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绰绰(四)
……
越钦似乎已经很习惯了这样的情况——睡去的时候在一个地方,醒来的时候再另一个地方。身体被擦干了,也细心的被更换过内衫,温暖干燥的被褥让他有一种不想起身的倦怠感。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是什么时辰了。
大概又是那人在之后把自己送回了房间吧……
床头搁着那本《御心诀》,越钦稍稍打了个呵欠,环顾了房里一圈,用手支着自己坐起来。而松木像是有感应一般,恰好在这时候推门而入——“越公子醒了?”他打了一盆水进来,仿佛是知道越钦的疑惑般直接解释道,“您睡了三个时辰了,主子送您回来的时候还是巳时,现在已经快酉时了,您若是歇息好了,就可以洗漱用晚饭了。”
越钦点了点头,又问,“他人呢?”这自然问的是燎広了。
松木照例对答如流,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都万分清楚,态度也总是把握的刚刚好,总能让人挑不出一点儿错来:“主子有些事要去办,走之前交代公子好好修炼《御心诀》……说是对主子的身体和魂魄都大有裨益,我去给公子端晚饭来。”松木把水盆放好,又躬身退出房间。
越钦本来还想再问一句他一天到晚外出到底忙些什么,但转念一想似乎自己关心的太多,便又问不出口了。
起身洗了把脸,越钦稍稍活动了一下身体。燎広倒是没有骗人,那紫凝泉对身体真是极好的,平时的沉重感轻了很多,隐隐的似乎也有一股气在身体里流转,沿着筋脉浸润四肢百骸,让人煞是舒服。
燎広为人虽然不羁,但是在重要的事情上,似乎并没有欺骗过自己。这么想着,越钦的目光又落到床头那本《御心诀》上。
前几天他阅读的书卷中,也有一些讲到修炼功法体系的。御心诀算不得常用的功法体系,但也并非十足的冷门,说起来的话,大概算是“偏方”。
在修真功法里,一般分为炼气与炼体两种,前者重天地灵气的运转与自身的结合,更偏向于术法的掌控与施展;后者则偏重于体魄的修行,更重身体强度,武学招式的修习,比起所谓“仙”,倒更像是“侠”的感觉。是以在各大修真门派中,仍是以炼气为最主流,炼体则成为了大部分天资匮乏的修真者的选择。
但是,御心诀修炼的却既不是气,也不是体。它注重的是炼魂——即直接以天地灵气浸润魂魄,再以灵魂之力反哺气和体。书中说,此类的修行功法是剑走偏锋,修炼起来艰涩无比。
毕竟它颠覆了正常的修炼顺序。一般来说,气修和体修虽然是各自有一套修行功法,但两者依然是相通的,随着一方的增强,也会带动另一方成长。是以高阶气修的体魄也十分强悍,而高阶体修对术法也有一定的造诣。同时,两者也都会带动灵魂之力的增长。
修真者要得道成仙,便是要将其中一方炼到极致,最后才来淬炼灵魂。只因为炼魂是自仙成神中必不可少的一步。所以最初便开始炼魂,对于绝大多数修真者来说,都是不可能走通的一条路。
然而越钦却清楚的记得,昨天燎広带着他引导天地灵气,并成功的凝了一丝在他气海里——越钦试着去感受,却发现自己丝毫感觉不到那一丝灵气了。
这是怎么回事?
“公子。”松木在外面敲了敲门,“我送晚饭来了。”越钦应了一声后松木推门进来,将晚膳摆到桌上,“公子,可以用晚膳了,主子离开之前特意交代过,修炼要重视,但也不可冒进,膳食也会根据您的修炼进度做调整,公子有什么要求,我一定尽量满足。”
越钦点了点头在桌边坐下,他虽然是位大少爷,但却并不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只对松木道:“你也坐吧,我不是你家主子,用不着这么小心翼翼的待我……倒是你在这里年头比我长,许多事情我恐怕还得向你请教。”
一向淡然的松木惊异的抬头看了越钦一眼,似乎是万万没料到越钦会说这样的话。但是很快他又垂下眼帘,变成了那个淡然如水松木,“谢谢公子,我会尽力帮助公子的。”
越钦笑了笑,眉眼间满是柔和的暖意。大约是这段时日住在山上,吃着灵食,虽然才刚刚开始修炼,但身体已经好上了不少,他整个人都显得精神起来,原本清秀的面容更显俊逸。“才说别那么客气,坐吧。”越钦指了指旁边的椅子,“你若知道御心诀的话,也不妨对我讲讲。”
松木迟疑了片刻,才轻声问:“御心诀虽然修炼起来有些难,但文法却是通俗易懂的,公子可是哪里看不明白?”
