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才忍不住挑了挑眉,心中微微惊讶于胡香珊言语用词有礼。而且,在他心中,胡家姐弟前来多半是来道谢的,但她开口却是用了那样一个听着极给人面子、与冠冕堂皇的理由……
这着实不像那些从未启过蒙,至多才识几个字、又仅仅是出身于没什么底蕴的乡村姑娘家能说出的话。
胡香珊心知李秀才会有这样的疑惑,她再次笑了笑,带了丝羞涩继续道:“家中长兄温课时,便时常于一旁,偶尔还会教导……听久了便也就懂得一些了。今日得见夫子便班门弄斧一番,让夫子见笑了。”
“是啊!我阿姐可聪慧了。”胡成于一旁连忙敲着边鼓,他记得自家阿姐方才一路上叮咛的,无论怎么样,要先进了门。只有先进了门,才有谈下去的契机。
“草木受那书纸瀚海久了,便也指不定能成精怪,更何况人呢!”胡香珊再次开口道:“我们虽然是普通耕读人家,可往上数也算是书香人家。”
又是一个意有所指却给人抬阶下的话语。
李秀才不得不释怀。自古书香耕读人家都是清白人家,哪怕没落了,只要后人勤奋出个读书人,待有了功名便也能让家里重新兴荣起来。
他自己曾经也是一朝的重臣,以清流派自居,每次科考之后,想提携的人自然也是这等出身的年轻人。
而她大兄胡征,确实是个极上进、且品行端方的读书种子。
这样的家兄成日里给她一些墨香熏陶,总归有些进益。
李秀才深吸口气,想着这姑娘能得世子关照,恐怕确实有一份上天给的厚待机缘,况且,她携弟前来并不知晓世子三人正在室内……又闻了闻那一直萦绕在鼻的香味……于是他总算松口道:“既然有功课请教,那便进来吧!”
无功者不受禄!李秀才在扑鼻的烧鸡香味中,觉得自己也算是受用的理所应当,便当做是犒劳自己一下吧!
顺利进得李秀才的后院,对于胡成来说着实激动万分。
他常于私塾里,自然是晓得平常除有天分极高能得夫子单独授课的,才有资格被夫子请进后院,他一个资质平凡的尽然在阿姐的带领下,能够进得后院,将来也有他吹嘘的本钱了。
胡香珊察言观色的能力真是没得说,眼睛一瞄就能感知到胡成那份小心思,乘着李秀才带路离他们有一段路的距离,胡香珊直接伸手拍他胡成的脑门、同时给予眼神的警告,小声道:“收起你的心思,今日之行给我烂肚子里,不许在外说!”
“为何?”胡成想不通极了,起初见到那进村子里的三个外来人,他的阿姐要他当做什么也没瞧见,如今进了夫子后院也要让他烂肚子。这是何道理。所谓锦衣夜行就是这般憋屈啊!他嘟囔道:“你你就山,可山往往会就你!那外乡人咋们不是没避开!?今日之行指不定就已经落到人家眼里了!”
“闷声发大财,你晓不晓得?”此时不是讲道理的好地方,再说讲了道理,胡成也未必懂,胡香珊便循循善诱道:“若事成,定然惹得许多妒忌,如若由夫子开口倒也大家得个清静,若是将我们此行传将出去,你以为其他人家会安份守己、不打自己的小九九也来打扰夫子吗?届时指不定夫子不胜其扰之下,将你们也给扫地出门。”
见胡成还是微微拧眉,似是因着不解而略略不服气的模样,胡香珊又道:“何况别人家传那是别人家,我们传就不妥当,显得不值得信赖和为人浮躁……”
“噢!我懂了。即便最终逃不了别人家的眼晴,这其中还有段时曰呢!”胡成怔愣,随后总算恍然大悟,给了胡香珊一个你知我知的眼神,道:“阿姐你就放心吧!我定然什么都听你的。”
见胡成又恢复了以前那狡狤模样,她不由的觉得心安几分,这才带着胡成紧紧跟上李秀才的步伐一路往后院行去。
满院子的酒香与梅花香混和,胡香珊抬眼四处望了一圈。
