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耶律隆甚得辽太后欢心,大月王还指望着辽国庇护,乌月澜一顿饭还舍得起,遂命新来的厨子造饭。
这第二顿饭乌月澜吃着就有些起腻,主要是有几道菜盐味很重,乌月澜吃着便想起疙瘩汤,便叫这新来的厨子做做试试。
未曾想到,这疙瘩汤一上来,乌月澜只吃了一口,眉头就皱了起来,这个味道……从舌尖直蹿到五脏六腑不必提了,太熟悉了,熟悉的乌月澜不由怀疑起来。
而那厢耶律隆虽然觉得跪在地上的厨子有些可疑,更奇怪的却是乌月澜的态度。这桌子上的菜,如果让耶律隆评价,也就这道汤能入口。但乌月澜却明显是因为这道汤才生了怒意。难道乌月澜的味蕾同她的人一样,也是这么与众不同?
“抬起头来。”一道清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张少池一时有些疑惑,这不是妮娜的声音。
“左贤王让你抬起头来。”妮娜喝道。
张少池这才反应过来,他连忙抬头,看到坐在上首的人虽然是男儿打扮,但容貌明丽,是个如假包换的女子。
张少池满面惊讶,鬼面神,大月族的左贤王竟是个女人!
仓皇一瞥后,张少池慌张垂下脑袋。
妮娜手痒的想揍这厨子,却被乌月澜在手背上轻拍了一下。
方才张少池抬脸,虽然只是一个照面,乌月澜却看清楚了,此人绝非那人。再仔细想想此人从进屋以来的种种表现,紧张、胆怯,都不可能是他。
乌月澜莫名地松了口气。
“你做的疙瘩汤很好,我很喜欢,赏。”
妮娜取出五两银子交到张少池手上。
这大大出张少池意外,他原以为鬼面神是找他问罪的。
“你站起来说话。”
约莫是得了赏让张少池放松了些,他站起来的时候腿不再发抖了。
虽然确定这人不是那厮,乌月澜也有几个问题想问清楚。
“这道汤是你是跟谁学的?”蒙日已将此人来历禀告与她,虽是大熙人,却并非燕京人,与褚家也无甚关系。
张少池没想到这道汤竟得了鬼面神的青睐,但若是说不是自己做的,那岂不是要被赶出去了?因为这道汤,他就得了五两银子的赏钱……电光火石之间,张少池做了一个决定,大着胆子道:“这疙瘩汤乃是小的祖传手艺。”
他这一句话堵死了乌月澜剩下的问话,她还怀疑这张少池曾经偶遇那厮,得了那厮的指点,原来都是她多想了。
三年过去,她竟还记着那厮,一碗简简单单的疙瘩汤都能惊住她……
乌月澜自己不觉得,但横头坐着的耶律隆和对面站着的张少池都觉得她面色阴沉的很。
“你下去吧,明早我要吃油炸奶香小馒头。”
乌月澜原是打发这张少池下去,一张嘴,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什么油炸奶香小馒头,就惦记着吃了。但话已经说出口,也不好收回,默默看着张少池后退出了屋子。
耶律隆更觉古怪,但想到面前这女子的不同寻常,大约于“吃”上,也追求不一般的境界。只可惜大月族人的确不怎么精通庖厨之艺,若论美食,耶律隆也不得不承认他辽国也远逊大熙一筹,不过乌月澜的这个厨子,却是有些不够格。
耶律隆一思量,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我那儿有几个不错的厨子,其中有一个是特意从江南请来的,左贤王若是不嫌弃,改日我将他送到府上。”
乌月澜瞧了耶律隆一眼,从那日猎取王狐,她不慎被耶律隆抓掉面具之后,这耶律隆就一直追到海珠城,司马昭之心,连妮娜等人都看出来了。却是不好拒绝。
乌月澜和气一笑:“那倒不用,我只是偶尔一解口腹之欲。”
耶律隆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乌月澜武艺高绝却不骄纵,有谋略又懂谦逊。能磨砺出这样的性格,一定是有着复杂的经历。历经磨难仍能保持高洁的品格,那隐藏的傲气早就吸引了耶律隆,更何况那面具下还是这样一幅令人难以忘怀的丽颜。耶律隆对自己能一路追到这里既吃惊又觉得顺理成章。不过既然来了,就不贪图一时的得失。
