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丹是知道乌月澜是女儿身的,也知道乌月澜相貌不差,但她习惯了乌月澜一身肃杀之气。那样的气势之下,她几乎不敢多瞧乌月澜,其余人也一样。乌月澜是大月族战无不胜的左贤王,顶尖的武士,这样的乌月澜纵使美丽,又有谁敢欣赏呢?
但此刻的乌月澜,在那翡绿色的衣裙的衬托下,既高贵又明艳,还透着一丝温婉,褪去了战神的冷酷,多了属于女神的柔和。
丹丹立即跪下,嘴里叽哩哇啦说了一串。
乌月澜听得懂,她是在赞美自己美丽。乌月莘也在一旁拍着小手。
乌月澜抿唇一笑,好罢,今晚就让她成为一个温婉的、需要被滋润的女人,且看看谁敢来追她?
不过乌月澜步出帐篷之前仍然拿出了她的面目,现在还不到亮相的时候,一会儿到了大月王身边,再拿下面具,想来会有很多人吃惊吧。
乌月澜忽然涌起一阵恶趣味,她也是被月神节的气氛感染了。
果然,乌月澜牵着乌月莘的小手走到大月王身边时,看见她的人都露出了吃惊的表情。大月王身边的人认识她的面具,却不想她穿了这么美丽的衣裙;远处不认识她的,则想这是谁家的姑娘,敢戴左贤王的面具,莫非是左贤王的情人?
乌月澜取下面具时引得一片惊呼,大月王目中也混合着惊奇和喜悦。
大鼓敲起,震响整个草原。无数火把照亮夜空,显示月神节已经开始。大帐前头空出极大的一片空地来。在空地的尽头,乌月深听着鼓声,默默数着,到了那一刻,猛地大喝一声“开——”,那早站在巨大铁笼上面的数十名武士立即同时钩开笼门,放出专为月神节准备的猎物。巨大的铁笼里关着鹿、狼、牛、狐狸、兔等猎物,都是草原上捉到的。
笼门一开,这些猎物就拼命向前冲去。两侧响起震天的呼喊,大月王早骑在马上,率先拉弓,对准跑在最前头的一头鹿射去,“嗖——”的一声,那鹿应声倒地,大月族人齐声欢呼。
武士们纷纷拉弓去射猎物,以显示自己的实力。
乌月澜也精神抖擞地射下了一只狐狸。
一道亮光带着锐响从身侧飞过,她一侧头,看见耶律隆骑马跑了过来,火光下英俊不凡。
这是月神节的第一道庆祝方式,以显示大月族的英勇,祈求草原永远带给大月族丰盛的猎物。
很快,猎物们悉数被猎杀殆尽,庆祝进入了对歌对舞的环节。数万大月族人不分老少,只分男女,对面肩并肩、胳膊连着胳膊形成两条队伍,边唱边跳。连大月王也在其中。
乌月澜左侧是妮娜,右侧牵着乌月莘,乌月莘另外一只手牵着丹丹,这种舞重在气氛,不讲究什么步法。乌月莘很享受被吊起来甩着玩。
这边对舞,那边有些没有参与的大月族猎手将方才的猎物都处理干净,直接在空地上架起篝火烤制起来。
等到猎物烤熟,玩累了的人正好可以品尝烤肉。
因乌月莘年幼,乌月澜跳了一会儿,便抱着乌月莘下来。见乌月澜过来,负责烤制猎物的大月族人立即恭敬地将烤得金黄的羊腿切成片放在银盘里准备送上。半路却被一个身材高大、体格威武、面容英俊的男人劫走了,是大月王的贵宾耶律王爷。
乌月澜瞧着耶律隆端着盘子过来,坐在毯子上没有起身,倒是乌月莘站起来抓住耶律隆手上的银盘。
“你今天晚上真美。”耶律隆赞道,他说的是真心话。选那套衣裙的时候他想过她穿上会是什么模样,但看到时觉得自己想的跟见到的差距太大了。
一个很懂情调的男人……那个人可不会这么说,西次间的大西洋镜她照的次数还没有他多。也是,长那样一张脸,还有什么能入得了他眼的?可明柔郡主呢,那样小小的、嫩嫩的、水灵灵的姑娘,享受的也许是一种崇拜。那样的感觉大约在她身上是找不到的……怎么又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徒浪费这般良辰美景。再漂亮的刀鞘合不上刀也是枉然,走路鞋子一定要顺脚,否则吃苦的是自己。
