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云卿拉着相思到了马车旁,淡淡道:“上车。”
相思撅着腚,死活不肯上车,和温云卿玩起拔河来。
这幅景象看在旁边宫人的眼里,便有些滑稽——这明明是个长得极好看的小姐,怎么动作这般……粗鲁?
相思正在气头上,才不管粗鲁不粗鲁,撅着嘴瞪着眼儿,恶狠狠地看着温云卿:“你竟然算计我!”
温云卿叹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相思额头上的汗珠子:“我只算计这一次。”
一听这话,相思的脾气便像是烈火浇油,一下子起来了,红着眼睛:“我还当真的只是来见太后的,谁知竟然是你故意设计我!我不和你好了!”
听得“我不和你好了”几个字,温云卿神色微微一变,忽然俯身将相思抱起塞进了车里,接着自己也上了马车。
相思知道自己这句话估计触了温云卿的逆鳞,却不肯服软,气哼哼地把头扭到一边,还重复了一遍:“我不和你好了!”
温云卿理了理衣袖,颀长的身子缓缓向相思压了过来,相思往后退了退,咬着牙,一副随时准备英勇牺牲的模样:“你总欺负我,我再也不跟你好了!”
温云卿的双手落在相思耳后的车壁上,将相思牢牢困在身前,听了这话,幽幽问:“不和我好,你和谁好呢?”
“和谁好也不和你好!”
话音刚落,相思的嘴便被温云卿堵住,相思扭过脸,仍旧满心怨恨:“你坏死了!坏死了!”
她这一扭头,雪白的颈子便送到了温云卿的唇下,相思只觉得脖子一痒,温云卿微热的唇便贴了上来,时浅时深地嗜咬着相思滑嫩的皮肤。
“你住嘴呀!”相思伸手去推,奈何推不动,气得脸都红了:“你欺负人!你坏!我明天就回云州府去,再也不见你了!”
温云卿缓缓抬起头来,嘴唇轻抿着,只定定看着相思不说话。
相思被看得心里发慌,却煮熟的鸭子嘴硬:“你……你做错事了,明明就是你做错了!”
“思儿。”温云卿的声音有些哑,似是极力压住自己的某些情绪:“我只算计你这一次。”
相思愣了许久,瘪着嘴:“但你突然让太后娘娘赐婚,我回去怎么和我娘交代嘛!我也还没想好要不要嫁给你呀!”
“咱们先成亲,成亲之后你有的是时间想。”
“你坏死了!”相思捂着脸哀嚎。
温云卿将她抱进怀里:“你说还未想好是否要嫁给我,那我问你,你可有拒绝这门亲事的理由?”
相思想了想,闷声道:“好像没有……”
温云卿叹了口气:“我若是病不好,定然不肯招惹你的,但如今我病好了,便无论如何都要把你安安稳稳留在身边。”
*
太后老佛爷半倚着软垫,笑得跟一只偷了腥儿的老猫一般。
“母后,你这笑得也忒贼了些。”李甯给葡萄剥了皮,递到太后老佛爷唇边,叹息道:“云卿那孩子,把这魏家丫头算计得死死的,你说他给那丫头带了银镯子,咱们看了自然就明白他的意思,哪能不遂他的意?”
把多汁的葡萄咽进肚里去,太后老佛爷咂了咂嘴:“我看那丫头也不是个白给的,看今天这情形,我倒觉得那丫头把云卿吃得死死的,我要赐婚,她还不乐意,云卿大概也是逼急了,想着让我压一压她,让她从了。”
李甯掩唇咯咯笑了起来:“您这么一说,怎么像土匪霸占民女似的!”
“可不就像土匪似的!”太后老佛爷啐了一口:“我这么大的年纪,哪里看不出那丫头心里不乐意,但为了云卿那孩子,便免不得要做一回恶人,明儿你就去皇帝那里请一道旨,免得夜长梦多!”
“知道啦!不过今天看云卿那副又猴儿急,又要假装淡定的样子,总算像个二十岁的人!”
