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疏月本想把这个秘密一直带进坟墓,可是在两人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他终于明白那些自以为是的隐瞒其实才是对彼此最大的伤害。
所以现在我向你坦诚一切,将来无论面临什么风雨,我们都一起面对,一起活下去。
“我的这个身体只有三个月的寿命。”
君疏月说罢就感觉到许南风的手蓦地一紧,仿佛一刹那间连呼吸声都停止了。半晌之后他才哑着声音问道:“有办法续命的对不对?一定有的对不对?”
“对。”
君疏月涩然地点了点头,还未来得及多说就被许南风狠狠抱住:“我知道一定有的,必须有!”
“南风……你先放开我,听我慢慢说……”
听到这话,许南风突然像是受到了惊吓一样猛地松手向后退去。他大概又想起自己之前对君疏月所做的事,他现在的情绪极不稳定,很有可能激动之下再失去控制。他刚刚那一下是不是又弄疼君疏月了?
“你别怕,别离我那么远。”
看到许南风故意躲开,君疏月连忙伸手将他拉回到自己身边,许南风却僵着身子为难道:“我怕我会……”
“在你眼里,我有那么不堪一击么?”
“不是的!可是……”
“给我过来!”
果然君疏月一冷脸,许南风就乖乖听话了。两个人一下子又像是回到了过去,不管许南风在外面如何一手遮天翻云覆雨,可是到了君疏月的面前依旧还是那个会对他言听计从的乖小孩。
许南风重新坐回到床边,紧张又焦急地盯着君疏月,现在只要他说出续命的方法,哪怕要把天和地翻过来他也在所不惜。
“被白舒歌囚禁在冰牢里的身体虽然损毁得厉害,但那毕竟是我的本体,如果能再用一次秘术,或许还可以使我恢复如初。”
“可是那个身体……”
“我知道,那个身体四肢俱断,形销骨立,就算秘术成功我活了下来,以后也是个废人……”
“不!不是的!只要你活着,你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况且天下之大,不可能没有医治的法子,我现在就派人去请曲灵溪,他一定能治好你。”
“南风,我父亲在他的药池之中昏睡了那么多年都未能清醒,有些事是不能强求的。我告诉你这些只是希望你早作准备。”
“什么早作准备?!”
许南风从座上猛地站起身:“我许南风发过誓,这一生我都许给了你,无论生死我们都一定要在一起。若你真的撑不过去,我也绝不多活一刻。”
“你总是不等我把话说完。”
君疏月无奈地摇了摇头,笑道:“我的意思是,若真无药可救,日后你可就得天天伺候我了。端茶倒水,穿衣叠被,事无巨细,一样都少不得。”
许南风这才反应过来,嘴边豁地露出一丝笑容:“当然!除此之外我还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就连暖床都做得很好呢。”
“……打住!”
而就在两人说笑之际,屋外传来了蒙烈的声音。许南风心情刚刚转好,一刻都不想离开君疏月身边,奈何尚有俗务缠身,不得不先把眼前的麻烦处理干净。
他嘴上是答应了要放下恩怨,但是白舒歌这个人他是不能不杀的。这个人从始至终就是最大的隐患,若不除他,君家的秘密就会被更多的人知晓,到那时君疏月的处境会更加危险。
许南风从屋中走出来时,脸上温和的笑意已是荡然无存,面上只剩下令人倍感压迫的冷峻。
“少君,柳家的人到萧府了。”
“柳庭风?”
“是,还有他的二弟柳庭雪。”
“好,我知道了。”
萧柳两家多年前就已经互无来往,这时突然把两个儿子派到澜城来,这个柳啸白到底意欲何为?
还是说……绝交是假,其实他们私下一直往来不断?