乌月澜冲耶律隆一笑:“谢谢。”
耶律隆一怔,他没想到她会这样笑。她笑起来的样子极为好看,眼睛有些弯弯的,很像头顶的那弯月亮。他觉得他的心湖“咚”的一声,什么东西进去了,湖水却漫出来。好像他本来没想能得到那么多,结果却多的他令他意外的喜悦。
耶律隆脸颊有些红,但不太能看出来。他不是一个很重欲的男人,但正常男人该有的他都有。不过惯常是女人们围着他,争夺他的宠爱。乌月澜前头已经给了他不一般的感受,他却没想到能奇异到这种程度,就像一只手在他心里拨弄了一下,他竟跟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一样被点热了。
乌月澜见耶律隆的目光猛然变得灼热起来,有些意外,不好表现的太过镇定,把脸微微转向一边。
幸好这时远处一连响起几声“砰砰”之音,乌月莘猛地扑到她怀里,抱住她的脖子,乌月澜抱她起来,一起看满天的烟花。
“我去夺鹿尾!”耶律隆站了起来。在那片烟花下面,大月族的武士把大月王猎杀的那头鹿抬到大月王面前,大月王用刀搁下了鹿尾放在涂了红漆的银盘里。这是今天晚上最大的彩头,谁抢到这鹿尾就是大月族最厉害的武士,这鹿尾无论送给哪个姑娘,都不会被拒绝。
乌月澜抱着乌月莘看耶律隆大步离去,唇角微扬。也许她对耶律隆还没有别样的感觉,但她并不排斥这样耶律隆的殷勤,这是个好的开端。
歌声、烟花、争抢的武士……乌月澜看的投入,完全没有注意到背后黑暗里一双带着愤怒的眼睛。
倒是她抱着的乌月莘,因为手上的羊肉吃完了,抹了抹小胖手还想吃,回过头来看见了一个从没有见过的美人儿,只是,美人儿的眼睛太可怕了。美人儿盯着乌月澜看了一会儿就走了,乌月莘后知后觉“哇”的一声哭开了。
乌月澜不明所以,等顺着乌月莘的小胖手看去时,到处都是载歌载舞的大月族人,并没有什么异常。旁边跟随的老妪也没有发现什么。乌月澜想了想,抱着乌月莘去大月王身边看鹿尾争夺赛去了。
去年、前年的鹿尾都被乌月澜夺取,今年见她不上场,那场上争夺的更为激烈,毕竟是有了希望。却不想忽然来了一个耶律王爷,乌月澜好歹是大月族的左贤王,换了这个辽国王爷,大月族的武士是憋足了力气要抢到鹿尾。
“耶律王爷有雄才伟略,乌月深不如他。”大月王道,一面斟了一杯羊奶酒递给乌月澜。他本也舍不得乌月澜,可此次辽太后能许诺帮大月族对付西夏王,是耶律隆从中斡旋的。虽然不想承认,但大月族中的确没有比耶律隆更为出色的男子了,而他年长乌月澜许多,对乌月澜只有兄妹之情;乌月澜对他也只是朋友间的信任。能够让友谊长存的不是手段,而是光明磊落的真心实意。
乌月澜以前极少饮酒,但自从到了大月族之后,也慢慢能饮几杯,可这种高浓度的羊奶酒,她也不敢多饮。可大月王已经递过来了,只好接过那一大碗,一边啜饮一边观看火光下的争夺。
只见那条鹿尾刚被一个武士用枪尖刺中,七八骑就同时夹攻向那武士。武士驱马左躲右闪,却听“嗖——”的一声,一只箭擦着他那高举的枪尖飞过,不偏不倚地将鹿尾射下。
箭带着鹿尾下坠,先头射箭的人还没有追到鹿尾下方,一条长鞭挥向空中,眼见就要卷中,不知何处腾起一人,一手抓住鞭尾,一手抓住鹿尾,打马就朝终点奔去。
“是乌月深!”大月王惊喜叫道。
乌月深露了个脸,却不闻四周狂欢之声,现在离终点还远着呢,得先跑到终点才算赢。
乌月深骑的是一匹千里挑一的枣红马,月色下跑的就像一道红影,有追在后面的大月族武士渐渐放弃了,看来今年要被乌月深夺手了。
眼见终点在前,乌月深也有些松口气了,却猛地听见一声嘶鸣,前头一道黑影迎面撞来。
追在后面的武士不由勒马,两旁观战的大月族人却惊的站了起来。这两骑要撞在一起,必是两败俱伤!
那黑影一出现,乌月深就认出是耶律隆。好个耶律隆,竟然埋伏在此!
