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带着凶猛杀气,与之以往无害的样子截然相反的谢安韫令在场众人惊住,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最后,是是仪承诺他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偷看。
谢安韫点头,示意他们都离开房子,等到确认没有一个人之后。他才从桌上端起一个碗,拿刀割破自己的手掌心往下淌血。
直到留足半碗后才撕下破布绑好伤口,并将半碗血分别倒进另外的几个碗中。向碗里注入清水,直到把那些微的鲜血稀释成几乎看不出来的淡红。
谢安韫是个药人,药人之所以只在传说中出现,就是他们那一身霸道至极的血液。可为□□,腐蚀尽一切至毒之物。
可为解药,解尽一切毒素。
它的强横霸道之处就是会根据不同的毒而随时更改自己血液中的组成成分进而侵占毒素,就算是霸道的蛊毒也只能乖乖屈服于药人的血液之下。
做完这一切之后,谢安韫敲敲门扉,让越殊一个人进来。
听见门打开的声音,谢安韫看过去,道:“那几个碗里的水都是解蛊毒的,一些喂给他们,一些倒进水源里。不过跟他们说好,要隔一天时间再取水用。”
越殊拿起一个碗,扫了一眼桌上其它几个碗,鼻头微微一动,天生灵敏的嗅觉让他从中闻到一丝血腥味。
他没说什么,端起碗一个个的喂了过去。喂完后,他就在站在一旁仔细观看木板床上中了蛊毒的人的反应。
起先那些人没什么变化,过了一会儿后脸色明显的变成青黑色,脸上皮肤底下仿佛有什么在爬动。把薄薄的一层皮肤拱起来,看起来甚为狰狞。
渐渐的,皮肤底下的东西开始不安的扭动挣扎,趋势愈见剧烈。那种剧烈的程度让人见了都只觉一阵疼痛。
偏偏中了蛊毒的本人却睡得很安详。
越殊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往后倒退一步。这时,谢安韫开口道:“在他们的额头上开一道口子,别伤到血管。”
说完,他自己上前拿出刀片往中蛊者额头上轻轻划开一道口子,一瞬间,就有无数的密密麻麻的黑色小虫子扭动着身体争先恐后的从伤口处爬出来。
那个场面恶心得不行。
越殊忍不住全身的8 鸡皮疙瘩冒出来,整恶心的不行的时候,就听见谢安韫的话:“愣着做什么?趁蛊虫被逼到脸上,让它们出来。”
越殊往地上一看,发现那些恶心的黑色蛊虫一碰触到地上立刻就僵死不动。登时就抖着手给那些人的额头割开口子。
一见那纷拥着涌出来的黑色虫子,他又忍不住想吐。好不容易克制了一些,便见谢安韫已经在割第七个人的额头了。
再见那张山妖艳鬼似的容貌,搭着一双黑沉沉毫无机质的眼睛,竟觉得寒气自尾脊骨涌上来。只觉得这人兴许比那蛊虫还要危险。
谢安韫,明明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吧。那下手的动作熟练利落,仿佛面对的不是活生生的人。
看见恶心的蛊虫,连眼睫毛也没有眨一下。这个人,冷血得令人心惊。
越殊不像是仪会被人那张外皮所惑,也不像惑阳带着偏见,认为谢安韫是个没有危险的人。相反,当被拖过来的时候,他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他。
就在谢安韫割第九个人的额头时,他忍不住问:“你是妖怪吗?”
谢安韫头也没回,“有时间纠结这些东西,还不如多救几个人。看来先生略通医理果真也只是略通医理,至少救死扶伤这一点先生理解的还不够透彻。”
经此一对比,越殊倒也适应了那些恶心的蛊虫,手下熟练的割开中蛊者的额头放出蛊虫。他轻笑:“你似乎对我有很大的敌意?”
谢安韫不理。
他便又自言自语:“你是......药奴吧咳——”
谢安韫眼睛猛地睁大,然后跳起一掌掐住越殊的脖子将他狠狠地压在木板床上,杀气毫不掩饰。
“药奴之血可治百毒,蛊也属百毒之内。先生果真博学多才。然则,慧者早死。先生不知么?”
