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冬生说:“可我不信神佛,缘何要点灯?线香乃是易燃物,跟易燃的火油一并储存,宋老板不怕出问题么?而且据说,东煌朝的军队广泛制造应用火油弹,火油被朝廷大量收购,供应民间使用的量不多,也就足够每户点上一盏油灯而已。宋老板说他居然能卖一百斤,请问您哪来的货源。”
宋仿一听,瞬间吓得面如菜色。王文才也听出问题的严重性,当日火场里验出的火油跟军中所用的火油是一样的,若宋仿所言属实,购买火油之事是真,那么宋仿就有可能与军营中的人相互勾结,偷卖军用物资。
宋仿连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不起,大人,小人讲错了,小人家的油不过是自制的菜籽油,确实可以点灯,却不易燃烧,跟火场的油不一样!”
王文才又拍了一下惊堂木,问:“你缘何分辨到个中不同?单凭水中浮油就断定是何种油,你有火眼金睛不成?”
温冬生冷笑,“既然宋老板改口称自家的油与火场无关,缘何我就是纵火犯了?分明宋老板就是诬陷无辜之人,请问大人按东煌朝律例,该当何罪?”
王文才道:“轻则受二十水火棍,重则行割舌之刑!”
宋仿不服气,呸了一声道:“你这小贱人,谁知道你是不是勾搭了哪位军爷,让他们寻来火油帮你放火!”
哎呀,岂有此理,老子还没发火这猪头就先骂人!不过温冬生还是强抑住怒火,这人摆明是挑衅,没必要跟他一般见识。冷下脸说:“军爷我不认识,八殿下我倒是认识,难道说宋老板认为火是八殿下放的?”
“是何人说本皇子放火?”一道冷冽又蕴含怒意的声音传入公堂,只见八皇子龙晏双目喷火,背着手,大步流星踏入公堂。
王文才连忙从座上走下来给龙晏行礼,“见过八殿下!”
龙晏摆摆手,然后指着宋仿骂道:“本皇子那日在海边奋勇杀贼,是谁给你狗胆说是本皇子纵火?”
宋仿被龙晏周身凌厉的气势震慑得几乎魂飞魄散,不过他还是强作镇定指着温冬生说:“殿下明鉴,是他说的,小人没说。”
“哼,方才你骂我表弟的话,本皇子字字都听得清楚,明明是你先诬陷人,还敢抵赖!来人,将此人拖出去,先重打三十大板!”
衙役应声将宋仿架起身,准备要拖出去,宋仿大声喊道,“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小人知道真正的纵火犯是谁,小人可以指证他!”
切,都未打就招了,这人胆子也太小了吧。龙晏鄙视地瞪着宋仿说:“不用你指证,本皇子已经捉到犯人了,拖出去。”
接着,堂外就传来一阵阵杀猪般的惨叫声以及木棍击打声。打完板子,宋仿被丢到牢房里,听候发落。
龙晏便想带着温冬生离开,温冬生却黑着脸对他和王文才说:“既然小人冤屈已洗,敢问大人,今日之事可否对小人作出赔偿?”
王文才愣了愣,“赔偿,赔什么?”
温冬生严肃道:“小人乃一介小商人,今日声誉严重受损,日后生意若因此蒙受损失,大人应当担负此责!”
龙晏瞬间明了,敢情是自家宝贝想趁机敲诈一笔,便对王文才喝道:“还不照温公子的话去做!”
“是、是!”可怜的王大人今日什么都没做,还被逼赔了老本。
于是,温冬生仗着有龙晏撑腰坑了知县府三百两,而后才心满意足地跟龙晏离开。
☆、冲突
自从温冬生那日在公堂公开了自己身份之后,出门被误认成秦路的次数是少了,不过糟心事还是一样没少。
兜着从县衙坑来的三百两,温冬生打算租一处店面做点小生意,结果屡战屡败,店家说宁可把店送给乞丐也不愿意租给和秦家有关系的他。
温冬生才惊觉,秦家在民间的声望比他之前打听到的还要差。秦家那对活宝母子这些年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啊?出门都快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地步,正主儿还懵然不知,简直是人才。
而温冬生则是悔到肠都青了,为了省掉一些误会反而背上秦家的黑锅,实在得不偿失。看来还是快快存钱,早日断掉秦家那点牵连为好。
“尽早嫁给本皇子,你就不用这么辛苦啦!”龙晏笑道。
温冬生回瞪他一眼,鄙夷地说:“更衰好嘛!你跟你那位不省油的姑姑关系更密切,我想跟了你日子可能更没法过了。”
龙晏扑上去蹭蹭他的脸道:“那爱妃有何打算?”
