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直进屋就瞧见乌月澜抱着一个粉妆玉砌的女娃娃,女娃娃一双眼睛黑葡萄似的,他难以抑制激动之情,却不敢多看,立即跪下道:“张大厨还做了这道点心,怕冷了味道不好,差小的即刻送来。”
一旁站立的妮娜和丹丹都没有异色,乌月澜立即想到他是谁了。虽觉得此人面貌不佳,却也没说什么。
小乌月莘见那荷花炖盅漂亮,伸手就去抓。
褚直虽低着头,却似感觉到了她的动作,忙避开道:“小心烫着。”
说着褚直一手托着底儿,一手揭开盖子,乌月莘一瞧见蛋羹上的小兔子就拍手笑了起来。
乌月澜伸头一看,也笑了。
“左贤王府上的厨子似乎厨艺大有精进。”一道声音从左侧发出。
褚直悄悄抬眼一看,正是那日骑着乌兔马的英俊男人,耶律隆。在耶律隆下方,还坐着一个膀阔腰圆的男人,与耶律隆的辽人装扮不同,是大月族武士的服饰,不知是不是那乌月深?但见他嘴角动了动,似乎极为不耐那耶律隆说话,不过最终也没说出来什么。
乌月莘“娘娘”“娘娘”的叫个不停,乌月澜明白她想吃那蛋羹,来不及叫褚直起身,先用小勺舀了一勺,才示意褚直把蛋羹放到桌上,慢慢道:“自从耶律兄上次提过要送我一个厨子,我那厨子跟怕被我赶走似的,厨艺一日比一日好起来了。”说来也奇怪,这个厨子做出来的菜跟那个人几乎一模一样,乌月澜怀疑了好几次,但她新请的这个厨子有名有姓叫张少池,那人也不可能这么老……怀疑过后,乌月澜只能当做巧合了。
竟然跟耶律隆称兄道弟!褚直愤懑地听着,却是低垂着脑袋。乌月澜让他放下蛋羹,他就该走了,可是他冰雪可爱的骨肉就在面前,他的腿迈不开啊!怎么样才能留下来?装晕吗?那就没法抱他的宝贝女儿了。
褚直垂着头,眼珠子却在不停地动来动去。
乌月澜待乌月莘吃了一勺子蛋羹,忽然发现那烧火小厮还在面前站着,奇道:“无事了,你下去吧。”大约是刚来,不懂规矩。
一句话把褚直所有念头都给击溃了,他有气无力地走出屋子。下了台阶,还能听见乌月澜同耶律隆的笑声。
喜新厌旧,水性杨花!
唉,94 他的心肝宝贝!
褚直怕引起乌月澜的怀疑,不敢停留在前院,回到后院后,又觉得像有一根线把他给拴住了,也不往后厨里去,就站在后院小门那儿。他想着,万一那小女娃跑出来,他就又能看一眼了。
他正失魂落魄地站着,忽见妮娜牵着那小女娃从前院出来。褚直忙躲在门后,从门缝里偷看那小女娃,越看越觉得又像乌月澜又像他自己,想着那小女娃一声声叫着乌月澜“娘娘”,看得他眼眶湿润,恨不得冲出去抱在怀里。
尼娜是带乌月莘进屋方便的,小孩儿屎尿多,刚吃了不少点心就要嘘嘘。妮娜同负责照顾乌月莘的两个老妪刚把乌月莘收拾干净,一转身洗完手,就发现乌月莘不见了。
妮娜三人吓了一跳,忙到前院去找,乌月莘却不在前头。这可把妮娜几人吓的跪地求饶。
大月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加上王妃在生下乌月莘后就死了,乌月莘就跟大月王的眼珠子似的,万一丢了就是杀了她们也不解恨。
“不要着急,我们一直在这儿,没看见有人出去,再去找找。”乌月深道。
第186章 海珠日常
乌月莘还是乌月深带出来的。乌月莘是在乌月澜的后院走失的,乌月澜骨子里并没有那么严重的男女大防,加上她这里极其简陋,根本没什么需要避讳的,当即带着乌月深、耶律隆向后院走去。
刚到后院她就听见后厨那边有小孩在笑。乌月澜大步上前,推开院门一看,乌月莘两只小胖手举着一只风车在院子里跑的正欢,旁边站着那个烧火小厮。
烧火小厮看见乌月澜进来,立即道:“左贤王,方才小公主迷路跑到这里,哭了起来,小的给她拿了风车,这才刚刚不哭。”
乌月澜紧紧盯着褚直:“那你为何不将小公主送到前头?”