白皙还是个孩子的手上青筋爆出,将越殊掐的脸色青红,挣扎不休。越殊的脚胡乱踢着,他的手用力的掰动谢安韫的手。
然而,一个成年男人拼尽临死的力气也掰不动谢安韫宛如磐石一般的手。
谢安韫,自修习了二爷亲自交予的内功心法以及武路招数,仿佛就连身体都开始回归当初身为修罗恶鬼时的强悍。
盯着越殊开始翻白眼的狰狞的样子,门外面传来是仪担忧的声音:“谢八?越先生?没事吧。我听到里面传来很大动静,中蛊者不会醒了吧。需要帮忙吗?”
越殊听到这个声音,拼命地向谢安韫传达他会保守秘密的善意。
谢安韫微微的眯起眼睛,猛地将他甩在地上。回答是仪的话:“没事。”
“你要把我是药奴的身份说出去也无所谓。反正多少人知道我杀多少人。”
谢安韫冰冷地陈述这个事实。
越殊这才明白谢安韫为什么放他一条生路。因为他有恃无恐,杀死他跟捏死蚂蚁一样。他也不怕别人知道,因为在他的眼里,人命,微不足道。
谢安韫不理会坐在地上咳嗽的越殊,起身打开门后快速的闪身,冷冷地盯着趴在地上一脸尴尬的一堆人。
最下面的是是仪和惑阳,两人冲着谢安韫讪讪一笑。谢安韫轻飘飘的踩出去,是的,踩。
从一众罔顾他的命令趴在门上偷听胆大包天的匪徒上踩出去,最上面的一个汉字想要爬起来,谢安韫冰冷的一个眼神过去,他抱着头乖乖的趴下去了。
是仪在最下面,被踩得喉口一甜,感觉下一刻要吐血。忍到谢安韫离开,他暴怒:“滚!上面的蠢货给老子滚开!”
登时一众人赶紧手忙脚乱的爬起来,一个个跑去扶同样被压在下面的二当家惑阳。是仪趴在地上,瞪着那群人等着他们来扶自己。
然而他注定失望。
因为当越先生宣布说中蛊者的毒蛊解了的时候,一众人又兴奋的拥着越先生,也有一部分人去查看中蛊者。
就是没人来理他这个大当家。
是仪莫名的感到沧桑,他默默地爬起来默默地转身离开。
突然,“大当家。”
“越先生!”
面对着是仪突如其来的欢乐,越殊有点僵住,“这是谢小友留下的解蛊神药,把他投进水源和寨子里的食用水里。”
“......”
————
都田山。
都田恶匪山寨。
山寨里那张铺着虎皮的寨主之位上,二爷坐在上面,一手托腮沉思。
虽然二爷的鬼瞳让人根本分辨不出他到底是在沉思还是在认真听人说话,不管怎样,在下面战战兢兢的汇报都田山寨里财物的原都田山二当家半点异心也不敢起。
这位爷,可是凶神一位。莫名其妙出现在寨子门口,没等人反应过来直接一招就宰了原大当家,把头扔山寨门口直言由他来当大当家。
于是,他们都田恶匪就莫名其妙的换了一位凶神大当家。
正当他们以为这位凶神要大开杀戒的时候,他却只让人去查找一个人。
有时候,也让他们说一些老关岭的恶匪、宜州官府之类的事。而现在,他又突然说要知道寨子里的金银财宝有多少。
对于底下原二当家的财产汇报,二爷顶着他凶神一样冰冷的脸光明正大的发呆。
二爷想的是阿韫在哪里,他想他了。
二爷还想,把整个都田山寨里的金银珠宝送给阿韫,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他记得京都里的人都喜欢。
所以,二爷觉得阿韫应该喜欢。
如果开心的阿韫也许会乖乖的主动的钻进他的怀抱里,这么想着的二爷,诡异的心情变好了。
☆、缘由往事
房子里,一灯如豆。外间,日头正当午。
谢安韫几人坐在里头商讨蛊毒之事。
是仪问:“所以先生认为在水里下蛊毒最大可能性的是都庞恶匪?可是理由呢?都庞山在老关岭外围,是最好的山段。而萌渚山距离都庞山那么远,完全没有理由想要吞并萌渚。选择都田山或者大虞山会更好。”
越殊闻言,笑了一下,问谢安韫:“谢小友如何想?”
“主谋和从犯。想要萌渚山的可以是都庞山,但下手的未必是都庞山。”
惑阳疑惑:“什么意思?”
