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的声音很轻,但是温意此时已经全部恢复了灵力,所以把他们的话悉数听了进去。她合起书,有些疲惫地揉着眉心。
千山就坐在她身边,只是千山并未听见宫女的话,见她揉着眉心,以为她眼睛不舒服,便道:“都看了一早上了,休息一下吧。”
温意抬头,她的额头上有淡紫色的疤痕,这道疤痕是先帝打她撞落椅角的时候造成的,她刘海全部挽起,所以这道伤伤痕就十分的明显。千山就这样怔怔地瞧着她的伤痕,微微叹息。
夏日的阳光从窗外透进来,日光里尘埃飞扬。这样热又这样绵长的日子,让温意想起年少的时候。学医是她从小的志愿,但是父亲其实是不赞成的,父亲希望她成为一个艺术家,所以当时逼着她去上钢琴班,她死活不愿意去,躲在阁楼里,阁楼的角上有一个小孔,她也是这样看着阳光从小孔里钻进昏暗的阁楼,阳光里,同样有尘埃飞舞。
那时候,她知道自己无论愿意还是不愿意,这个钢琴班还是一定要上的,她躲得过今天,躲不过明天。
而如今,她仿若面临同样的问题。她躲在采薇宫里,捂住耳朵,蒙上眼睛,以为能躲得过外面的风风雨雨,但是,她心中也清晰知道,无论她愿意不愿意,最终,也由不得她去选择,她一定要面对,也一定要离开!
第136章泼妇骂人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了几日。
吕宁这日从宫外进来,喝了点酒,就直直冲进采薇宫,指着温意的鼻子怒骂:“都是因为你,让皇上陷入如此两难的境地,若我是你,就识趣点离开皇宫,莫要在此丢人现眼。你既然是先帝的嫔妃,若感念先帝之恩,自当出家为先帝祈福。你怎还好意思留在宫里与皇上日夜相对?我大梁有你此等狐媚女子,实在是我大梁之祸。我今日便要杀了你,为国除害!”
说完,竟真的抽剑对着温意就刺了过去。
千山刚遛完毛主任回来,一进殿门就听到吕宁对着温意大吼,心中陡然大怒,急忙冲进来,竟然看到他出剑,情急之下,拔下头上的发簪就飞了过去。
吕宁听到后背风声迅疾,回身用剑拦住,只听得哐当一声,碧玉簪子被他的宝剑撞落在地上,碎成两截。
千山的脸顿时就青了,冲上来揪住吕宁的衣领子,左右开弓连续打了两个耳光,一边打一边怒道:“你这个混蛋,那是我娘留给我唯一的遗物,你赔给我!”
吕宁本想还手,听到千山的话陡然愣住了,他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千山,看到千山悲愤的面容,竟忘记了还手。
千山一脚踹过去,然后弯腰捡起那簪子,泪水哇啦啦地就落下。温意也愣住了,往日见千山十分爱惜这簪子,却不知道竟然是她娘亲留给她的遗物。
吕宁对温意的怒气被对千山的愧疚遮盖,他嗫嚅地道:“对不起,我赔给你!”
千山霍然起身,双眼通红地瞪着吕宁,“你赔?你怎么赔?卖了你也赔不起!”
吕宁更是惶恐,“对不起!”
千山指着他破口大骂,“你算什么东西?竟敢来采薇宫撒野?你以为你什么都知道?你以为你大仁大义?你连个屁都不知道,我家主人为了皇上付出了多少你知道吗?当初她不是为了救皇上,犯得着进宫吗?她是飞龙门的主人,稀罕这劳什子皇贵妃?屁,这皇贵妃连个屁都不是。我们主人是祸害?若没有我家主人,这一场战乱都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当初若不是她冒着性命的危险送皇上出宫,皇上性命只怕都没了,今日还能登基为帝吗?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在这里乱吠一通,你跟那张司空一样,都是头大无脑的东西,废物,滚出去,采薇宫不需要你保护,去死吧你!”
