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景霆瑞翻起脸来简直比翻书还快,竟然一心把他往女人身上推,爱卿都快有些弄不懂他了。
“你到底是喜欢朕?还是因为朕是皇帝,所以你只能这么做?”爱卿很想看着景霆瑞的眼睛,亲口问他这些话。
可是景霆瑞因为心虚,或者说他根本不想插手此事,所以才接连拒绝传召。
爱卿又不能把这事公开在朝堂上,一旦提起来,他压根就没答应过的册妃一事,就会正儿八经地当成议题,不出三日,婚期就会在群臣的合议下定好,那个时候,就算爱卿持有异议也是毫无办法了。
也是因此,每当宰相来,爱卿就摒退宫人,包括彩云也让她退下,只留下小德子一人在旁伺候。
到目前为止,也确实无旁人知晓此事,多少让爱卿感到一点安心。
但贾鹏却是一次又一次地,简直是没完没了地进言,方才他又说,“皇上,然而选纳新妃事小,诞育皇子事大啊!”
这对话都已经跳过“纳妃”直接升到“生子”上了,很明显贾鹏认为让皇上册妃是势在必行的,这就让爱卿更加地痛苦。他这个皇帝被日夜逼婚,是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且依照贾鹏的意思,大燕的史书上曾记载过,因为明阳帝体弱膝下无子,所以被外戚专权而制度废驰,引发极大的动荡。
淳于皇室差点毁于一旦,直到明阳帝终于有了一位小皇子,又得到忠臣的扶持,大燕才转危为安!
贾鹏以此事教育爱卿,说成婚与繁衍子孙后代,都是身为帝王应负的职责。
这些大道理爱卿都懂得,也深知子嗣对皇室的重要性,可他就是不想违心成婚,想必景霆瑞也是有着难言之隐的。
“只要瑞瑞说不好,哪怕是天塌下来,朕也不会行册妃之礼!”
爱卿已经打定主意,只是耳旁不时有贾鹏在煽风点火,他又急了数日,眼下是脑袋发晕,心里发慌,他一看到景霆瑞进入御书房,就想要站起来。
可是眼前竟然一暗,他不得不坐在御座内。
“末将参见皇上!”景霆瑞就跪在御案前,爱卿不得不握紧手指,以和缓过于激烈的心跳。
“朕问你……”连免礼的话都没说,爱卿已是心急如焚,而心中明明有着万般言语,到了嘴边,却是最为含糊的一句,“宰相说的事,你是真心同意的吗?”
因为心里太难过,爱卿连“纳妃”二字都说不出来 ,他的嘴唇在哆嗦,却极力保持镇静。
“是。”景霆瑞看了御座左侧的贾鹏一眼,语气神态都一如往常地道,“对于此事,末将非但没有异议,还请皇上早日首肯,颁旨才好。”
爱卿愣住了,不对,是眼前突然迸散出无数金星,就好像被人迎头痛击一般,以至于眼睛里都看不清东西。他的心就像是被人攥在手里撕扯,痛得他连呼吸都做不到。
爱卿之所以还能顶住贾鹏车轱辘似的“谏言”,是因为心底明白,这事瑞瑞肯定不同意,即使贾鹏一再表示,此事由瑞瑞而起,爱卿也认为那是假的。
所以,景霆瑞直到开口说“是”的那一刻,爱卿都认为“不会的”,心里就没有一丁点的防备。
“皇上!您怎么了?!”