说着,宫里这娘俩便又咯咯笑了起来。
*
马车停在雀尾街上有一会儿了,车夫走了也有一会儿。
车里的两人相对坐着,谁也没说话。
相思低着头,清丽可人的脸上满是不忿,还在为被算计的事儿恼怒。
“魏夫人那里,我会处理的,你什么都不用做,什么也不必说,统统都交给我便成。”
相思横了他一眼:“你一走,我娘肯定要扒了我的皮!”
叹了口气,男子道:“我自己的娘子,我肯定要护着的,你别担心了。”
相思没说话,沉思良久,对温云卿伸出了三根手指。
第92章
相思没说话,沉思良久,对温云卿伸出了三根手指:“答应我三件事,亲事我便应下。”
她的神色极为认真,定定看着温云卿。
男子神色温柔:“你说。”
相思撸了撸袖子,伸出一根食指:“第一,赐婚这件事实在太突然,爷爷、我爹和我娘估计没有准备,若要定下亲事,需要他们答应。”
“好。”
相思再伸出一根手指:“第二,成亲之后,沉香会里的执事,我还是要做,不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温云卿想了想,道:“只要你别太累,我不反对。”
相思点点头,伸出了第三根手指,却没有立即说话,而是一瞬不瞬地看着温云卿的眼睛,良久才冷静开口:“人心和感情是世上最难持久的,我知道你此刻是真心实意喜欢我,所以凡事依着我,但还是那句‘人心难久长’,所以这第三件事对我来说最重要,于阁主你来讲,恐怕也最难答应。”
温云卿的脸色有些冷,却是没发作,只平淡道:“你说。”
相思自然也看出了温云卿的脸色不好,却是不肯退让,一字一句道:“日后若阁主另有所爱,便请放我一条生路,我保证一别两宽,不生怨忿。”
这时马车走进了宫门里,车里便昏暗起来,相思看不清温云卿的神色,心里便有些急,解释道:“咱们两个的亲事既然是太后赐婚,肯定是不好和离的,但你既然是太后老佛爷的外孙子,你求她肯定有用,但我只怕对忍冬阁的声名有毁,所以到时候难免有难事。”
出了宫门,车内渐渐亮了起来,相思终于看清楚温云卿的神色。
冷然萧索,对于相思来讲,极为陌生。
“你……我这也是未雨绸缪罢了……”相思的声如蚊呐。
男子面色不变,幽幽开口问:“你想着忍冬阁的声名,那你自己的声名可想着了?”
相思以为温云卿是因这事儿冷脸,慌忙解释道:“这没什么的,我到时候在药铺里继续做事,大不了也就是换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
如果说方才温云卿的面色只是冷,现在便是冷得结了霜:“你想得倒是周全。”
见温云卿面色骤变,相思也觉出不对来,脑中灵光一闪,忙解释道:“我只是想得多,心思重……”
“这事想了多久?”
“也没多久,临时想的,临时想的!”
“临时想的?你便把和离后的事想得这般妥耍俊
相思一寻思,觉得似乎也有些解释不通,嗫嚅道:“你答不答应嘛……”
温云卿深深看了相思一眼:“好。”
相思一喜,却又警觉,忙收了喜色,却还是被温云卿看在眼里。他向相思伸出手,相思有些犹豫,便听他淡淡道:“三件事我都依了你。”
相思便把自己微凉的小手儿放到温云卿的掌心,正要说话,却被猛地拽到了他的身前,身子失去控制,相思便只能伏在了温云卿的膝上:“你干什么呀!”
相思微微恼火地看向温云卿,却见他眼如古井寒潭一般看不见底,相思有些怂了,便听温云卿微冷的声音道:“我虽答应了你的三个要求,但这辈子,你别想离开我。”
马车到了雀尾街已是下午,相思下了车,本想好好安抚安抚炸毛的温阁主,谁知温云卿却一刻也未停留,便驱车走了。
*
第二日一早,温云卿便去了赵府,赵平治先前因忍冬阁的事,倒是和他打过两次交道,对他印象颇佳,请他在花厅坐了,便在旁边陪着喝了会儿茶。
“温阁主这次来京里要呆多久?”
