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瑞真地很了解这里的每个人。艾尔的确差点掐死我,而且也差点掰断我的无名指。
不过我没觉得这和我的梦或者是我的脆弱有任何关系。
他就好像一瞬间看透了我,他开口说着,“这和你的梦之间没有关系。我只是很好奇,也很惊讶,你就这么完好无损地再次回到了我们的队伍里。”
完好无损?
我下意识看了看我的左臂和左手掌。而且我的右手还缺了一根小指,不过幸运的是右手这里结痂得很好,虽然它再也不会长出来了。
如果我现在还能算作完好无损的话,我不知道他们现在算作什么。
虽然我明白他的意思指的是我和艾尔一起离开直到回来时,这段时间我竟然没有缺胳膊少腿这件事情。但是听到完好无损着四个字依旧让我觉得讽刺。
不过他之前说过,看到我依旧还活着不知道这样应该是替我高兴还是替我难过。我总觉得这有点像一个预言。就好像我躲过了暂时的灾难,接下来会有更恐怖的事情在等待我一样。
凯瑞突然转移话题一样地把话头迁移到了我的左臂。他说我的左臂似乎看起来恢复地不错,因为这次他靠的如此之近却没有闻到腐臭味。
我告诉他我碰到了一个现在已经变成了天使的医生。因为他现在已经死掉了。
他大笑着。然后又和我聊了很多其他无关紧要的事情。直到前面开车的罗斯特叫他。
罗斯特也需要休息了。他也开了很久了。凯瑞一边抱怨着自己刚刚从货车那边过来一边朝着驾驶位走过去,然后车停下来,他把罗斯特换了下来。
罗斯特可并没有闲心和我闲聊。事实上我也不太想要和人聊天。和人聊天很危险,你总会在不经意间透露一些你原本不想说的事情,而且你还毫无察觉。
我猜测着凯瑞如此了解每一个人是不是因为他总是喜欢一脸亲善地拉着人闲聊的原因。
被换下的罗斯特回到了自己的床铺,然后开始了他的祷告。我发现他的祷告几乎没有固定的时间。
真希望这个样子不会让神怀疑他的虔诚。当然,如果这个世界还有神的话。
我有些讽刺地这样想着。然后抱着我的被子团成一团。这样好像能让我暖和一点。
☆、20
车子里一下子变得很安静。除了隐隐约约能从引擎声中听到罗斯特那些繁杂而可笑的祷告。
我总觉得头很昏沉。我不知道这次睡眠给我的身体带来的影响到底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总之,我觉得整个人累到快要虚脱。
我又想到了那个梦。毫无逻辑可言的,明明做错事的是披着艾尔脸的父亲,却在诡异地笑着问他该拿我怎么办。就好像一个绝不正直的法官在思考着如何处置自己违反法律的儿子。
我理不出头绪,不过唯一能确定的是,我想我最近看到艾尔的脸以及听到他再次用那种如同让孩子帮忙的父亲似的语调,我都会不太好。
就在这么想着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伊威。或许我该去给他换药了。既然他们开车的人都换过了一次,我想时间应该过了很久。太久没有好好休息的我,即使告诉我我睡了一天连一夜我都会毫不怀疑的相信。
不过换药的念头在脑子里一闪即逝。我一点都不想去,不过这倒是提醒了我自己该吃药了。
我自己吃了消炎药,并没有去换绷带。说真的,对于看到自己左臂惨状的这件事,我无比抗拒。
车子接下来行驶了很久,直到夜幕降临,车子迫不得已停下来我也没有丝毫睡意。这真的是是件令人开心的事。
回到房车的艾尔宣布我今晚在这里守夜。除此之外,罗斯特和凯瑞今晚去货车上睡。因为货车现在必须重点保护,谁也说不清会不会突然再次碰到一群正义勇士然后和他们因为正义和物资火拼。
毕竟我和艾尔碰到过一批,伊威他们也同样碰到过一批。这已经充分说明了在这里的正义勇士很有可能在国家的组织下成为一个系统的体系。也就是说,他们会有很多人,至少比我们要多出很多很多。这是件很危险的事情,即使只是想到它,就足够让人担心了。