“没有!如今生意肯定是没法做,就算我不公开身份,顶着这张脸我也不用想在异人街以外的地方混。我想先谋份差事,在县城多混混熟脸,顺道搞好名声,多存点钱,再想日后的事吧。”
“想法不错,那你就跟在本王身边当个小厮。”
“娶个小厮就不怕辱没你的身份啊?小厮和大老板的身份相比可差太多了。”温冬生扯了扯龙晏的脸皮说。
龙晏咧开嘴笑道:“嘻嘻,想不到你这么关心我!不过这事还得要你爹出面。”
如今南海县正是用人之际,听龙晏说,儿子想找点事做,秦显扬自然是求之不得。由于火灾的诸多善后,海关的工作也就耽搁了,想着温冬生有跟外国人打交道的经验,秦显扬索性就让温冬生到海关处理外国人通关的事宜。
海关是很捞油水的地方,温冬生当然是一百个愿意,加上虽然秦家的名声臭是臭一点,但府衙的人得知他也是秦家少爷,也不敢刁难他,温冬生一时混得风生水起,顺道也打听到秦家那些年的破事,着实开阔了不少眼界。
诸如,“哇,不小心打烂一个茶杯就命人把李家女孩儿活活打死?还埋到李家大院前还不让告官?还有没有皇法!”温冬生觉得简直不可思议。
这事是海关的同僚沈才告诉他的。沈才说:“就是,那秦夫人还给知县陈大人施压,若是李家人敢上门告秦家,就来一次打一次,那李家人还哪敢吭声啊!”
“那谁还敢到秦家当下人啊?”听起来就觉得秦家不比宫廷那些黑历史恐怖,但据温冬生观察,秦家的下人只有增无减。
沈才说:“还不是秦夫人开了口,以后谁到秦府伺候她伺候得好,等她报上朝廷,自然重重有赏,甚至还能封个官神马的,而且秦府的下人还有点小权利,在外伤人杀人,都有秦夫人做主。所以秦家有些下人就特别嚣张。”
同僚高德就说:“我倒是挺同情那秦大少爷秦路的,虽然人品是差了点,但在外每次闹出人命,其实都是下人的手笔。去年年底,我看见秦路逛清阁楼,他多手摸了人家歌女的脸,那女的就气得不行,骂了秦路几句,还没等秦路还口,他带的下人就一人一巴掌扇到歌女脸上去,最后还不过瘾,把人从二楼推了下去,结果那可怜的小歌女一命呜呼。”
“你倒是看得挺仔细啊!”温冬生表示佩服。
高德十分得意,扬起头道:“因为我当时就在现场!”
“哦……”看来此人爱逛烟花之地,众人明了。
看见众人抛来的目光不善,高德很是困窘,连忙指着温冬生说:“你温公子身为秦少爷的兄长,就得早点来管管你家那个弟弟,不然真到出大事的时候,那人可就完了。”
“你咋那么关心他咧?”温冬生眯着眼问他。
高德掻掻头,有些脸红地说:“他长得也不错,不自觉就八卦多了一些。”
沈才用手肘碰了碰高德,说:“温公子长得跟秦少爷很像啊,又不见你脸红!”
高德甩开他,大声说:“那怎么一样,温公子可是有主的,万一被八殿下知道我对他有想法,准剁了我的手。”
卧槽,怎么连这事都知道,温冬生明明瞒得很好的啊!看来海关衙门真是全南海县最强的八卦情报集中地。
另一个令人头痛的问题就是县官一职,前任县官陈陆钧失踪,要朝廷派新县官至少得等上半年,这期间的事务早就堆成山了。于是,龙晏向秦显扬推荐了余遥。
余遥,原名姚钰,字子熙,原是前刑部尚书姚哲的嫡子,数年前,皇帝的宠妃贤妃在宫中被毒杀,在姚家搜出□□,姚家一门全被问斩。幸得当今二皇子龙锦死命相救,姚钰才得以活命,被流放到南州。
姚钰曾是二皇子龙锦的伴读,据说他自小聪颖过人,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自小饱读诗书,十二岁便随父亲姚尚书去刑部实习。可谓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听闻要请自己出任临时知县,余遥想也不想就拒绝了。龙晏和秦显扬废了一番唇舌,最后让余遥点头答应。
秦府,秦夫人听闻温冬生打着秦府的名义到处招摇,气得砸烂房内好几个名贵花瓶,就连前来报告的婢女也遭到一番责打。
“气死本宫,今日本宫就要好好会会那个小贱种,看看他到底有什么本事!”