许南风细细一想,萧常秋部署计划多年,他手中虽有绝云军,但要抗衡整个凤家实在力有不逮,而柳相虽然辞官多年,但兵部不少官员将领都曾是他的属下,若是能得他的支持,确实算得上一大助力。
不过他既已决定离开澜城,萧常秋和凤家的这场争斗对他来说输赢都无所谓了。
“少君,属下还有一事……想求少君网开一面。”
蒙烈还没说完,许南风就已经猜到一二。他挥手打断对方的话,语气冷绝得不容置喙:“替萧靖言求情的话就不要说了。”
“少君,萧相纵有不是,可他毕竟是忠于少君的……”
“你是觉得今日立了大功就可以抵消昔日你背叛我的罪过?”许南风一转身,袖风一拂,将蒙烈一掌打在地上。蒙烈不敢抵挡,被打得口中鲜血直流。
“属下不敢。”
“凭你当日的所作所为,我就该把你和萧靖言一并办了。但是念在你是受了蒙蔽,我才让你继续跟在我的身边。你的心思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吗?”
“少君!属下……”
“我这一生只会爱君疏月一个人,这双眼睛也只会看他一个人。”许南风说着负手从蒙烈身旁走过:“我曾经也把你当做可信之人,是你太让我失望。”
“少君,无论如何你是聂王之后,不能因为儿女私情而置大局不顾啊!”
“我六岁那年遇到君疏月,从那一刻起他就是我的天下。他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你当真什么都不要?连父仇都不报了吗?”
“我的母亲当年郁郁而终是因为他,我心爱之人又因为你们的复仇大计受尽折磨,聂王之子这个身份对我来说只意味着痛苦和不堪。你以为我当真想要这个王位?我恨不得北沧明日就从这个世上永远消失!”
第79章 兰台旧事
许南风隐忍了这么多日子,直到今日才终于得以宣之于口。其实君疏月说得没错,复仇和权力并不能使他快乐,那只会让他把自己禁锢在更深的痛苦之中。
然而这却无疑将蒙烈打入了无尽的深渊之中。他为了替父报仇已经付出了太多,如今唯一的希望就只剩下许南风了,可他却要放弃快要到手的胜利,去守着一个残破不堪的废人共度余生,为什么?!
“你,你要离开北沧?”
“对,我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许南风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我一刻都不想继续留在这里。”
蒙烈望着许南风绝决而去的背影,握着剑的手不由颤抖起来。许南风向前走了两步忽然停下脚步,蒙烈见状以为尚有转机,目光不觉一亮,然而许南风却道:“当年新婚之夜,刺客本已经被聂王擒住,但最终他却自愿就死。”
“你说什么?”
“聂王是自绝于世的。”许南风面对震惊不已的蒙烈,依旧语气淡淡道:“风氏后人并没有杀他,只是在他死后将他的首级带回了他发妻的身边。”
“不,不可能!”
蒙烈不可置信地摇着头:“聂王英雄一世,岂会,岂会……”
“这也许是我们父子之间唯一共通之处。”这或许是许南风第一次亲口承认聂衡这个父亲,因为在这件事上没有人比他更感同身受。倘若将来君疏月先他一步离开,他对这个人世亦不会再有半分留恋。
可就在许南风话音刚落之际,那长着异瞳的男子从院外走了进来,蒙烈一直觉得他形似鬼魅,阴森得很,但许南风似乎对他十分倚重,所以蒙烈对他的来历更加好奇。
“先生,宫中有信,景帝请您入宫商量要事。”
“他能有什么要事。”
蒙烈十分不屑地冷哼了一声。而许南风兀自沉思了片刻后道:“好?0 许南风不答,只是转眼看向蒙烈:“景帝虽是平庸之才,但好在志气未消,而且宅心仁厚,若得贤臣良将辅佐,未必不可成器。”
“他?”
“你们与其在我这里浪费时间,倒不如多花些功夫在他的身上。”
蒙烈原本以为许南风这话只是说笑,却不想看到他表情十分认真严肃,像是真的在考虑这件事一样。
景帝若得萧柳两家齐力相助,复国未必无望。只不过柳相在野多年,是否有复国之志尚未可知。
“你放心,我在离开北沧前会为你们完成最后一件事。”
许南风径自一人离开了小苑,此番来接他入宫的是景帝的贴身常侍李常福,当年景帝未登基前,他就一直侍奉左右,可以说是景帝身边最为亲近之人。每次景帝出宫或者私下召见许南风,也都只有他一人常伴在旁。
入宫的马车在澜城宽阔的路面上徐徐而行,一路上许南风都看着窗外不言不语,李常福低着头也不敢说话,但就在快到宫门前时,许南风突然开口道:“敢问李公公,陛下此番招我入宫所谓何事?”