想到前不久他刚败在耶律隆手下,乌月深心中升起一股怒气,只叫马儿直往前冲,他耶律隆不躲,就只有死。
乌月深算准了耶律隆要躲,但眼见两匹马越来越近,耶律隆那乌兔却是一步不偏,直面撞了过来。
乌月深不由紧张起来,难道耶律隆真不怕死?
电光火石之间,两匹马之间只剩下了三丈距离,但耶律隆那乌兔却跑疯了一样反而加快了速度。
眼见黑影扑面,乌月深心里竟是一抖,就在这一刹那,他勒着缰绳的手不觉往左侧一拉,脸边刮过一阵热风,两匹马堪堪擦着身子而过,枣红马“嘶——”的一声扬起蹄来,不受控制地向一侧跑去。
高低立现,鹿尾到了耶律隆手里。
乌月深在马上恨恨回头看去,耶律隆一手高举着鹿尾一手策马向终点奔去。
“好胆识!”大月王赞道。
乌月澜微笑,的确好胆识。
耶律隆得了鹿尾,志得意满地向乌月澜奔去,这鹿尾当然是送给乌月澜的。
乌月澜饮了大月王给她倒的那碗羊奶酒,入口的时候没多想,羊奶酒虽然劲头足,她也能喝几碗。却没想到大月王今日准备的并不是普通的羊奶酒。
七十多年前,大月王族定居在海珠城时,也曾学着那个有先进技艺的礼仪之邦把美酒埋藏在地下。此番回到海珠城,大月王偶然记起,命人挖掘,没想到竟然找到了一些。所以乌月澜压根不知她喝的这一碗根本不是她想的羊奶酒。
喝完之后她头就就有些晕,不过并未立即醉倒,也不影响她的视觉,就是那种晕的正好,看人好像带了一种有自动美化作用的滤镜。
看着耶律隆下马走过来,乌月澜就觉得那耶律隆格外的……有魅力。
耶律隆久居上位,身上自然带着那种上位者惯于发号施令的气势,但他这气势十分的不明显,相反突出的是他整个人的气质。他穿着大月族武士服装,斜肩披着狼皮,衣裳很合身,但胸口衣襟处却有些微微向外咧开的感觉,乌月澜知道,那是长期习武,长期厮杀的锻炼出来的鼓囊囊的胸肌。宽肩窄臀,这个男人有一幅特别棒的好身材,体力也极好,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雄性的气息。身体雄壮,气势自然威猛。雪狼的皮毛不但没有使他显得野蛮,柔软的毛尖反而软化了他某些过于坚硬的感觉,使得他夺目而不刺眼。这是一个到达顶峰懂得内敛、行至尽头知道藏拙的男人。
在乌月澜的注视下,耶律隆一步步走到她和大月王面前。
今晚的乌月澜无疑是个美人儿,耶律隆心中的琴再度被拨动。他素来是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从不会犹豫迟疑的人,立即把手中的鹿尾递给乌月澜。
这一刻,是静止的。无数双眼睛在望着两人。先是许多人见到了乌月澜的另外一面,又出乎意料发现耶律隆想追求的人是乌月澜,仔细一想,的确没有比耶律隆更配得上乌月澜的人了,只是乌月澜会接受吗?大月族的鬼面神,带领大月族无数次击败西夏王,从未手软过的杀神,会需要爱神的眷顾吗?
在众人的注视下,乌月澜微微一笑,伸手接向耶律隆手中的鹿尾。她已经做了决定,自然不会迟疑。
众人正要欢呼。一道锐利的箭响却破空而来,幸亏耶律隆反应极快,也幸亏那箭力道不足,被耶律隆一袖扫落。
有刺客?!
大月王拍案而起,四周的侍卫立即拔刀戒备。
那刺客却未隐藏,从人群中奔出,出乎意料的是个女人,弃了手中弓箭,直冲耶律隆跑来,指着耶律隆怆然哭道:“耶律隆!原来你叫耶律隆,是辽国的王爷,你可还记得莫干河畔苦苦等候的张娇娥?”