残留在那院子旁木桌上的虽然只有一个杯子,一张竹椅,可凑近再看那桌上温酒木桶,两旁皆有水渍,而那水渍还没有干涸或是结层簿冰。
胡香珊断定方才李秀才定然是与人一同饮酒,且离开时间并不长。
再次四处望了望,除却李秀才所立方向的堂屋是半开了窗子,另外一处屋子却是只有一条缝隙,鉴于里头黑鸦鸦的什么也看不真切,胡香珊倒是留了个心眼。可今日若是不成,她着实也找不出另外的理由再来寻李秀才了。
定了定心,她见李秀才无意请他们进屋子,便将篮子放在酒盅旁,一一摆上了熟了的食物。其它的那些个蔬菜与鸡蛋则暂时堆放于一旁。
当摆上了那一盘还温热的烧鸡之时,李秀才再也顾不得身为夫子的矜持与礼节,他直接撸起袖子上前大喇喇的坐下,撕了个鸡腿吃了起来,胡成直接看呆了,但胡香珊却觉得,李秀才吃相还不算太难看,隐隐间能看出几分世家或者官家多年积累下的教养与底蕴。想是许久不曾吃过这样合他胃口的食物,一时间难以自抑罢了。
见李秀才急吃了几口烧鸡,又饮了几杯酒水,胡香珊借着给他斟酒,将酒杯放至鼻尖时轻嗅,随后状似不经意道:“这等梅子酒虽然闻着香郁,可入口却是混浊,不够回味。”
“噢!?”李秀才因着烧鸡对胡香珊有了些好感,也愿意给她几分抬举,但更多的也是出于最先给他的印象,想再探探她的底,于是带着些文绉绉的接口道:“小丫头对酒有赏鉴?”
“赏鉴是何意思?”胡香珊笑的再次羞涩的垂下的头,仿佛为了自己的一知半解听不懂人言而觉得羞愧,半蒙半猜般的回道:“我只晓得上次去镇子上买酒,那卖酒铺子的人说了几句,恰巧平日里我爹也好这几口,平日里便也时常与阿爹言语便记在了心里。”
胡成于一旁愣愣的,阿爹确是也好几口酒。可什么时候听到他与阿姐两人时常谈论这些?更何况家里出了的那糟心事,阿爹能不喝斥他们几个小的就不错了。
正要投去疑惑的眼神,奈何胡香珊边说边望了望他,那眼中带着的意味,他立马看懂了。想到自己方才还许诺阿姐什么都听她的,他顿时装作一副高深莫测状,其实也就是面无表情板着脸罢了。还不如摆出一脸疑惑表情呢!
李秀才人精似的人物,一看便觉得挺逗。
他不动声色,道:“那你倒是十分聪慧,几番提点便能有此造诣。”说完便没了下文,若无其实般的继续享用那面前的烧鸡。
胡香珊其实心里也晓得,她一个普通少女的劣势,在李秀才面前显摆,着实有些关东门前舞大刀了。但她别无选择,只能冒昧中求个险胜而已。因为,那废后的记忆非常奇特,只有在随着时间越来越接近时,之前所发生的事情的细节记忆才会越来越清晰。
而显然,张二牛那边有些艰难,且再过不久,选妃的动作应该就要开始了。哪怕是边关不稳,皇爷震怒而推迟,也终究是给她多几个月的筹划而已。
毕竟,对于她来说,一旦生辰八字被县衙拿去上呈,钦天监测算出来她就是那个福星,甚至不同于一般民间选妃的程序,而是被皇爷赐给家中三千两银子,随后一道诣意直接接进宫里。
第五十一章 思索〔修〕
正兀自纠结思索着,突然身上打了一个激灵,仿佛有一双洞悉观察的锐利双眼方才自她身上停顿了一会儿。这种感觉方才在进入后院之前、她与自家阿弟私语时便隐隐有,可那到底只是一瞬间的感觉,便没有太过在意。
但此时,兴许是停留的时间长、又兴许是比方才的探案意味更浓,她这才有了警觉。
她自这一世以来,素来直觉敏锐。
故尔,她的感觉并没有错。
确实是有人特意观察了她,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屋中世子三人。
“这胡家的姑娘真是敏锐。”江义险险的让过身子,待胡香珊四处察看没发现异样而转过身子之后,便小心翼翼、悄无声息的阖上窗缝,道:“如果不是之前有过探查,我差点误以为她与我等一样,身怀绝技。”