耶律隆饭后告辞,却告诉乌月澜他在海珠城附近的一座古墓里得到一柄不名朝代的宝剑,请乌月澜明日前去欣赏。
乌月澜没有立即答应,而是告诉耶律隆若是有空自当前去。待耶律隆走后,乌月澜慢慢踱步回到后院。
她这后院也极简单,不过三间屋子,平日只有妮娜和妮娜的女儿丹丹出入,其中一间分给丹丹居住。除了母女二人外,还有蒙日同四个武士,两个做杂务的下人,蒙日同四个武士住在前院守门,下人和今日来的张少池住在最后面的院子里,加上今日来的张少池,一共也就十多个人。
蒙日在张少池来的时候便问清了张少池的来历并告知乌月澜,那张少池饿晕的侄子却是个意外,蒙日只是不能见他死在乌月澜门外,并无收留他的打算,故而忘了这茬。
乌月澜回到后院,丹丹已备好热水,洗漱歇息不提。
后院厨房里,张少池却在左右为难。他原是打算立即撵走褚直,可没想到褚直会做疙瘩汤。这个疙瘩汤他虽然见褚直做了,可自己试了几次,全成了一锅糊糊,根本做不出来褚直那样粒粒分明的成色。
向褚直讨教,那小子只抱着膀子躺在床上冲他傻笑。
张少池如何不知他用意,心想那乌月澜若是明日还想吃疙瘩汤,他可什么也做不出来,不如再留这小子两天以防万一。
所以等蒙日来找他问话的时候,张少池便乞求蒙日容他收留他大侄子两日,等他身子好些了再赶他出去。
蒙日回来已经听妮娜说了左贤王奖赏张少池一事,觉得这厨子还是让乌月澜满意的,会做大熙菜的厨子不好找,蒙日略一思量,便对张少池道:“也好,不过不能超过三日,等他一好就要立即出去。只能呆在厨房,不要乱闯,冒犯了左贤王就是死罪。”
褚直晕倒之时,蒙日便看出褚直是饿晕的,无非是舍几顿吃的,好留住这厨子一心一意给左贤王造饭。
张少池见蒙日恩准他留下褚直,心病暂去,连忙说了一箩筐好话,回到厨房后,对褚直的颜色也好了许多。
那厨房后的小屋里只有一张木板床,好在小屋里堆有不少杂物,张少池捡了几件物什,再找一块木板搭上,又分一块羊皮给褚直,就算是床榻了。
当夜,两人就睡在那杂物间。
这“床”可是褚直睡过最烂的床了,他却睡的极香。不想五更忽然被张少池踢醒,说是要做油炸奶香小馒头。
原来张少池惦记着乌月澜头天说要吃油炸奶香小馒头,初来乍到,不敢偷懒,四更半就起来蒸馒头,忙活了半天忽见褚直在里头睡的死沉死沉的,他向来雁过拔毛,重利重到骨子里,总觉得褚直占了他便宜,不拿回来心里就不舒服,特意把褚直踢醒,叫他烧火帮忙。
褚直开始还有些茫然,似没分清楚这是在哪。后来听见“油炸奶香小馒头”一下回过神来,利索地下“床”,蹲在后头往灶里头添柴。
这小子也算听话,张少池心想。见外面还一片漆黑,就他跟褚直两人,半个月颠簸,总算有个落脚的地方,不由心生感慨,话也多了起来,忽然想起来一事,神秘兮兮地凑到褚直边上,低声道:“你知道吗?鬼面神,左贤王她是个女人。”
褚直眼珠子对准了张少池,竟没有多少吃惊。
张少池说完,一阵冷风吹进厨房,把他给吹醒了,他怎么把蒙日的交待给忘了?竟敢在背后嚼左贤王的舌头。
“别到处乱说。”张少池叮嘱褚直,幸好这厮看起来反应不大。
褚直埋头烧火,心里却不似昨夜进了这里那样高兴和平静。顾二娘不但改名换姓,还以面具示人,明显不想被人认出身份。她不想被人认出身份,躲避的是有一个人,就是他。他再傻,也知道不能贸然闯到她面前。三年前,她到底是怎样的心情离开他?这三年,她有没有想过他?三年后,她还记着他吗?褚直忽然感觉到心里没底,就像有一个大空洞横在那里。
手中猛然传来刺痛,他低头一看,原来是无意识地把干柴折断刺入了掌心。
“奶香小馒头,要甜的还是咸的……”张少池完全没注意到褚直情绪的变化。
这声音落到褚直耳朵里,“甜”差点脱口而出,最终却在嘴边戛然而止。
他且先不急着让她认出他来,先留在这里看看。
第185章 海珠日常
妮娜和丹丹过来取早饭时,褚直已经进去里面小屋里呆着了。
张少池把他精心炸好的奶香小馒头摆成花型放在食盒里交给两人,就期待地坐在厨房里等着。初来乍到,还是得让主人家见识到自己的手艺。