等到所有人都各归其位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我再次和别人独处在了一个空间里——或者说,不是独处。因为前面床铺上还有一个“睡着了”的伊威。好吧,这比独处更加糟糕,一匹狼变成了两匹。
我还记得昨天晚上这个男人差点要了我的命,原因仅仅是因为他很无聊。
而且那个梦让我现在直视着艾尔的脸的感觉很怪异,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唯一能确定的是那种感觉并不能称之为美好。
我独自找了一个角落缩进去。这让我有一种回到了刚刚上这辆车时的感觉——找一个角落,想办法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不过别人今晚似乎没有“逗弄”我的意思。因为他离开了我所在的位置,去了他自己的床铺,然后乖乖地睡觉。我想大概那些正义勇士给了他一些危机感。所以他意识到自己现在必须养精蓄锐,而且要把每个可用的战力留到最需要用的时刻。
夜晚缩在角落有些冷,不过我没打算出来。床铺□□逸,我会很轻易就睡着的。我必须得呆在这,来保证自己的清醒,并不仅仅是为了守夜,也是为了我自己的命。
睁着眼睛的晚上总是漫长的。更何况这个晚上什么都没发生。我想,这个世界就是喜欢打你个措手不及。所以在你充分准备的时候,它永远不会出手。
第二天清晨,艾尔很早就醒了。看到我的时候对我说了一声早,然后就打开车门出去抽烟了。过了一会儿他再次折回来,提醒我不要忘记帮帮伊威,语调尾音上调,戏谑成份十足。
尽管我无比想要真地把这个只当成一个玩笑,但是考虑到后果我还是乖乖去了伊威的床铺前再次帮他打了一针消炎药。这次我连去查看他伤口的兴趣都没有了。如果这个人能够如此自生自灭就太好了。
很快那边的罗斯特和凯瑞也醒过来了。罗斯特留在了那边开车。而凯瑞回到了我们这边,不过开我们这辆车的是艾尔。
凯瑞一来就要坐在了我的对面。我知道他想要干什么。因为他脸上满满都是好奇与即将展开的属于我的故事的期待。
遗憾的是,今天我一点都不想和他说话,哪怕是任何话。即使是问我早餐想要吃饼干还是罐头我都不打算回答。
不过这个人似乎选择了别的方式来开启话题。他并没有试图和我有任何交谈,他开始自顾自地讲故事。
很老套而且无趣的故事。最开始我怀疑是他的人生写照。不过后来我否定了,因为故事的主角与他实在是相差甚大。故事的主角太过于懦弱而悲哀,而且故事的最后他死掉了。
凯瑞说完之后明显有些口渴,不过这里并没有水源给他润喉咙。他的水十有八.九放在了货车那边忘记拿过来了。
现在每天的物资都受到节制。我们必须要让我们能够活到碰到下一个物资补充低点才可以。所以,我今天份的水不打算分给他。
他对于我这种类似于绝情的行为似乎非常不认同。毕竟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记得他当初没经过所有人同意给了我一袋面包和一瓶水。
不过,我依旧不打算把水分给他。有点类似于小孩子一样的做法。我知道。可是他现在坐在我对面,目标明显地试图挖开我的过去,窥视我的痛处。这样的做法很难让我发挥耶稣一样的光辉把水分给他。
他最后耸了耸肩,以示妥协,暗示他不打算继续打我水的主意了。
“你知道故事的主角是谁吗?”他用舌头润了润干燥的嘴唇问我。
没兴趣。所以我不打算回答。可他似乎并不介意,他自顾自地说下去,“是我的父亲。然后为了结束他那毫无戏剧性且让人觉得厌烦的一生,在我离开家乡加入这个队伍之前,我开枪杀了他。”
…………
他还在笑着,温和的笑容,和煦的就像阳光。虽然他的话语让人觉得背脊发凉。
“我想你应该能懂的吧。这是我对他养育之恩的回报。”
他问着我。用着疑问的句式,却是肯定的语气。就好像他能看穿我一样。
但是事实上,我真的懂。
就如同我杀了那个小女孩儿。
