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启政笑眯眯道:“现在就可以,现在就可以。”
一行人浩浩荡荡朝金提关的方向而去。
姚启政骑马跟在李陵马车一旁,不时与李陵闲聊几句。
李陵状若不经意的问道:“刘柱是否就在金提关?”
姚启政脸上殷勤的笑容顿时一僵,又很快恢复,干笑两声道:“大殿下自然是在京中,倘若是在此处,怎会不来迎接王爷?”
“那在关内的就是刘琛了?”
“三殿下率领使团为大梁太后祝寿而归,还在回京的路上。
“刘裕?”
“……四殿下也在京中。”姚启政心说你打算把北齐十几位皇子挨个点名是吧?
李陵突然挥手道:“停。”
车队立刻停下。
姚启政诧异道:“王爷这是……。”
李陵道:“本王只能走到这里了。”
“为何?”
李陵看了眼高高的城头,“再往前走,便要进到弓箭的射程范围之内了。”
姚启政脸色大变,“王爷何出此言……。”
车队北方,一人一马疾驰而来,伴随着一声声高喊,“王爷!危险!”
这回脸色大变的人换成李陵。
叶欢!他怎么来了!
一支长箭伴随着箭簇劈开空气发出的尖锐呼啸声流星般射向叶欢。
李陵霎时觉得全身血液倒流,双手用力一拍车辕,身体倏地飞起,朝叶欢的方向掠去。
人的速度再快也不可能快过箭矢。更何况李陵腿伤未愈,无法发挥出轻功的全部实力。
眼看箭矢就要射到叶欢身上,李陵眼睛都要瞪出血来,大吼一声,“快躲开!”
叶欢惊惶回头。
一名侍卫突然抽出背后羽箭,搭在弓上,嗖的射出,羽箭如同长了眼睛一般,朝偷袭叶欢的那支箭飞去,两只羽箭在叶欢眼前堪堪撞到一起,发出鞭炮般的爆裂声,碎木屑四下飞溅,打在叶欢的头上脸上。
南梁车队这边响起一片喝彩声。
李陵刚刚长出了一口气,迎接南梁车队的北齐军队忽然弯弓搭箭,为首将领一声令下,箭雨铺天盖地朝李陵和南梁车队而来。
李陵抽出腰间软剑,砍落周身箭矢,翻身退回。立刻有盾牌手围将上来,将他护在中间,挡住羽箭的攻击。
李陵朝方才放箭救叶欢的侍卫大喊道:“保护叶欢!”
侍卫在北齐军队拉弓的同时便纵身跃起,如同展翅的大鹏从北齐兵头上掠过。
北齐兵纷纷向他投掷长枪刀斧,都被轻松打落。
等他落到叶欢身边时,叶欢的马匹已被北齐兵的长矛刺出数十个血窟窿,倒在地上不住哀鸣。
叶欢身上也染上血迹,正手持长剑奋力厮杀。
侍卫夺过一名北齐兵的长枪,用力一抡,叶欢身周立刻被清空,侍卫就势抢到叶欢身后,与他背靠背站在一起。
叶欢吃惊的回头,“一枝花?!!”
一枝花也不看他,沉声道:“跟我走!”
突然三声炮响,金提关城门洞开,一队队装备精良的骑兵手持长刀,呼喝喊杀而出。
与此同时,城头上冒出密密麻麻手持弓箭的北齐兵,为首一人,头戴高冠,面容阴鸷,用手中长剑一指李陵,阴森森笑道:“李陵,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藏在马车后面躲避羽箭的姚启政脸色惨白的大喊,“大殿下,卑职在此啊!大殿下,您不能……”
又一轮羽箭如飞蝗袭来,姚启政瞬间被射成刺猬,双眼大睁,倒地毙命。
随行护驾的南梁禁军经过短暂的混乱后,迅速集结成队,与北齐兵展开近战肉搏。
北齐骑兵瞬息而至,分成两路,一路配合步兵攻击李陵车队,另一路则奔向叶欢一枝花。
李陵沉声道:“吹号角!”
魏文英大惊,“王爷,沈将军还没到……”
“等不及了。”李陵死死盯着陷入重重包围,连人影都已看不到的叶欢与一枝花,“救叶欢要紧!”