吕宁的酒意彻底地醒了,千山是个直肠子,说话就跟放鞭炮一般,从不拐弯抹角,此刻见吕宁摔坏了她的宝贝,更是半分情面不留,吕宁往日也未曾被人这样骂过,脸色一阵红一阵青,却也反驳不得。因为,他知道娘亲的遗物在一个人心中,占据的分量有多重,因为,他的娘亲也是早逝,留给他的也只有一件亲手做的棉袄,早已经不合穿的棉袄。
所以,此刻纵然被千山指着脑袋痛骂,他也不敢反驳半句,相反,还觉得很愧疚。一个人若不是到了心焦如焚悲怒交加的境地,是说不出这样狠毒的话的。
千山恼怒他方才对温意出言不逊,虽明知道他并非有意弄坏自己的簪子,也记恨上了,见他痴痴呆呆地站在这里,上前就推搡道:“滚,滚出去,以后别再叫我瞧见你!”
吕宁早忘记了要骂温意,被千山推搡着,口中歉意地道:“对不起,千山姑娘,在下不是有意的,你簪子多少钱,在下赔给你,不,十倍赔给你……!”说着,就从怀里取出荷包想要掏银子。
千山听他用银子来衡量她的簪子,本已经火冒三丈,当下更气得丧失理智,一把抢过他的荷包怒道:“放你娘的狗屁,你有钱了不起吗?我不要你赔,你给我滚!”
吕宁脸色变了变,有些微愠地道:“说话就说话,你骂我娘做什么?你怎么骂我都可以,是我弄坏你的簪子,与我娘何干?”
千山跺脚,泪水哗啦啦地落下,又气又怒地道:“怎地?你弄坏了我娘给我的遗物,现在我说一句就不成吗?你娘就这么矜贵?我娘就贱命是不是?活该被你这样的贵公子糟践是不是?”
吕宁蹙眉,“你这样说不是欺负人吗?在下并没这样的意思!”
“到底是谁欺负人?你一个堂堂大男人,闯入我采薇宫先是欺负我家主人,然后欺负我,继而欺负我娘,到底是谁在欺负人?你是不是瞧见我们采薇宫只有两个弱女子,奈何你不得,所以你就来欺负我们?合宫这么多人,没见你去骂谁,倒是来骂我家主人,我骂你几句你就委屈了,就说我欺负人了,那你呢?你方才是怎么骂我家主人的?你一个大男人都受不住几句骂,你想过我家主人一个弱女子是否能承受得住?方才若不是我来得快,我家主人就要死在你剑下了。你们这些大男人来欺负一个女子,很光荣是不是?你们那位司空大人寻死觅活地要我家主人不得安生,就是好人了?我家主人到底作了什么,在你们眼中竟然就该死了?我跟你说,有我千山一天,你们谁都休要动她一根毫毛,否则我飞龙门也不惜和整个朝廷对抗。到时候,我倒是要看看你们司空大人死落黄泉,如何跟先祖交代,如何跟昭成皇后交代!”千山越骂越顺口,最后竟把先祖与飞龙门第一代主人昭成皇后搬出来了。
吕宁听了千山的话,顿时后怕起来。确实皇贵妃如今是飞龙门的主人,若真再他剑下有什么闪失,只怕整个飞龙门都会与朝廷为敌,到时候战乱一起,百姓生灵涂炭,都是因为他而起的!
他自然理亏,也不敢接千山的茬,只任由千山指着他痛骂。
他此生从未受过此等辱骂,但是也未曾试过受人辱骂而丝毫没有愤怒,只有满心的后怕和愧疚。
最后,还是温意看不下去了,站在门边道:“够了,千山,再骂就是泼妇骂街的品行了,回来吧!”
千山这才整整衣裳,瞪着吕宁道:“你给我滚,以后不许再来!”
说罢,便进入殿内,啪的一声关上门。
温意瞧着她气呼呼的样子,笑道:“你何必跟他动气?他也伤不了我!”
千山把散落的头发挽起,依旧脸带愠怒道:“伤得了伤不了是一回事,但是欺负我家主人我就不能够袖手旁观。我还嫌骂得不够狠毒,该诅咒他祖宗十八代!”
温意心内感动,只是听到最后一句话,不由得蹙眉,道:“骂他几句就算了,他家的祖宗都是良将,都为国捐躯了,他娘亲在他三岁的时候也死了,你刚才骂他家人,确实有不妥的地方。”
千山这才想起吕家一门忠烈,气消了些,道:“我是气昏了头,忘记了吕家一门都是忠烈。只是吕家一门都尽出良将,怎地生了他这个脑袋有毛病的东西?真叫人生气!”她手里还握着她断开的簪子,心疼得跟什么似的。温意认识千山这么久,还没见过她落泪,此番竟然当着外人的面直掉眼泪,可想而知心里一定很难受。
她上前取过簪子,道:“我找个巧手的工匠为你把簪子镶接起来,还是能用的,不要难过了!”