在这个世界脆弱不堪,完全没有能力生存下去。所有活下去的可能性在于变成别人的累赘,让别人拉扯着自己。当然,他们也有别的选择,要么变成行尸走肉,要么活生生地被行尸走肉一口一口吃下去,感受着自己从鲜活走向死亡。
他们的生命看起来还活着,但是已经走入了绝境。
一个干脆的了断,是对他们的仁慈。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的面部表情,解读着它们,然后他笑着,说,“我就知道小猫能够明白。”
我怀疑他能够看透人心。他绝对不可能看到我杀死那个小女孩的场景,可他就这么把我埋在心底的事情毫无犹豫的揪了出来。
我甚至怀疑我是不是做梦的时候说了什么,我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极度的不安之中。
可他就像只看着猎物挣扎的狐狸一样,带着笑看着我表情不断地变化,越来越惊恐。
“小猫,”他突然开口,“我再问你一次,猎手,还是,猎物?”
又是这个问题。
在我成为他们的同行的人的时候,他就问过我这个问题,想要做猎手,还是想要做一只猎物。
我记得我当时毫不犹豫。
猎手才是活下去的人,而猎物注定只能死去,然后尸体要变成食物,衣服。
我看着凯瑞,他也在看着我。
他是一个过来人。他曾经说过,他是这个队伍中最接近人类的人。
或许,他也曾脆弱过。但他找到了平衡的方法。
猎手是背离人性获得生存。猎物失去生命却无惧噩梦。
“…………”我犹豫着,“……猎手。”
凯瑞笑了一下。耸肩却没有说话。我不知道这表示嘲讽还是赞同。
人,之所以能爬上所有生物的顶端,是因为他们是一种贪心的生物。只有想要的越多,才会更加努力的去用尽一切方法获取。
这是人类的劣根性。
而我就是一个典型。
在快要死去的时候渴求活下去,哪怕背离人道。在活下去之后,却又不想做一个麻木的怪物了。
凯瑞从我身边站起来,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在伸了一个懒腰之后,他回过头对我说着,
“好了,到此为止。小猫,我想你该去看看伊威了。”
伊威?
我想伊威作为一个类似于战争机器一样的存在,似乎在这个队伍里生存的不错。毕竟已经有两个人提醒我去照顾他,而不是冷漠地看着他死去。
如果是我的话,我想我会直到尸体发臭他们才会有人想起来我需要帮助——但是他们可不会帮我入土为安,应该会把我尸体从车上扔下去,喂丧尸。
我不得不承认,在这个队伍里,伊威的存在价值的确比我要大。可这并不能成为让我能够主动去帮助他的理由。
不过刚刚凯瑞的话实在是让我冲击有些大。我需要做点什么来缓冲一下,我是说,一些其他的任何事情,只要能转移注意力。所以,这个“任何事情”包括去给伊威换药。
我照常带上了消炎药和注射器,顺带我还拿上了新的绷带——我觉得我是去消磨时间的。
凯瑞回到了他的小桌子旁边,继续摆弄他那些莫名其妙而且完全不知道能够组装成什么东西的小零件。
来到了伊威的床前的时候他还在继续闭着眼睛,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你不得不承认,一个人睡着的时候是最无害的,即使是伊威,现在你也无法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点危险气息。
我难得地把他被子掀开,打算查看一下他的伤口。事实上他的被子确实已经被血浸透了,而且现在被子上的血已经干涸,所以被子表面变得硬邦邦的就像一块纸板。
与此类似的还有他的绷带,也是如此,就好像上面摸了一层浆糊,然后晾干了的感觉。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继续这份“工作”。把手头的药品和注射器放在了一边,然后开始尽量轻的去拆着硬邦邦的绷带。之所以轻并不是因为心疼伊威会疼痛之类的人道主义原因,而是我觉得疼痛可能会把一个疯子弄醒,然后一切都会变得很复杂。
