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明显,他的做法奏效了。见人至少恢复了些许神智,钟御面无表情地看过去,冷声念出对方的名字:“徐祈清。”
“醒了?”
徐祈清尚未反应过来,只是默默地看向钟御,神色中还有一分茫然。
“喝酒调情逛夜店,玩的不错。”
录音是法语,所以这些话,钟御说的也是法语,并且刻意模仿了录音时的语调。
说实在的,就是对穆衍,钟御也没有管过这些。虽然管理过不少人事,但性格使然,钟御向来寡言,哪怕是批评或特定场合必须的反唇相讥,他也只是点到为止,更倾向以实力说话。但现在徐祈清仍受药效影响,最能起作用的是他的声音,既然不可能避过药效,钟御只有尽可能多的用言语去刺|激他。
作者有话要说: 分段方式摸索中,可能会有点乱
☆、生病过去式(四)
“那个女人怎么让你喝下的酒?”
明明是问句,语气却毫无波动。比起提问,这更像是刁难。
徐祈清怔愣着,嘴唇张合几下,却没有发出声音。
“或者,只是她靠近你就忍不住要献殷勤,最好今晚就来和她开房?”钟御冷冷地逼问着,刻薄过火的言语像冰刃一般切割着接受者的防护:“真遗憾,现在站在这里的人不是她。”
徐祈清困扰地抿住嘴唇,皱眉看着俯视自己的钟御,很认真地否认道:“没有。”
“没有?”钟御毫无诚意地重复了一遍徐祈清的回答,又道:“很好,不忍亵渎的柏拉图。充满了无畏幻想的年轻人,满脑子愚蠢的粉红泡沫。”
“那你有没有想过,她根本不可能看上你?”
徐祈清摇头,牙齿在下唇上咬出一个浅浅的痕迹:“不是这样的。”
他又摇了摇头,声音染上了被质问的困惑:“不是的,我没有想讨好她。”
“欲擒故纵。”钟御用中文念出了这个词。
徐祈清立刻反驳道:“我没有。”
他皱了下鼻子,思绪被翻|搅到只能进行简单思考的地步,他只觉得面前这人非常的不可理喻:“不是你说的那样。”
不明于现状的茫然和对这些质问的莫名其妙让徐祈清胸口有些闷滞,他的心神集中在对语言的思考和分析上,倒是在不知不觉间压过了对燥热的关注。
但很明显,这种突来的误解也让徐祈清感觉并不舒服。他才刚刚十九岁,还没有面对大量人数公开评价的经历,也没有历练出日后的宠辱不惊,他只能不停地否认,对钟御说着并没有什么作用的“不是这样”。
徐祈清认真地想了一下,挪动着背过身去,以这种直接而幼稚的姿态拒绝再和钟御进行交流。
钟御看着他的动作,心情倒并不像说出的话那般恶劣。
不过这也是要达到的目的,所以他并没有停止。
“出国让你留学,结果只学会了逛酒吧。”
徐祈清不理他。浴池里的已经被缓慢地加入了温水,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慢慢不冷了,但呆在里面并不觉得难受。
“学习的热情还比不上调情,不怪比赛赢不了。你花在作品上的心思有十分之一吗?”