方才小瞧了她,没有收敛气息,这就被察觉了。
江义的话让淡定从的世子,特地起身往另一边的窗棂处行去。透过本就有的那一丝窗缝往外打量。
“世子,你观此女甚为奇特否?”之前潜入前院偷偷察看情形的程昭正在他旁边,程昭将之前所见简略的报于世子,此时见世子特意走近窗缝处瞧了瞧,便带着期待与疑惑的问向世子道:“自从与她相识以来,我越发觉得她……甚是可疑。”
世子就着窗缝望外看,难得的眉头略显凝重。
这胡家的姑娘确实让人觉得与众不同。从之前亲自将张二牛给自镇子上拉回村子,期间他们三人偶遇她,见她仿佛感知他们的与众不同但却选择不愿沾染是非的避祸、再到被江义强拉着相助喂药、再到发现自家阿爹然外偷养女子后大胆的跑来,明面上是有求于他、实际上既有要挟又有诱惑……再到今日她的作为……
看来那密报上所排查的几人之中,他推测的没错……她确实最符合。不过,为何此时当他再想起这事,尽然有一丝丝不愿意呢!?世子蹙眉……
“这黄坡村难怪略显富庶。”见世子长久不语,程昭带着些调侃道:“果然都不是普通之辈,难不成是托了李…李秀才之故?”
正小声议论与谨慎的收敛气息、继续关注着院子的动向时,三人突然浑身一僵。
院外有动静。虽然隐蔽但却隐瞒不过他们。
顿时屏气感知呼息与脚步等动静……好似来的是两拨人,一拨人多、另一拨只有两人。
不管如何,成靖侯府世子可能在这村子上隐着的消息传了出去之后,那边终于是确认了他们之前似有若无的试探,确认之后没忍住……有行动了。
世子唇角微勾,显然心情愉悦了一些。
但程昭却是极其担忧,道:“世子先避避,我们只?4 俏擞盏幸匀媚潜叱私湫亩眩槐匾咨砩嫦铡?br /> 世子为了彻底让皇家断了对他的质疑、也为了彻底收拾那潜藏之人,将自己的命都算计进去……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道理上都懂,可真正实施起来,没走到绝路上,真是没几个能真正用上这招的。程昭觉得成靖侯府还没走到这一步……他劝道:“谁也不晓得他们这次冒着暴露的危险前来,到底是带了哪些致命的……”
“莫要说了!”世子阻止程昭,回到榻边缓缓躺下,道:“不破不立,了断之后便是新生。”
只有千日作贼、哪有千日防贼的!?这种一直防着的日子,着实不是他愿意的人生。
但是程昭却是敏锐的发现,除了透出略略的解脱之外,世子正压抑着那由内而外的深切伤怀情绪。
院子里,李秀才与胡香珊等人全然未觉任何异常。
胡香珊在呈上了家中给的孝敬,便向李秀才说了了自己的请求,而李秀才吃了大半的烧鸡之后,对此颇有些进退两难。
真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李秀才陷入纠结之中,道:“我这儿虽然地方不算小,可也架不住众人跟风而动。”
“此也正是我们还要求助夫子的。”胡香珊颇有些难为情的模样,道:“故尔,若是要留得我家兄与阿弟随在夫子身旁,还要夫子出面放话。”
双倍的束脩、承诺衣食相关全部自理,每年还会为他置办春秋衣衫,知他不喜外人,故尔长年宁愿自理也不愿请厨娘,她们家也会每日将饭食送过来……
至于他担忧的,人家也出了个主意……
这可真是前后左右都思虑清楚了啊!
李秀才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出推拖之辞,不由整颜拧眉,万般不舍的将手里撕下来的鸡肉放回盘子里,坐正身姿一边擦着油嘴一边道:“这还是颇为两难……”
还要相拒吗?或者是有了松动,再提些要求?