“朝廷想让忍冬阁搬到京里来,这次便是商议此事,具体需要多久,还要看你们户部新上任的林尚书。”
这两人都不是话多的人,寒暄几句,便都垂眼喝茶。
不多时,相思和楚氏来了,昨儿相思已经和温云卿商量好,这事儿还是由温云卿和楚氏说,相思便没和楚氏提,谁知两人才进花厅,顾长亭和唐玉川便也进了厅里来。
相思有些为难,她本想私下里和楚氏说这事儿,可现下竟赶集一般,人都到齐了,这可怎么开口说?
相思正为难,却见温云卿暂时也没有要说的意思,心底便稍稍放松,她对温云卿笑了一下,温云卿却仿佛没看见一般,侧头与赵平治说着什么。
小心眼!相思心里骂了一声。
“老爷老爷!圣旨到门口了!”这时府里的管家忽然慌里慌张跑进门来。
“圣旨?”赵平治一愣,却随即携众人小跑着往门外走。
等一行人仰马翻地到了门口,那传旨的老太监早已到了。赵平治一见传旨的是太后宫里的孙公公,心下一愣,却是带着众人跪倒在地,朗声道:“臣接旨。”
孙公公展开明黄的圣旨,捏着嗓子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云州府魏门之女相思娴熟大方、温良敦厚、貌出众,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忍冬阁阁主温云卿,值适婚娶之时,二人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相思许配温云卿,命择年内良辰完婚。钦此。”
在场众人无不惊住,楚氏更是眼前一黑!
这次差事的缘由,孙公公心里明镜儿似的,见众人慌神,便提高了声音:“魏氏相思在何处,还不快快接旨?”
相思便只得硬着头皮伸出手去,楚氏却乱中失了分寸,一下子抓住她的手腕想拦着。孙公公眉毛一挑,眼睛一眯:“不接旨就是抗旨喽?”
楚氏吓得忙松开相思的手腕,眼见着自己的宝贝闺女接住了那明黄的圣旨。
孙公公走后,门前这一般人才浑浑噩噩站了起来,都不知这是赐的哪门子的婚。
赵平治皱眉看了魏明莜一眼,显然也是摸不着头脑。魏明莜看楚氏一副心痛非常的模样,也知她素来胆小,有些担心:“大嫂,先进去,进去再说。”
温云卿走到楚氏面前,一揖到地:“魏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楚氏愣愣点了点头,被温云卿引着进了门,赵平治和魏明莜便也跟了进去。
相思手里捧着明黄的圣旨站在门口,不知一会儿温云卿会对自己亲娘说些什么,心中有些惴惴。
唐玉川此时也从方才的冲击中缓了过来,拍了拍顾长亭的肩膀,满心疑问:“长亭,这皇上太后怎么说赐婚便……”
蓦地,唐玉川住了口,因为他发现顾长亭正看着相思的背影,眼中竟有他不能明白的隐忍之色。
*
屋里只有楚氏和温云卿两人,楚氏此刻已勉强镇定下来,踌躇片刻问:“温阁主,皇上为何会忽然给你和相思赐婚?这事儿相思之前知晓吗?”
“魏夫人,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我的错,和思儿无干。”温云卿低身行了个极大的礼,惊得楚氏往旁边一跳。
“温阁主,这礼我可受不起。”
温云卿面色平和恭敬:“我和思儿既然要定亲,您便也是我的母亲,这个礼您受得的。”
楚氏对这个皇帝塞给的女婿并不满意,但在他面前,却也说不出难听的话来,只道:“这事儿还得问问我家老太爷和老爷,我做不得主的。”
温云卿点头:“这是自然,我会亲自写一封信让人送去。”
顿了顿,温云卿又道:“夫人您刚才问这事情的缘由,其实都因我而起,是我喜欢思儿,所以央着太后娘娘赐婚,这事没先求得您的同意,是我做得不周。”
楚氏一愣:“是你去求的?”