越殊曲起食指轻叩桌面,道:“谢小友的意思便是有人要拿萌渚山讨好都庞恶匪。”
谢安韫点头。
是仪左右看看两人,搔搔头,说道:“还是那个问题,萌渚山有什么理由让都庞恶匪看中?”
谢安韫问:“你们在这里生活了那么多年,没有发现萌渚山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吗?”
是仪和惑阳无辜的摇头,异口同声:“没有。”
谢安韫看见越殊垂眸若有所思的样子,便问:“那先生呢?”
“啊?什么?”越殊抬头,不明所以。
“先生在萌渚寨里待了将近三个月,有没有什么发现?”
没等越殊回话,是仪抢先道:“他才来三个月,我在这儿七年,谢八,你这个问题好不可笑!”
谢安韫轻飘飘的扫他一眼,视线重回到越殊身上。“先生?”
越殊以拳抵唇,以咳嗽声掩住笑意:“鄙人来此山不过三个月,知道的确实没有大当家知道的多。仅仅是无意间发现了一点点有趣的事情。”
谢安韫:“比如?”
“金矿。”
“......”
是仪扯住惑阳的手往自己脸上搭,“惑阳,你掐掐老子脸,看看老子是不是在做梦?”
“哦。”惑阳十指搭上是仪的脸,慢慢下滑,猛地掐住他的脖颈。疯狂地摇晃疯狂地问:“有没有感到一种窒息的快感有没有一阵白光闪过有没有看到你老爹老娘?有没有?有、没、有?”
是仪翻着白眼,艰难的点头。手舞足蹈示意她松手。
惑阳松手,下一刻两人一同冲到越殊面前拎着他的衣领异口同声兴奋地喊叫:“金矿金矿,越先生,是金矿吗?眼睛没花?触感没坏?真的是金矿?”
越殊扯开两人的手,后退整理自己被扯乱的衣襟,抬头看两人如出一辙期待的目光,点头。
“是金矿。”
惑阳一声尖叫跳起来搂住是仪的脖子,兴奋到一把掰过他的脸直接吻上去。一通吻完之后笑嘻嘻的边算账边到一边自言自语:“我先算算寨子里库存的财物和人力。”
留下僵硬成木头人的是仪,失神的瞪着一脸冷漠的谢安韫。
谢安韫瞥他一眼,看他这样子估摸着是初吻。也就没有一点诚心的安慰:“你倒是可以放心,二当家不喜欢你。这,算是无心之吻。”
越殊横着眼飘过去瞅他,心中嘀咕着这安慰还能比讽刺杀伤力大。
“啊!”猛然清醒的是仪捧着脸惊慌失措,他惊慌的看看是仪又看看谢安韫,欲哭无泪。“老子的初吻是留给老子媳妇的!惑阳这泼妇完全不达标准啊啊啊!!”
谢安韫一时无语,半晌,一掌往是仪面前用力一拍,烙下一个明显的掌印。霸道地威胁:“闭嘴!再吵毁你容!”
是仪顿时泪眼汪汪的闭嘴,过了半晌他又巴巴的问:“那个,先生,金矿在哪里?”
“在脚下的东西跑不了。不必着急知道。先说说到底会是谁往水源里下毒吧。”谢安韫说道。
是仪突然开口冷笑道:“是都庞恶匪干的。除了他们还能有谁?永远用那么卑劣的手段去抢夺根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真他奶奶的!”一拳狠狠砸在桌面上,出现明显的痕迹。
是仪垂下头,目眦尽裂的模样。显见是对都庞恶匪恨得狠了。
“他奶奶的!一群丧尽天良的东西居然活那么久!活那么久!”
一字一句,活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咬得太狠太恨。
惑阳立即过去掰开他的手,一掰开,满手被掐出的血。
谢安韫静静地看着,过了会儿,说:“活得久是为了让他们得到更多的痛苦。”
是仪顿了一下,抬头:“更痛苦?”