“并不是。”越钦叹了口气,“昨天燎広帮我凝了一丝气,照御心诀的说法,凝气入海后,再经修行,气海化晶,这晶石才是润魂之物……可是我今天却只觉得气海空空如也,找不到昨日凝的那丝灵气了。”
松木听着皱起眉来。这种情况却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他沉思了片刻,才抬眼看向越钦道:“失礼了……公子可否让我诊脉?”
越钦倒并不介意,只是未曾想到松木还会诊脉,他伸出手来搁到桌上,笑道:“你还会诊脉?燎広却让你当个小厮,真是埋没你了。”
松木很浅的笑了一下,搭上越钦的手腕,“是我犯了错,主子罚我是应当的。”说完后便闭目凝神,仔细探着越钦的脉象。他面色比起平日里的淡然显露出几分凝重,十分小心翼翼的庄重样子惹得越钦心里也忍不住跟着紧张起来。
万一是自己天生气海匮灵,无法修炼……
不过不多时,松木的表情便放松下来,他叹了口气道:“公子体质特殊,正适合炼魂……一般炼魂者,实际也是要一边炼气一边炼魂,凝气入海化晶润魂,但公子凝气入海后,不必等气累积后化晶,直接就被魂魄吸收了……如此,恭喜公子了。不用过多担心,公子还是先用饭吧。”
听他这么一说,越钦立刻放下心来。
照理说,一个小厮诊脉,就能说出这种话来,大抵却不足以让人信服的。但是不知为何,越钦却从心里信服了松木的说法。他凝成一团的心情跟着化开来,拿起筷子吃起了饭,“松木,我倒真觉得……这样做个小厮,是埋没你了。你应该也有修行的吧?”
松木却又恢复了那淡然不惊的表情,只静静道:“我是个罪人,这是赎罪。”
☆、影绰绰(五)
他不欲多谈,越钦自然也不是那种会继续追问下去的人。人活一世,大抵总有些秘密,有些不愿为外人所道之事,一味追问,反倒显得自己唐突。
饭间无话,越钦干脆认真的吃起来,随即便发现,虽然饭量是减了的,自己却还是吃不完就饱了,心中不免又多些欣喜,修行似乎是真的有些效果,而且比自己能想象的还要好了不少……兴许,之前是自己抵触过头了吧。
越钦看着精致的餐点,心中叹了口气。也想不起自己最开始抵触的情绪究竟是来源于哪里,向那家伙道歉?还是免了,接下来好好修行便是……
……
于是,越钦也懒得再去想燎広的行踪,索性专心致志的修炼起来。
但是,令他困恼的情况却出现了,那就是,他发现自己修炼的速度比想象中慢了很多。第一缕灵气入海是如此的方便以至于越钦下意识的就以为修炼也该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可是真正当他自己开始修炼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灵气的确就是那样悬浮于天地山水之间,但将它们凝聚起来,却似乎并不是打坐静心吸纳调息就可以做到的。
修炼的进度停滞了两三天,越钦动了别的心思——也许那天修行如此顺遂,真的是那紫凝泉的作用?
到了第五天,越钦终于受不了这毫无进度的修炼,转而向松木问起紫凝泉的事情。两次去紫凝泉都是由燎広带着去的,越钦记不得路,只能记得大概的方向。但若是紫凝泉对修炼真的大有裨益,即使稍远些他也愿意走一趟,毕竟现在身体也不像是最开始那样孱弱难以远行了。
“紫凝泉?”松木听到这个问题稍稍愣了愣,“公子是想去哪里修炼吗?”