千山眼圈一红,道:“我没见过我娘,绿姑姑说这是我娘唯一留给我的东西。”
温意没想到千山的身世这么可怜,不由得怜惜地道:“好了,不难受,镶好了还是能用,你娘也不愿意你为了她留下来的东西伤心难过。”
千山怆然道:“我难过,她也不知!”
温意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怎地会不知?你是她的心肝宝贝,她在天上守护着你,看着你!”
千山有些触动,睫毛上下一眨,“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温意柔柔地笑了,“好,擦干眼泪,瞧你现在,像个小脏猫!”说罢,取出手绢为她擦去脸上的泪痕,千山这才破涕为笑,“我又不是猫!”抬头见温意神色有些寂寥,安慰道:“那混人说的话主人不必放在心上,谁还没被人说过啊!”
温意瞧着千山,“你方才说司空大人寻死觅活是什么意思?”
千山别过脸,“没什么意思,就是随口这么一说!”
温意淡淡地笑了,神色有些寂寂,道:“不说便罢了,现在连你也瞒我了!”
千山闻言,有些心酸,她拉着温意,难过地道:“主人,千山不是要瞒您,只是替您委屈!”
殿外的阳光落在温意的脸上,流光溢彩的珍珠耳环更显得她面容娇俏,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轻声道:“有你,有他,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觉得委屈。”
千山大为触动,她抬眸瞧着温意,眼里有未干的泪痕,她是孤儿,从没感受过人间的温暖,更不曾被人重视过。此刻听着温意的话,这个自己发誓生死追随的人,此生都无法剥离的人,对着她这个薄命人说这样叫人暖和的话,她只觉得心里的冰山正哇啦啦的轰塌。
既然是生死相随,那么,便是风雨同路,前面无论要发生什么事情,她都会陪着她一同去面对。
最后,她咬咬牙,道:“那司空张大人,以绝食抗议,要逼皇上册立主人为太妃。”
若先帝的妃子没有犯错,皇帝是无权让先帝的妃子出宫修行的,除非是妃子自动请旨出宫,所以,司空张大人其实最想的是要温意自动请旨出宫修行,却用这样的方式保存皇帝的脸面,用侧面威逼温意。
温意听了,沉默着不说话,她走到回廊前,伸手扶着栏杆,蜻蜓低飞,廊前下有一缸荷花,夏日艳艳,荷花开得正好,荷香飘满采薇宫的每一个角落。
良久,她才道;“夏日的荷花开得如此的好,想来太池的荷花开得更美,你去问问皇上什么时候有时间陪我去赏荷花!”
千山叹息,“现在您还有心思看荷花?按我说,直接杀到那司空府去,找那老头子问个清楚,他若是再口硬,我就打得他满地找牙!”
温意笑了,眉目深浅地在千山脸上滑过,道:“满地找牙?只怕他早就没牙了!”
千山也笑了起来,摸着脑袋道:“是啊,这么老了,怕也没有牙齿了!”
第137章出宫暂住
太池的荷花今年开得特别的美丽,粉紫粉红的花朵从绿海中脱颖而出,微风拂过,只微微地点头,香气四溢。
宋云谦与温意坐在太池中心的亭子里,石桌上摆放着一壶淡酒,两个精致的玉白色金边瓷杯,温意喝了几杯,有些醉意熏然,只是让她醉的并非是酒,而是满眼色彩娇艳的荷花。
夕阳这般的美好,傍晚时分的风有些凌厉,驱散了夏日的炎热。夕光铺满温意的脸,眼底眉梢都是淡淡红红的光芒,如此的柔和美丽,叫宋云谦移不开眼睛。
温意的眸光从荷花池转回宋云谦的脸上,见他盯着自己看,浅笑问道:“你看什么?”
宋云谦握住她的手,有些感触地道:“经历了这么多风雨,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温意心中微微一痛,仰首却是幸福的微笑,“是的,好不容易!”
