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捏位,大家都说他总有一天能够传承圣剑的光辉,他也是这么想的。
全圣堂大概只有一个躁脾气的倔老头不同意,他说:
“你不虔诚。”
“你什么时候悔改?”
当着面说,背后也这么说。
阿索诺少爷生气也没用,那是戒律堂资历最老的长老。
长老么,就是养老用的。所以真少爷脾气阿索诺也懒得生气。
然后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在他十七岁那年的新年夜里,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烧尽了前皇室的成员。正在执勤的阿索诺被一名从来是手下败将的骑士轻松打倒——一部分是因为对方借噩耗偷袭,另一部分是他隐藏着实力。
“呸,老子陪太子读书这么多年,憋屈!”
对方生生折了他双手双脚,吐了他满脸唾沫,将他扔下了哨所旁泛着冰碴子的溪流。
“帕拉丁保佑你哦~”
考虑到腹部的贯穿伤,这话着实没什么意义。但他这样就算没有违背不得自相残杀的戒律了。
帕拉丁真的存在过吗?不存在的吧。他这样想着,失去了知觉。
他梦见自己回到了与不死生物战斗的战场上,被白骨架检视身体是否完整。他要不是被绑得严严实实,早就一巴掌打掉了对方的狗爪。
乃至他真的醒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又做了梦。
对方大概是个蛮(蒙)族(古)医生,虽然手法还不错地给他续了手脚,却在他嘴里塞了一把草。
货真价实的草,还带着泥……
“您……好?”
“饿……了……吗?”
他听见蒙古医生口齿不清的打招呼。
等他们混熟了之后,蒙古医生瓦伦汀解释道,它当时只是想找一个口语语伴。
一 个口语语伴……
“我没当过医生,可我很聪明的啦……我拿自己的手脚拆了学的怎么治你……不过后来我比较了一下,我们的骨头好像不一样多啊哈哈哈哈我是四个指节的呢……”
这真是一个闻者落泪的悲伤故事。
幸亏自称秉承帕拉丁意志的圣堂骑士都是一群天赋点点在皮糙肉厚上的生物,被从头到脚裹得像个粽子只露出一张嘴的阿索诺居然挺过了冬天最冷的那两个月。
他有时会和口齿不大利索的救助人聊上几句,比如要求改善一下伙食。救助人勉为其难、半心半意地推辞了几下,就乐滋滋地开始提供冰鲜——冬天嘛,伙食差点可以理解,可直接上生的是麻的意思?果然是蛮族人……再后来在详细的指点下,救助人学会了烧烤,可怜的骑士终于吃上了焦一口生一口夹心再一口的肉食。
也有尴尬的时刻。做了十七年大少爷的阿索诺在第一次要排泄的时候,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把床铺弄了一团糟。他还感到说不出的沮丧,无力,他于一夜之间清楚明白自己已然成了一个废物,这比肉`体的痛苦更让他难受。
可最终还是求生的意志大过了羞耻感。
他的救助人什么也没说,只是白天没有给他带吃的。然后到了晚上,阿索诺第一次“看”到了他。
一个意外年轻的少年人,模样挺规整,只是头发有点像鸡窝,身上穿着一套十分混搭风的袍子+裤子+围裙。他有着一双少见的灰色眼睛,这样的特征平常只在老年人身上见到,也许来自于蛮族的混血。尽管如此,他看起来体格并不强壮。
对方笨拙地替他清理身体的时候,阿索诺终于翕动嘴唇,说了声“谢谢。” 少年回他一个露出白牙的笑容。
阿索诺感觉突然放下了什么。
后来少年在床板下挖了个洞,省去一些彼此的麻烦。再后来阿索诺能够摸索着下地走路了,也就渐渐自力更生。只是他之后就没有在白天见过少年。
他也借着余光观察自己身处的场所,慢慢一点点探索远一点的地方。这是看起来很不一般的石质建筑群,有好几个房间,都空荡荡的,难怪在冬天能够保暖。他对少年的身份越来越好奇,可对方似乎在特意躲着他,有时把食物遗留在门口就走了。
当好奇心达到顶点的时候,熊孩子阿索诺抑制不住体内的洪荒之力,作了个死。
他假装遇到了惊恐之事,卡着送饭点推倒了家具,制造出很大的响声。
“啊!!!”他叫道。
有什么应声前来,跟他大白天撞了个面对面。
于是阿索诺的假意尖叫变成了真心的尖叫。
他看到了一个不死生物。
后者同样尖叫起来,惊恐的二重奏响彻整个建筑群——对了,阿索诺终于想起这种建筑的名字,这是一个巢穴。
去他妈的帕拉丁,保佑祂的骑士活着进入了一个不死生物的巢穴。
哦耶。
☆、Chapter 7 囚徒
阿索诺意识到自己成为了一个不死生物的囚徒。
它现在大摇大摆地□□着白骨的身躯在他眼前晃悠了,而且总是孜孜不倦地试图从他口中探听情报。正直的骑士阿索诺决定不满足它的愿望,尽管这些问题似乎并没有什么见鬼的战略价值。
“你吃了吗?”“今天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吃鱼?”