“是的。”越钦点点头,“这几天的修炼我总觉得毫无进展,心想也许到紫凝泉会好些,只是……”他咬咬牙,实在不行说出自己来去都是由燎広抱着的真相,略去此节道,“只是我不太记得路,所以想问问你。”
松木稍一沉吟,缓缓道:“公子,紫凝泉距离这里说长也长,说短也短,若是御剑飞行的话,半炷香的时间便也到了……但山路难走,中途许多高低曲折,若是步行过去,恐怕不说需得半日,也差不了太多了。”
这段话算是打消了越钦去紫凝泉修炼的想法,他叹了口气,难免稍有些灰心——虽然身体不好,但越钦从小便是极有天赋的,除了骑射武功这类他不能涉及的事情外,琴棋书画此类的,一样也难不倒他,即使时常精神不济,对这些事情也方式是有与生俱来的天分一般,十分轻易的驾轻就熟。
只是他哪里知道,寻常人若是要修炼,即使从最基本最常用的炼气开始修炼,也需要半年到一年才能堪堪凝气入海,而他修行的第一天,虽然有人相助却也完成了凝气入海,并又反散气入魂,已经算得上一日千里了。
独自在本院修炼,没有参照对象的越钦只能跟自己比较,所以自己觉得慢了就是慢了——这种小事,莫说他说不出口,即使说出来了,不说是燎広,就连松木也懒得去宽慰他了。毕竟觉得修炼进度慢然后加紧修炼,真是再好不过的了。
于是这日又几乎毫无进展,越钦有些发愁,晚饭都没吃下多少。他以为这件事也会像他提笔写字一样水到渠成,但睡前静下心来想想,大抵也是自己有些过于急躁了。真奇怪,自己应该不是那样容易急躁起来的人……
这厢越钦已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那厢后山上,松木却正规整的弯腰鞠躬行礼——“主人,今天越公子提出想到紫凝泉修行,但是他还没能修行到御剑飞行,所以大抵暂且是去不了……”
燎広双手背在身后,并没有去看一直躬身恭敬的松木,而是静静看着被雾气遮挡不慎明亮的月亮——“你可以带他过去啊。”他语气轻佻捎带笑意,“这么短的距离,即使封印了你的部分修为,也还是很容易的吧?”
松木却只感觉自己脊背一僵,仿佛是有什么重物压到了自己身后,冷汗沁出额角,松木把腰弯的更低了些,“您说笑了,现在的我,是过不去的。”
“那就是说……以前的你,就会去?”燎広的笑意扩大了几分,转过头来看了松木一眼,“也对,毕竟你是有过前科的人。”
松木心中一颤,差点就要两腿一软跪下去,但他终究只是晃了晃身子,硬着头皮回到:“我当时……一时鬼迷心窍,也不敢祈求大人原谅。”
燎広似笑非笑的轻哼了一声,又将目光转开,“这个差事……倒是很和你心意吧?”
背上的威压又重了几分,松木冷汗直冒,却不敢作答。让他如何作答?说是?也许下一个呼吸间自己就会是个死人了。说不是?妄想用拙劣的谎言蒙骗魔尊大人吗?
见松木迟迟未答,燎広反而笑出来,“没关系,我要的就是你这份心意,但是我的规矩你懂的……”他从腰间摘下一块青色的玉简扔到松木脚下,“这是传送玉简,你且拿给他吧。还有什么其他的要报给我吗?”
松木的目光顺着那枚玉简缓慢的爬到燎広腰上,只见那里还有一枚温润莹莹的蓝玉,散发着柔和的微光——是那样的与他格格不入,又仿佛天生就该如此。
松木迟疑了片刻,便知道自己私藏的小心思毫无意义,当下便把自己给越钦号过脉,且脉象所示告诉了燎広。
燎広听完后并未多说什么,只是轻轻笑了一声,再一瞬,松木就感觉自己背上的压力消失了。月影朦胧,寥寥无声,哪里还有那位大人的影子?