“是。”温云卿目光灼灼地看着楚氏,道:“我知道,在您眼里,我不是相思的良配,我也知道您在担心什么,忍冬阁虽在金川郡里,但朝廷已有让忍冬阁搬到京里的意思,沉香会日后也会搬到京里来,若思儿还在沉香会里做事,便也要留在京里的。”
见温云卿这般坦诚,楚氏心里是又恼又没法子,心里也有些生气温云卿使手段,便也没了顾忌:“温阁主,我不想将相思许配给你,还因你身子有病,我不想让她日后艰难。”
温云卿笑了笑,忽然伸手将前襟拉开,露出胸膛上那道颜色有些发白的伤口:“我的病已好了,是思儿给了我一条命,早先魏老太爷也担心我让他的宝贝孙女做了,你们都疼她,我知道。若是我身子不成了,我也断断不肯招惹她,更不肯让太后赐婚盟鹂拥摹!
“我会对她很好很好,这辈子都对她好。”
“她想做的事,我都会支持,包容她,爱护她,不让她受委屈。”
其实听到温云卿提起魏老太爷时,楚氏心里便稍稍安定,若是连魏老太爷也没提点她小心,那其实便是默认了温云卿的做法,而等她听到后来温云卿的保证时,心中便微微有些动容。
想了想,她问道:“相思她是什么意思?”
温云卿苦笑,道:“她什么性子,夫人人您肯定知道的,无论何时都要给自己留后路,她说这事儿一定要家里的长辈都同意,又说即便成亲,也要继续留在沉香会做事,最后还说……”
见温云卿起关子,楚氏有些急:“你倒是说呀!”
温云卿眼中有幸灾乐祸之色,脸上却略有些委屈之意:“她说,要是日后过得不舒心,便要和离,继续回云州府做生意去,让我不能拦着。”
第93章
此时已是深夜,客人都已散去,只是最后一位酒客却在角落里自斟自饮。酒馆里的伙计心中有些不安,只因这位爷傍晚时候便只身前来,喝到如今月至半空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只怕他一会儿要闹事的。
这伙计姓周,是外地人,才来酒馆一个月,生怕在自己手底下出了岔子,想了想,还是走到后堂去找老板,把事情一说,老板也有些头疼,酒馆做买,最怕的便是酒鬼闹事,忙跟着伙计到堂里去看,等看清角落里坐的是谁时,却是松了一口气。
“不妨事,那是太医院的顾太医,人好着呢,不会闹事的。”
小周伙计一听,挠了挠头:“太医不都是一把年纪、花白胡子的吗?怎么这位顾太医这般年轻?”
老板哂笑道:“你别看这顾太医年纪轻,医术可真不错,半年前我害了风寒,换了好几个大夫也不见好,偏有一日他来这儿吃饭,给我开了张药方,我喝了之后,当晚便见好了,你说他医术高不高明?”
小周伙计满眼讶异之色:“这么神奇?”
“这顾太医,前途不可限量啊,他若要酒,你只管给他,不必怕的。”
小周伙计点点头,余光看见顾大夫的酒壶空了,便麻溜上前满上。
酒馆里只顾大夫这一个客人,小周伙计便坐在柜台后面打盹,迷迷糊糊之间,便听见似乎有人进了门,心中纳罕今晚喝酒的人怎么这么多?抬起头来想招呼,便看见一个清贵至极的白衣公子进了门,这位公子进门后便径直坐到了角落那张有人的桌子前,他便知道两人是认识的,于是没吭声,只是两只耳朵兔子一般竖了起来。
顾大夫没说话,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显然是有些愁心事,不多时,那酒壶便空了,小周伙计忙上前添酒,余光便去瞟那才进屋的公子,等看清这人的容貌,心底便是一惊——这人生得好啊!
但好在哪里,来自山里的小周伙计又说不出,只觉得衣着华贵,浑身散发着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开阔之意,就像供在佛龛里的佛祖,却又比佛祖要食些人间烟火气。
这一愣神间,酒便洒了一些。
“小二哥,酒洒了。”
小周伙计兀自愣神,反应了一会儿才“唉呀唉呀”地叫着停了手,急忙道歉,转身去寻抹布,却听得一直沉默的顾大夫幽幽开口:“你明明来得比我晚。”
小周伙计心想,这位白衣公子确实比你来得晚呀,却想知道顾大夫为何要这么说,脚步便放慢了,于是听得那白衣清俊公子回道:“但我用情并不比你少。”
小周伙计心里纳罕:来酒馆喝酒,还有用情多少之分吗?以前没听说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