吃吃吃,就知道吃!你个吃货!
然而不死生物不需要睡眠,阿索诺同学也没有武器,这样胶着的情势让他越发烦躁了。
终于有一天,阿索诺又有了一个主意,他决心从这丑陋的不死生物这里探听对自己有用的情报,毕竟它看起来有一些基础的智力,又不太聪明。
然而这么做似乎导致了更加郁闷的结果。
“这是哪儿?”
“这里就是这儿啊~”
“这里有多少不死生物?”
“你说的不死生物是什么?”
“……就是和你一样的东西!”
“我好像不是‘东西’,嗯。”
“和你类似的,不是我这样的!!”
“嗯……我啊~还有阿大阿二阿三阿四……”
“hollyshit!!!”
“那是什么意思?黄金……爸爸?”
……
阿索诺开始意识到这样的对话毫无营养可言。
不死生物们可能正在筹备什么邪恶的计划,需要一个全须全尾的帕拉丁的信徒。他看似逐日康复,只不过一天又一天地接近消亡。
他近于绝望的要求道,我要武器。
低智商的不死生物居然真的带他去了一个宽敞的房间,里面陈列着一整套有些陈旧的骑士装备,哦,还不止是骑士的装备。铠甲、头盔、长靴、弓箭、斧头、连枷,也有他擅长的巨剑。
这个蠢货、智障!
对方悠哉悠哉地任由骑士检查装备、穿戴整齐。然后骑士阿索诺英勇地发起了冲锋。
还没有踏出第二步,他就倒下了。
邪恶的不死生物板着指节,瞬发了一个打的法术。
赞美帕拉丁,让我们重温了重装骑士一对一正面怼高阶施法者的悲惨下场。
跟我一起念:活、靶、子。
可怖的邪恶存在歪着头看着骑士,愉悦道:“看起来,训练确实有助于恢复啊!”