褚直眼皮跳了一下,方才他斗胆送蛋羹到前堂,心里又期待又紧张,可她似乎一点也没察觉他是谁。此时这样盯着他,眼里也全是警惕和怀疑,她当真将自己舍弃的一点也不剩么?
乌月澜见褚直不语,愈发怀疑起来。方才在堂上她就有些奇怪,这王……这小厮叫什么名字来着?看她的眼神就有些古怪,当时她只以为他是胆怯,现在看他这样,她愈发确定那不是她的错觉。
“正要去禀告,您就来了。”
褚直弯腰垂眼轻声道,嘴角的大黑痣很明显,他没看她,侧脸叫乌月莘:“小公主,您说是不是?”
乌月澜没想到这小厮还叫一个三岁的孩子为他作证,他语气虽轻,却莫名的透着一种赌气之感。
这时乌月深和耶律隆都过来了,乌月莘听见褚直问她,刚开始没反应,后来风把风车吹的哗哗转,她乖巧地点了点头。
“娘娘抱抱,娘娘玩风车。”
乌月莘本能感觉到自己最喜欢的娘娘心情不好,要用自己喜欢的东西让娘娘高兴起来。
乌月澜摸了摸乌月莘头顶的软毛,把乌月莘抱了起来,对乌月深和负责照顾乌月莘的两个老妪道:“方才莘儿跑到这儿了,以后你们要仔细些,幸好没跑出大门。”
妮娜和那两个老妪慌忙称是。
褚直见她如此紧张乌月莘,更深信乌月莘是自己的女儿。但乌月澜就这么放他走开,没有再质问下去让褚直非常不安。他知道她心细如发,一定是有所察觉,为免打草惊蛇才这样做。
过去三年,每一天他都在思念她中度过,一开始进入这座院子里时,他是激动的难以入眠,恨不得立即跑到她面前告诉她他终于找她了。但这半个月以来,他看得清楚,她没有一点还记着他的样子。五更起床练剑,辰时用饭,饭毕要么去见大月王,要么会来一大群大月族的人,在前堂忙忙碌碌、吵吵嚷嚷的,有时候还突然骑马出去,天黑透了才回来。总之很忙的样子。
若是哪一天闲了,那耶律隆保准会出现,他几次见妮娜取出酒来招待那耶律隆。昔年,他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也没见她如此善饮。他数次藏在门后偷看她,她竟一无所察,这不是忘了他是什么?
还有,她为什么不把女儿养在身边……是为了不让人知晓她曾经嫁过人,生育过么?方便偷情么?
褚直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面具下的脸早就青的可怕,两只手叠在一起,无意识地把虎口都给掐出血了。那多日不曾犯的旧疾也在这一刻发作,肺上火烧火燎的疼。这样的疼痛中,让他升起一阵怒火,他暗自决定:若是一会儿她来问他,他就让她知道,左右乌月莘是她跟他生下的,他且看看她怎么抹去他的骨血?!
褚直浑然不觉自己在后院的石凳上坐了很长时间,直到张少池过来叫他。
张少池在褚直背上拍了一下,褚直的头极快地扭转过来,反倒把张少池吓了一跳,再看褚直的眼睛,幽暗里散发着一股奇异的光芒,夺魂摄魄似的,与张少池平日熟悉的那个王直截然不同,把张少池吓的手一哆嗦,差点叫了出来。
“你有事?”褚直发现是张少池,不是他所想的乌月澜派人来找他。这一瞬间,王直又恢复了那种猥琐的相貌。
张少池瞄了他两眼,觉得是自己眼花了,王直怎么会有那样可怕的、像是千军万马的气势。
“哎,我说,今晚这后院就剩咱俩了。蒙日走的时候叫我看好后门,我准备了两样小菜和酒,咱哥俩也喝点?”张少池不觉堆起谄媚的笑,发觉后直起腰来,不知怎的,好像是被方才王直那眼神吓住了。
褚直环顾四周,发现天已经有些暗了,先前后院里忙碌的下人都不见了,再侧耳细听,前头也极安静,好像在很短时间里人都走完了。
“其他人呢?”褚直问道。
“你忘了今天是大月族的月神节了吗?大月族的人都到城外过节了。妮娜还问我去不去,我听她说那是个男女互相表达爱慕的节日,我这一大把年龄了,就不去凑热闹了。你呢,也是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我想着你也不想去,就替你回绝了。走,咱哥俩也喝一杯。”张少池顺着褚直的问话回答,说完反应过来自己怎么如此听话,好似被蛊惑了一般。不过他也想讨好褚直,好学几样菜。
孰料褚直推开他就往外走。
“你去哪?”