虽然仍是背对着,但这个话题的冲击明显比刚才要大得多。徐祈清猛地转过头来,皱眉看向池边的男人。
钟御仍站在池边,徐祈清不得不抬头去看他。
这种被人居高临下俯视的感觉并不算好,但徐祈清只套了一件短裤,现在也已经完全被水打湿,并不方便直接站起来。他只能忍耐着,声音也变得硬|邦|邦的:“请不要侮辱我的作品,我不需要你的评头论足,谢谢。”
钟御又怎会被对方那一戳即破的强硬镇住,他毫无诚意地更正道:“我说错了。”
徐祈清的思考能力不比平时,根本不及细想。只听了这一句话,他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他虽然对面前男人的身份有些恍惚,但声音是不会认错的,能够被这个声音认可,对他来说确实是一件非常值得雀跃的事。
只是,得而复失,事与愿违。
“不是十分之一,这就是你的全力。”
字字戳心,句句伤人。
“你就只能做到这种程度——死板,僵硬,枯燥,重复,毫无创造力。你根本没有设计的天赋。”
钟御参与过设计赛的评审,对于这个行业的涉猎比尚在大二的徐祈清要广。他非常清楚地知道扼杀一个新苗所必须的条件,戳中的每一点都精准十环。
他自然清楚自己说的话有多重,给一个人带来的打击甚至有可能是毁灭性的。但这并非是一时兴起的侮辱——除开徐祈清现在被药效影响的状态需要着重刺|激之外,如果日后以此为道,这些质疑和诘问是徐祈清必须要面对的问题。即使是最有天赋的天生之材,也不可能一路笃定,更不要提根本站不上金字塔顶端的绝大多数。
徐祈清的天分毋庸置疑,他在青年赛里得到的三等奖也是非常可观的成绩。设计与其他行业不同,并不是一个吃青春饭的地方,年龄更多会化为资历和辅助,而不是成为负担。
以平面设计为例,亚洲最大的平面设计师协会将新人奖的年龄限制设定在了三十九岁,但凡三十九岁以下的设计师都可以被称为新人。这次的PSSG设计赛虽然没有把青年组的年龄限制放到这么宽,还分设了不同类别,但得奖的含金量并不受影响。
能拿到这个奖绝对是一件好事,但问题在于,徐祈清才仅仅是第一次参赛。
这种集运气与实力的黑马经历是他可贵的财富,但也有非常大的几率将他夭折在“成名处|女作”的光环之下。
在数量浩大的平庸之作中,独辟蹊径的灵光一现很是难得,会赢得无数的褒奖和青睐。但一个绝妙的创意和一个风格鲜明的顶尖设计师完全不在同一个等量级别。
惊艳的昙花一现和终其一生无法超越成名作的惨淡,才是最大可能的常态。
钟御在看到比赛结果时就已经想过这些,他虽也接触不久,却听说和亲见不少这样的实例。只是每个人总会有自己的成长之路,如何发展是个人的机缘,他不可能,也没有打算去插手管这么多。
现下机缘巧合,他才和徐祈清相对而立。这些话也不过是权宜之计,与提醒告诫相比,更多是为了刺|激徐祈清的情绪。至于日后之路,并不是凭几句无端的武断之言可以评判的。
钟御是为了刺|激情绪才说出的这些话,但徐祈清对此却并不了解。
他愣愣地看着钟御,半晌才眨了一下眼睛。
徐祈清的面色已经不再是烧热的红,而是一种惨淡的苍白。疑惑、委屈、无助与怒意纠葛在一起,严严实实地盖过了最底层的情|欲渴求。
他像是掩饰,又像是逞强一般,挤出一句勉强的回应:“这些,不关你的事。”
明明知道这只是面前的男孩最后一层用以蔽体的脆弱遮挡,钟御却因为这句话生出了一分不悦。
其实说到底,徐祈清并没有做错什么,背地的斗争暗流涌动,他只是无辜被牵扯进来的受害者。如果换一个人,或者钟御不曾留意到他,那么现在酒吧外的暗巷里就已经多了一具死于服毒过量的无名尸体。
钟御不是没见过腥味的人,但他对徐祈清会死这个认知产生了罕见的情绪波动。时间紧迫,他尚未来得及细想其中缘由,以至于迁怒到了面前这个对此毫不知情的人。
“不关别人的事,那你自己呢。”钟御声音中的冷意更甚:“以为自己多厉害,是个人就对你青眼有加,袖手得到全世界的宠爱。”
他发出一声毫无温度的笑:“知道你喝的酒里加了什么吗。”
徐祈清没有说话,而钟御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隐忍许久的沉重气氛压抑了整个空间,又被冷到极致的言语撕裂。
“春|药,致幻剂,”钟御厉声道:“再晚一步出来,连怎么死的你都不知道!”
