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卿就更坐不住了,想要下马去,可是景霆瑞的手臂牢牢地箍紧在他的腰上,没有一点放手的意思。
就算是非常喜欢景霆瑞,爱卿也实在是忍受不住,因此埋怨了起来。
“您就这么想下去吗?地上凉着呢。”景霆瑞的语气里透着犹豫,其实也不是非得在马背上阅军不可,只是一会儿还有马上战斗的表演,加上火箭火炮,他担心从未近距离观看这些场面的爱卿,会感到害怕。
他若表现出恐惧而后退的话,士兵们会误解皇帝是个软弱之人。
这是其一的原因,其二嘛,景霆瑞不否认,他就是想抱着爱卿。
爱卿的身上散发着一股很好闻的墨宝香气,小时候的他,抱在怀里只有一点点,十分地幼小可爱,让景霆瑞抱上一天都不会感到腻烦。
现在,爱卿已经十六岁了,自然是少年的身形,抱起来就更加舒服,就像会上瘾似的,双臂根本不愿放开。
而今天,炎也不在,不会有人对此嚷嚷些什么,新兵们权当将军在保护少年帝,也不会有任何的异议。
总而言之,他可以乘机抱着爱卿,满足自己的私欲。
但景霆瑞没想到爱卿却不想要这样,他不安分地扭动着腰,踢动着腿,闹着要下马。
黑龙不太愉快地刨着铁蹄,发出喀哒、喀哒的响声。
“好,末将知道了。”景霆瑞叹了一口气,松开了手臂,跳下马背后,又把爱卿抱了下来。
“这披肩太厚,朕都不好走路了。”爱卿下马之后,满脸雀跃的表情,他自作主张地解掉披风的红宝石搭扣,丢给了景霆瑞。
景霆瑞的心里顿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果然,爱卿像脱衣服过了瘾似的,又把里头的罩衫给脱了,明黄缂丝单金龙袍露了出来,他还把风雪帽给摘了,露出一顶薄金嵌顶级翡翠的羽冠。
他的模样就像在内殿处理政事那样,穿得十分清凉。
“将士们都穿那么少,没理由朕穿得那么暖,让人笑话。”爱卿义正言辞地说,景霆瑞没办法违抗圣意,只有把他脱下来的披风帽子,都放在黑龙上了。
尔后,爱卿强忍住风沙刮过脸庞的刺痛,走进黑压压的方阵的中间,深吸了口气后,大声说道,“尔等乃大燕精兵,为保卫皇宫,无冬无夏,日夜操练,真是辛苦了!”
这声音虽并不浑厚有力,但十分宏大,就连景霆瑞也吃惊爱卿能把气提得这么足!
“——为皇上效力,吾等万死不辞!”士兵们异口同声地回应,如同雷声滚过校场上空。
爱卿十分感动,他大步地穿梭在列队之间。和以往的皇帝只是在点将台上阅兵不同,他从头到尾,从左到右,一一审视了年轻的士兵们,并且说道,“朕感谢你们!有你们保卫着朕,朕才能安心于国事,为百姓分忧。”
“皇上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士兵们都惶恐不已,尤其那些才入宫的。他们从未目睹过龙颜,也没有那样的机会,如今得以近距离地面见皇帝,而且皇上还如此亲切地与他们说话,感谢他们的辛劳,一个个都感动极了,纷纷下跪谢恩。
“众将士免礼!”
爱卿微笑着说,景霆瑞则紧随在爱卿的身后,待他检阅完全部的士兵后,宣布操演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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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
“咚咚咚——!”
校场塔楼上的巨鼓擂响了,这声音悠长而肃穆,震憾人心!
一千余步兵手持铮亮的红缨枪,一声嘹亮的“喝!”,动作齐整地迈出右脚,往前猛地刺出一枪!
“喝喝——!”紧接着,他们猛地回旋身体,攻击后方的假想敌人。
这一招一式是如此犀利,又一气呵成!爱卿不由自主地往前踏出一步,为他们的威武而心生赞叹!
随着鼓声节奏的变动,步兵不时转换阵型,或左右包抄夹击敌人,或列队严密防守,让爱卿看得是目不暇接。他不时问景霆瑞,这是什么阵势?那个武器又是做何用的?