……
越钦在床上睡得正香——丝毫不知有人正站在他床头,那人静静凝视,目光有如触碰般,从他的眉梢眼角一路看过。
“倒是胖了些。”燎広喃喃一句,俯下身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再等等,在等好些,便可……共赴巫山云雨。燎広舔舔自己的嘴角,又在越钦的唇角印了个吻。
他动作轻缓的好似最温柔的情人,很怕惊醒越钦的样子。可眼神却犹如猛兽,似乎恨不能立刻将面前的人拆吃入腹。
夜静悄悄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什么都已经发生了。
☆、影绰绰(六)
翌日早饭后,松木便将那枚玉简拿给了越钦,告知他只要手持玉简将心念注入就可以传送到紫凝泉去。越钦接过东西道了谢,也没有多问是怎么来的——不过他自然也不会想到这是燎広刻意回来一趟送的。
虽然已经熟读书卷,但是真正接触到这些带着灵气的神通之物却还少,越钦还是仔细的向松木问了使用方法。
松木仍旧耐心而平静的对他讲解,但越钦却不知怎么觉得松木似乎十分拘谨。他刚认识松木的时候,就察觉到对方在他面前似乎十分束手束脚的有种紧张感,他原以为那是出于松木本身对于燎広的敬重……可是前段日子,这人明明已经有些放松了,为何突然又变得如此拘束?
越钦自然也不会去问这种问题,只是礼貌的后撤了一步,希望隔开些距离能让松木觉得轻松些,但他这后撤的一小步却仿佛一盆冷水泼在松木的头顶——无论是百年前还是百年后,无论是哪个身份……这个人,从未属于他,更从未能让他有一丝一毫的念想……更何况,为了这件事,恐怕自己是已经彻底的得罪了燎広大人了吧。或许,早在百年前,当自己第一次动了不该有的心思的时候,在燎広大人眼中就已经是个死人了吧。
松木苦笑一声,始终不明白为何燎広大人没有干脆废了自己,却还交给自己这样的任务……却只能更加小心的收敛起自己的情绪,做一个尽忠职守的下属。
于是越钦的日子便又继续在修行中迅速的过去了。
转眼又是一旬过去,冬天渐渐变得有实感——倒不是觉得多冷,而是天上终于飘飘然落下一场雪来,将紫枫山染上了些许不一样的颜色。
对于燎広不在的日子,越钦倒也越发觉得习惯了,和他上山之前过得日子反倒更是像些,没有什么人贴着自己聒噪扰乱,清静得很。果然,这样才是最适合自己的日子吧?山中无岁月,倒是仿佛真的应了这句话,越钦的日子仿佛一眨眼间过去,又仿佛停在了某一天,再也不曾挪动过。
越钦活动的范围又扩大了些,他上午会在山上四处走走,天气不好的时候留下看看书,读读不同的修炼功诀,天气好的时候,便出门去走走。
虽然天气渐寒,但越钦的身体却随着修炼的一点点进度而愈发好了起来,不仅不怎么畏寒,还能没什么负担的走挺远路了,渐渐的西面的藏经阁和药阁、法器阁都去看过,东面的紫枫殿也去打量过一眼。多出去走了几圈,越钦才有了对整座紫枫山的实感,尤其当他很是新鲜的到山腰的坊市造访过后。
山腰的坊市是对内门弟子开放的,因为内门弟子人数比较少,自然比山脚对外门弟子开放的坊市小了很多。但是毕竟是内门弟子的坊市,有许多好东西都是外面弟子接触不到,或者还用不着的。
越钦也对那些辅助修行的灵丹灵药有些好奇,询问了摊主才发现这些丹药竟然价值不菲。松鉴县柳家自然是不缺钱的,但是等越钦真的想掏钱买一瓶回去试试看有没有效果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似乎根本就没有带钱上山来……别说钱了,他甚至连家里冬青哭着鼻子给准备的行李都一件也没有带上。
只带了自己这么一个人而已……
越钦站在丹药铺前长长的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只能摇摇头走了。
卖药的丹师见过太多穷光蛋,但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俊俏的穷光蛋,看直了眼睛,等越钦已经转头走出挺远,才恍然回过神来,追了上去——“小兄弟,刚刚看药的小兄弟,稍作留步!”
越钦没意识到对方在喊自己,仍旧自顾自的走着,直到那? ┦ψ烁錾砣频浪砬暗沧∷娜ヂ罚庞行┖闷娴墓傲斯笆郑罢馕蝗市郑泻喂蟾桑俊笨诒闶乔簟?br /> 那药师也回了一揖,“刚刚……小兄弟可是想买我的药?”他露出个笑容来,“小兄弟大可不必这么客气,都是同门师兄弟,你说说修习的功法,我还能帮你参考参考。哦,在下陈致译,不知道兄台怎么称呼?”