“对。站得更高,摔得更痛。活得更久,罪孽更深。亲手将他们从高高在上的位置扯下来,将他们扔到他们一手铸造的地狱里被他们创造的恶鬼剥皮拆骨。”
谢安韫缓缓的勾勒出一个笑,那是他们见到的谢安韫的第一个笑。却比恶鬼还要狠毒邪恶的笑。
他平淡无波的语调配合着狠毒的笑容让看到的人背脊上一股凉意狠狠地蹿起,然而在场三人在感到凉意的同时更有中快意自心中升起。
在场三人,皆是身负血仇之人。越狠毒的做法越能博得他们的认同。
只因血仇之恨,若不能拿仇人的痛苦来作陪,活着亦无用。
静默良久,是仪缓缓说道:“我家一家二百多人口和惑阳家三百多人口一夜间命丧黄泉,当日我和惑阳正好因为贪玩逃课跑到老关岭附近玩,没有回去。所以捡了条命。”
“一共五百多人命,为何鄙人上任彬县未曾见到该命案卷宗?”越殊惊讶的问。
是仪狠狠地紧闭了眼,再睁开,沉声痛恨:“因为杀人的是都庞恶匪,给他们遮掩罪行的是宜州的官和军。”
谢安韫猜测:“因为银矿?”
“对。银矿!”这时一直沉默的惑阳说道:“一开始都庞山是我家买下的,我家是宜州大富人家,也是出了名的良善。同是仪一家向来交好。阿爹买下都庞山本是要移山造路,开一条连通岭南道和老关岭的路,没想到开山路的时候挖出了银矿,由此惹来祸端。”
“阿爹得知都庞山是银矿后欣喜若狂,但他想的不是据为己有,而是想到如果开采出银矿上报朝廷。朝廷就会因银矿而开路,比他一介商贾要有效力。所以阿爹首先把银矿之事告知是伯父,但不知怎么回事,银矿一事被泄露,惹来众多贪婪是非。”
“商贾怎有权利开路?”越殊目光灼灼。
是仪道:“因我阿爹给予的权利。”
“敢问你阿爹可是...可是宜州府尹,向来有‘碧波府尹’之称的是正是府尹?”
是仪略微有些惊讶的看着颇显激动的越殊,点头。
“是。”
“荒唐!荒唐!荒唐!”越殊怒得连骂三声荒唐,对上面带愠怒的是仪和惑阳,解释道:“你们可知我从卷宗里看到的是是府尹病死于宜州,就地安葬。因路途遥远,南衙只派了三人到岭南道查探,回来统一口径是病死。故而此事于京都府尹、大理寺落卷宗。料不到真相竟是如此!他们,竟连南衙的人都敢瞒骗!当真是目无王法!”
是仪和惑阳陡听这真相,俱都猩红了眼。只恨不得将那与恶匪勾结的官和军啖尽骨肉。
只谢安韫一人听得眼中诡谲波光涌起,“也许南衙的人并不是被瞒骗的呢?”
“什么?”他的声音太小,越殊听不见。
谢安韫抬头,道:“没什么。萧萧行李东向还,要过前途最险滩。若有赃私并土物,任教沉在碧波间。我记得当年,是府尹便是因为宫中、官府中私受贿赂的恶习而作了这首诗严正义辞拒绝这些不良风气,虽是遭小人暗算落得个贬官之途,却仍受人尊崇,得个‘碧波府尹’的雅号。”
听到这赞扬父亲的话的是仪与有荣焉的挺高胸膛,再看谢安韫不过十三岁的身子,不由调笑道:“当年?你才几岁,便知道这些?”
谢安韫含糊的道:“也是我懂事了才知道。”实则那是在后来齐白瑾争夺皇位的时候发生的事情,不知道怎么回事,当时和齐白瑾是最大的皇位竞争对手的齐白宴得知岭南道宜州府尹是正一家二百多人口被杀与谢家有关。
一举将当时置身事外作为中立者的谢家拖进漩涡里,最终因证据不足罪名无法成立。这段期间齐白瑾因选择帮助谢家,进而得到谢安道以及谢家相助。
至此之后,一路顺风顺水,登九五之位。
所以这宜州府尹是正一家二百多人口被杀肯定是与谢家有关,那么银矿一事呢?
岭南道恶匪、狗官、军队是不是因为背后有谢家?
怪不得!怪不得一向靠百年传承维持风光却因清正廉洁被称名士风骨的谢家居然养得起军队!
谢家和崔家因争夺皇权风波而相斗,向来根基深厚、经济富裕的崔家居然输给了靠祖宗基业的谢家!
原是因为,宜州银矿!
不。还有金矿。
倘若他没有陪着二爷来这里,金矿也会被他们抢走,到时候拥有银矿和金矿的谢家,还有谁可以掰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