李常福一路上似乎都有些心不在焉,听到许南风问话才回过神来,许南风注意到他眼神中一晃而过的慌乱,心中不觉暗自一惊。
“这……小人不知……陛下的事小人不敢过问。”
许南风不是第一天认识李常福,这位老人虽然地位不高,但为人沉稳有度做事滴水不漏,甚至连凤太后都对他赞许有加,但今天却十分失度,像是惊弓之鸟,稍有风吹草动整个人就紧张起来。
许南风嘴上虽然没有多问,但李常福的异样他都看在眼里。其实在坐上马车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也许是场鸿门宴,但是他还是选择单刀赴会,因为即便凤太后不来请,他亦会在离开北沧前解决这桩纠缠了十多年的恩怨情仇。
马车一入宫,并没有朝着流华宫的方向驶去,许南风看着窗外高大的红墙和重重叠映的华丽宫楼,曾经的明艳都已经随着岁月的推移而变得斑驳而沧桑。
再美好的东西,如果总是一成不变终会被人所厌弃,也许很多年前母亲正是因为看透了这一点所以才决然离开这座精致的牢笼,去独自面对外面的风雨。
许南风至今都还记得在她病重的那些日子,她总在昏睡中叫着丈夫的名字,她喜欢叫他聂郎,不是皇上,不是夫君,而是聂郎,那是他们之间独一无二,最亲密的称呼。他知道母亲到离开的那一日都深爱着这个伤害过她的男人,而且至死不悔。
也许,只是缘分太浅吧。
“这里不是流华宫。”
车终于停在一座荒废多年的冷宫前,他看了一眼一直低头不语的李常福,表情平静得像是早已料到了这一切。
他还没有下车,周围已经有数百名弓箭手包围了上来。他们就像是从天而降,突如其来地出现许南风的面前。而许南风只是慢慢站起身从车辇上缓缓步下,他的背挺得很直,脚步没有一丝摇晃,虽然身陷重围,却犹如得胜归来的王者一般尊贵和威严。
在场众人中也聂衡当年的旧部,所以当许南风走下车辇的一刹那,他们竟有种聂王重临天下的错觉。
“没想到太后宣见我这一个微不足道的庶民竟也要摆这么大的阵仗。”
李常福听他这般说笑,不觉背后生出一层冷汗。一路上他什么都不曾透露,可是许南风竟好像早已看透了一切,面对如此阵势还能面不改色甚至谈笑风生。
“许先生,闲话莫说,请进吧。”
今日带兵前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奉国将军凤天南,当年聂王在位之时他一直不受器重,与柳啸白之间颇有嫌隙,然而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的他已是千乘之尊位高权重,不但手握兵部大权,更是凤太后倚重的要臣,朝中百官无不争相巴结,然而今日却亲自来请许南风,由此可见凤太后对此人的重视。
李常福知道不久前凤太后还故意在流华宫刁难过,景帝为此还特意偷偷出宫安抚,可是今日凤太后却突然命他以景帝名义去宣许南风入宫,这实在让李常福感到蹊跷。
而且召见他的地方还是当年曦贵妃所住的太兰台殿,这地方自聂王驾崩后便一直无人问津,早已成了一片废殿。
当年曦贵妃乃是聂王最宠爱的女子,可惜二十年前她无故离宫后便消失于人世,而她也正是许南风的生母,当年艳绝天下的北沧第一美人。
如今香魂已逝,昔日的兰台殿亦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许南风脚步缓缓地从曼曼荒草之中穿过,仿佛透过那些碎砾和断瓦都能依稀感受得到母亲留下的余温。
而就在那荒殿的尽处,一袭枣色华衣的凤太后早已等在了那里。她站在一堵断壁前久久未动,目光闪烁地望着墙壁上那风化得辨不出模样的壁画。
“当年本宫与你母亲在先皇驾前献舞,跳的正是这支四时白纻舞。”
“我娘也说过,飞凤一舞天下惊,人间再无倾城色。若论舞技,天下无人能出太后之右。”
凤太后闻言微微一惊,转身看向许南风。许南风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并无下跪行礼的意思。凤天南见状上前便要将他按下,这时凤太后摆了摆手道:“你们都退下,本宫有话要单独对他说。”
“太后……”
“退下吧。”凤太后的目光紧紧注视着许南风,眼波之中流转着太多不可明说的情绪:“这兰台殿内外足足有八百禁卫,若是这样还拿不住他,那天底下便每人留得住他了。你说对吧,铮王殿下?”