“还玩吗?” 它满怀期望地补充。
☆、Chapter 8 遗弃
阿索诺放弃了抵抗。
他脆弱不堪,毫无胜算,被邪恶的存在完全地掌控在手心里。
一个囚徒,彻彻底底的失败者。
邪恶的存在仍然时不时来逗弄他、玩弄他、诱惑他。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不让对方产生愉悦的感觉。这是正义的骑士阿索诺仅剩的自尊了。
邪恶的存在似乎对他的油盐不进没了辙,渐渐对他失去了兴趣,减少了骚扰他的频率,这大概是他唯一庆幸的事。
天气渐渐的回暖。
突然有一天,那东西又出现了。
它示意阿索诺跟上,带着他东绕一圈,西绕一圈,往建筑群外围走去。又一会儿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片开阔的平地,远处山川起伏连绵。
这也许是放风,囚徒木然地想。
他们走上原野,又过了大概半个小时,他们来到一条河流的边沿。
那东西不动了,像人一样蹲下来,开始玩地面上新生出的杂草。
阿索诺站在那里好一会儿,突然意识到,这是个机会。
他挪动了几步,走了几步,那东西没理他。他于是渐渐跑了起来,越跑越快。草地里似乎有什么小东西跟着他,但他什么也顾不得了。
天地开阔,不重复的风景铺陈在眼前。不管那东西是犯了一个错误,还是一时无聊的发了疯,他获得了自由。
黄昏前阿索诺赶到了一个农场,他走近去想问个路,被愤怒的农妇挥着扫把赶了出来。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早已不是骑士,不是贵族,只是一个衣衫褴褛,胡子拉碴的流浪汉。
他在野地里将就着睡了一晚。早春的地面潮湿而阴冷。凌晨他偷了一套衣服,装作农夫想要混进附近的乡镇。守城的哨兵犹疑地打量了他几眼,觉得没有油水可捞,唾弃地赶他进了城。
他来到圣堂在此地的分舵,一个小小的教堂,本以为能够得到休息和情报。
卫戍用叉枪不耐烦的把他赶了出去。
不要紧,他想,这只是一个小地方,他们不知道我是谁。
他镇定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卫戍笑的直不起腰来。
伙计,看看你这幅样子吧,不要听风就是雨。早八百年前的消息了,索隆一家都犯了叛国罪,那个什么阿索诺早就畏罪自杀了。掉脑袋的事,也赶来掺和。
他比了比脖颈上的位置,吐出一口浓痰来。
旁边的杂役支着脑袋赶来听八卦:
听说那么大的宅子呢,一把火全烧干净了,啧啧。
可不是,大人物那点事呦,嘿嘿嘿嘿……
哦,原来他已经被钦定死亡了。
他浑浑噩噩往野外走去,漫步走了一天一夜,来到了一片荒野。草丛里有什么东西窸窸窣窣在窜动。他定神一看,不死者披着拙劣的伪装看着他,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
这多可笑,我还活着,人们都以为我死了。我还活着,已经没有活人需要我了。只有一个不死生物,还指望着我的作用 。
他坐下不动了,对着这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伸出双手。
不论,你想要什么,都来拿走吧。
月光满满地撒向这片平地。不死者慢慢地向他挪过来,银灰色的短发泛着光,越看越像一只兔子。
骷髅在月光下渐渐长出血肉,哦,原来伪装是这样形成的。
银灰色头发的少年磨蹭着坐在他身旁,快速地用双手搭了搭他腰身两侧,随即又缩成了一个球。又过了一会儿,它从破布伪装里摸出一个东西,放到他面前:
“吃的,给你。”不死者战战兢兢地说,“你,不要。”又指了指脸。
那是一块乡下穷人家过年给小孩子发的饴糖。
阿索诺囫囵摸了一把脸,才知道自己哭了。
☆、Chapter 9 在那同居的日子里
“我该怎么称呼你?”阿索诺心平气和地问同居人。
他们诡异而和平的同居生活已经进行了一段时日。阿索诺在巢穴的入口找到一片空地搭了个草棚。他用狩猎得来的野兽同附近的居民交换了一些生活用品,一副破罐子破摔,要住下来的样子。他还打理了一下自己的面容,只是留着一圈胡茬,好叫这副脸看起来和以前不那么一样。
事实上以他这副饱受摧残的身子骨,哪个地方都和从前不那么一样了。
他自称死过了一回,现在打算为自己活下来。
同居人轻快地跑回巢穴——阿索诺如今已经知晓,这是一个早已荒废多日的巢穴,除了眼前这奇妙而诡异的存在以外并没有其他会动的东西了——他拿回一大摞脏兮兮的行李。
哦,是好多不同年代的书。
同居的存在拿出其中的一本,期待地看着他。阿索诺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它希望他朗读这些书。
闲着无事,阿索诺决定就这么办。第一本是一册薄薄的诗集。朗读到其中一个地方的时候,同居的存在用细细的第四节指骨尖点着一组字,示意他重新读一遍,又指指他自己。
“瓦伦汀?那可是‘不朽的守护者’,”阿索诺哧笑了一声,“多大脸。不过你也算不朽了,不死啊。”
瓦伦汀比了比他自己,说道,“我是瓦伦汀。”它又指了指书,自然地要求道,“继续。”
阿索诺不屑地合上了书,不耐烦地抱怨道,“我念了这么久的书,你记得住么?”