说曹操,曹操就到。
温冬生下职刚回来,下人后脚就跑到秦夫人处报告了。
温冬生还没走到西院,就被秦夫人的下人堵在正院的空地,去往西院的必经之路。
“你们干嘛拦着我?”今日在衙门听闻秦家的一点八卦,温冬生看这些下人的目光就更谨慎了一些。不过,温冬生是带着护卫的,也不怕这些下人对他做些什么。
半饷,秦夫人就带着四个壮丁气势汹汹地来到正院。
这是温冬生第一次见这位传说中的秦夫人,她柳眉凤眼,精致的妆容反衬她的美貌,岁月似乎并没有在她脸上过多的停留,风姿卓越,可谓绝色美人。头上插着金箔凤钗,身着红棕色凤纹襦裙,满手戴着珍珠宝戒,显得一身贵气。不过在温冬生看来就是俗气。
秦夫人本来就冷着脸,见温冬生居然用正眼打量自己,勃然大怒,“畜生,进门见到主母居然不行礼叩拜,成何体统?”
“哦,说得也是!”温冬生就故作恭敬地朝秦夫人一拜:“小人见过夫人,向夫人问好!”
秦夫人没想到他这么乖顺,一时发作不起来,于是目光一转,板起脸训道:“你来秦家已有数日,为何不来拜见父母!”
温冬生眨眨眼,有些无辜地说:“若是夫人怪我不及时拜见家主,这确实是小人的错。可是夫人下令,不让任何人去拜见秦大人,也包括小人,这点夫人就不能怪罪小人。”
“还敢顶嘴!就是你不去拜见你父亲,也应该来给我这个母亲问安!”
温冬生心里嗤笑一声,喊你母亲?你倒是好意思捡便宜啊!“敢问夫人,您何时有生我养我?而且您身份如此尊贵,我岂敢喊你母亲!”
“你!”呵,好一张利嘴,看本宫不撕烂你。秦夫人责怪道:“你倒是好意思说!我和你母亲同为秦将军的平妻,理应也是你母亲。你既然肯认秦将军为父,就应该尊我为主母。不然,你好意思打着秦家的名号去衙门当差?”
“哎呀,夫人,哪有这回事!明明是秦大人说海关衙门人手紧缺,央我去帮忙,怎么就成了我打着秦家名义去谋职呢!还有,秦大人是我生父,也是事实啊,我就算不承认也改变不了。至于,您口口声声说是我母亲,那就更莫名其妙,我娘还活得好好的,我干嘛要认别的娘?”
温冬生一番话,气得秦夫人七窍生烟!
“放肆,你既然认了秦将军为父,到死也是秦家人,就得听我的!”
“敢问我的名字有上秦家宗籍吗?”温冬生前日偷偷去宗祠看过,族谱上特么就只有母亲温氏和秦路的名字,并没有“温冬生”。“还有我现在连东煌的户籍都没有,籍贯登记是写着外国人,你们秦家据说一门忠烈,咋就有外国人的子孙呢?这不是很奇怪吗?”别说你这个便宜母亲,想他认秦家列祖列宗,没门。
秦夫人无法反驳,谁让温冬生说的都是事实。但秦夫人不打算就这样就放过温冬生,她指着温冬生道:“就算你说得有理,但这个家是我做主,没人敢不听我的话,既然你不知好歹,来人,给我把这个畜生捉起来。”
“你敢!”