铮,那是许南风真正的名。他的其他几位兄长在世之时皆已封王,他是聂家唯一的嫡系后人,聂衡仅剩的一脉骨血。
许南风其实早就预料到那颗假头颅瞒不过凤太后的眼睛,所以被他揭穿了身份也并不惊讶。不过他想知道是谁在时隔半年之后点醒了凤太后,因为天底下知晓这个秘密的人实在已经不多了。
一个既知道自己的身世,又深得凤太后信任,而且能够说动她亲自出手对付自己的人,会是谁呢?白舒歌,玉飞尘,或者还有北辰襄?
“本宫第一次见到你时就觉得你有几分眼熟。”凤太后步履款款地走到许南风的面前,目光锐利地将他又仔细打量了一番:“你有你母亲的秀美,也有先皇的俊逸,你和先皇身边的那几位皇子完全不同。”
“南风自幼生在乡野之地,自然不比几位兄长贵气天成。”
“铮这个名字虽好,但杀伐之气太重,依本宫来看,倒是南风二字更知情识趣。”凤太后笑道:“你娘给你取这个名字当真是慈母之心,用意良苦。”
她说到这,目光之中骤然掠过一丝冷色,话锋也陡然一变:“可惜你为何偏不珍惜!”
第80章 折枝为剑
许南风前脚甫一离开小苑,凤南天的人马后脚就将此地包围。不过凤太后这一招声东击西早在许南风的意料之内,否则他也不会放心留下君疏月独自入宫赴约。
凤南天的人闯入小苑时,苑中早已是人去楼空。许南风很久之前就已经暗中命人在苑中修建通往澜城外的密道。他离开小苑时就让无咎护送君疏月从密道中离开澜城。
那密道的出口处就在城北的一间野庙之中,从此地再往南走半日的路程就可以行水路离开北沧。
一路上君疏月竟连一句话都没有问过许南风,似乎对于他单独入宫赴会之事毫不担心。蒙烈见他如此淡然,心里不觉有些忿忿不平。
“少君这一去也不知是凶是吉,我想回去找他。”
蒙烈这话虽是对着无咎说的,但话锋所指之人自然就是君疏月。无咎闻言连忙阻止道:“不可,此刻澜城之中已被布下天罗地网,你若回去就是自投罗网。”
“那也不能让少君孤身一人身陷重围。”蒙烈说着冷冷地瞪了一眼一言不发的君疏月:“我可不比某人心大。”
“休得胡说。”
无咎面色一沉,厉声道:“主人说过,一切以君公子的安全为重。你的死活我不管,但若因此打草惊蛇招来追兵,你可担待得起?”
“在我心里没有人比少君的安危更重要!”
蒙烈说罢转身便要走,这时无咎忽然一抬手,一道寒光从他手中飞射而出横过蒙烈的身前,他脚步一滞,只见衣领处已经被那寒光划破了一角。
“你要跟我动手?”
蒙烈低头看了一眼衣上破损的地方,手中的绝云剑忽地发出刺耳的剑鸣声。
“没有我的同意,谁都不许后退一步!”
无咎话音放落,蒙烈已经举起了手里的剑,跟随他而来的绝云军亦亮出了兵刃,两方人马眼看就要兵刃相见。
蒙烈步步生风地逼近无咎,手中的剑在鞘中争鸣作响,似是马上就要破锋而出。
无咎挡在君疏月身前,面对杀机毕露的蒙烈毫无退意。但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君疏月悄然起身走上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