待爱卿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失手碰翻了茶盏,贾鹏正拿出帕子,擦拭着御案上的茶水,那里还堆着好些奏本。
景霆瑞也抬起头,关切地望过来,可是爱卿却觉得他的眼神真的非常陌生。
“对于你来说,朕到底是什么啊……?”泪水已经在爱卿的眼眶里打转,在炎的面前,他可以忍得住,可是在景霆瑞的面前……
“皇上,对于此事,末将还有几句话要说。”景霆瑞似乎想要上奏,爱卿几乎可以认定,景霆瑞是希望他早日成婚。
“皇上,景将军和微臣一样,都希望此事能按照摺子上拟写的名单来进行。”贾鹏却插话进来,急切地说道。
“是……”景霆瑞虽有些疑惑宰相为何要抢白,而且那么关心兵部的事,不过,宰相提出的那份名单,是知人善用,并未有徇私,他自然是赞成的。
可是景霆瑞并不知道,摊开在案头上的名单并非是武将之名,而是贾鹏呈上来的,几个备选的贵族、富家之女。
“照你的意思,朕挑一个还不够,还得照单全收了?”爱卿深吸的每一口气,就跟刀子似的扎着胸口,脸色变得异常苍白。
“这、此等重任,一人怕是不够吧,皇上,您要为国家安危考虑啊……”景霆瑞想,爱卿难道是因为上次被贪腐之臣联手欺骗了的事,所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在挑选将领上,显得过于小心谨慎,这剿匪和督造一事,怎么可能只派一人去管。
“国家安危……呵呵。”爱卿怒极反笑,冷冷地道,“很好,就照你们的意思去做吧。”
“谢皇上。”景霆瑞躬身行礼。
“谢皇上恩准!此乃大燕之福!万民之福啊!”贾鹏喜出望外地匍匐在地,嗑了个响头!
“你们都退下,朕乏了,想要歇一歇。”
爱卿说这话时,转过身去,假装欣赏书房里挂着的山水墨宝,却在这瞬间,泪水就滚落下来。
这一幕碰巧被小德子看在眼里,他的心口也疼得厉害。
“……臣等告退!”景霆瑞虽然还有话想和爱卿说,但宰相在旁边盯着,显然不合时宜,他只有退了出去。
等景霆瑞和贾鹏都出去了,殿门一关上,小德子就心急地上前道,“皇上,这里面一定有误会,奴才这就去把景将军追回来!”
“误会?他都亲口说了……要朕以国家安危为重,还能有什么误会……”爱卿泪如雨下,人也摇摇晃晃的,几乎站不住,“你若把他叫回来,岂不是让朕伤得更深?”
这一句话,就已经将爱卿打入地狱,若再听景霆瑞说几句劝他大婚的话语,爱卿恐怕会心碎到生不如死了,“小德子,朕的心……真的好痛啊……好像它全都裂了……不然,它怎么会这么痛呢?”
“皇上!您别哭,也别难过,您千万要保重龙体啊!”小德子慌张极了,绞尽脑汁想要说些宽慰的话,可偏偏脑袋里是急得一片空白,另外,他也恼极了景将军,就算这大婚是为了国家安危避免不了,那也不该由宰相大人开口啊,最起码景将军该给皇上一个交代!
眼下这样……皇上该多难堪,多伤心啊!
小德子的脑袋转得再快,却也想不出任何解决的法子,最后他的眼眶也红了,用手帕使劲擦着眼睛,泪水却越擦越多。
“啊,皇上?!”
忽然,那一抹不住颤抖着的明黄龙袍歪倒下去,小德子赶紧扶住,还大声叫道,“快传御医!”
“不,朕没事,不用声张。”爱卿却摇着手,“扶朕回宫休息。”
“是!”小德子赶紧传御辇,火速地送皇上回寝殿。可爱卿到底还是病倒了,在半夜时发起高烧。
多位御医被急传入宫,吕承恩也是其中之一,又是诊脉又是施针,直到天明,皇上才退了烧。
介于龙体欠安,早朝听政自然免去,诸位大臣都担心着皇上,贾鹏却觉得这场病来得甚是及时!
皇上卧榻修养就无余力去反悔婚事,而趁着景霆瑞也无暇顾及之时,他可以趁机公布婚讯……即便皇上还没下旨,这米已成炊还能更改不成?