爱卿的兵书是读了不少,可兵书上讲的都是理论,一到实际操练时,就要因事制宜,即根据不同的战场形势,制定不同的攻防阵型。
所以爱卿感到无比新奇,他也很好学,将景霆瑞教给他的,全都记到了脑子里。
步兵之后,便是铁蹄声隆隆,震撼大地的骑兵队上场。他们威武的方阵队型,灵活机动的反应,让爱卿又一次大开了眼界,情不自禁地大喊了一声,“做得好!”
步兵、骑兵之后,火炮箭弩也隆重上场。风沙滚滚、马蹄声、火炮声,爱卿虽从小生长在深宫里,被众人疼爱着,可看到这样刀枪如林的场面,他却一点都不觉得害怕,还非常自豪,他多么想有一天,自己也能骑在骏马之上,为护卫大燕驰骋沙场啊。
正所谓男儿志在四方,他的父皇经常出征,战功赫赫,他的爹爹也是一代名将,如果他只会被炎、被景霆瑞保护着,那么他有愧于做大燕的皇帝!
“皇上……”景霆瑞则在一旁默默地关注着爱卿,这场操演是他特意为皇帝安排的,他想要爱卿知道,皇宫的禁卫军有多么厉害,哪怕是新兵也已经能奋勇杀敌,他们并不只是在御花园里巡逻、站岗罢了,他们有着捍卫皇帝生命与家园的真本事。
而皇宫的生活固然是墨守成规,却也是他最安全的处所。
“景将军,快看!那是宋统领!他就要突破封锁了!”炮声的轰鸣再大,爱卿也没有伸手捂过一下耳朵,风沙再猛烈,他也没有背过身去躲避。
注意到爱卿勇敢沉着的表现,景霆瑞在心里不禁感叹,“卿儿不愧是真龙天子,虽然是第一次亲临真刀真枪的操练,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的怯意。”
宋植正骑在马背上,挥舞着大刀,率领士兵冲上对手的堡垒。哪怕沙包上正烧着烈火,马儿依然在他鼓励下一跃而上,溃散“敌营”防线,俘虏“敌首”——一面蓝色的令旗,大获全胜!
此时锣鼓喧嚣,喊声震天,士兵们的热情如同火海一般,让爱卿的眼眶都有些湿润了。
“皇上!”宋植骑着快马,如箭般飞驰而至,手里拿着那面令旗,飞身下马,单膝跪下,把旗帜高举过头顶,献给了爱卿。
“宋统领,辛苦你了!”爱卿双手接下。此时,宋植又显得十分激动地道,“禀皇上,弟兄们的本事都是景将军教出来的,弟兄们说了,很想乘此机会再见识一下景将军玄妙的箭法!”
“皇上面前,末将岂敢献丑。”景霆瑞躬身道。
“哎,景将军,朕也想瞧瞧你那传奇的箭术!”爱卿笑着,字正腔圆地道,“大燕乃强兵之国,父皇曾说过,骑射是用兵的重中之重,乃大燕立国之根本。因此,景将军,众将士盛意邀请,你就不要推辞了吧。”
这话说得极响亮,加上爱卿那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景霆瑞没有推却的理由。
“末将遵旨!”景霆瑞抱拳,尔后又对宋植道,“取我的弓箭来。”
“是!”宋植快马离去。
“——万岁!”
“皇上!请容臣等伴驾!”校场的入口处,突然响起一片呼喊之声,爱卿惊讶地回头一望,正是朝中那班老臣。
他们听闻皇上在南校场检阅禁卫军,就赶紧地来了。
“都免礼吧,众卿家刚错过一场精彩的操演,不过,还有压轴好戏!”爱卿微笑着,让臣子们随侍在旁。
老臣们都感动极了,还伸长脖子往校场里张望,“方才听说了,景将军您要亲自下场去,试一试身手?”
“正是如此。”景霆瑞弯腰应道。
“遥想当年,您在太上皇举行的游园会箭艺比赛上,只射了三箭,便技惊四座,获太上皇的格外青睐,以十岁的稚龄,成为宫内的带刀侍卫。这在大燕皇宫,可是前所未有的啊。”抚着银须,翰林掌院学士,七十高龄的王坤大人如此叹道。
“王大人过誉了,不过是些陈年往事。”景霆瑞对于这番夸赞奉承的话,表现得很平静,甚至是有些冷淡了。
爱卿就很感兴趣,因为他打小就听宫女谈起景霆瑞初入宫时的情形,什么弓不虚发、百步穿柳,他的箭法高超得让在场的武将都啧啧称奇,也让父皇龙心大悦!