“月神节!”
张少池一说,褚直就想起来了,这几日妮娜等人嘴里谈论的都是月神节,今日府里的大月族人都装扮一新,他光顾着小公主,竟把这事儿给忘了。
月神是大月族的爱神,在月神节上,男子可以向心仪的姑娘献上礼物表白,若是那姑娘看上送她礼物的男子就会接受,那就表示成了。
当然月神节并不只有这一项活动,却是最有看头的,且因为即使姑娘不喜欢送礼物的男子,这一天也不会过多怪罪,所以气氛更加热闹。
褚直听见月神节就想起了那耶律隆。
褚直出城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大月族迁徙至海珠城后,因为大月王居住在海珠城内,海珠城是实行宵禁的。但今日一大两小三个城门悉数打开,只有几个武士看起来心不在焉地守着,眼睛频频看向城外的方向。在这个大月族全族欢庆的日子,留在这儿看守城门无疑是件苦差事。
此时,乌月澜跪坐在城外临时搭建的帐篷里。
在海珠城外,面向莫桑草原的一侧,早就划出了地方供月神节狂欢。正中搭建了一个极高极大的帐篷是供大月王休憩用的,旁边另有几个帐篷,有一个供她使用。乌月澜现在就坐在自己的帐篷里,大月族惯于席地而坐,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在她身前的地毯上放着一套大月族女子的传统衣裙,是刚才大月王派人送来的。
大月王自然是好意,这三年大月王从未问过她的来历,但以大月王的睿智未必猜不到。乌月深对自己有爱慕之意,她听人说乌月深曾恳求过大月王。可大月王从未向自己提过。三年来,她不但与大月王结下深厚情谊,更难得的是一种默契和相知。大月王从不询问她的感情这一点便可以作证。去年,前年,她都参加过月神节,大月王却没有送来衣裙。今年,有什么不一样的呢?
现在的大月族里多了一个贵宾,耶律隆。
乌月澜回想起与耶律隆那十场比试,虽然最终她险胜耶律隆一场,但耶律隆这样的对手,却生平罕见。那日,他放弃到手的王狐,改为向坠入深坑的自己施加援手也颇令她欣赏。
毕竟,她遇到的能与自己匹敌,又虚怀若谷的男人实在太少……那个不是男人的男人简直提也不要提了,除了一张脸……就是那张脸把她迷的颠三倒四也后悔不迭。
想到这里乌月澜不知为何突然想起来张少池那个奇怪的侄子。那人颇为可疑,但当时她并不想让耶律隆和乌月深瞧见她府里的异样,后来小公主闹着要她来月神节,她才没顾上查那人的底细。怎么想到那人身上去了?此事不急,府里留有武士,他若是奸细之流,谅他也跑不了。现在该想的是要不要穿上这身衣裙,穿上就代表愿意接受别人的追求。
乌月澜伸手拿起衣裙,大月族女子的传统款式有些类似后世维族女子服饰,上身紧贴身躯勾勒出线条,下身裙摆极其宽大,轻轻一转,便是一朵盛开的花,还配有一顶雪帽,边缘垂着纯白的兔尾。即使用后世的眼光,她也觉得这衣裳美丽可爱极了,如此柔软似乎并不适合自己。
“小公主,耶律王爷……”门口忽然传来说话声。
乌月澜向外面看去,帘子一掀,乌月莘牵着耶律隆进来了。
看见耶律隆,乌月澜吃了一惊。因为这个以辽国为傲的王爷竟打扮成了大月族武士的模样。还有他大手牵着乌月莘的小手,乌月莘没有任何讨厌他的神情,两人看起来相处融洽。
要知道小姑娘不是谁都可以亲近的。
“娘娘,穿裙裙。”乌月莘才三岁,还有很多话不会说,不过“娘娘”“裙裙”她是会说的,她还觉得娘娘的裙裙特别好看,小手不停地摸在上头,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乌月澜。
见乌月澜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耶律隆不觉一笑。“娘娘”这个词是大月族对亲近的女性长辈的称呼,他最早听乌月莘叫乌月澜“娘娘”的时候也吃了一惊,还以为乌月澜是大月王的妃子,后来才知不是。幸好不是。