这番变故,不由令人讶然。
从这身材修长,上身却极度丰满,一跑能看见明显地一颠、脸上还戴着面纱的妇人冲出来,耶律隆和乌月澜就在盯着她。
饶是耶律隆腥风血雨、暗涛阴沟都经历过,听见这妇人的话,也不由一怔。
但他毕竟不是反应迟钝的武夫,相反心思敏锐至极,虽不知这妇人受何人指使,却立即想到她意在破坏他同乌月澜的关系。
耶律隆眸光一沉:“你是何人?受何人指使?”一面示意跟随在左右的侍卫拿下这妇人。只要拿下拷问,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乌月澜坐回位置,她和耶律隆几乎前后想到这妇人的用意。与耶律隆不一样的是,她判断不了真假,且等耶律隆处置便是。
大月王等人仍旧迷惑不解这妇人来历,却看明白这妇人是想阻止耶律隆送鹿尾给乌月澜。
耶律隆示意侍卫抓住那妇人,那妇人原来似乎就有戒备,斜跑到距离耶律隆一丈远就停下了,反倒距离乌月澜更近,此时察觉不对,出乎意料的往前一蹿,竟是扑到了乌月澜身边,口中大呼:“他要杀我,他要杀人灭口,救救我,救救我!”
若是平常,乌月澜早就一脚把此人踹出去了,可那一碗酒力道太大,她动作慢了一拍,已让这妇人躲在了她身后。
耶律隆的侍卫均知耶律隆爱慕乌月澜,怎好冲上去唐突“鬼面神”?
这妇人嗓音极为尖锐,乌月澜觉得因酒意而迟钝的耳膜也要被她刺穿,生了不耐道:“到底怎么回事,你把话说清楚。”
她一开口就觉不妥,可也收不回去了。
耶律隆冷冷盯着那妇人:“你把面纱摘了。”装神弄鬼,用这么低级的法子对付他的也就只有他那位好堂哥耶敏了。
众人同时看见那妇人眼珠一圆,惧怕似的垂头,后又轻轻出了口气,跟破釜沉舟似的轻轻摘下面纱。
乌月澜酒意上头,用手撑着脑袋,没看到众人眼神中的空白,以及短暂的一瞬后,都不敢直视那妇人似的挪开了视线。
竟是此等美人儿,说耶律隆能把持住,鬼才信呢。
乌月澜无意中错过了这一幕,只看见妇人穿着紫色的罗裙,底下露出绣花鞋。
这妇人是大熙人,她心想,穿的是大熙女人的裙子。
“谢谢各位官爷让奴家说话,奴千辛万苦追到这里,也不是为了阻拦夫君另结新欢,只是我的两个孩子想念父亲想念的紧,孩儿……子们,出来见过你们父亲!”妇人见众人失神,立即抓住机会大叫。
第188章 海珠日常
随着妇人声音落地,从人群里钻出两个脸蛋脏兮兮的小孩,一边往这边跑,一边嘴里含着“娘”,及到了耶律隆面前就一人抱住耶律隆一条大腿,口中“爹爹”“爹爹”叫个不停。
众人惊异中,那妇人拭泪道:“昔日在莫干镇,得君百般怜爱,才有这两个孩儿。即使君想休妇,奴也没有怨言,只是这两个孩儿,总归是君的骨血,请君看在昔日情分上,不要抛弃他们……”
她才说到这里,乌月澜就扶着头站起来走了。
妇人面纱后的唇角一翘。
耶律隆没有去追乌月澜,而是紧盯住了妇人。见势头不妙,那妇人身形一晃当即晕倒在地,两个孩子扑倒妇人身上大哭起来。
耶律隆足够镇定,但却失算了一点,这里并不是他辽国的地盘,也不是山高皇帝远的莫干小镇。绝色本身就是一种武器,尤其对男人而言,更何况这个绝色妇人的遭遇还那么令人同情。在所有人中,因为对耶律隆报着一种不甘的敌意,最同情这妇人的当属乌月深。所以在一切还没有搞清楚之前,看到这妇人倒在地上,乌月深便大叫侍女把这妇人抬到帐篷里,自个儿却拦住了耶律隆。
乌月深喜欢乌月澜,瞎子都能看出来,耶律隆不是瞎子。但耶律隆从没有把乌月深放在心上。他有没有把乌月深放在心上都不重要,重要这不被他放在心上的人挡住了他的路。耶律隆直觉地觉得不妙,但不妙在哪,他有说不上来。他只是感觉如果现在抓不到那妇人,拷问不出来结果,这件事就要糟。
但乌月深就是那么不软不硬地拦着他,他既不能撒火也不能强闯,只能像吞了一口极难吃又不能吐的东西一样,强忍着跟同乌月深解释。
等到在大月王的授意下,乌月神深终于愿意同耶律隆一起去审讯那妇人,那妇人果然不翼而飞了。帐内只留下一张字条,上书既然耶律隆如此绝情,她就带着孩子们告辞,从此以后天涯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