这一顿饭,乌月澜没有再派人叫张少池去前头。
乌月澜吃罢饭就去见大月王了。
但妮娜撤下来的食具送到厨房后,张少池看到那一盘油炸奶香小馒头剩了有一半之多。
乌月澜午间没有回来。
张少池到这儿后,蒙日给他拿了两套换洗衣物,是大月族男子惯常的款式。褚直闲着无事,换上一套,蹲在小屋里把自己换下的脏衣裳洗了。
张少池怕人说他苛刻,也没阻拦他,只在心里盘算如何学会他那疙瘩汤的做法,再赶他出去。
不想到了傍晚准备晚膳的时候,妮娜过来说乌月澜还要吃疙瘩汤。
等妮娜走了,张少池趁厨房另外两个下人出去忙活,叫褚直来做,不料褚直却开口向他辞行。
张少池的心思,褚直瞧的明白,这疙瘩汤也非难事,张少池多看几遍准能学会,到时候肯定要赶他走,不如趁机逼他留下自己,正好他也现在也不愿暴露身份。
张少池是个聪明人,答应帮褚直问问蒙日能不能留在这里,叫褚直先做。
褚直这次却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张少池不帮他想办法,他立即就走。
张少池要被他气死,却想出一个主意,好言安抚褚直先做着,自己去找蒙日,对蒙日说他一个人烧锅造饭有些困难,大熙菜讲究火候,又看火又炒菜忙不过来,缺个烧火的人。他那大侄子只求口饭吃,不要工钱,求蒙日收留他做个烧火小厮。
那蒙日是个忠厚之人,否则当日也不会见褚直晕倒就抬进府里,不过这事儿他做不了主,只对张少池说要先问问左贤王的意思。
张少池惴惴不安回去,褚直汤已经烧好了。
蒙日等乌月澜用罢晚膳去说这件事,乌月澜刚巧用过那疙瘩汤,想了想,是需要一个烧火丫鬟。既然那厨子的大侄子经历那么凄惨,暂时收留他也可以,就同意了。
因为天晚,故而也没叫厨子的大侄子过来瞧瞧什么模样。
第二日,耶律隆又派人来请她去欣赏名剑,这事儿就被乌月澜抛到脑后了。
自此,褚直就留下了。张少池也有打算,他并不言褚直也会烧菜,只说是留下他烧火,这疙瘩汤的功劳就算在他自个儿头上。
没几日,张少池发现,褚直不但会做疙瘩汤,别的菜一经他手,那味道立即提升不少。相比而言,自己做出的菜简直不能入口了。
开始他很是惊喜,可渐渐的他笑不出来了,因为一旦乌月澜吃了那道菜,下一顿,或者次日必指名还要吃那道菜。
王直这小子,就跟对乌月澜的口味了若指掌似的。唯一能有点安慰的是,厨房的人都知道王直是他大侄子,王直除了烧火,帮他洗菜切菜甚至翻动一下锅铲都不引人怀疑,所以至今为止所有人都以为那些屡获乌月澜夸赞的菜肴都是他做出来的。
当然,张少池不会真的以为那都是他的功劳。这时候他越看王直越担心,生怕哪天被人发现王直才是那个会做菜的厨子,把自己给痛打一顿再赶出去。
褚直浑若不觉张少池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一口一个“大伯”叫的亲热,因为只需要服侍乌月澜一个人,除了烧火做菜,褚直空闲的时间很多。
张少池没留意的时候,褚直就用两块梅花饼先跟后厨里的两个大月人热络起来了,后来在后院干活的人都吃过他做的甜点,吃过之后就把他给记着了。
乌月澜这儿的下人多少会几句大熙话,但褚直也不跟他们过多打听,多是他们聊天谈话的时候,默默蹲在一边听着。
他本极为聪慧,加上善于观察揣摩,不到半月,蒙日等人的话意便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只是从未说过。可怜张少池这时候还哇啦啦连说带比告诉别人该买什么样的菜回来。谁也没想到褚直短短时间就听懂了大月族的语言,一是没防备,二是大月人生性淳朴,说话直接,褚直简直没费什么力气就听到不少关于乌月澜的事儿。
比如,每两天至少来一次的那个耶律隆,满院子的下人都瞧出是正在热烈地追求乌月澜,而乌月澜似乎没有拒绝之意。听说还有一个叫乌月深的,好像十分讨厌这耶律隆,前几日向耶律隆挑战,结果失败了,被耶律隆狠揍了一顿。
好一个顾二娘,离开他就露出了风流本性,到处勾三搭四,不守妇道!