“怎么?衣裳不合身么?”耶律隆故意曲解她的表情,这衣裳的尺寸是他请乌月澜的贴身婢女丹丹瞧过的。
“不是……”乌月澜道,她还没想出一个结果。虽然过去了好几年,却总觉得惫懒,也许是怕再遇见一个一样的。
“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耶律隆在她对面坐下,并不同于她的跪坐,而是随意坐下。顺手从袖子里掏出一串各种颜色都有的琉璃珠递给乌月莘,乌月莘高兴的接了过去,坐在一边玩珠子去了。
乌月澜预感到他想说什么,她想制止他,但他姿态太过放松,她反而不太好一本正经的开口。
这一恍的功夫,耶律隆已经说了起来。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曾经拜一位刀客为师。他为了锻炼我的勇气,把苹果放在头上让我砍下去。”
不想耶律隆说的并不是她想的,乌月澜认真听了下去。
“苹果放在桌上,我能一刀劈成两半,丝毫不伤那桌子。但放在我师父头上,我却做不到。后来,我被人追杀,被人捉住,那人蒙住我的眼睛,让我劈开放在师父头顶的铜钱。如果我劈不开,就是我死……”
苹果换成了铜钱,难度增大了百倍。如果他有失误,就是耶律隆的师父死。
耶律隆眼睛往乌月澜一瞟,听到这儿还能保持镇定的女人他只见过这么一个,但他确定他能打动她。
“后来,我劈了下去,我将铜钱劈成两半,却没有伤到我师父……”
耶律隆笑了起来,他无疑是个英俊的男人,笑起来很好看,很富有感染力。
“从那个时候我就明白一个道理,真正阻碍一个人的只有自己。”
“武者追求武道的极峰,必须不断的突破心中的枷锁。沉浸在过去的人,是无法进步的。对自己怀疑的人,也是一样。”
“那枷锁看似沉重,实则是一座虚幻的大山,只要心中足够坚定,便能轻易突破。若你向前,再回头看看,会发现它渺若尘土。”
“我已经派人回上京把我的侍妾遣散,我以前的侍妾也不多,一共只有三位,一位是少年时服侍我的婢女,一位是下属官员所赠,只有一位稍微有些麻烦,是太后所赐。但业以尊重她的意愿,将她送回太后身边。我尚且无子女……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请你立即答应,只是恳请你至少给我一次试试的机会。即使你拒绝我,我虽遗憾却不觉得懊悔,因为已经让我领略到不同一般的风景。”
……
“娘娘,穿裙裙,穿裙裙。”
乌月莘摇着乌月澜的手臂把她摇醒了。耶律隆说完出去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是一个极有风度的男人,也是一个聪明的男人。他的每一句话都别有深意,却并不使人感觉到厌烦。他将遣散妾室的事讲的细致无比,令人感觉到他的诚意。还特意留下小乌月莘作为糖衣炮弹。
乌月澜捏了捏乌月莘的小脸蛋:“告诉娘娘,方才那叔叔给了你什么好东西,你不说娘娘就不喜欢你了。”
乌月莘没有母亲,生下来之后与乌月澜最为亲近,立即趴在乌月澜耳边道:“小兔兔。”
又摸着乌月澜面前的衣裙道:“娘娘穿。”
乌月澜喊丹丹进来,先照看着乌月莘,自个儿换上了那套衣裙。
耶律隆说的对,阻住自己的只有自己。三年了,她为过去耽搁的时间太久了。人生短暂,为什么要阻止自己寻求快乐?一个英俊、多金、又极其聪慧的男人摆出了正确的追求姿势,为什么连试试都不肯呢?
第187章 海珠日常
歌声从帐篷外飘了进来,那是大月族的青年男女已经开始了对歌。
乌月澜换好衣裙走出来的时候,丹丹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