胡香珊看似无异,可心底里已经隐隐吊了起来,如十八只水桶一般,七上八下的。
胡成于一旁闭着嘴,可是脸露哀求,双手紧紧握拳。
到底也不想太过打击眼前这对姐弟,李秀才顿了顿,想着能不能有更好的说辞……
而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间听到一阵闷闷的棍子与刀剑相交的声音。
李秀才顿时脸色大变,急步往那声响处走去。
胡香珊与胡成也是受惊不已。
“阿姐,难不成有人摸进夫子的院子打架?”胡成拉住胡香珊,虽然本能的有些惧怕,但还是一边说一边将胡香珊护在身后,道。
话音刚落便听一声压抑的呵斥之声,随后又是有扑扑几声,像是有什么入肉的的声音传了过来,依着胡香珊的想像,有点类似箭矢之类。
刀剑与箭矢都是本朝百姓不可能拥有的。
不是官兵就是非法之人,胡香珊紧紧拉住胡成的手,心里暗暗盘算着,同时也做好万一有个什么,她便拉着阿弟逃。
“哎呀!这可要了老命了。”全神戒备这下,神经特别敏感脆弱,故尔李夫子这一声嚎让胡家姐弟真正响了一大跳。
“阿姐!我们过去瞧瞧吧!”胡成出身并没有受过什么波折,但方才的惧怕过后却是隐隐带着丝兴奋,一脸要去凑热闹的模样,对胡香珊道:“夫子上了年纪,万一有个什么,我们也可以相帮。也免的胆小怕事之类的传言……”
这话说的,胡香珊顿时有些汗颜。
随后想想也对,他们上门求人家,遇事了立马退缩,也不说德行瑕疵,就说这形势还没看清楚,下一步的行动便不能草率决定。
当然再怎么样,保命还是第一条。
胡香珊踌躇半响,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故尔她依旧保持着拉着胡成意欲寻门而走的姿势。但胡成却是定定站在原地,踮脚往声音传来的方向,不时的望过去。最后索性挣脱胡香珊的手,就要往里面冲过去。
胡香珊一惊,顿时也觉得自己虽然保全自身重要,可也不能就这样罔顾他人死活。既然已经身临险境,如何都逃脱不掉,那不如做到尽力而为、问心无愧便罢!
于是胡香珊复又拉住胡成道:“我们过去瞧一眼,若真是情势不对,便要速速出去喊人,这等私入民宅之乱,总是要官衙出面的。”
“嗯!”胡成连忙应下道:“阿姐放宽心,如若真有什么不能应对,我们先立马藏起来,随后想法子报了里长。好歹也是个人证。”
胡香珊点了点头,神色凛然与戒备,将胡成紧紧拽住,以防他一个激动脱离正常轨道,弄个莽撞送死的下场。那她可真是要自责难受死了。
第五十二章 危险(修)
李秀才的屋舍虽然只有两进,但后面却有一个菜园子。
东北角上还有一个废弃的葡萄架,西北角上还有一个黄瓜与丝瓜藤,当然也是常年结不了什么果子的。
但是,这样的布置却是极有好处,不似里长的那屋子,后面会有一个夹巷子,一个不小便会让一两间屋子受人窥视。
李秀才的嚎声越来越响,原本静谧的院子,除此之外更有一些凌乱的脚步声无处循形般传入耳膜。
与略带兴奋而加快脚步去察看的胡成形成鲜明对比,胡香珊的脚步越来越沉重,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越发谨慎小心、警惕周围。
她只听到自己胸腔处那咚咚似擂鼓般的急促心跳声。
全身的血液也随着那越发清晰的低喝声而冻结,使得她再也无力往前踏入一步,同时也下意识的紧紧抓住胡成。
“阿姐!放手,让我去瞧瞧有何相帮!阿姐,快放手。”就差那几步再加上一扇半敞开的黑漆木门,胡成就可以探知那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有盗匪前来!?那他为了夫子,怎么着也要见义勇为。猛然间被自家阿姐拉住,他十分不甘的挣扎的嚷嚷道。
而就在这个时候,那眼前的黑漆半敞门被人从里打开,胡香珊本能的拉着胡成便要往后退,本在挣扎的胡成一个没有防备,倒是踉跄的被拉的确实往后退了几步,等站稳了,他看着那门前站着的黑壮魁梧男子不由惊讶道:“怎么是你!?”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江义。
此时他黑着一张脸,先是对着胡成拱了拱手,颇有江湖儿女的拜求道:“这位小兄弟,这里遭了贼,还请你跑一倘里长处,寻几个壮实的汉子前来。”
他猜的果然没错!胡成顿时消散了几分讶意,重又恢复兴奋模样道:“遭贼了?让我去瞧瞧有几个?情况如何?也省得里长问起来,我无从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