就在贾鹏满面春风地操办起一切时,被他视为已经无可奈何、束手投降的爱卿,却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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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漫长而漆黑,燃着上等薰香的长春宫寝殿内,罕见的只亮着一盏宫灯。
爱卿身披织银绢飞龙纹的宽袖锦袍,匐在一张席地而设的红漆镂雕福字的炕桌上,借着那盏宫灯的光,手里的象牙笔杆,正不住地上下游移。
雪白的御用宣纸上,写着一列列的小楷字,“……因此,朕决意北上监督要塞建造,此次乃朕首次微服私访,体察民情,尔等切铁声张,朝中诸事交由……”
爱卿写到这里,略一停笔,才接着写道,“宰相以及骠骑将军共同磋商协理,等朕完事归来,自会论功行赏。”
“才怪。”爱卿扁了扁嘴,嘟囔了一句。
“皇上,您在说什么呢?”小德子回来了,背上驮着个极大的包袱,乍看起来,好像变成了一个乌龟。
“没什么,东西都拿来了?”爱卿放下笔杆,烛光下的脸蛋依然有些苍白,眼角却分外地红肿。
“嗯。”小德子吃力地蹲下身,把系紧在腰上的布带解开,一个沉重的包袱就坠落在地。
“哇!”爱卿惊讶地瞪大眼睛,包袱里的东西极多,花花绿绿的,有青织金的去纹锦衣,沉香色的蟒绒衣、牛绒衣,还有裘皮大衣……
“皇上,这缎、绢、纱、绒、丝、貂裘等的衣衫,奴才一共备了二十三套,啊,这是从库房里取来的钱匣。”小德子从衣服堆中,翻出一个雕龙刻凤的红木匣,打开上头的金锁,里面放着十锭金子,壹千两的银票一共十张。
“小德子啊,朕是去行走江湖,大开眼界,可不是去卖衣裳的。”爱卿看看这件,瞧瞧那件,如此华贵的衣衫,怎么看都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吧,爱卿想要学习爹爹,不带一兵一卒周游列国,这才叫畅意。
“可是外边天冷,又没有暖炉、热炕随时候着,皇上要冻着了怎么办?”小德子却有些忧心忡忡,“如果您觉得多,这几件可以不要,但貂绒皮袄一定得带上。”
“还是太多,朕若能穿在身上的便带走,其余的一概不要。”爱卿摇头,指着那座小山堆说,“这么厚,从密道也不好走。”
“奴才倒是忘了这点。”小德子已经是往精简里挑了,这下可真头疼了。
“你去把朕的钱袋拿来。”
“皇上,您何时用过钱袋子啊?”小德子不解地问。
“就是炎送给朕的那个荷包。”
“噢!奴才这就去取。”小德子从一个五斗箱柜的最上一层,翻出一个由金银丝线缝制的织锦钱袋。它的正反两面还刺绣有松、竹、梅、以及花开富贵的纹样,袋口别具匠心地缝着四颗圆润无暇的珍珠。
这是永和亲王托江南丝绸府御制的,在去年春节呈送给的皇上。
“钱匣太笨重,黄金、银票就都放袋子里,便于携带。”爱卿认真地整理着钱袋,它很快变得鼓鼓囊囊,都快撑破了。
“皇上,您当真要走?”小德子在一旁折叠衣衫,却还是有些犹豫。起初,他见皇上闷闷不乐地窝在被子里,茶饭不思,便提议让他出去走,透透气也好。
可皇上的情绪却更加低落,还说,“不论朕走到哪儿,都能看到瑞瑞的影子。”可不是么,他们一同长大,这皇宫的每一处都有着共同的回忆。
这睹物思人,不是越想越伤心吗?
小德子顿时垂头丧气,觉得已经无计可施,陪着皇上沉默了片刻,皇上却突然从被窝里坐起,精神百倍地说,“好!这办法极好!小德子,你又给朕出了一次绝妙的主意!”
“哈?”小德子是丈二摸不着头脑,待皇上细细一说,他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初次听到出宫,且是偷偷溜出去,小德子也是兴奋不已!还出谋划策地说,要准备这个,准备那个,还要带皇上去自己的老家梅县玩,可是等到东西都准备齐全,小德子那颗亢奋不已的心,又冷却了不少。
“当然要走。”爱卿把钱袋放进布包里,一副势在必行的样子,“不管相爷还是瑞瑞,他们谁爱结婚,就让他们结去,朕可是忙得很,恕不奉陪!”
