的脚步声,便将门直接从里锁起。
正午一刻,艳阳高照,白雪想要回到家里却发现家中门被锁起,她敲了敲门,这时候便听见猎人在里面喊:再晒一会儿太阳吧,白雪,再晒一会儿,你就是全村最美丽的新娘了。
白雪知道猎人恐怕跟踪她、知道了她变瘦的秘密,她抬起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大滴的水珠以难以想象的速度从她额间冒出,她开始着急,在门外恳请猎人开门,她说——
求求您,开门吧,这太阳会要了我的命。
但是猎人不肯相信,他心想光是晒晒太阳哪能要了人命呢?于是无论白雪如何在外面拍门,恳求,他都丝毫不为所动,直到那痛苦的哭泣声与恳请声越来越小,他这才琢磨着“应该差不多了吧”然后打开了门——
但是门外空无一人。
门外只有一件今天早上白雪穿出门的衣裳,衣裳湿透了,掉在一滩雪水中。】
白雪姬说完,她轻轻勾起鲜红的唇,眼中有嘲讽与冷漠的情绪一闪而过,而后她唇瓣微启呼出带着冰雪的气息,将手中染着青色火焰的蜡烛吹灭——
此时,整个篝火旁安静得仿佛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身着白无垢的女人捧着吹熄灭的蜡烛从半空落座——张子尧这才注意到,雪女那一身洁白的嫁衣其实在她穿着貌似并不合身,准确地说,是过于宽松了。那腰间的腰带紧紧系着她纤细的腰,下摆和胸前却明显有多余的布料……
这衣服更像是缝制给一位身形发胖的嫁娘的嫁衣。
然而这究竟是否是他想太多,这似乎就完全不得而知了……
“——我就说了,刚开始就不要开门!”
“——人类呀,人类呀,真是太可怕啦!你都不知道,住在第三条街那家的阿碟,便是被人类摔碎了!哎好好的一个碟子,前些天看见它时还生龙活虎的说是要找画师给它重新上色哩!说是画好看些,说不定就可以被再次使用了,结果当天晚上就被摔碎了呀!”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你摸摸我,我浑身都是冷汗了,就跟白雪姑娘一样。”
两只坐在张子尧前面的青蛙妖怪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讨论的时候它们紧紧互相拥抱难舍难分,像是回想起雪女被关在门外阳光下苦苦哀求最终却还是化作一摊雪水的场景就十分害怕……
直到下一个妖怪站起来,开始讲他的鬼故事——
张子尧挪了挪屁股问烛九阴:“后来那个白雪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又一年隆冬来临,一个美艳却冷若冰霜的女人敲开了那作死猎人的房门,猎人在开门的一瞬间便被一口吹成了永垂不朽的冰雕。”烛九阴撇撇嘴,“等人们发现的时候,猎人家中一切完整,只有那件他曾经的未婚妻缝制的白无垢不见了。”
张子尧转过头去看坐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白雪姬。
“当然,有这个结局的版本就是属于你们人类的恐怖故事了。”烛九阴一脸感慨地拍拍张子尧的肩,“毕竟神转折。”
“……”
“听了这个故事以后你有没有什么启发?”
“什么启发?”
“提示一下,当初你嫌本君尾巴有鱼腥……”
“是啊,可我也没拿姜葱蒜给你腌制去腥,”张子尧斜睨他一眼,“你也没被腌成一条咸鱼,只是执着地拿着那大尾巴往我脸上糊,强行辩解自己一点都不行腥……”
不知道为什么,烛九阴顺便脑补了下如果自己是白雪,恐怕就是一边嚷嚷着“老娘貌美如花”一边用自己强壮的身躯往猎人身上压——一直压到他臣服,压到承认他确实他貌美如花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