但是我依旧错误估计了这个任务的艰难程度。外面几层绷带拆下来倒还是勉强算是轻松,可是到了贴近皮肤的那一层,绷带已经完全和伤口粘连在了一起,即使小心翼翼地去撕,也会让伤口出血。
我觉得事情会变得麻烦起来。我不想那样。
所以我把手头的绷带放下了。我决定先给他打一针吗啡,充当镇定剂的作用,以防他因为疼痛而突然醒过来。
我蹲下身子去拿注射器。
可是整个事件的发生就在一瞬间。
伊威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扑过来,他整个人扑下了床,用身体压住我。他的手正死死掐住我的脖子。
呼吸在一瞬间就远离了我。这和艾尔那种享受猎物死亡前的挣扎的方式完全不一样。我很确定,他想要我的命。
即使刚刚,我正在试图帮助他。
这没什么不可思议,我们这个队伍,本就没有信任可言。
就好像明明已经听到了动静,但是依旧毫无反应的凯瑞和罗斯特一样。
他们依旧在做着自己的事情。尤其是凯瑞,从这个角度,我能勉强看到他,因为伊威死死掐住我的脖子而导致我的视线有些模糊,可我依旧看到了他向我这里看了一眼,然后危险了一下,继续去折腾他桌子上的小零件。
我开始发晕,头脑意识开始模糊。
我想,也许,我马上就要死掉了。
☆、21
我手里还拿着刚刚准备给伊威注射用的注射器,空的注射器。
我调动所有我还能够控制的意志力去控制我的行为。
我拿着注射器,尽可能地向他的眼睛刺了过去。
这会导致他失明,而且疼痛是所有有着痛感的生物所无法控制的。他势必会因为疼痛而暂时撤手。如果能抓住这个机会,我就能杀了他,正大光明地。
不过,我还是太高估了我自己。
窒息已经让我完全失去了精准度。即使是在他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出手也没能碰到他的眼睛,甚至都没能碰到任何与眼睛相关的东西。
我扎中了他的脖子。
效果没有预计的好。不过也够了,因为至少他没有再用力掐住我的脖子,而是试图反手握住我拿住注射器的右手。
他试图拿着我的手顺着我手的方向把注射器抽离他的脖子。
因为力道的偏移可能会导致注射器的针头断在里面。没有人想要用刀划开脖子,就为了取一个针头。而且谁也说不清我有没有扎中血管或者气管,即使只是不致命的管道,断在里面的针头如果发生游移也会出大事。
与此同时,他也不能够等待。针头里都是空气。如果我把空气注射进去,他很快就会死去。
似乎他先选择了妥协
脖子被松开的一瞬间我想要剧烈的咳嗽。因为喉咙太过于难受。可是我强忍下了。因为他抓住我的手夺走了我的注意力,我几乎无法反抗他。
即使伤重,他的力气依旧要比我大。针头毫无悬念地就被他拔了出来。
然后他夺下了我的注射器,扔到了一边。
这次我手里没有了任何东西。而他似乎铁了心要杀我。不像以前一样带着嗜虐的笑意,整个人都阴沉着面色,就好像一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他再次靠近我。
我知道他不会放过我了,是的,我知道。如果说以前的伊就是个疯子,那么现在的伊威绝对是个处于暴走状态的疯子。
我咽着口水。他的靠近的速度并不是很快。但是我确定,如果我立刻转身逃跑的话他绝对会以最快的速度扑上来。
就在我慌张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一个东西——他胸前的绷带。
因为我解开过一半的关系,它现在正从他胸前垂落下来。我毫无犹豫就拽住它用力拽过来,和伤口粘连在一起的绷带立刻把他的伤口撕下来一大块血肉,“刺啦”一声,然后我听到了伊威的一声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