好在……尚未跟谁定下婚约。
褚直听的越多,越是揪心,更揪心的是他百般想知道的一件事,却是毫无踪迹。那就是她把他们的儿子藏哪了?怎的这么多人从来没有提过孩子?
褚直因此夜间忧思过重,早上就有些无精打采,不过照旧起来做了荷花饼,鸡丝汤。
荷花饼是燕京老口味,肉丝汤原是银鱼汤,可这海珠城哪有鲜鱼?正巧昨日买到只鸡,褚直便将鸡炖了,鸡肉捞出细细切丝,将那一夜熬出的鸡汤滤掉厚重的浮油,只留清亮的香汤,放入鸡丝,撒上葱花,合着刚蒸出的饼装到食盒里。
妮娜的女儿丹丹过来取早饭时,闻到香味儿忍不住打开食盒,看了后垂涎三尺,对着张少池竖了一下大拇指,笑吟吟走了。
张少池擦了擦头上的汗,见褚直垂首坐在灶后的小凳子上,根本没注意到丹丹的赞扬似的。他也奇怪,这小子好似对自己抢了他的功劳一点也不在意。也是,人家什么出身,这沦为厨子,若是传回去,怕是还觉得有损颜面。
张少池这么一想,有些泰然若素了。这小子迟早要走的,他还是得在他走之前跟他学点东西。
张少池转身盛了一碗鸡汤放到褚直面前:“天冷,你也喝一碗。”
褚直回过神来,端起碗刚抿了一口,丹丹忽然去而复返,脸上带着笑意大声道:“张厨子,把你上次做的那个绿豆糕做些来,还有你有什么拿手的点心,要快!小公主来了,招待小公主的!”
小公主?褚直立即把碗放下了。
丹丹说完就急着走,却被褚直叫住。
“丹丹姐,小公主多大了?叫什么名字……我的意思是知道她的喜好才能做出她喜欢吃的口味。”褚直道。
丹丹知道他是张少池的大侄子,常给张少池打下手,抿唇一笑:“小公主上个月刚满三岁,小孩子喜欢吃软烂和甜的,你们赶快做,一会儿我来拿。”
三岁!女孩儿!女孩儿更好,将来跟她一样。
张少池见他呆呆立在一边急了,拉过褚直:“要做什么?这细点心我可不在行。”
褚直镇定地推开张少池的手,拿出面粉、鸡蛋、糖忙活了起来。
点心送到前面后,褚直就忍不住出了厨房,站在最后这个院子通向前院的小门边。他多么希望能看那小公主一眼,可是就算站在这里也看不见,因为那小公主在最前面的院子里呢。
不行,他得想个法子去前头,那可是他的骨血,怎么也得看看!
褚直咬牙回了厨房,张少池已经把灶台收拾干净了,又见褚直开始打蛋,奇怪地问他还要做什么。
褚直只说方才丹丹过来说还要再做一些。张少池便不再多言。
褚直为了讨那小公主喜欢,挖空心思用牛乳蒸了蛋羹,功夫不在这蛋羹上,而在蛋羹的表面,用果酱绘出两只可爱的小兔子,用樱桃干做成眼睛,把菠菜叶剪成白菜的样子放在一旁,极其可爱。做好就扣上盖子端着直往前院而去。
要说这大月族的人就是淳朴,没那么多心眼和规矩,见他独自端着食具往前面去,连问也没问。
褚直直入前堂,乌月澜正抱着大月王的小女儿乌月莘抓点心吃,忽然见一个从没见过的人捧着荷花炖盅进来,怔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