号角声呜呜鸣起,装载公主陪嫁的数十辆大车车门突然大开,数百名禁军侍卫身背硬弓手持长刀从车内跃出,杀向北齐骑兵。
这些人虽然与其他禁军身着同样的卫府服饰,却是身手矫健,训练有素。他们通常三五人一组,一人手持藤牌进行防御,一人用绊马索去套骑兵的马匹,一人用强弩攻击马上的骑兵。
北齐骑兵此刻陷入步兵阵营,却已无法发挥骑兵的优势,完完全全成为了骑在马上的步兵,任人宰割。
有了特种部队的加入,战场形势立刻发生重大转折,北齐军的优势渐渐成为劣势。
李陵看着自乱阵脚的敌人,又瞟了眼站在城头的刘柱,心中一阵冷笑。
刘柱刚愎自用,草包一个,对于排兵布阵一窍不通,且不会用人。这样的人就算登上皇位,对大梁也不会构成威胁。
倘若立于城头之上的不是刘柱而是刘琛,那战局就会是另外一番景象。
李陵朝城头轻蔑的一笑,大声道:“刘柱,这点本事你就想拿住本王,痴心妄想!”
刘柱气得哇哇大叫。
一枝花抢到一匹战马,与叶欢共乘一骑,手中一杆长枪虎虎生风。他是西凉匈奴后裔,马上功夫也丝毫不逊色武功本身。
两人一马与李陵的距离越来越近。
城内又是三声炮响,更多的骑兵步兵杀将出来。看来刘柱是铁了心要把李陵的尸首留在金提关。
人数上的优势令北齐将战局渐渐扳了回来。
魏文英眼见南梁兵人数越来越少,焦急的看着李陵,“王爷,撤兵吧。”
“不能撤。”李陵稳稳道:“此时若是撤退,必定会兵溃如山。”他看了眼日头,“沈望的骑兵应该快到了,如果能将刘柱引下城头,今日之战才算大功告成。”
他看了眼被北齐骑兵截住的一枝花与叶欢,皱眉道:“加派人手接应叶欢,尽快把他接过来!”
金提关内,一名锦衣男子气喘吁吁跑上城头,对刘柱喊道:“大哥,老三来了!还带着大队人马!”
正坐在太师椅上歇息的刘柱噌的站起来,抓住来人的衣领,“你说什么?”
锦衣男子惊慌失措,“怎么办?他是不是来杀我们?”
“怕什么?”刘柱阴沉道,“金提关有十万人马,他能带十万人来吗?”
锦衣男子哭丧着脸道:“可这十万人并不都是帮咱们的啊!”
刘柱:……
一名黑脸短虬的将领急匆匆赶来,拱手道:“大殿下,四殿下,三殿下要求打开城门,卑职阻拦不住,三殿下已经带兵出城了!”
刘柱用力拍手,哈哈笑道:“让他去。让他去跟李陵狗咬狗,他们两个不管谁杀了谁,咱们都是赚的!?4 一名北齐骑兵挥舞长刀,嗷嗷大叫着冲过来,一枝花长枪一探如潜龙出水,直接刺穿骑兵胸腹,用力一挑,骑兵身体从马上飞起,重重砸到蜂拥而上的步兵身上,立时砸倒一片。
叶欢见一枝花脸色发白呼吸急促,已经隐有脱力的征兆,急道:“一枝花,你放我下去,你自己逃命去吧。”
一枝花看了眼朝自己方向突围过来的南梁禁军,也不答话,咬牙挥舞长枪,扫翻一片北齐步兵。
叶欢索性自己翻身下马,身形刚动,就被一枝花抓住。
“别乱动!”
叶欢眼睛瞪得溜圆,正要开口,就看到城门再次打开,一队黑甲骑兵轰隆轰隆疾驰而出。他们虽然人数只有几百人,却是呼啸喊喝,声可动天,直如千军万马!丝毫看不出这支军队已经在马上奔袭了三天三夜。
阳光落在他们手持的明亮马刀之上,泛起寒光阵阵,萧杀一片。掌旗小校高举一面大旗,上写大大的“刘”字。
战场上交战的双方都震惊于这队骑兵的骇人声势,北齐兵也面面相觑,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这支独特的骑兵。
李陵双目倏地眯起。刘琛,你终于来了吗!
几乎是同一时刻,金提关东面的密林中突然冲出一支南梁骑兵,如出水蛟龙般劈风斩浪冲向战场。
站在城头观敌掠阵的刘柱登时变了颜色,“好阴险的李陵,原来他还留了这么一手!”