他极少用这种充满极端情绪的方式说话,说完之后,自己也感有些疲惫。凌晨已近三|点,两个人都折腾了这么久没有休息,哪怕身体年轻,终归也会有不适。
钟御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放下手再看过去时,却是微微一怔。
徐祈清的脸色仍旧苍白,鼻尖却晕开一朵红。大颗迥异于池水的水珠从眼睛里滴落,轻轻地砸在安静的水面,溅起几个小小的水花。
他哭了。
明明没有出声,泪落得却极是委屈。徐祈清强撑着不肯眨眼,盈满的泪珠仍旧兀自涌|出,他是垂着头的,眼泪一颗一颗掉得很凶,不经脸颊滑落,径直砸进水里。
钟御反倒不说话了,安静地看着人哭。
原本的不悦莫名消散,他看着徐祈清极委屈的样子,突然觉得对方很像因为玩具被抢而被惹哭的小孩。
没有成年人哭泣时的失态,棉絮般柔软的罕见情绪塞进了胸口。
徐祈清刚刚转头看钟御时侧过了半个身子,现下正好把眼泪里满含的委屈清楚地展露出来。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发出过太大声音,只在抑制不住时抽噎了几次。钟御的沉默给了他缓和的时间,堆积到顶点的情绪得以爆发,残骸反而比危楼更好处理。
药效虽然仍在思绪中盘踞,但好歹从性刺|激中撤出了张牙舞爪的触手。徐祈清很快让自己平复下来,吸了吸鼻子,尽量保持着正常的声音低声道:“谢谢你。”
好歹分清了是谁帮的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清清不哭!
☆、生病过去式(五)
钟御见他的脸色明显比之前正常许多,心安了一分。目的已达到,他不再多言,伸手又调高了些浴池进水口的温度。
冷水早已被换掉了,只是徐祈清泡了这么久,小心起见,热一点比较合适。
已经没什么大碍,钟御本打算过一会让徐祈清自己上来。只是没想到,对方并没有因为对他心生畏惧而沉默,反而低声开了口。
“就算没有天分,我也不会放弃的。”
钟御闻言,虽然面上并无波澜,却是抬眸看了他一眼。
徐祈清没有和人对视,他垂眼看着水面,眼眶周围还有微微的红:“谢谢你的评价,我理想在此,不会变的。”
失败的例子见多了,就不会再轻易被豪语打动,钟御不置可否,没有说话。
徐祈清却并未因这沉默而结束话题,他对周遭的感知力下降,倒不觉得尴尬:“我喜欢设计,才跑来学这个,做不好也没关系。”
钟御面色冷淡:“你以后会后悔的。”
徐祈清“哦”了一声,揉了揉眼睛。
“我想过以后,”他的语气平缓,既像诉说,也像是在自言自语:“最不济就是去广告公司当劳工,对我来说也没什么不好。
“平时十点下班回家睡觉,加班就不回家直接睡觉。
“只有做这个,我才会持续十二个小时不觉得枯燥。”
钟御冤他调情,他都没有争辩,对于自己的理想,却絮叨着念了这么多。
事实上,国内的设计行业尚存弊端,版权保护与创作者权益的意识也没有形成普遍认知,许多人年逾三十之后迫于压力便会转行。另一方面,于世界范围内的整个行业来说,人工智能的发展速度超乎意料,设计的前景始终处于变动之中。
钟御这才开始端正态度去看他。这个男孩并不像在自己面前表现出来的那样畏惧,他的勇敢用在了让很多人退却的地方。
徐祈清的反应仍有些迟钝,他又揉了揉眼睛,看起来有些困倦。
他从来没有和其他人谈论过这些。
出国已经足够让父母担心,系所内也没有来自同一个国家的同学,和朋友不会谈太多以后,在导师面前说回去搬砖又太不尊重。
反而在这个拥有熟悉声音的陌生人面前,坦露了心声。
倾诉拥有它天然的力量,徐祈清感觉好了一点,他在圆形的浴池里站起来,从内侧走到了台阶旁。
这次钟御没有拦他,任他从水池中走上来,自己摸了一件浴袍裹起来。