爱卿真想亲眼目睹那时的盛况,只是那一年,他才一岁,就算瞧见了,也记不得了。
“皇上!景将军!各位大人!”宋值骑着快马回来了,让爱卿惊讶的是,后头还跟着两个侍卫。
他们需要合力抬着景霆瑞的弓箭戎装,可见那把将军弓有多么沉重。
大臣们都早有耳闻,如今有幸目睹,都想亲手摸摸那把传说中的“将军弓”,还有那特制的、超长的、簇尖极锐的羽箭,但不知是否因为景霆瑞的气势太慑人,没人胆敢伸手过去。
爱卿饶有兴味地看着那雕刻着精细虎纹的巨弓,注意到弓弦竟然和成年男性的手指一般粗细,很惊讶地扬起眉梢。
若没有拔山扛鼎的力气,别说射中目标了,连弓都未必拉得开!
不但爱卿很敬佩,大臣们也发出惊叹声,反复说着,“这真是太厉害了!”
可是景霆瑞对此充耳不闻,自顾准备妥当,只是在下场试射前,他先向爱卿鞠躬示意,才骑上黑龙,跃向校场内。
顿时,旗帜飞舞,士兵们的呼喝震天!
景霆瑞右手举起弓,那动作轻盈得就像手里拿着的,不过是普通的竹弓那样,众将士又是一番热烈的欢呼。
爱卿望了望四周,有烧黑了的沙袋堡垒,还有被炸碎了的战车,而它们的后边,才是一个箭靶,看起来距离非常遥远,都看不清靶心。
景霆瑞放下巨弓,将士们也立刻止住了声音。一时间,校场里安静得只剩下风在呼啸。
“吱嘎、吱嘎。”
一台铜铁铸造的火炮给推了出来,爱卿之前就已经见识过它的威力,校场上可埋数人的大坑就是它给炸出来的。
“等等!这是什么意思?”看到景霆瑞不紧不慢地驱策战马,竟然转了个身,停在了炮口的正对面,与火炮不过两百步之隔,爱卿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皇上,危险!”老臣们看到皇上要下去校场,慌忙阻拦。
“你们别拦着我。”爱卿可着急了,都忘了该自称“朕”。
这猛烈的炮火可是能把铁战车都炸个粉碎,可不是闹着玩的!
“景将军!”爱卿忍不住高呼。
可是火炮手已经点燃了引线,所有人都跟潮水似的往后退,表情是既紧张又惶然,怕都怕死了,哪里还有兴致欣赏!
爱卿被大臣、内监们密实地保护着,他被迫站在最后头,只能踮起脚,担心不已地看向校场。
“砰!”地一声巨响,一团黑烟升起,内里充填着黑火药的弹丸以肉眼根本无法捕捉的速度飞上天空,直击向景霆瑞所处的位置。
已经是生死关头,可是景霆瑞也好,还是他胯下的黑龙,全都如铁铸般待在原地不动!
直到炸弹几乎逼向他的眼前,景霆瑞才运力拉弓搭箭,只听得“嘣”地一声,绷紧的弓弦猛烈一弹,近四尺长的箭矢如流星射出,银芒闪过众人的眼前!
“叮!”锐利的箭尖与铁弹丸正面相击,霎时迸射出火星!
“要爆炸了!快跑!”有人惊恐地喊!
而那支箭竟然穿透弹身,它的劲道是那样强,硬是将铁炮弹一分为二,火药四散,与铁箭摩擦,无数火焰吐蹿而出,就跟放焰火似的炫目!
而铁箭即便是摧毁了炮弹,飞速亦丝毫不减,把风沙都一劈为二,再射中千步之外的箭靶!且箭尖正中靶心,五尺厚的木盘竟应声而裂,箭簇最后扎入沙地里,没入大半!
尘埃落定,最强烈的喝彩声骤然爆发,士兵们简直沸腾起来了,枪矛、旗帜猛烈挥动,就连平时一本正经的老臣们,竟然也都劈啪地鼓着掌,争先恐后地跑下场去了!
他们抢着给景霆瑞道喜,夸赞他的箭艺已经是天下无人可及的了!