四皇子刘裕心有余悸道:“幸好大哥刚才没出城,否则……。”有刘琛和李陵的骑兵两面夹击,刘柱不死才怪!
李陵的视线牢牢盯住刘琛的骑兵,这是两人第一次在战场上正面交锋。观察了片刻,他不得不承认,刘琛的确是个带兵的天才。
只可惜,天才总是和早逝联系在一起。
他侧头吩咐道:“命沈望去接应叶欢,务必尽快把他接过来!”
刘柱也紧紧盯着刘琛的兵马,发现他们只在外围穿梭,并不主动与南梁军交手。
而那支突然出现的南梁骑兵,则如同一把利刃,深深插入北齐的步兵阵营之中,所到之处,如狂风席卷大地,北齐步兵如青草般闻风而倒。
刘柱突然道:“老三不是来帮我们的。”
刘裕愕然,“他从来也没帮过咱啊?”
“……”刘裕道,“既然他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大哥的意思是……?”
刘柱眼中闪过一抹阴狠之色,“上强弩!”
刘裕震惊,“可城外还有咱们的人啊!”
“管不了那么多了!”刘柱冷冷盯着正将手中长剑砍向自己人的刘琛,眼中没有一丝感情,“只要杀了老三,你我大事定成!”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是身在局中之人,又怎能看清谁是螳螂谁是蝉,谁又是那只黄雀?
“小山!”刘琛一边大喊一边将阻拦他前进的人砍翻在地。他现在已顾不上分辨敌我,胆敢拦路者,杀无赦!
一枝花注意力本来放在突然出现的南梁骑兵上,听到刘琛声音倏地回头,眼神立时冰封。
刘琛,你竟然还敢在我面前出现!
刘琛见一枝花看见自己,愈加奋力冲过来,“小山,快跟我走!”
一枝花简直想放声大笑,眼底流动的怒意如同爆发的火山瞬间冲破冰层,喷涌而出,“刘琛,你失心疯了吧!”
叶欢不知道一枝花与刘琛之间发生的事,但听一枝花的语气也知道他跟刘琛不是有爱的关系。正想说别跟他废话,向组织靠拢要紧,就听见身后有人喊他的名字。
“叶将军!”
叶欢回头,看到沈望正骑马奔过来,“把手给我,我带你去找王爷!”
叶欢立刻对一枝花道:“别管刘琛,我们快走。”
一枝花抓住叶欢的腰带,用力一掷,叶欢就从马上飞了出去。他吓得大叫,还没叫完就被一双手接住,放到马鞍上。
沈望朝一枝花说了声“多谢”,立刻调拨马头朝南梁中军驰去。
叶欢怒道:“一枝花怎么办?就这么扔下他不管?”
沈望道:“叶老弟有这份闲心还是多关心下王爷吧。”
叶欢这才后知后觉的想到他大老远跑到这儿是为谁来的。心里有些愧疚,但仍不放心一枝花,频频回头。“那也不能扔下他不管啊。”
沈望既要应付时时朝他发起攻击的北齐兵,又要分心照顾叶欢,心情难免烦躁。“战场之上,谁顾得了谁?你比较命好,有王爷护着,其他人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叶欢:……
沈望也觉得自己说的有点过了,安慰道:“有刘琛在,他不会有事。”
可刘琛现在是敌方啊,一枝花若是让他罩,那他到底算哪头的啊。
叶欢有些找不准一枝花的定位了。
一枝花却没有叶欢想的多。他见刘琛越来越近,手中长枪一抖,闪着银光的枪尖颤巍巍指向刘琛,“刘琛,今日我定叫你有来无回!”
刘琛像是没听到一般,朝一枝花伸出手,“小山,这里太危险,你快跟我走!”
一枝花冷冷一笑,挺枪刺出,一枪正中刘琛左肩。
他微微变色,“你怎么不躲……”
躲字还未说出,就听得城门方向传来机括拉簧转动的声音,紧接着嗡的一声巨响,数千只强弩带着厉啸声闪电般飞向混乱的战场中心。
刘琛神色大变,握住□肩头的枪尖,用力一拔,血水喷涌而出。他忍痛从马上跃起,直直扑向一枝花。
“殿下,危险!”