瓦伦汀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何,阿索诺觉得它很好的抽象并模仿了他的那种嘲讽的神情,
“!@##%……&”
称自己是瓦伦汀的未知的存在完美的复述了之前的一切。
阿索诺不信邪,他打开另一本书,朗读了起来。这是一本深奥晦涩的法术书,他自己都读得有些磕磕绊绊。
瓦伦汀继续成功地复述了这本书的内容,而且比他流畅很多。
阿索诺觉得自己文明人的智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他有些负气地说道,“就算你能够记住,也不会懂它们都说了些什么。”
“基于矩阵负面效应的奥术构建方式,在三百年前流行过一阵,其实是一种效率非常原始的魔网接驳方式。”瓦伦汀平静地反驳他,“智力的追求永无止境,要时刻保持谦逊,这是本书作者门德尔松自己的原话。”
它看着目瞪口呆,受到一百点暴击的前骑士,歪了歪头解释道:“除了这些,其余的一千本书我也都看过。”
“言语是有效力的,不知道正确的发音的时候,我不能随意说话。”
“傲慢是智慧的敌人,帕拉丁的信徒。”
瓦伦汀有时会向阿索诺讨要几副完整的新鲜兽骨。它会将这些碎骨按生前的模样摆放好,然后施法将它们变成红眼睛的使魔。这些小东西能够看到很远的场景。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能这么轻易就和瓦伦汀第二次相见了。
“你明明可以自己去捉一只的。”
“那不一样。”瓦伦汀这样解释道,“你们活着的东西,需要进食、捕猎,这是生存的必须。我不需要这样的能量摄入,如果在战斗之外滥用自己的力量,那就是对生者的不敬了。”
“生者的世界在这里”它比了一个圈,“死者的在这里”,它比了另一个圈,两个圈圈相切着。它又在两个圈交界的地方点了一点,“我在这里。”
不知为什么,阿索诺觉得这个话题有点伤感。
他转移了焦点,问瓦伦汀能否用使魔帮助他狩猎。
“我可以帮你找到他们爱去的地方,只要你承诺给我你新增加的捕获量里百分之三十的骨骼。”
瓦伦汀一下子兴奋了起来,而阿索诺开始觉得数学不好也会导致文盲。
有一天阿索诺问起这个问题,“是谁教会你文字?”
瓦伦汀入神地想了想,半晌没有说话,好一会才说,“我解释不清楚,你愿意感受一下么?”
它带骑士来到第一次见面的巢穴,将骨节清晰的指尖分别搭在后者的脑袋两侧。
阿索诺觉得眼前一花,无数的意识划过他脑海,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有一瞬间。他感知到这已死的巢穴里无数意识流动交融着存在,令人毛骨悚然。冷汗浸湿了他的前胸后背。
“抱歉,可能会有一点不舒服。”瓦伦汀关切地说,“阿大阿二阿三阿四……它们是我文字上的老师。”
阿索诺再也不愿意踏进巢穴一步。怵得慌。
阿索诺终于承认,瓦伦汀是一个和他同等智慧的个体(他目前是坚决不会承认后者有比他更聪明的可能性的)。
可是后者有的时候自然地在他面前赤身露体,在骨架和肉`体之间自如地切换着……这就有些尴尬了。
“您不能这样考验我的意志……”,阿索诺干巴巴的说,“额……我是说您得庄重点……”
“为什么?”瓦伦汀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额……这是……风俗,啊不,礼节!”
“好吧……”瓦伦汀有些不情不愿,不过还是按照阿索诺的建议,穿得体面了一些,并且允许阿索诺给他梳个“对应的发型”。
“这样不是很容易隐蔽。”它这么抱怨着。
第二年的冬天,他们在河边庆祝了同居一周年的节日。
“祝贺你的一岁生日!”瓦伦汀这样说。
阿索诺扶额,解释道,年龄并不是这样计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