秦府的家丁听令上前捉温冬生,护卫立刻拔刀横在温冬生身前,护着。这两人是水师营中一等一的精英,家丁一见这架势,马上就吓到腿软,不敢上前。
“呵,反了,反了,秦家出了个忤逆子,想反天了。”秦夫人惊呼道。
温冬生翻了个白眼,看来不解决这个女人,秦家是没法呆了。
☆、拔牙
有令人膈应的秦夫人在,温冬生认为尽早搬出秦府才是上上之策,免得影响身心健康。但南海县的房价不便宜,想租房子遭遇就跟上次租铺子一样屡遭拒绝。温冬生找龙晏商量,无奈,龙晏最近很忙。
火灾的罪魁祸首已经找到了,然而凶手无法开口,无法指证真正的主使者。因为凶手已死。数日前,南海水师在海边打捞同伴尸体的同时,打捞到秦府的三个家丁的尸体。龙晏让人叫宋仿去辨认,宋仿认得这三人就是来他家买油的真正买家。宋仿也因为私卖军用火油,而被判下狱。
“小人只是卖了两桶火油,加起来也不到十斤,为何要判十年!”宋仿不服,面对着那长得也特别好看的临时县老爷,瞪圆芝麻眼,怒目而视。
余遥说:“偷卖火油,私卖军用物资是死罪,应当立刻问斩,判你十年是看在你主动坦白,对纵火一案是重大的破案关键才网开一面,莫再申辩了,拖下去吧。”
余遥断案毫不含糊,果断决绝,不愧是刑部待过,才短短五日就解决了十几宗前任知县积累下来的疑案,也翻了三件错案,所以秦显扬索性放手让余遥去发挥,让余遥得以大展身手。
如今龙晏正在烦恼如何指证纵火的主使者,这案从一开始是冲着温冬生来的,就知道一定又是秦夫人的手脚。
余遥说:“若是殿下真想揪出凶手,让人假扮成已亡的家丁,去秦夫人府上闹一闹,不就不怕那人不肯认了。”
“又是装神弄鬼的招?都快玩烂了,对那女人哪能凑效。想当初宫里害死了那么多人,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那就全部召来,我不信她不怕。反正想要扳倒某个人,罪证想弄多少有多少。”余遥说得云淡风轻,当年在刑部观摩父亲办案,许多无头案到最后都是捏造关键证据了结的,余遥见惯不怪。
“那人的罪证何须如此费神,随便在城里搜搜,说不定就有收获。”于是龙晏就派人去全城收集秦夫人的罪证。结果,午饭的时候,温冬生巴拉巴拉地跟他吐槽了一大堆秦夫人害人的破事。什么得知秦路的小妾怀了种,怕污了她的高贵血统,把小妾干掉;见哪个婢女多看老爷一眼,就命人挖去双眼,把秦家的后院搞得鸡犬不宁,跟皇帝的后宫有得拼。
“看来让你去海关衙门真是对极了!”龙晏佩服道。
温冬生说:“不就是,都不知道里面的人用什么办法,知道那么多破事。想必是有人和被害人也有关联,耿耿于怀,所以特别留意秦家的动向。”
龙晏看着他说:“或许把你当年被拐的事抖出来,也够她死一死了。”
“我这事也不过是小事,只怕秦夫人的罪证一抖出来,怕是秦显扬也难辞其咎,如今正是南海乃至整个南州混乱之时,若贸然失去了主心骨,怕会更乱。”温冬生这番话不带个人色彩,纯粹从大局着想。
龙晏觉得他说得有理,如今朝廷对南州视若无睹,以为有驻军就不会乱,但没人管的狗难免还会伤人,秦显扬就是拴住这些危险因素的绳索,万一绳索断了,难免会出事。但秦夫人这毒瘤是必须祛除的,否则等他回京,怕她会对温冬生不利。
二日,龙晏与余遥商量,也得出昨日和温冬生相同的结论,秦夫人暂时动不得,余遥不是真知县,就算是,也没有这个权力可以治她罪,毕竟秦夫人还是堂堂的一品公主。
“看来对付那女人的事,还得回京。”想到无法为温冬生以及火灾的受害者出气,龙晏就气得牙痒痒。不过,秦夫人的獠牙倒可以拔去一些,就是秦夫人身边的下人。
不足三日,以李嬷嬷为首的,秦夫人身边的下人以及秦路的下人都被陆续捉到县衙。
余遥通过龙晏搜集到的证据,一桩桩宣判,最后呈给秦显扬定案。秦显扬看着一桩桩血案,脸色惨白,直言不想再看,他告诉余遥,只要罪证确凿,就直接定案,不用再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