“可是……”小德子正要说话,彩云竟然来了,吓得一主一仆赶紧遮挡一番。
“怎么了?彩云,朕不是说,今晚就留小德子一人伺候吗?”爱卿用衣袖遮挡住案头的御笔信件。
“皇上,恕奴婢斗胆,但景将军在殿外求见……”彩云并没有走得很近,而是跪在门口。
“不见。”爱卿飞快地回答,“请他回去,你就说朕已经睡熟了。”
“皇……是,奴婢遵旨。”
听得出彩云有些欲言又止,但还是退了出去。
“哼,纵然十个瑞瑞求见,朕也不见!”爱卿低头,拿起先前搁在笔架上的那支笔,在信的末端写上,“正月二十日,淳于爱卿亲笔。”
“这样就万无一失了,见到此信就如同见朕本人,谅他们也不敢做些扫朕兴致的事。”爱卿把信封好,还戳上御印。
小德子这边也已经理出一个包袱,比方才的小了一大半,却还是有些大。
“皇上,至少要带上这些。”小德子不想退让,紧紧抓着灰绸布包。
“好吧,随你了。”爱卿叹气,在离开寝宫前,他不忘换上一身便袍,万事具备,只欠通过密道了。
在长春宫就有两个已知的,能够通往宫外的秘密通道,一个深埋在地下,要钻水渠,出口在东校场附近,另外一个通道则在宫殿墙垣的夹层内,出去便是朱雀大街里的一条小巷。
墙里的暗道是通过带锁的暗门出入的,而暗门外悬挂着一幅竹木七贤图,爱卿一直都知道,可从没有想过真会有用得上的一天。
就在他俩穿过回廊和殿堂,往暗门所在的方向去时,小德子突然轻声地说,“皇上,快看那边,是景将军!”
爱卿望去,可不是吗,景霆瑞依然立在殿前的花园里,面朝寝宫的方向,夜风森冷,寒气逼人,但他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不管他。”爱卿的眼睛明明还停留在景霆瑞笔挺的背影上,却还是嘴硬地说,“我们走。”
“皇上,要不……”
“你再啰嗦,朕就不带你去了。”
“唔。”小德子赶紧捂住嘴,然后左右摇头。
“快走吧。”爱卿扭开脸,态度决绝地朝暗门走去,直到他的身影没入暗门,都没再回头看景霆瑞一眼。
第七章
爱卿未曾想到的是,自己这一出宫门便是两个月之久,春暖花开,杨柳吐翠,这沿途的风景都大不一样了。
他自幼生活在深宫,宫墙外的一切,哪怕是一些野花野草,都让他觉得新鲜好玩。
但是,爱卿并没有乐不思蜀到忘记自己的身份,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他原本计画向南走,过个十天半个月的便折返。
他能算好日子赶路,完全是因为手里握有一本指明路途的《望京通衢》。
这是由炎的数十位门客历时两年编写而成,然后当作朝贡之物进献给爱卿,里面写的是从皇城往南走的一些城市、道路,哪里是山岭密林,哪里是河流湖泊,这条山路是否崎岖,那条山路是否可行?经过的村庄,驿站等均有清楚地写出。
他们甚至精确到哪条路上又一块巨石,驿站门外有茂密的窄草都标注。
只要按照书上所写所画的走,爱卿和小德子不但没有迷过路,还在极短的时日内,跑了好几座山村探查民生,也观览大好河山的美景。
可是,在半路上,爱卿听到乡民间盛传,当今圣上要大婚,并且已经选定吉日,连聘礼下了多少,又是哪些东西都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听得爱卿是瞠目结舌,也万万没想到贾鹏在他离京之后,不但没有取消,或者暂缓婚事,反而更大张旗鼓地宣扬起来。
爱卿觉得宰相可能是想用“木已成舟”的伎俩来迫使自己就范,就更加地气恼,也打消了尽快回宫的念头,决定继续往南行,还一口气地游走了十六个大大小小的乡镇。
直到这座以荻花山神命名,寓意多子多福的荻花镇前,他和小德子所经历的人和事,虽然谈不上十全十美,倒也是让人心里舒坦的。
这荻花镇的县太爷是个色胆包天、贪赃枉法之徒,又与奸商、地痞相互勾结。这表面上欣欣向荣的镇子,实则藏污纳垢,见不得光,爱卿不小心着了他们的道,是吃足了苦头!
当然眼下,不管是县太爷金富力还是其他的奸佞之流,全都被景霆瑞的精兵捉拿,关入监牢待审,此事暂且告一段落。
“不……才没有那样简单!”
爱卿心情凄哀,脑袋也疼得厉害,也不知自己是犯了什么忌讳,在宫中被宰相逼婚也就罢了,来到外头,还差点成为县太爷的八姨太!
他身上火红的,用金色丝线绣着凤凰、花卉的吉服,是如此地扎眼……
“皇上,都这种时候了,您还在走神?”
耳边落下低沉的喃语,这声音非常动听,撩拨在耳际的灼热气息也令人心悸,只是,这声音也饱含着极度的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