不过徐祈清穿了很久也没有找到浴袍的另一只袖子,他一脸疑惑地盯了一会自己空空的左臂,直到身旁的人沉默地把掖进后背的袍袖拉出来帮他穿上。
徐祈清很认真地对钟御道:“谢谢。”
钟御:“……”药剂麻痹小脑的作用有点太强了。
回到卧室之后,为了防止再出什么意外,钟御让人单独先睡了。
雪白的绒被看起来非常柔软,徐祈清陷在温暖的床铺里,下巴都被遮住了,只露出半张脸和柔顺的黑发。
他安静地睡着,呼吸平稳,有一点碎发落下来,被气息吹得轻轻浮动。钟御从手机里的影印件中挪出视线看了他几眼,最后还是伸出手,用长指将那一缕碎发顺到耳后。
发丝和耳朵的触感都很软,留绕在钟御指尖。
将近五点时,钟御收到消息,确认贝利尔已经回到了他最近常去的一所别墅。为防夜长梦多,他准备在天亮之前将人送走。
他拆了一盒安|全|套,把其中一个撕开包装扔在浴池边,剩下的放在浴|室显眼的地方。又把润|滑液倒掉半瓶,盛放情趣用品的几个抽屉随意拉开一个拨乱,摆几个小物件散乱在床头。
弄好这些,钟御把徐祈清贴身湿透过的衣服收进了洗衣篓里,对方并没有被他的动静吵醒,还在沉沉地睡着。钟御看了一眼时间,也没把人叫醒,直接简单套了件衣服,用徐祈清自己的外套把人裹好抱了出去。
离开房间没走多远,就有穿着侍应生衣服的人走过来帮忙按下电梯。虽然是明显的工作服饰,但他遵循的授意者是谁不言而喻。
钟御面色无波,抱在怀里的人靠在他的胸口安静地睡着。徐祈清外面裹的是自己的厚外套,但他里面的衣服湿过不能穿,现在身上套的是钟御的咖啡色高领毛衣。
线条流畅的脖颈被衣领遮住,因为过长而松松挽起的袖口处露出了弧度优美的手腕。外侧的那只手臂压在外套上,白|皙的小臂与深色的毛衣对比出鲜明的视觉反差。而在裸|露的腕骨周围,还散布着未被遮挡住的暧昧吻痕。
穿着和痕迹都一眼可见,有心而来的侍者不可能漏过这些。钟御把这些最后的部分布置好,抱着人从客房通道离开了酒吧。
他站在凌晨冷清的街道旁,在一旁等候着帮忙安排轿车的侍者面前,低头用侧脸贴了一下徐祈清的前额。他做得极为到位,看在旁人眼里很是自然,徐祈清也没有发热,总算是可以在掌控之中收场。
只是坐进出租车之后,徐祈清的反应却有些不妙。
他是被钟御抱进后座的,身体半倚在内侧的靠背上,很老实地继续睡。车开了十几分钟,他开始不时伸手去抓颈间的毛衣。钟御坐在他身边,一开始没有在意,后来动作的次数太过频繁,钟御才察觉不对。
两个人本来坐的也不远,钟御抬手就可以碰到对方。他原本以为是毛衣穿着不合适,但当他握住徐祈清的手腕,另一手小幅度地拉开温暖的高领时,却在昏暗的光线下辨识出一片怵目的红。
与之前情|欲诱发的红|润并不相同,徐祈清的锁骨下出现了连片的潮|红,它们分布散乱,有些地方还明显地肿起了起来。
钟御用手指压低了衣领,再一细看,不只前胸,连对方的颈侧也有小片的红肿。
徐祈清似乎很不舒服,他伸手还想去碰红肿最密集的部位。那个地方在他刚刚隔着衣服的抓碰下,已经显出了更深的红色,但他的手指却在半路被钟御截下了。
高领重新盖住脖颈,钟御一手绕过徐祈清的后颈,用将人揽住的姿势分别握住了徐祈清的两只手。
徐祈清的身高不矮,虽然和钟御还有些差距,好歹也是接近一米八的骨架。他的手指细瘦有度,指节温润,匀称修长,整个手型很漂亮。钟御握住他的手时,两人的手指不免会相互勾缠,已经在外人面前演了一整晚的戏,钟御对于这些罕有的打破隔离距离的亲密接触虽然并不心悦,但对于与徐祈清的身体接触,他也没有产生什么厌烦的情绪。
前排与后座之间没有格挡,尽管凌晨的光线并不充足,但被酒吧侍者安排叫来的司机仍然可以从后视镜中看到两人的动作。钟御没有抬眼去看后视镜,怀里的人仍有些抗拒,不过对方人还没醒,挣扎的力度并不大,得以让钟御在小幅度的动作范围内将他钳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