宋云谦有些担忧地看着她,“我知道你最近一定听了很多风言风语,你不必放在心上,所有的事情我都会出来好的。”
温意含笑道:“我什么都没听到,而且,我相信即便出了任何问题,你都能够妥善处理。”
宋云谦这才舒心一笑,“那就好!”
十指交叉,温意用心感受着他手心中的突出的茧子,手掌的厚度,温暖从他手心中传过来,尽是幸福的感觉。她觉得,此生能这样牵着他的手,已经是最幸福的事情了。
但世事往往都不能尽如人意的,不是吗?
似乎是心有灵犀,十指交握,他仿佛也感受到她心里的不安定,他有些不安地看着她道:“温意,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温意笑笑,“莫说一件,十件都答应你。”
宋云谦直视着她,眸光灼灼,轻声道:“此生,都不要离开我!”
温意眉心一跳,随即含笑道:“我答应你!”
宋云谦这才露出一丝笑容,温意瞧着他,纵然是笑着,但是眉心仿佛有许多压力压在心头,连笑都不能舒心。做皇帝之后,他并不比之前轻松,他们依旧看不到前景,唯一比以前好的,是现在他们可以随便见面,这在之前来说是难能可贵的。
人真的是贪念不足的。
温意想起先帝还在的时候,她和他无法见面,即便见面,多交流一个眼神都不敢,怕人发现,随时就是掉脑袋的事情。那时候她想,假如能够和他在一起偶尔说说话,吃顿饭,一起看看风景,她已经满足,再无所求了。当日所求,今日已经得到,她又不满足了,想要名正言顺地和他在一起,做他一辈子的妻子。
这样压抑的人生,这样压抑的生活,苦了自己,也苦了他。
温意终于还是萌生里离意。
她想起师父曾经跟她说过让她不要再回到宋云谦身边,他是皇帝的命,而她一缕幽魂,不能出现在历史舞台,否则,她会有她的报应。也许,这司空大人不是她的仇人,而是她的恩人,他迫使自己离开宋云谦,是一种救赎。
可儿是首先洞悉她要离去的人。自从吕宁得罪了千山,他便一直不敢踏入采薇宫半步,他略略跟可儿说起过此事,可儿说要代替他去给千山和温意道歉。
可儿来的时候,宋云谦还在上朝,温意在采薇宫里收拾一些东西,其实也不是很多东西要收拾,不过是些医书和药箱。
“姐姐你收拾东西做什么?”可儿有些诧异地问道。
温意回身看着可儿,并不隐瞒,“我想离开皇宫!”她明白,纵然可儿知道她要离开,也不会跟宋云谦透露半句。因为可儿是巴不得她走的,从她听到她说要走的时候,眸光陡然闪亮一下,温意就已经明白了。
但是可儿却表现得十分着急,一把拉着她的手,“姐姐你要走?你要去哪里?为什么要走?”
温意不着痕迹地收回手,微笑着道:“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但是,你不要跟你师兄说。”温意说完便瞧着她。
可儿摇头,眼圈陡然便红了,“不行,我要去告诉师兄,你不能走,你走了师兄会很伤心的。”
温意差点便相信了她,可惜当她看到她眼底那一抹雀跃,那抹即便她用尽全力掩饰却依旧掩饰不住的欢喜,她便知道可儿不真心挽留她。
她淡淡地道:“你若是告诉他,那么,就不要再喊我姐姐了!”
可儿显得很紧张,摇着她的手臂有些无奈地妥协道:“好,我不跟师兄说,姐姐千万不要不认我!”
显得那般的无奈,却正中她心意。温意往日还有些耐心陪着她演戏,但是今日只演了几句便觉得疲惫。她抽回手,道:“你先回去吧,我要收拾一下东西,记住,此事莫要让其他人知道!”
可儿放开她,道:“好,那姐姐你收拾,我不妨碍姐姐了。”她说完,便退了出去。
千山见她出去之后,呸了一声,“显得多难过似的,分明就开心得不得了。”
“连你也看出来了?”温意蹙眉。
“这么明显,我眼睛又不是瞎的,怎么会瞧不见?她巴不得主人你现在立马走人。”千山愤愤地道。
温意道:“她一向掩饰得很深,鲜少有这么失策的时候,有人说当一个人高兴的时候是最容易得意忘形的,她大概开心过头了,看来,她盼着我走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