刘琛身后响起一片惊呼声,几个身手较好的近身侍卫从马上跃起,试图挡在刘琛身后。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一枝花刚刚看到漫天黑雨般带着慑人光芒极速而来的强弩,连吃惊的心情都没调整好,就被一股大力从马上扑落,重重摔到地上。
他睁大双眼,竟丝毫没有感到痛意,只是呆呆望着身上的刘琛,以及他背上插着的数支弩箭。
鲜血顺着刘琛的肩膀滴落,越来越多,渐渐血涌如注。
“幸好,我还没有来迟。”刘琛微微一笑。
一枝花嘴唇剧烈颤抖,脑海中一片空白。他的双眼已被血水模糊,连天空都成了一片血红色,就如同十年前的那一天。
“太子殿下,快走吧,不然就来不及了!”两名内侍拼命拽着一个瘦小的少年,逃离皇宫。
“我要去见父皇,父皇不会杀我的,我要去见……”
几个禁军侍卫突然出现在眼前,寒光一闪,两名内侍倒在血泊之中。
少年跌坐在地,怔怔望着凶神恶煞般朝自己走来的刽子手,甚至忘记了叫喊。
就在刽子手举起长刀的一刹那,剑光如雪,仿佛天际的闪电斜劈而下。刽子手身首异处。
一双纤长的大手将少年抱上马,尚未完全定型的好看眉眼中是柔柔暖暖的笑意,“幸好,我还没有来迟。”
刘琛哥哥……。
一枝花心里似乎有个声音这样喊着,微弱而遥远,如同跨越了漫长的时空,隔着重重幕幕的岁月年华。
“大殿下,您不能这么做!”城头上,短虬将领死死拽住刘柱,目呲欲裂,“城外还有咱们的将士啊,您不能关闭城门……”
一柄长剑横在他的脖子上,刘裕冷笑看着他,“张将军,你也看见了,三皇子公然援助李陵,与大齐为敌。大殿下为了圣上的江山,连兄弟都不要了,你还在乎你那几个兵啊?”
刘柱冷冷道:“张康年,你若再阻拦本殿下,就是与叛贼为伍,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难道也不想想你的妻儿老小吗?”
他见张康年脸色一白,决定恩威并施。“老三已经完了,这天下将来该由谁坐,张将军难道还看不清楚吗?只要本殿下大事能成,张将军就是头号功臣!”
张康年面如死灰,望着城下被箭雨逼得哀嚎绝望无处可逃的北齐士兵,身体晃了两晃,喃喃道:“两万将士啊,两万关中子弟,就这么完了……。”
“殿下,殿下!”几个在首轮箭雨中幸免的侍卫围在刘琛两人周围,悲愤的呼喊着。
刘琛充耳不闻,只是定定望着一枝花,眼睛眨也不眨一下,仿佛知道自己已经是看一眼少一眼。
机括声再次响起,第二轮弩箭带着地狱之索呼啸而至。
为了赶路,刘琛这次只带了几百轻骑,弩箭正是轻骑的克星。侍卫们没有足以抵挡利箭的盾牌,只有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刘琛筑起一道高墙。
刘琛低下头,在一枝花耳边轻声问道:“小山,你后悔吗?”
后悔吗?
一枝花脑中的画面一变,荒芜的郊外山坡,少年拽着马上之人的衣袖,苦苦哀求,“刘琛哥哥,你带我走吧,我不想死……。你带我走吧,我不会后悔的。”
真的不曾后悔过吗?
对现状没有改变的事情,他从来不屑于做,更不屑于想,因为那样除了让自己陷入痛苦,没有任何意义。
可即便如此,为何自己的心还会这么痛,痛入骨髓,痛彻心扉。
刘琛的唇越来越低,几乎贴到一枝花的耳朵上,“我不后悔。”
一枝花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刘琛的头缓缓靠在他的肩膀上,再也不动。
饮马天涯人萧索,风卷残云,谁堪世苦多,今朝万里,恨已断,情已湮。
一枝花侧头望着刘琛使劲眨眼,试图看得更清楚些,奈何眼泪混着血水不停的涌出来,在他白皙的脸庞上留下两道触目惊心的血泪。
好奇怪,眼泪明明一直在往外流淌,为何那种苦涩的感觉却源源不断的涌进心里,万箭穿心一般。
耳边那些侍卫报仇的怒吼和战场厮杀中的各种惨叫声似乎忽然远去,现实与回忆不停的在他眼前交替出现,令他分辨不清究竟哪个是现实,哪个是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