景霆瑞却依然是神情冷酷,或者说他的脸就跟手里的弓一样,永远是那么硬邦邦的,完全无视大臣们的各种拍马。
他越过涌动欢呼的人群,望向爱卿站立的位置,却见他竟然转身离去。
“什么?”景霆瑞微微动了动身子,黑龙似乎察觉到了主人烦躁的心情,仰脖嘶鸣了一声,倒让好些大臣散了开去。
对这匹英俊神武的黑马,他们同样是又敬又怕的。
“全都退下,禁卫军还需要继续操练。”景霆瑞的话就像一盆冷水,浇在那些兴奋过头的大臣身上,他们的笑容明显僵硬在了脸上,但又很快掩去了这种尴尬,笑着称是,并往回走了。
他们也直到这时才注意到皇上不见了,赶紧地上轿、上马地去找皇帝了。
“冷静一点。”景霆瑞伸手抚摸爱马的颈背,可是这话与其是在安慰黑龙,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卿儿刻意躲着我也不是第一回了,所以我不用那么介意,他可能只是被炮火吓到了。”景霆瑞在心里如此解释。可是,他很清楚之前炮火对仗时,爱卿并没有走掉,他根本不可能因为这一枚炮弹就吓得掉头走人的。
想到这里,景霆瑞手里的弓又一次地攥紧,他发现自己的心情是越来越烦躁、跌宕起伏,根本无法冷静下来。
因为爱卿每躲开他一次,他也就越想把他抓紧在手里。
哪怕他是天子也一样。
“我这难不成是想谋反吗……”景霆瑞苦涩地想。也对,对皇上抱着这样赤裸的欲望,和谋反没什么两样吧。
要知道,对皇帝不敬是株连九族的死罪!
“将军?”宋植来了,他在等待景霆瑞下命令。
“全军重新列队,再练。”景霆瑞说,拉紧缰绳,把自己在校场上弄了个完全汗湿才作罢。
第一章
这深宫的夜晚太静了,静得爱卿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有多么急促。
“怦咚!怦咚!!”
他翻了个身,一把掀开熏得极香的七彩缎面蚕丝被,一个鲤鱼打挺就从龙床上跃起来。
“皇上,您是要起夜吗?”小德子听得帘帐内的响动,连忙躬身问道。
“不,朕睡不着,想出去转转。”爱卿不等小德子伺候,自己就着袜着鞋,小德子赶紧为他系上一件带白貂绒皮领子的风雪大氅。
“可是皇上,外头的雪才融掉,您出去是会着凉的。”小德子皱起眉头说,皇上怕是睡糊涂了吧,怎么想到半夜起来逛花园。
“朕觉得身上热,出去透口气,不行吗?”爱卿执意地道。
“行,奴才给您掌灯。您小心着脚下,门槛上还冻着霜呢!”小德子麻利地张罗了一下,就跟着皇帝去到外边的檐下。
几个小太监正在打盹,看到皇上突然出来,可把他们吓坏了,连忙跪地磕头。
“得了,都别熬了,下去歇着吧。”爱卿打发走了他们,坐在廊檐的凭栏上,看着朦胧月色下的御花园。
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到处都是乌漆抹黑的,只有回廊上亮着一盏又一盏的朱红纱灯,勾勒出一条曲折又深广的红线。
“月下老人手里的红绳,可也是这样的呢?”爱卿喃喃自语地道。他小时候就听父皇讲过一个神话故事,说人世间的美好姻缘都是由月下老人决定的,他老人家会在两个注定要成婚的人的手指上绑上一根红绳,那么他们就会心意相通,百年好合。
父皇还笑着说,他和爹爹之间就有这么一条牢不可破的姻缘绳,他们相爱是上天注定的。
可是当爱卿兴冲冲地抱住父皇的那一双大手掌,将它们翻来翻去地找了个遍,也没瞧见那条“红绳”时,不由失望至极。
父皇却摸着他的头说,等他长大后,自然就会看见的。
他现在已经长大了,可还是没看见,难道说,他长得还不够“大”吗?
“什么月下老人?”小德子听见皇上的嘟哝,便好奇地问。
“就是月老啊,小德子你没听说过吗?”爱卿很稀奇地问道。
“奴才没听过。”小德子摇头。
“那正好,朕给你说说。”于是,爱卿就把当年父皇说的故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小德子,这也正好解了他的闷。
“哦。奴才明白了,皇上您这是有心上人了吧?”没想到小德子的脑筋是转得极快的,挤眉弄眼地道。
“——才不是!”爱卿就跟被踩中尾巴的猫一样,不但唰地站起来,还冲着小德子吼道,“你休要胡说!朕才不会有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